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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4)


为了将有关墓穴中的苏维埃天堂的确切情况获得, 需要找一些人交谈并进行大量调查。它的存在时间,尽管如此,仍可以具体确定为:从一九四五年二月二十日至三月七日,波利斯、莱尼、玛格蕾特、洛蒂、佩尔策 以及洛蒂当时五岁的儿子库特和十岁的儿子维尔纳七人,在中央陵园内一套完整的地下“坟茔体系”(佩尔策语)中生活。从前,波利斯和莱尼的“会客日”一直是 在地上博尚普家族小教堂里度过的,如今就不得不“转入地下”(洛蒂语)了。佩尔想出了这个主意,可以说他提供了心理根据。他一如既往地再次(而且不是最后 一次)热心地接待了笔者。我们在他那间紧挨着花圈陈列室的活动室里,坐在可转动的嵌入式酒柜旁边,用掺苏打水的威士忌他招待客人,并准备好一只大烟灰缸, 有一个中等大小的月桂花环那么大。作为一个历经截然相反的历史时期而安然无事的过来人,使笔者感到吃惊的是他的忧郁。年已古稀,每周照旧打两场网球而不怕 有心肌梗塞的危险,每天清晨坚持在林中跑步,“到了五十五岁那把年纪”(佩尔策对笔者语)还将骑马学会了,并且,“私下里说(佩尔策对笔者语),在男人中 说说无妨,听别人说什么房事不济,我可没有这种体会”。就是这么一个人,笔者觉得他的忧郁情绪一次访问比一次访问更厉害,而且———如果允许笔者得出这一 心理结论的话———佩尔策忧郁的原因颇出人意料:单相思。他一直还在想得到莱尼,他情愿“为她从天上摘星星,可她宁可同肮脏的土耳其人乱搞,和我却不肯温 存一时半刻,这可能全都是为了一件事情,可我在这件事情上完全没有过错。究竟我做了什么呢?您仔细看一看,正是我救了她的波利斯的命。他如果无处藏身,他 的德国军服和德国士兵证又有什么用呢?是谁知道,美国人对死人和陵墓,尤其是对与死有关的东西怕得要命?是我。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和通货膨胀时期我参加掘尸 迁坟工作时就有这种体会,什么地方美国人都会去搜查,唯独不会去搜查坟墓———警犬和那一伙也是如此———他们是不会轻易钻到陵园地下去搜查的。莱尼可不 能一个人留下,因为每天孩子都有可能出世,因为洛蒂和那个玛格蕾特也得躲起来,可不能莱尼一个人留在家里。我怎么办呢?我可是这群人中唯一的男劳力,我的 家小在巴伐利亚某地———我既不想参加人民冲锋队,也不想当美国人的俘虏。那我怎么办呢?我就用坑道把黑里格尔、博尚普这两家的墓室同封德策克家的大型祖 坟连接起来,真像开矿一样,支坑木呀,挖坑道呀,挖一段支一段,总共搞了四小间地下室,室内干燥整洁,墙都是用砖砌的,每间约五平方米,一套地地道道的四 居室住宅。然后我就接通了电线,从我的花场拉线,距离只有五六十米。我弄来几个火炉,为了小孩和怀孕的莱尼,而且———为什么要隐瞒呢———已砌好但尚未 启用的墓室那里还有的,可说是给博尚普、黑里格尔、封德策克这三家保留的地方。这可都是理想的储藏室。放干草进去,把床垫放进去,还有一个小圆铁炉,以防 万一———当然是夜里用,大白天生着炉子,那个玛格蕾特后来有一次就想那样干,那简直是发疯———此人对伪装隐蔽一窍不通。嗯,在干这偷偷打洞的活计时, 格龙奇帮了我不少忙———所有这些家墓都是我们老顾客家的———但他不肯住进去,在第一次大战中他险遭活埋,谈虎色变,不肯进任何地窖和地下酒馆,我只好 用筐装好土给他递上去,叫他下来干他决不会同意,他也不肯和我们一道住在那下面。在地上住嘛,他不怕死人。可住在地下,他怕自己丧命。风声吃紧时,他就回 农村老家,往西去,在蒙绍和克罗能堡之间,那是一九四五年一月底!难怪他自投罗网,当了人民冲锋队员,到了他那种年纪还得进俘虏营。总之,大约到了二月中 旬,我把坟墓中的这套四居室住宅准备妥当,二月里很平静,只有一次空袭,前后才半个钟头,扔了几颗炸弹,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了。于是,一天晚上,我就带洛 蒂和她的两个孩子搬进去住,接着来的是玛格蕾特,如果有人对您说,我欺负过她,那我说:也对,也不对。我们一起待在封德策克家的两间小屋子里,洛蒂母子三 人在隔壁黑里格尔家墓住着,莱尼和波利斯嘛,我们给他们保留他们原来的幽会场所即博尚普家墓室,备有干草、床垫、面包干、电炉、奶粉、水、少量烟丝、燃料 酒精、啤酒———犹如一个地下防空壕。我们那时已经常能听到从埃尔夫特前线传来的炮声,他们还把俄国人送到那儿去修建工事———波利斯的背包中带着一套德 国军服,还有同那张该死的士兵证配套的勋章奖章———俄国人那时还在挖战壕,修工事,他们就在谷仓里住,看守远不如过去那样严格了。有一天,莱尼骑着她那 辆偷来的自行车把波利斯带来了,嗨,他穿上德国军服还真不赖,假绷带也挺像回事———他甚至还有一张伤兵证,有大印和签字,正正经经,他们凭这些通过了警 察岗哨,大约在二月二十日前后住进他们在陵园中的小安乐窝。果然不出我所料:美军巡逻队也好,德国巡逻队也好,都不敢钻到墓室中去,在那里我们住了好多 天,就像生活在世外桃源,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为了装门面,我白天仍在场里干活,因为一直在死人,殡葬业务也一直需要办理,虽然不再那么隆重,不 再鸣放礼炮,不再献正经八百的花圈,但几把枞树枝好歹还需要,有时献上一枝花———简直那是发疯。晚上我先是步行回家,后来骑莱尼那辆偷来的自行车——— 然后再回到了陵园。霍伊泽家那两个兔崽子当然叫我们恼火,这两个小崽子淘气得叫人无法想象,既刁又狠,学习是唯一能叫他们安静的,他们想学什么是一清二楚 的:如何赚钱。他们像挤牙膏似的问我怎么算帐、记帐等等。他们那时就不把自己的母亲放在眼里了,如果当时就时兴独占产业这种游戏,我们是可以叫这两个淘气 鬼安静几个星期的。他们当然明白,他们得保持安静,不能出去,因为他们不想被强迫疏散,不,他们都够机灵的,可在里面他们搞些什么名堂啊!我是说,一定的 分寸总该有吧,我是说,对死人总该有些敬畏吧,人人如此,甚至连我在内———可这两个小崽子一心只想着坟墓中有什么珍宝。有时差一点动手去卸壁龛的顶板, 寻找他们那该死的珍宝。如果有人说我是靠死人的金牙发财的———那我就要说,那两个小崽子甚至能靠活人的金牙发财。洛蒂今天说,别人从她手里夺走了她的孩 子,可我说,从来她的孩子就没有掌握在她手中。他们跟已去世的祖母和在世的祖父只学到一种本领:积累财富,唯利是图。有一件事我从来不干———别人都干 过,玛格蕾特、莱尼、洛蒂,甚至波利斯———我从来不攒自己的烟屁股,更不会去拾别人的,这我觉得太恶心,我一向爱整洁,这一点人人都能向您证实:我在夜 里不顾天寒地冻,跑到外面去,砸开供坟地用水———我是说,供浇花用水———的大水池中的冰,从上到下洗一洗,而且只要有可能,我在那段时间里还坚持早晨 跑步,后来变成了夜间跑步,还有,他妈的拾烟屁股是最讨厌的。嗯,二月底左右,就在二日去施尼勒巷大捞一票之前不久,我们在墓穴中那个苏维埃天堂里情况吃 紧———我们估计错了———以为美国人来的时间能早一个星期———面包干因此不够了,黄油、甚至咖啡代用品也不多了,尤其是香烟;这两个小崽子这时拿来了 卷得挺像样的香烟,这是他们用自己母亲的卷烟机卷的,纸是好心肠的玛格蕾特给他们的———后来得知,他们把我的烟屁股当作新卷的香烟卖给我!而且认为十马 克一包价钱不算高。娘儿们哈哈大笑,称赞这两个小子讲求实际,可我在同这两个聪明的小鬼讨价还价时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问题倒不在于钱,我有的是钱,即使 五十马克一支,我也会照付不误———可这是什么原则!这种原则是错误的。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就唯利是图,大人竟觉得滑稽可笑!只有波利斯摇了摇头,后来, 在二日以后他们自己私设一个小仓库,称之为他们的本钱,这时连莱尼也摇头了。他们有时弄来一听猪油,有时弄来一包香烟———大家那时都坐立不安,没有心思 去注意这些事情。莱尼就是在二日晚上生下孩子的,她不愿———我完全能够理解这个———在坟墓里把孩子生下了,她的圣约瑟也不愿意。于是,他们就穿过被炸 毁的陵园到花圃去,莱尼已感到阵痛,玛格蕾特拿着药,他们在那儿用泥炭、旧毛毯和草垫子铺好一个床铺,她就在很可能是当年怀胎的地方生下了她的孩子。那是 一个足月的男孩,重七磅,他既然生于三月二日,那么,根据精确的计算,应当是六月二日前后怀的孕———而那段时间没有白天空袭,一次也没有!那一天——— 我可以根据我的工资单证明———夜班也没有了,波利斯就更不可能上夜班———这就说明,在大白天利用了某一个机会,他们一定是的。嗨,得啦———事情已经 过去了,不过根本谈不上什么苏维埃天堂。二日空袭后陵园的样子,您真应看看:天使和圣徒的脑袋身子分了家,坟墓一座座底朝天,有的有棺材,有的不见棺材影 子,随您怎么说,从施尼勒巷我们豁出命搬运战利品,累得臭死———接着,孩子当天晚上出世!顺便说一句,孩子生得又快又顺利。哪里有什么苏维埃天堂!您知 道,重新教会我们祈祷的人是谁吗?真是这个苏联人!是的,是他教会了我们祈祷。了不起的小伙子,说真的,我的话他要是听,今天还会活着。多么荒唐,带老婆 孩子在七日下午就进城,身上只带着那张糟透了的德国士兵证。本来小伙子可以在墓室中再待几个月,读他的克莱斯特、荷尔德林和其他什么人的作品,甚至我可以 给他搞到普希金的作品———等将一张真的或伪造的释放证搞到再出去。美国战俘营夏天已在释放农业人员,他所需要的只不过是一张像样的英国或美国的释放证而 已,这一点娘儿们没有想到,她们完全让和平冲昏了头脑,纯粹陶醉在生活的乐趣中,但为时过早了一些。那又怎么行呢?一连几个月,下午和黄昏天天抱着孩子, 带着霍伊泽家两个小崽子和永远面带微笑的格鲁伊滕爷爷,在莱茵河边上坐着。小伙子如果愿意的话,今天还可以坐在莱茵河或伏尔加河边上。我在六月初正式露面 之前就设法搞到了这么一张释放证,我的名字在证上写着,有一个真正的俘虏号码和俘虏营的大印———因为我们这一行终究属于农业———这是完全合情合理、顺 理成章的,而且确实我们这一行够忙的,我是说用不着再死人,死人已经够多了———这些人都得想办法入土。无论是洛蒂还是玛格蕾特,都不曾想到利用她们的关 系,给小伙子搞一张真正的释放证———玛格蕾特只要扭一扭屁股就能办到,洛蒂手中掌握那么多公章、证明信和关系户,要是想到这一点就好了。合法证明过了五 月或六月还不给小伙子办,真是太轻率了,他哪怕非得叫弗里德里希克虏伯也好。唉,我是会为此破费一些的———这个小伙子我不仅喜欢,而且爱他,也许您会见 笑:是他教导了我,关于劣等民族的那一套理论全都是胡说八道。劣等民族嘛,就在此地。”

佩尔策的眼泪是不是真的?一杯掺苏打 水的威士忌还未喝完,他的眼睛里就渗出了一些眼泪,他不好意思地将泪水揩去。“难道莱尼父亲之死能赖我吗?怪我?为了此事,难道就要像回避瘟疫一样回避我 吗?说到底我难道不是想给莱尼父亲一次真正的机会?连三岁孩子和外行人都能看出,他即使当一个好抹灰工也不够格,即使用最好的材料他也干不好。至于他那个 瓦工队,得啦,人们用他们,因为找不到别人了。可是他经手的房子,过几天天花板就掉下来,或者是墙上的白灰一片片往下落———泥瓦工手艺他根本就没有学 过,不会扔灰,不会使劲。他不想再做生意人,有意当无产者,这都是坐牢或蹲集中营时想入非非,或者是同他一起坐牢的共产党人向他灌输的结果。对您我可以 说,看到这个从前曾引起轰动的大人物是个真正的废物,连墙都不会砌,真叫人大失所望。突然,他开始推着一辆旧手推车,带上几只铁皮桶、一把泥刀、一把抹刀 和一把铁锹,走街串巷,登门找瓦工活干,换点面包、土豆,有时是一支雪茄烟,这其实也只是一种赶时髦。至于每天傍晚在莱茵河边上坐着,同女儿女婿和外孙一 起,唱唱歌,观看过往船只———这可不是一个具有巨大组织才能和胆略的人干的事啊!我曾多次向他提出公平的建议,对他说:‘格鲁伊滕,您看,三四十万马克 是我现在有的,怎么也吃不准是否该用来购买固定资产或比较保险的资产,您就拿去做买卖吧,等通货膨胀过去了再还给我,不按一比一,不按二比一,不,按三比 一归还,不要利息。您是一个明白人,知道现在这种拿香烟当钞票用简直是胡闹,这对那些从集中营回来的虚无主义者来说倒合适,他们在营里没有烟抽;对孩子和 有烟瘾的、被炸得无家可归的女人或军人寡妇来说这倒合适。您我都很清楚,有一天香烟又会只值五芬尼或至多十芬尼,您今天五十五芬尼买进一支,一转手卖五十 六芬尼,这是胡闹,如果您想把香烟囤积起来,等到钱又值钱的时候再卖,那我向您预言,您的五十五芬尼只能卖五芬尼,香烟到那时如果没有发霉的话。’他哈哈 大笑,以为我想劝他做香烟买卖,其实我只是打个比方罢了。哦,我想,他当然会开一家建筑公司的,他要是机灵一点,可以标榜自己是政治上的受迫害者,可是他 不愿意。最后我的钱总得派用场呀,那时候做房地产生意没有多大赚头。莱尼如果及时把她的房子以五十万的代价卖给我,我是会立下字据的,保证向她提供一套住 宅,不收房租,供她用一辈子。可她把房子卖给了霍伊泽,霍伊泽给了她什么呢?课税标准价格的四倍:总共六万马克,而这是在一九四四年十二月———令人难以 置信!嗨,用场,我的钱却派不上了———我尽量花钱,买家具、画、地毯,甚至还买书,但始终还剩下这三四十万现金放在家里。于是,我想出一个主意。大家都 笑我说:‘佩尔策变得有人性了,第一次做了蚀本生意。’我做什么呢?我收购废钢,不是什么都收,而是专收优质钢梁,当然是合法的,我可以说是尽可能地搞到 了拆毁废屋权———大多数人很高兴,这样一来就清除了他们地皮上的瓦砾。钢梁么,有地方堆放是关键,而地皮我有的是,于是就放手干!您知道,像莱尼或克雷 默尔这样一个花圃工每小时的工资当时是多少?整整五十芬尼。而建筑行业一个小工呢,嗯,也许可以挣一个马克,运气好的话可以挣一马克二十芬尼,而且还有重 体力劳动者补助票,凭票可以购买面包、油脂、白糖等。要弄到这种补助票,当然得开办一家公司,我这样做了,我的公司名称是‘拆房股份公司’。当我开始收钢 梁的时候,全城有一半人都在笑我,因为当时有的是钢梁,全欧洲遍地都是钢,用不了两包香烟就能买一辆报废的坦克———嘿,我让人们去笑。我雇了四队工人, 配备工具,弄到拆毁废屋许可证,将钢梁有条不紊地收集。因为我心想:你们笑吧,可钢总归是钢。那个时候,旧兵舰、坦克、飞机都可以白送,只要拉得走,而我 也这样干了:拉走坦克;地皮我有的是,当时还没有盖房子。就这样,从一九四五年到一九四八年,我把我的全部资本都投上了:十万米优质钢梁,堆放在那里,码 得整整齐齐。从一开始我就不搞工资等级表,不按每天八或十马克付酬。我搞计件工资,每米三马克,有时有的人一天能挣一百五十马克以上,这要看地皮在什么地 方了,外加他们全都领到了最重体力劳动配给卡。这是额外的优待的。我们有条不紊地从近郊区向市中心推进,那儿都是大商店和办公大楼。在那儿搞要困难一些, 因为钢梁上还带有好多混凝土,钢筋有时乱成一团,需要熔焊开。遇到这种情况,有时我当然也增加工资,每米付五六马克甚至十马克,这需要谈判商定,就像煤矿 根据煤层位置进行谈判一样,好吧。莱尼父亲替我管这几个队当中的一个,他自己当然也动手干,按向我上缴的数量每天晚上领取现金:到手的都是现钞,有的人有 时一天能挣到三百马克,有时当然只挣八十,但决不会低于此数。那时候,我的花圃的工人一星期还挣不到六十哩。全城有一半人仍在笑我收钢梁,收来的钢梁堆在 舍恩施泰特街我的地皮上生锈,连已有的高炉那时候都正在拆除呢!不管我怎样坚持下去,即使只是由于固执。喏,我承认,这种活并不总是没有危险的,可我并没 有强迫谁干啊,没有。条件一清二楚,交易一清二楚,两厢情愿,我而且并不过问,他们除此而外在废墟中还能找到什么东西:书籍和家用器具啦,家具什物啦,等 等。这是他们的外快。人们笑得要死,他们走过我的地皮时总是说:‘佩尔策的钱在这里生锈。’在参加‘万年青’狂欢节俱乐部的朋友中,几位吹毛求疵、喜爱逗 趣的人甚至有———建筑工程师之类的人物———一五一十地算给我听,有多少钱确实放在那里锈掉了。他们这一套都是从造桥等方面学来的,都有精确的面积数 字,老实说,我自己也没有把握,这笔投资是否有利可图。可是,真奇怪,到了一九五三年,这些劳什子堆在那里已有五年到八年之久,由于当时住房紧张,房子, 我想用那些地皮盖,光是这个原因,我就得把它脱手。后来我到手一百五十万马克现金,那时他们又都说我是投机商、无赖、发战争财或其他什么了。突然那些旧坦 克也身价百倍了,还有那些卡车以及我顺便———当然是完全合法的———弄到手种种东西,这时两大块地皮都腾空了,我到手的钱都躺在那里睡大觉。嗨,也就是 在这个时候,娘儿们永远也不肯原谅我的可怕事件出了。莱尼的父亲在清除前卫生局的废墟时,摔死了。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这种工作有危险,甚至会有生命危 险。我发给危险补助,也就是提高了每米的固定价格,实际上等于是危险补助。老格鲁伊滕自己也拿起焊枪到处忙活时,他,我曾警告过。请问我又怎么能知道,他 的静力学知识这么差,竟会把自己脚下的立足点烧掉,从八米高空中摔到废墟?天哪,他还是个建筑行家,有工程师头衔哩,他的公司使用过的钢梁比我五年中回收 的钢梁要多十倍———我怎么能知道,他会把自己焊到深渊里去呢?我能料到这一点吗?这是我的责任吗?在成为废虚的城市里,谁不知道,从被炸毁的混凝土房屋 中拆割钢梁是一件冒险的事情?我不是为这种风险相应地支付报酬了吗?而且,坦白地说,几乎这个神乎其神的建筑行家格鲁伊滕,甚至在收钢梁、撬钢梁或拆割钢 梁方面也并不很熟练,甚至在理论上也并不掌握技术———看在莱尼的份上,为他我多破费了一些,因为莱尼和波利斯的遭遇使我很悲伤。”

此 时佩尔策泪水涟涟,谁也无法怀疑其物质上的真实性,至于是否感情上真实,判断这一点则不是笔者份内的事。他握紧威士忌酒杯,环顾周围,对自己的活动室、酒 柜和隔壁房间里陈列的花圈似乎都不认得了,继续低声说:“他掉在一束从混凝土板中伸出来的钢筋上,刺穿了身体,不是摔得稀巴烂,而是大穿孔,小腹、脖子、 右上臂、胸口共四处穿孔,样子真可怕,而且———真可怕,真够呛———他还微笑,一直仍在微笑———疯了,一个钉在十字架上的疯子,他看上去就像。真荒 唐!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还有,”(佩尔策的声音有点犹豫,眼睛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手在颤抖—笔者)“还有,焊枪在被格鲁伊滕烧断的那根凸出的大梁的残余部 分上挂着,咝咝地往外喷射火苗。真荒唐,这一切就发生在币制改革前一个月,我正要停止收购钢梁呢———我的全部旧马克资本好歹已经花光了。不用说,出事后 我立即停业清理,那些娘儿们说,我反正早就想了歇业,这可是弥天大谎。老实说,如果那是一九四六年中期的话,我也会歇业的。可是,你怎么能证明这一点呢? 此事事实上发生在币制改革前一个月———就是这样的情况,我坐在那里,娘儿们对我切齿痛恨,嘲笑我收购的废钢堆在那里继续生锈,还要在那儿再堆放五年。老 格鲁伊滕没有参加保险,我聘请他是作为自由工作者,不是作为公司的职工,而是作为转包人,我因此自动提出付给莱尼和洛蒂一小笔抚恤金,但没人理睬———有 一次我到她们那儿去,洛蒂在我背后吐唾沫。什么‘吸血鬼’和‘刽子手’她骂着,还有更难听的话。可还是我救的她这一条命呢,在那个墓穴中的苏维埃天堂里, 在施尼勒巷的那次抢劫中,突然她像疯了似的高呼社会主义口号,我用自己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我常同她的淘气儿子打交道,二月底我们在坟墓里待着没有香烟抽 的时候,我从这两个小滑头那里买下了用我自己的烟屁股卷的香烟———我们二日那天,有将近七个小时之久蹲在一起,你靠着我,我靠着你,牙齿格格打颤。告诉 您,连相信无神论的洛蒂也跟着波利斯小声将主祷文念着,不声不响、胆战心惊、老老实实,连霍伊泽家的小流氓也是的,玛格蕾特呜呜地哭,我们就像兄弟姐妹一 样紧紧拥抱,好像末日就要来临似的。当时的情况真好像世界正在毁灭。那个时候,这一个人当过纳粹或共产党,另一个人是俄国兵,玛格蕾特是个心肠过于仁慈的 护士,这一切,全都顾不上了,只有一点:生或死。尽管你不再常去教堂,你心里总是还留恋它,毕竟它是生活情景和生活的一部分———在一天之内它化为灰烬, 而灰尘在我们的牙缝里、嗓子里牙碜了好几天———轰炸停止后,我们马上动手,共同—我说的是共同———去接收德国国防军的遗产———并且就在当天擦黑时帮 莱尼和波利斯的儿子出世。”他一直还在流泪,声音越来越低,“只有一个人喜欢我,理解我,我真想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放在心上,当作一家人,让他参加我的买 卖和随便什么事情,他比我老婆孩子还要亲———此人是谁您知道吗?波利斯利沃维奇———我爱他,虽然他抢走了我今天还在朝思暮想的姑娘———他也许真的了 解我、认识我,他坚持要我给小男孩行洗礼。我。用这双手,是的———说真的,我一听连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因为我有片刻想到,说穿了,有什么没摸过呀,这一 双手:活人死人,男人女人,现金支票,花圈缎带,等等———而他却要我,一定要我用这双手为他的儿子行洗礼。连洛蒂一听也不出声了,她本想又搬出她的口头 禅:

‘乱弹琴。’波利斯对我说:

‘瓦尔特,’———我们两天后全都以你相称,干脆都以你相称了 ———‘瓦尔特,’他说,‘我现在请你给我们的儿子施紧急洗礼。’洛蒂听了大吃一惊,说不出话来。我照办———我走进办公室,拧开水龙头,等流完了铁锈和 污物,自来水变得干净一些了,我就把我的玻璃杯冲洗干净,盛满水,按照我过去担任执事时常见的那种做法给他行了洗礼———我由于不能兼做孩子的教父,这一 点我还懂,所以孩子就由小维尔纳和洛蒂两人托着,我给他一边行洗礼一边说:‘我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给你取名为莱夫。’———连库特这个小坏蛋这时 也放声大哭,甚至连说话尖刻的洛蒂和波利斯也都哭了,反正玛格蕾特已哭得像泪人儿一般———只有莱尼一个人没有哭,她在那里躺着,睁开被灰尘弄红的眼睛, 满面笑容,立刻把孩子抱到自己怀里。是的,当时的情况就是这些,好吧,请让我一个人待着吧———我实在太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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