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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法兰妮还没有睡,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床头灯亮着,灯光在她盖着的白床单上照出一个明亮的圆。阿加沙·克里德迪克低头坐在床边,快睡着了。迷蒙中,记忆中的事奇迹般清晰地化作梦境。阿加沙就要安葬她的父亲了。葬礼之后如何生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她已能从丧父的阵痛中拔出来面对现实。葬礼也是表达爱的一种方式。这一切结束后,她可以给自己切一块草莓饼。这块饼会很大,会有很多汁,但也会很苦,很苦。
玛丽半小时前来看过法兰妮。法兰妮问她:“彼得死了吗?”玛丽回答说:“嗯,他没事儿。”但法兰妮从玛丽的眼神里已找到真实的答案。她知道孩子就躺在医院那个四面都是玻璃墙的婴儿室里。也许露西的孩子会好一点,露西和她丈夫都对“上尉之旅”有免疫力。城里的人们已经认为她的彼得没救了,他们把希望都寄托在去年7月以后怀孕的妇女身上。这很残酷,但可以理解。
法兰妮有些困了,半梦半醒中她想到母亲家的门廊,想到在门廊边上自己飞快流逝的童年,想到斯图,想到斯图第一次见到他的儿子彼得·戈德史密斯-雷德曼时的眼神。她梦想斯图就在房间里,和她在一起。
“法兰妮?”
“嘿,法兰妮。”
梦中她看到斯图回来了。他站在门口,穿着一件皮衣。又是幻觉?但她看到梦中的斯图长满了络腮胡子,真是滑稽。
她突然把手放到脸上使劲拧了一下,痛!痛得都快叫出声了,幻境没有消失。
“斯图,”她低声唤道,“噢,上帝!是斯图吗?”
他的脸除了眼边戴太阳镜的地方外都晒得很黑——这不像是在梦境中能注意到的细节。
法兰妮又拧了自己一下。
“是我,”斯图走进屋,说道,“别再拧自己了,宝贝。”他腿疼得太厉害了,差点儿摔倒在地上。
“斯图,”她喊道,“真是你吗?如果真的是你,快过来1
斯图走到床前,紧紧拥抱着法兰妮。
第77章
乔治·理查德森和丹·莱思罗普进屋时,斯图正坐在法兰妮床边的椅子上。法兰妮一见到他们就紧紧抓住斯图的手,几乎把斯图都抓痛了。她紧皱着眉头,一时间斯图仿佛看到了她老时的样子,斯图感到她长得很像阿巴盖尔妈妈。
“斯图,”乔治说,“我听说你回来了,真是奇迹!我不知道有多高兴,我们都是。”
乔治握着斯图的手,向他介绍了丹·莱思罗普。
丹说:“我们已经听说拉斯维加斯发生了大爆炸,你亲眼看见了?”
“是。”
“这里的人都认为是核爆炸,是真的吗?”
“是。”
乔治点点头,然后转身看着法兰妮。
“你感觉怎么样?”
“很好。丈夫回来了,我很高兴。孩子怎么样?”
“实际上,”莱思罗普说,“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彼得。”
法兰妮点点头,“死了?”
乔治和丹交换了一下眼色,“法兰妮,我希望你能仔细听着,对我们的话不要有任何误解。”
法兰妮突然有点歇斯底里地喊道:“如果他死了,告诉我1
“法兰妮。”斯图说。
“彼得似乎在康复。”丹温柔地说道。一时间,屋内一片寂静。法兰妮抬起苍白的脸庞,注视着丹。屋外有个人——劳里·康斯特布尔或马西·斯珀斯——朝室内望了望,然后就走了。
“你说什么?”终于,法兰妮小声问到。
乔治说:“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你不是说……康复?”法兰妮一脸惊诧地说。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在她的意识中,孩子的死本已是注定的了。
乔治说:“我和丹诊断过上千例这样的病症……你可能注意到我没有用‘治疗’这个词,因为我和丹都无法对这种病的发作过程施加任何影响。没有错吧,丹?”
“是。”
“看在上帝的面子上,你讲得切题点儿,好不好?”
“我会努力这样讲,但我必须很小心,我们讨论的是你儿子的生命,我不能让你逼我做出任何断言,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思路。‘上尉之旅’是一种变抗原的流感病毒,其实几乎所有的流感病毒都能主动改变抗原。尽管你接种了疫苗,但每隔两三年,都会有某种流感重新流行,就是这个原因造成的。一段时间流行A型流感,不久你接种了疫苗,但两三年后又会流行B型流感,除非你接种了新的疫苗,否则还会生玻”
“但你不久又能康复,”丹插话说,‘“因为最终你的身体会自动产生抗体。你体内会发生某种变化以对付新的流感病毒。但‘上尉之旅’比较特殊,一旦你的身体构建好了对付某种病原的防御体系,它马上会变化为另一种病原。在这点上,它不同于通常的流感病毒,而更接近于爱滋病病毒。和爱滋病病毒一样,‘上尉之旅’总是不断地变幻直到你的身体精疲力竭,结果无可避免将导致死亡。”
“那我们为什么没得病呢?”斯图问道。
乔治说:“我们也不知道,而且可能永远也无法知晓。唯一敢肯定的是,有免疫力的人不会先得病接着又好了——他们根本就不会得玻现在具体到彼得的病情,丹,你来谈谈。”
“好吧。‘上尉之旅’的一个重要特征是病人总是似乎快好了,但永远不会完全康复。现在这个孩子,彼得,出生48小时后得了流感。毫无疑问,他得的是‘上尉之旅’,所有的症状都十分典型。但是流感的第四期症状,也就是晚期症状,却始终没有出现。换句话说,他的病似乎可以越拖越长。
“我不明白,”法兰妮不解地说,“什么是……”
“病毒发生变化时,彼得体内也随着产生新的抗体。”乔治说,“从理论上讲,他仍有可能发病,但却永远不会发展到晚期。而且,他似乎快熬过去了。”
屋内又是一片寂静。
丹说:“你把一半的免疫力遗传给了你的孩子,法兰妮。彼得被感染了,但我们认为,他现在已经具备了战胜病毒的能力。我们由此推论出,温特沃斯太太的双胞胎本来也有同样的机会活下来,但也许是运气不好——我现在仍认为他们可能不是死于流感,而是死于流感引起的综合症。看似区别不大,却非常关键。”
斯图问道:“那还有其他一些怀孕的妇女,丈夫也没有免疫力,孩子会怎么样呢?”
“我们认为,她们也得看着孩子经历同样痛苦的过程。”乔治说,“其中有些孩子可能会夭折——彼得有一段时间也非常危险,而且就我所知,病情还有可能反复。不过要不了多久,自由区中——也可以说是整个世界上——的新生儿全将是两个都具有免疫力的男女结合的产物。尽管现在还不好预测,但我敢打赌一旦这个时刻来临,将是我们庆祝的时候。当然,同时我们还要细心观察彼得。”
“而且不会只有我们关心彼得,”丹补充道,“真正意义上,彼得现在属于整个自由区。”
法兰妮低声道:“我只是希望他能活下来,因为他是我的孩子,因为我爱他。”她望着斯图:“而且他是我与过去那个世界的联系。他长得更像杰西,我真高兴。你明白吗,亲爱的?”
斯图点点头,大脑中出现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他真想再和哈泼,诺曼·布吕特以及维克·帕尔弗里坐在一起喝杯啤酒,看着维克做他那臭烘烘的家制烟卷,然后亲日把发生的一切告诉他们。维克他们总爱叫他沉默的斯图。但这次斯图要讲得他们耳根起茧子,讲上一天一夜。他下意识地抓住法兰妮的手,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我们还要去各个病房转转,”乔治起身说道,“但我们会密切观察彼得,法兰妮。我们能知道的都会告诉你,言无不荆”
“我什么时候可以给他喂奶?假如……如果他没有……”
“1周后,”丹说。
“要那么长1
“对我们来说同样漫长。自由区里有71名怀孕妇女,其中9人是病毒流行时怀孕的。对她们来说,这段日子将会特别的长。斯图,很高兴见到你。”丹跟斯图握了握手便离开了。他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乔治握着斯图的手说:“我最迟明天中午会来找你。如何?只要告诉劳里一声你何时有空就行了。”
“做什么?”
“你的腿,”乔治说,“情况很糟,是不是?”
“不太糟。”
“斯图?”法兰妮坐起身,“你的腿怎么了?”
“断了,接错位,过于疲劳,”乔治说,“但可以复原。”
“没什么大不了的……”斯图说。
“什么没什么!让我看看,斯图1
“呆会儿,”斯图说。
乔治站起身,“记住和劳里约好,好吗?”
“他会的。”法兰妮说。
斯图咧嘴一笑,“我会的,老板娘都下命令了。”
“真高兴你能回来,”乔治说。他似乎有1000个问题要问,但话到嘴边还是停住了。乔治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关上门离开了。
“让我看你走走。”法兰妮说。
“嘿,法兰妮……”
“来吧,让我看你走走。”
法兰妮看着斯图走了两步,那情景就好像在观看一名水手在颠簸的甲板上行走。斯图转过身时,法兰妮哭了起来。
“噢,法兰妮,别这样,亲爱的。”
“我忍不祝”法兰妮捂着脸说。
斯图坐在她旁边握住她的手说:“不,不要哭。”
法兰妮注视着斯图,眼泪依然不住地流着。“这么多人死了,哈罗德,尼克,苏珊……拉里怎么样?格兰和拉尔夫呢?”
“我不知道。”
“那怎么跟露西说?她过I个小时肯定会来,每天如此,她还怀了1个月的身孕。斯图,她要是问……”
“他们死了,”斯图仿佛是在跟自己说话,“我是这样想的。我心里明白。”
“千万别这样说,”法兰妮恳求道,“别当着露西面说,她知道了会伤心死的。”
“我想他们都是牺牲品。上帝总是要找一些牺牲品,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为什么?我不知道,我不够聪明,也许,是我们自寻死路。只有一点我能肯定,爆炸发生在那里而不是这里,我们将能够平安地度过一段时间,一小段时间。”
“弗拉格死了吗?真的死了吗?”
“我不知道,我想……我们还要对他有所警惕。迟早我们要找到那些制造“上尉之旅”的地方,把那里彻底埋了,覆盖上一层盐,再在上面祈祷。为我们所有人祈祷。”
这天晚上快半夜了,斯图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法兰妮一起走下医院走廊,劳里陪着他们。法兰妮已经看着斯图与劳里约好了时间。
“看起来你更该坐在轮椅里,斯图。”劳里说。
“现在问题不大。”斯图答道。
他们走到一扇大玻璃窗前,玻璃窗里面是一间用蓝红两色装饰的房间,天花板上吊着一个大型的活动雕塑。偌大的房间里只有第一排一个小床里有孩子小床前的卡片上写着:
戈德史密斯·雷德曼·彼得,男,出生体重:6磅9盎司。
斯图着迷地望着。
彼得在哭。他握紧着小拳头,头发居然是黑色的,脸红红的,眼睛蓝蓝的,似乎直盯着斯图的双眼,仿佛在抱怨斯图是他所有不幸的制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