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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54章(2)


她们分手了。法兰妮赶紧赶回公寓去,想看看斯图是不是能知道得多一些。他们昨晚才开过会就发生了这事,老妇人的失踪给她心里带来一种强烈的迷信的恐 惧。没能把他们的几个主要决定——比如送人到西面去——交给阿巴盖尔妈妈来做决定,她觉得不安。她走了,法兰妮觉得自己肩头的责任太重了。

她到家以后发现公寓是空的。她和斯图差了大约15分钟没能遇上。糖罐下面有张纸条,上面简单地写着:“9点半前回来。我与拉尔夫和哈罗德在一起。别担心。斯图。”

拉尔夫和哈罗德?她想了一下,忽然感到一阵恐惧,而这和阿巴盖尔妈妈没一点关系。为什么我要为斯图感到害怕呢?上帝啊,要是哈罗德想干点什么的话……这有点可笑……斯图会把他撕成两半的。除非……除非哈罗德悄悄到他背后什么的……

她抱住双肘,觉得有点冷,琢磨着斯图与拉尔夫和哈罗德在一起能干些什么。

“9点半前回来。”

天,她觉得那真是太久了。

她在厨房里又站了一会儿,皱眉看着她放在台子上的背包。

“我与拉尔夫和哈罗德在一起。”

那么哈罗德在阿拉帕赫外的小屋到9点半之前应该是空着的了。当然了,除非他们正是在那儿。如果他们真在那儿的话,她可以去找他们,以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她可以马上骑车去。要是没人在那儿的话,她没准儿能找到点儿让自己安心的东西……或者……但是她不让自己往下想了。

“让你自己安心?”心里有个声音在唠叨着:“还是让这事更乱?想想要是你确实发现了些可笑的东西呢?然后呢?你会怎么办呢?”

她不知道。事实上,她心里连一丁点儿的主意都没有。

“别担心。斯图。”

但确实让人担心。她日记本上的那个拇指印就意味着让人担心。因为一个偷看别人日记而偷窥别人思想的人,一定是一个行事不讲什么原则也没有多少顾忌的人。这样的人是会溜到他痛恨的人身后把他从高处推下去的。他也可能用一块石头,或者一把刀,也或者是一支枪。

“别担心。斯图。”

“但如果哈罗德这样做的话,他在博尔德就完了。他还能做什么呢?”

但法兰妮知道该怎么做。她不知道哈罗德是否是她设想的那种人——现在还不知道,还不能肯定——但是她心里知道现在有一个地方是为这种人预备的。那是肯定的。

她麻利地背上背包,走出了门。3分钟后,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下,她已经骑着车沿百老汇街路向阿拉帕赫去了,心里想着,“他们都会在哈罗德的起居室里,喝着咖啡,谈着有关阿巴盖尔妈妈的事,每个人都很好。一切如常。”

但是哈罗德的小屋里漆黑一团,并没有人……而且还上了锁。

在博尔德这本身就是反常的。过去人们出去的时候要锁上门,以免电视机、音响或者是夫人的首饰被人偷了。但现在音响和电视都没用了,它们因为没电而用不了可能反而更有好处。至于首饰,可以到丹佛去挑上一袋子任何年代的珠宝。

“既然一切都没用了,哈罗德,你为什么要锁上门呢?因为没有谁比贼更怕遭抢了吧?是这样吗?”

她可不是溜门撬锁的。就在她已经无奈要走了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可以试一下地窖的窗子。这些窗子只比地面稍高点,盖满了尘土。她试的第一扇窗子就能滑动,勉强能打开,摇落了许多尘土落在地窖的地板上。

法 兰妮向四面看了看,周围很安静。因为除了哈罗德之外没人住在阿拉帕赫以外这么远的地方。这也很奇怪。哈罗德是那种永远满脸堆笑的人,他能亲热地拍着你的后 背说话,一整天和亲友在一起,如果你求他什么事,他很乐意帮忙,有时候即使没人求也会主动帮忙。他能,也确实做到了让大家都喜欢他——事实上他在博尔德的 声望很高。但是他选择住的地方……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是不是?那表明了哈罗德看待社会和他自己的地位的观点有些不同……可能是这样。也可能他只是喜欢安 静。

她从窗子往里钻,把衣服也弄脏了,终于跳到了地上。现在地窖的窗户是在她眼睛那么高的地方了。她既不是溜门撬锁的贼,也不是体操运动员,那么回去时再要从这窗户钻出去就得找点东西垫着脚了。

法 兰妮四面察看着。这地窖是建作娱乐室的,是个玩儿的地方。她爸爸常说起想要造个这样的地方,可是到底没能办成,她想起来觉得有点伤心。四壁是用带着木节的 松木制成的,有几个四声道的嗽叭嵌在里面,头顶是个阿姆斯特朗式的吊顶,屋里有个大箱子,里面装着许多拼板玩具和书,还有一个电火车和一个电动的玩具赛 车。这里还有一个台球桌,哈罗德在上面很随便地放了一箱可乐。这本是一间育儿室,四壁点缀着一些招贴画——其中最大的一张现在已经很旧了,画的是乔治·布 什步出哈勒姆教堂,满面笑容地挥着手。大红字体的标题写着:“用热门的音乐来欢迎摇摆舞之王吧1

她忽然觉得无比难过,实际上 她已经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起了,头一次这么难过。她曾经体验过震惊、害怕、极度的恐惧以及一种麻木的、混沌状态的痛苦,但是这种深刻的、痛苦的伤心却是她 从未经历过的。伴随着一股突如其来的对家乡奥甘奎特的思念,她思念着那儿的大海,那美丽的缅因山脉和那松林。毫无来由地,她忽然想起了格斯,奥甘奎特海滨 停车场的管理员,有一阵子她简直觉得她的心都要因失落和痛苦而碎掉了。她在这里,处身于这平原和这将国土分成两半的山脉间干嘛呢?这不是她的地方。她不属 于这里。

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呜咽,那声音听起来如此的凄凉可怕,吓得她急忙用双手捂住了嘴,一天之中这已是第二次了。 “到此为止吧,法兰妮老兄。这么大的事你不可能这么快就摆脱掉它的。那么就一次对付一点吧。如果你非哭不可,也等一会儿吧,不能在这儿,在哈罗德·劳德的 地窖里哭。先办正事要紧。”

在向楼梯走去时,她经过了那张招贴画。看到乔治·布什的笑容和那永远欢快的面孔,一丝苦笑从她脸上掠过。他们肯定给你奏过热门音乐了,她想道。不管怎样,肯定有人这么做过。

她 爬到地窖的楼梯顶时,心里肯定那门是锁着的,但却很轻易就打开了。厨房里整齐而干净,午餐用过的盘子都洗净了,正放在排水器上晾干,连那个小小的煤气炉都 擦得亮闪闪的……但空气里还飘着一股炸东西的油味,就像那个旧日的哈罗德的幽灵似的,那时候她正在给爸爸操办丧事,而哈罗德就开着罗伊·布兰尼根的卡迪拉 克来了她们家,闯进了她的生活。

她想,“要是哈罗德恰恰在这个时候回来她可就进退维谷了”。这个想法让她悚然而惊,却又有一半希望能看到哈罗德站在起居室的门口,冲着她笑。然而那儿没有人,但是她的心还是在胸中狂跳起来。

厨 房里什么也没有,于是她走进了起居室。这里很黑,实在太黑了,使她行走不便。哈罗德不仅把门锁上,还把窗帘也都拉上了。她再一次感到自己发现了哈罗德个性 的一种无意中的暴露。为什么一个人在这样的一个小城里要把窗帘也都放下呢,须知在这里人们是用放下窗帘表示屋里死了人。

起居 室和厨房一样,也是比较整洁的,但是室内的家具看起来却不怎么样,甚至是有点儿破破烂烂的。屋里最精致的东西要算是壁炉了,炉子很大,全部是用石头造的, 炉台宽敞得能坐得下人。她真的在这里坐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四周。她动了一下身子,感觉砌炉的砖似乎有一块松动了,于是想起身看个究竟,正在这时有 人敲起门来。

令人窒息般的恐惧一下子包住了她。这突然的惊吓几乎令她瘫软在地。她气也喘不过来,直到后来身上感到尿湿才让她清醒了一点儿。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节奏比原来快了很多,坚定地响着。

“天啊,”她心里说,“幸好窗帘是拉下来的,真要感谢上帝。”

刚想到这儿,她突然心里一凉,随即想到,一定是她把自行车随手放在外面了,人人都看得到。是不是这样的?她拼命回忆,但很长一段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脑子里乱糟糟地似乎有一句熟悉的话来回响着:“拂去别人眼中的微尘之前,先搬去自己眼中的粒块……”

敲门声又响起来了,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叫道:“有人在家吗?”

法兰妮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她突然想起来,她是把自行车停在后面,放在哈罗德的晾衣绳下面了,从房子前面是看不到的。但若是哈罗德的这个访客决心要试一下后门的话……

前门的把手——厅不大,法兰妮从这里能看到它——开始徒劳地左右旋动起来,当然只能转半圈。

“不 管她是谁,只希望她像我一样对锁没办法。”法兰妮心里想着,然后赶忙用双手捂住了嘴,差点就要神经质地笑出声来。因为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竟被吓得尿了裤 子。“至少她没吓得我屎尿齐流,”法兰妮心想,“至少眼前还没有。”她差一点又要笑了,那是一种歇斯底里的惊恐的笑。

接着她终于听到脚步声离开了门口,顺着哈罗德家门前的水泥路远去了,她感到一种难以描述的解脱感。

法兰妮接下来做的事是根本没经过自己清醒考虑的。她竟然穿过门厅悄悄地跑到了门口,把眼睛贴到窗帘与窗户边的缝隙处向外看。她看到一个长发的女人,头发是深色的,但夹杂着白发。她跨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低座的小型摩托车,摩托车起动后,她把头发甩到背后夹了起来。

是那个叫克罗斯的女人,就是和拉里·安德伍德一起来的那个!她认识哈罗德吗?

然后纳迪娜开动了摩托车,开始的时候颠了几下,但很快就在她视野里消失了。法兰妮长舒了一口气,她的腿又恢复了知觉。她张开嘴来想笑,这笑已经憋了很久了,而且她早知道笑声会是什么样的——颤抖但也是宽慰的。然而她却是流出了眼泪。

5 分钟后,她又从地窖的窗户钻了出去,因为她实在太紧张不可能再进一步查探了。她拖了一张柳木椅垫着脚才爬了上来,出来之后就设法把它远远地推离窗口,使有 人曾用过它爬过高的迹象不那么明显。尽管它还是没有在原来的地方,但人们一般不会注意到这种事情的。……而且,除了用来存放可口可乐外,看起来哈罗德根本 就不用这个地窖。

她把窗户关好,找到自己的自行车。仍然感到浑身乏力和惊惧,而且因为害怕还觉得有点恶心。至少裤子快干了,她想。她对自己说,法兰妮,下次你再偷偷溜进别人家的时候记着多穿条裤子吧。

她骑着车离开了哈罗德家,尽可能快地离开了阿拉帕赫,回到了市区的坎永大道。15分钟后,就回到自己的公寓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

她打开自己的日记本,盯着那个深色的脏指印,想着斯图现在会在哪儿。

她琢磨着不知哈罗德是否跟他在一起。

“噢,斯图,请回家来吧,我需要你。”

吃过午饭,斯图告别格兰回到了家。他茫然地坐在起居室里,琢磨着阿巴盖尔妈妈的下落,也琢磨着尼克和格兰顺其自然的主意到底对不对,这时有人敲门。

“斯图?”是拉尔夫·布伦特纳的声音在叫,“嘿,斯图,你在家吗?”

同来的还有哈罗德·劳德。哈罗德脸上仍旧带着点微笑,只是不那么明显了。他的样子就像是葬礼上一个心里挺高兴的哀悼者要竭力装作严肃似的。

拉 尔夫为阿巴盖尔妈妈的失踪非常苦恼,他是半小时前遇到哈罗德的,哈罗德刚在博尔德的克里克帮人运完水正在回家的路上。拉尔夫很喜欢哈罗德,他似乎总有时间 倾听任何一个伤心的人的倾诉并给予同情……而自己却似乎从不求回报。这次拉尔夫把阿巴盖尔妈妈失踪的事一股脑全告诉了他,连同自己对于她可能会发心脏病或 者折断根老骨头或者因整夜呆在野外而死的担忧也都说了。

“你知道的,每个该死的下午都有暴雨,”在斯图倒咖啡的时候拉尔夫最后说道,“要是她给淋个透湿的话肯定会感冒,然后怎么样?我想会得肺炎的。”

“我们对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斯图问道,“要是她不想回来的话我们也不能强迫她。”

“没错。”拉尔夫也承认,“但哈罗德有个好主意。”

斯图转身看着哈罗德说:“你最近怎么样,哈罗德?”

“好极了,你呢?”

“不错。”

“法 兰妮怎么样?你一直保护着她?”哈罗德没有避开斯图的目光,他们的眼光中都保持着略带恢谐的、愉快的神色,但一刹那间斯图有种感觉,哈罗德那微笑着的眼睛 就如同他家乡布拉克曼·阔里湖水中的阳光一般——那湖水看起来那么可爱,但它往下伸啊伸,能一直到一个阳光永远也照不到的黑暗的深度,这些年来已经有4个 孩子在布拉克曼·阔里湖里丢了性命了。

“我尽全力保护她呢,”他说,“你有什么主意,哈罗德?”

“是这样,你看,我知道尼克的意见,还有格兰的意见。他们认为自由之邦这里的人是把阿巴盖尔妈妈看作一种神权政治的象征了……他们差不多是相当准确地说出了这地方的现状,是不是?”

斯图喝了一小口咖啡,问道:“你说‘神权政治’是什么意思?”

“我把它叫作与上帝之约在人间的象征,”哈罗德说,他的眼光躲闪了一下。“就像圣餐或者印度的神牛一样。”

听到这话,斯图眼睛亮了一下:“对,就是这样。那些牛……它们在大街上随便走,引起交通堵塞人们也不管,对吧?它们可以在商店里进进出出,也可以成群结队的出城去。”

“对,” 哈罗德赞同道。“但那些牛大多都有病啊,斯图。它们都快要饿死了,还有的长了瘤子。都是因为它们总体上是一个象征。人们确信上帝会照料它们的,就像咱们这 里的人确信上帝会照料阿巴盖尔妈妈一样。但是我个人对这个忍心让不会说话的、可怜的牛痛苦地四处乱走的上帝可不那么有信心。”

拉尔夫突然看起来有些不安,斯图知道他心里的感受,同时这也使他有机会衡量一下自己对阿巴盖尔妈妈的感情。他觉得哈罗德几乎是在亵渎神灵了。

“不管怎样,”哈罗德不再想印度神牛了,轻松地说,“我们没法改变人们看待她的方式……”

“也不想改变,”拉尔夫很快地加了一句。

“不错1哈罗德大声说,“毕竟,是她把我们结合在一起了,而且也不是靠短波的作用。我的主意是咱们开几辆性能可靠的车,今天下午到博尔德西边去搜索一下。只要咱们离得比较近,就可以靠无线电保持着联系。”

斯图点了点头。这也是他一直想做的事。不管是不是神牛,不管有没有上帝的照料,让她一个人四处乱走总之是不对的。这与宗教无关;这样做就是无情的漠不关心。

“要是咱们找到她的话,”哈罗德说,“咱们可以问问她是不是需要点什么。”

“比如说拿车把她带回城什么的。”拉尔夫插口道。

“至少咱们可以照看她,”哈罗德说。

“好吧,”斯图说,“哈罗德,我觉得这的确是个好主意。等我给法兰妮留个条吧。”

但是在他匆匆写留言条的时候,一直有种冲动想回头看一眼哈罗德——想看看在斯图没有看着他的时候哈罗德在做什么,在他的眼睛里此时会有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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