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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1)


新生的国家洋溢着爱国主义热情,将整个国家凝聚成为一个整体。

瞧我怎么回事?把历史教材上的话都搬了出来。

说老实话,准备革命期间搞得挺扎实,当真干起来的时候来得太快,一阵风似的。一下子,就什么都是由我们管着了,可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好,要做的事却有上千件。

虽然月球上的政府已经被推翻了,但月球的真正统治者地球政府却仍然活得好好的。他们只消往月球发送一艘满载军队的登陆船,让巡洋舰进入轨道,一两周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重新收回月球。我们充其量只是一群暴民罢了,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新的弹射器已测试完毕,但准备就绪可以发射的石头导弹少得可怜,我一个巴掌的手指头就能数过来——而且是左手。另外,弹射器既不是飞船的对手,也打不赢军队。我们有对抗飞船的方案,可当时也只是方案而已。新加坡月城倒是囤积了几百枝廉价激光枪(中国工程师真是聪明啊),却没多少人受过使用这些武器的训练。

还有,过去的政府在有些方面还是有用的,比如收购冰和谷物,出售空气、水和能源。在十多个关键领域,政府不是拥有产权,就是拥有控制权。不管将来怎样,车轮终归是要转起来的。捣毁政府月城办公室的事恐怕是做得草率了些,因为档案和记录被破坏掉了。这是我的看法。但教授却认为月球人——所有月球人——在革命中都需要一个被憎恨、被破坏的对象,月城办公室恰恰是这样一个被大众憎恨的对象,相对而言价值也是最小的。

幸好通讯是迈克控制,这就意味着我们基本上控制了一切。

教授一开始就对地月之间的新闻报道实施了管制,让迈克审查信息,制造假新闻。这种状态将一直持续到我们搞清楚应该告诉地球什么情况为止。他还加上了一条,切断政府综合大楼和月球其他部分的联系。这样一来,综合大楼里的理查生天文台及其相关实验室如皮尔斯射电望远镜、月球物理站等机构也被孤立了。这就带来一个问题:地球科学家经常到月球来,在离心机上锻炼之后,他们的驻留时间可以长达六个月。目前在月球逗留的地球人绝大多数是科学家,只有寥寥几个游客——三十四位。对这批人肯定得想个办法,至于现在,禁止他们与地球通话就行了。

眼下,政府综合大楼的电话被切断了。即使在交通恢复之后,迈克仍不允许管铁舱在大楼附近任何管铁站停靠。交通恢复得很快,芬·尼尔森和他那一伙人干完他们的脏活就恢复了。

监守长官最后没有死,我们本来也没打算杀死他。

教授是这么想的:只要监守长官活着,随时都可以弄死他;可如果他死了,我们需要他时他却不能复活。所以我们的计划是让他半死不活,只要让他和他的警卫丧失战斗力就行。一等迈克恢复氧气供应,我们立马就闯进去。

据迈克计算,在电扇全速运转的情况下,使房间氧气降到接近零大概需要四分多钟时间。所以我们打算用五分钟抽出氧气,接下来五分钟有限供氧,让里面的人氧气不足。然后我们撞开下层大门,与此同时,迈克向房间里灌入纯氧,恢复正常空气。这么做应该不会杀死任何人,却足以把里面的人整晕过去,跟麻醉了一样彻底。我们只担心里面有人穿着增压服,或者全体都穿着增压服,那样的话,进攻一方就会有危险。不过即使这样,可能也没多大关系——氧气不足不易察觉,你可能直到晕过去都没意识到自己缺氧。新来月球的人最喜欢这么翘辫子。

于是,监守长官活下来了,同样活下来的还有他的三个女人。不过,监守长官虽然还活着,却已经没什么用处了。大脑长时间缺氧,成了植物人。警卫们虽然比他年轻,却没一个人活下来,死因都是缺氧性颈部坏死。

政府综合大楼其他地方没人受伤。灯一亮,氧气一恢复,就没事了,包括六名被关押在兵营里的强奸杀人犯。

芬认为枪毙太便宜他们了,于是他自己当法官,他的队员作为陪审团,作出判决——犯人被剥去衣服,割断脚筋和手筋,然后交给政府综合大楼的女人们处置。

后来发生的事我不愿多想,不过别指望他们能像玛利亚.莱恩斯那样熬过长时间的折磨。女人是奇怪的造物——她们可爱、和蔼、温柔,却比我们更残酷。

我再说说那些倒霉的告密者吧。

怀娥早就准备好了,杀气腾腾,要把他们斩尽杀绝。真到了收拾他们的时候,她却没了胃口。

我以为教授会同意她放他们一马,可他却摇摇头:“不,亲爱的怀娥,我虽然强烈反对使用暴力,但对付敌人只有两种方法:要么杀了他,要么把他变成朋友。两者之间的任何其他办法都是为将来种下祸根。出卖朋友的事,做过一次,肯定会有第二次。我们前头的路还很长,在这条路上,告密者是很危险的。他们必须消灭,而且是公开处决,让其他人引以为鉴。”

怀娥说:“教授,你曾说过,如果你给一个人判了死刑,你会亲自消灭他。现在你会这样做吗?”

“会,又不会。亲爱的女士,我手上沾着他们的血,他们的死是我的责任。但我有个更好的办法,足以使未来的告密者魂飞魄散。”

“我先保留我的意见。”迈克说,“我想听听教授怎么说“我想你已经分析过了,迈克。”

教授回答,“亲爱的悔糕如果有可能,我肯定不会拒绝。但没有办法能让我的枣魏的一样——大家都是通过声音知道亚当的。也正是电于这个原因,迈克才让他的声音过耳难忘。”

我们考虑能否让教授换上衣服,在电视上讲话,让迈克把教授说的话转换成亚当的声音。但这个提议马上被否决了。认识教授的人太多,大家都听到过他讲话,他的声音和讲话方式没法和亚当的完全一致。然后,又有人提议能否让我成为亚当——我和迈克的声音都是男中音,而且没多少人知道我在电话中的声音,更没人知道我在电视上的声音了。

我一口否决这个提议。就算知道我是主席的助理,别人也会大吃一惊的。人们决不会相信我是一号人物。

我说:“我们可以想个折衷办法。亚当一直是个神秘人物,我们就让他继续以这种方式存在。戴着面具出现在电视上,让教授提供身体,迈克提供声音。”

教授摇摇头:“在革命最危急的时刻,领导者却戴着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我想像不出什么方法比这更打击人民的信心了。不行,曼尼。”

我们又建议去找个演员来。那时月球上还没有专业演员,但在月球居民演员协会和新布尔什维克戏剧协会中有许多很棒的业余表演者。

“不行,”教授说,“就算我们能找到一个具有领导气质的演员,如果他打算变成拿破仑,当独裁者,怎么办?况且我们不能再等了。最迟不超过明天早上,亚当必须开始处理事务。”

“那样的话,”我说,“你实际上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必须使用迈克,但永远不让他上电视,只能通过收音机。必须找个借口,总之要保证亚当不露面。”

“我看也只能这样了。”教授说。

“曼,我最老的老朋友,”迈克说:“你为什么说我不能被人看到?”

“难道你没听我们的话吗?”我说,“迈克,我们必须让亚当的脸和身体出现在电视上。你有身体——但只是几吨金属而已。你没有脸——真是个幸运儿呀,不用刮胡子了。”

“凭什么说我不能显示出我的脸?我没有声带,但不是正在讲话吗?我能以同样的方法显示出我的脸。”

我愣在那儿,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我盯着我们租下那间房间时安装的电视屏幕,看到脉冲波不断发出,电子互相追逐。对于迈克来说,整个世界就是各种各样的电脉冲,从他的内部发出、接收或闪现。

我冲迈克嚷道:“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你做不到!你能很出色地发音,因为一秒钟只需做出几千个判断,对你来说就像爬行那样慢。但建立一个电视图像需要每秒钟做出一千万个判断。迈克,我知道你速度很快,快得我没法想像。但决不可能快到那种地步!”

迈克轻轻地说:“曼,要不要打个赌?”

怀娥忿忿地说:“迈克说行就行。曼尼,别用那种方式说话。”(怀娥认为电子的大小形状跟小豌豆差不多。)

“迈克,”我慢条斯理地说,“我不会跟你打赌。好了,你想试试吗?要我为你打开电视机吗?”

“我自己能开。”他回答。

“你能保证开的是这儿的这一台吗?这个表演可千万不能弄到别的哪台电视上去。”

他有些不耐烦了:“我没那么笨,现在瞧我的吧。我承认,这么做差不多会消耗掉我的全部资源。”

我们静静地等待着。屏幕上显示出中性灰色,隐隐带着扫描线。屏幕又一次变黑,接着一道黯淡的光出现在中间,逐渐凝结成椭圆形云状,一块亮一块暗。这不是脸,就跟在地球上看天上的云一样,隐隐约约有那么点脸的意思。

它变得清晰了一点,让我联想起细胞膜。一张模糊的脸。

突然间,图像锐利了。我们看见了“亚当·塞勒涅”。是一张成熟男人的照片,静止的,不会动,后面也没有背景,

只有一张好像从印刷品中剪下来的脸。但对我来说,这正是亚当·塞勒涅,不可能是其他任何东西。

就在这时,他笑了,动了动嘴唇和下巴,舌头舔舔嘴唇,动作很快,把我吓了一跳。

“我看上去怎么样?”他问道。

“亚当,”怀娥说,“头发不应该那么鬈,该中分。你看上去就像戴了假发,亲爱的。”

迈克改了改。“这样好点了吗?”

“不那么差了。不过你为什么没有酒窝?我想你笑的时候应该露出酒窝,像教授那样。”

迈克,哦,不,应当说亚当又露出了微笑。这次他有酒窝了。“怀娥,我该穿什么?”

“你在你的办公室吗?”

“我是在办公室啊,今天晚上,肯定在。”

背景变成了灰色,接着聚焦,变成彩色。他身后的墙上挂着日历,显示出日期:2076年5月19日,星期二。钟也显示出正确时间。他肘旁放着一盒咖啡,桌上有张家庭合影,两男一女还有四个孩子。背景里还有声音,是老圆顶广场传来的嘈杂声,比平常响一点。我隐约听到了叫喊声和远处传来的歌声:西蒙改编的马赛曲。

屏幕之处起金瓦拉的声音:“先生?”

亚当转过头,“我正忙着呢,艾伯特。”他耐心地吩咐,“除了支部的电话,其他一律不接,一切由你处理。”转过身又道,“好了,怀娥,还有别的建议吗?教授,你觉得呢?曼,我的朋友,我能通过吗?”

我揉揉眼睛,“迈克,你会做饭吗?”

“当然会,但我用不着做,我有妻子。”

“亚当,”怀娥说,“劳累了一天,你怎么看上去还是那么精神?”

“我不会因为小事情烦恼疲惫。”他看着教授,“教授,如果图像可以的话,让我们讨论一下明天我该说些什么吧。我想我们先在全部八百个新闻广播频道里公布消息,整晚滚动播出,还要通知各支部。”

那晚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一直在讨论。

我要了两次咖啡,迈克·亚当说他也想来一盒饮料。我点三明治时,他吩咐金瓦拉也给他拿点儿吃的来。

我看到了艾伯特·金瓦拉的侧脸,他是个典型的阿拉伯人,彬彬有礼,却又带点嘲弄人的表情。以前我还不知道他的长相呢。我们吃东西的时候,迈克也吃,有时嘴里塞着食物还说个不停。

我问迈克是怎么做到的(我毕竟是干这一行的嘛)。

迈克告诉我图像建立好后,大部分程序都已自动化,他只需把注意力集中在脸部表情上就行了。

我很快就忘了这是张伪造的脸,只知道这是迈克·亚当,在通过电视和我们对话。这可比用电话方便多了。

到了凌晨三点,我们终于商定了决策。

迈克把演讲预演了一遍,教授作了些补充,迈克又修改了一下,最后我们决定休息,就连迈克·亚当也在打哈欠了——实际上迈克整晚都在照看月球的诸般事宜:监控与地球之间的信息传递,继续孤立政府大楼,监听大批电话。

教授和我合睡一张大床,怀娥蜷缩在睡椅上,我灭了灯。我们总算能卸下身上的担子,好好睡一觉了。

早饭时间,亚当·塞勒涅对自由月球发表演说。

他温和、坚强、热情、令人信服。“自由月球的公民们、朋友们、同志们——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亚当·塞勒涅,自由月球委员会主席。月球终于自由了,我们终于自由了。长期盘踞在我们家园里的那个所谓的政府已经被推翻。我是我们自己的新政府——紧急委员会的临时负责人。

“不久之后,你们就会拥有自己选择的政府。成立政府的速度取决于大家。”亚当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求帮助的手势,“这期间,在你们的帮助下,我会尽我所能。当然,我们也有可能犯错误,希望你们能予以宽容。同志们,要是你们还没有把你们的身份告诉朋友和邻居,现在是时候了。月球居民们,你们的同志、你们的邻居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希望你们能服从他们。只有这样,我才能很快退出,大家的生活才会尽快恢复正常。这将是一种全新的正常生活,没有政府的高压,没有监守长官的监督,没有部队驻扎在这里,无需通行证,更没有搜查和专横的拘捕。

“实现这一切之前必须有个过渡期。请你们先回去工作,继续正常的生活。那些为政府工作的人也一样。回去工作,工资照发,我们会决定什么工作是需要的,什么工作在我们获得自由之后已经不再需要,什么工作必须加以修改。而在此之前,你们的工作不变。新来月球的公民们,在地球上被判刑、被流放至此的人们——你们自由了,你们的刑期满了,但同时我希望你们能继续工作。你们不是被迫的——高压统治的日子过去了,这只是对你们的希望。当然,你们完全可以选择离开政府大楼,去任何地方都行……往返政府的管铁服务将马上恢复。但在你们行使新的自由权去城镇之前,请你们三思: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生活还算富裕,食物可能花样不多,但毕竟是热的,而且,准时供应。

“为了暂时担负起已不存在的政府的必要职能,我已请月球之家公司总经理来为大家服务,暂时由这家公司代行政府职能。他们会开始分析,如何既能消除原政府的专制统治,又能汲取其有用的部分为我所用。所以,请你们帮助他们。

“在我们中还有一批来自地球的居民。你们好!各位科学家、旅游者还有其他地球人,你们目睹了一场罕见的大事——一个民族的诞生。诞生意味着鲜血和痛楚,这些我们已经经历过了,我们希望流血的过程现已结束。我们不会给你们带来不必要的不便,你们回家的航程会尽快安排好。我们也欢迎你们留下,更欢迎你们成为这里的居民。但是现在,我请求你们不要进入廊道,以避免不必要的流血事件和伤害。希望你们对我们有耐心,我会要求我们的居民对你们也保持耐心。来自地球的在天文台或其他地方工作的科学家们,请继续你们的工作,不必顾及我们。这样你们甚至可能根本注意不到我们在建立一个新国家时所经历的混乱。还有一件事——我很抱歉我们要暂时干涉你们与地球交流的权利,我们不得不这样做,审查制度很快就会废除——我们也像你们一样憎恨这种做法。”

亚当又加了一个要求:“不要来见我,同志们,如果一定要找我的话,打电话就可以了。也可以给我写信,我们不会忽视你们的来信。我没有分身术,昨晚一夜没睡,今晚可能也睡不了多长时间。我没时间出席大会,讲话,握手,没时间接见代表团,我必须坐在书桌边工作——这样我才能完成工作,才能尽快把工作移交给你们。”他露齿一笑,“想见我就像见玩笑者西蒙一样困难。”

整个演说持续了十五分钟,要点就是:回去工作,耐心点,给我们时间。

那些科学家们几乎没给我们时间——我早该料到,这是我的估计失误。

所有与地球的通讯都是通过迈克完成的。但那些狡黠的科学家们手里的电子设施多如牛毛,能塞满一座仓库。下决心这么干以后,他们几个小时就装配出了一台可以联系地球的设备。

拯救我们的是一位认为月球应该获得自由的旅游者,他想方设法给亚当·塞勒涅打电话。

电话转到了我们从C级和D级挑选出来的一批女同志中的一位那里。

在那次电视讲话后,一半的月球人不管迈克的要求,纷纷打电话给亚当·塞勒涅。有提出请求的,也有一些好管闲事者指手画脚告诉亚当应该如何开展工作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电话公司里有一位热心过分的同志,把这些电话转到了我这里。接了一百多个电话之后,我们建立了这个缓冲小组。

幸运的是,接到那个重要电话的女同志头脑很清楚,知道这个电话不能用通常的说说宽心话的做法随便打发。她给我打了电话。

几分钟后,我和芬·尼尔森还有一伙手持武器的热心同志,坐着管铁舱前往实验室所在地区。

向我们告密的人不敢说出自己的姓名,只告诉我们发射机在什么地方。

那些科学家们刚要发送信息就被我们擒住了。幸好芬的动作快,他们才保住小命,还能喘气儿。跟我们一块儿去的人手痒痒,差点扣扳机。但我们不想杀鸡给猴看,芬和我在路上就商量好了,不能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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