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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2)


我们在北美多待了些时间。我们发表独立宣言的时间正好比北美英国殖民地发表独立宣言晚三百年,这具有极好的宣传效应。整个宣传由斯图的手下负责操 作。虽然自从整个大陆由联合国统一掌管后,“合众国”已经名存实亡,但北美人民对它依然充满感情。他们每八年还要选一次总统呢。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 么英国还有女王?北美人民也为他们不存在的主权倍感自豪。“主权”这个词跟“爱情”一样,你想让它是什么意思它就是什么意思。“主权”在北美意味着太多的 东西,“7月4日”是一个有魔力的日子。我们在群众面前公开露面——这方面由14日联盟负责,斯图告诉我们除了开始阶段花了几个钱以外,其他根本没花多 少。一动起来以后,捐款滚滚而来。“联盟”甚至靠这次活动把打算用于别处的经费一下子全部筹措到手了——北美人很乐意捐款,而且不在乎钱最后落到谁手里。

我们到北美洲南部——墨西哥时,斯图用了另外一个日子。他的人让当地人以为政变是5月5日,而不是两周以后。他们夹道欢迎我们,用西班牙语大声喊道:“五月五节,自由独立,五月五节!”

我听不懂他们的话,对答的事一概由教授负责。

但在7月4日的国家里,我听得懂当地语言,表现也更好些。斯图让我在公众面前不要装上左臂。他们把我衣服的左袖缝了起来,然后说我“为自由而战”失去了左臂。

每当别人问我有关左臂的事时,我只需要开个玩笑就行,“瞧瞧喜欢啃指甲会落个什么下场吧”——然后转移话题。

我从来不喜欢北美,哪怕是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它不是地球上最拥挤的地方,只有十亿人口。可你瞧,在孟买,人们还能仰卧在人行道上;而在大纽约,人们只能身上裹着毯子站着睡觉——我怀疑是否真有人睡得着。幸好我还有把轮椅可坐。

在 肤色混合地区是另一种情况:他们很在意肤色——尽管他们不断强调他们毫不在意。第一次来到这里,我皮肤的颜色不是太浅了就是太深了,他们总是希望我能对自 己毫无概念的种族问题发表看法。老天,我根本不知道我的基因是什么。我的一位祖母来自亚洲的某个地方,那里入侵者像蝗虫一样频繁骚扰,所到之处,奸杀掳 掠,无恶不作——干吗不去问她?

像印度那样种族主义公然盛行的地方反倒简单些。如果你不是印度人,你就什么都不是——当然,印度各种族之间也彼此瞧不起。不过,身为“奥凯利·戴维斯上校,自由月球的英雄”,我不必去应付北美的逆向种族主义。

我们被一大群人包围着,个个都想关心我们,急切地想提供帮助。我让他们为我做了两件事情——以前来这里参加培训时我从来没有时间、金钱或精力去做的事:我观看了扬基队的比赛,参观了塞勒姆。

我真应该保留我的幻想。通过电视看棒球效果更好,你可以真的好好看球,用不着在二十万人中挤来挤去。还有,真该有谁把那个外野手毙了。我在恐惧中观看了大部分比赛,后来他们不得不把我连同轮椅从人群中硬拉出了——但我还是告诉东道主我过得很愉快。

塞勒姆跟波士顿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但花在那儿的时间并没有浪费,我在石桥边献上花环,并作了一个演讲,全程都拍了录像。

教授很喜欢这个录像,他总能自娱自乐。关于月球的光明未来,他也总能说出点新花样来。

在纽约,他向一家名为“兔子饭店”的连锁店总裁描绘了月球上的旅游景点——一旦旅游费用在大多数人可承受的范围之内,到月球的旅游将很便捷,还包括护航服务、充满异国情调的顺路旅游、赌博——不用交税。

最 后一点激起了大家的兴趣,所以教授趁势把它扩展到了“延长寿命”这个主题——退休旅馆的连锁店,在哪地球人可以靠地球上的养老金生活,但却可以比在地球上 多活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虽然是作为一种放逐——但哪一种更好呢?在月球逆向种族主义指为免除黑人在入学、受雇等方面受歧视而采取强制性平等措施 而在客观上形成的对白人利益的损害。

塞勒姆是美国马萨诸塞州东北部港市。波士顿东北驱车需行一个小时。1692年发生“塞勒姆巫师案件”。十七世纪美洲新英格兰移民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各国通过它的代理按需要分配它的托管财产。

他问:“你对你的承认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我说:“以上帝的名义,你在说什么呀?我从没承认过什么!”

《大纽约时报》刊登:

月球“副部长”说:“食物属于饥饿的人”纽约今日——自称“自由月球武装部队上校”的奥凯利·戴维斯先生,在一次宴会上试图争取地球人对联邦国月球殖民地暴动者的支持。他主动对本报宣称大宪章中规定的“免于饥饿”的条款适用于月球谷物运输——

我向教授请教该如何应付这种情况。

“通常是用另一个问题来对付那个不友好的问题。”他告诉我,“永远不要让他自己发挥,他会在你话中添油加醋。这个记者——他瘦吗?能看见肋骨吗?”

“不,他很魁梧。”

“我 想按照他所引用的那个行政命令,他一天不用消耗一千八百卡路里。你可以问他遵从配额多久了?为什么又放弃了?或者问他早饭吃什么——然后不管他回答什么, 都要表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或者如果你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想了解点什么,那么你就以反问的形式转移到你想说的那个主题上。然后,不管他答什么,你只管说自己 想说的话,然后叫其他人提问。没有逻辑——这是一种策略。”

“教授,在这儿,没有人一天只按配额消耗一千八百卡路里。在孟买可能有,但这里没有。”

“曼 尼尔,所谓的‘等额配给’只是虚构。在这个星球上,一半食物都在黑市流通,或者不是按照规定计算的。也许他们有两套记录,交给联合国的数据与经济根本没有 关系。我敢肯定在食物委员会的印度代表没有报告真实数字。印度保持沉默是因为它从月球得到了大份额……然后再‘以饥饿为手段玩弄政治花招的’我想你应该还 记得这句话吧,也就是用我们的粮食来控制国内选举。去年,喀拉拉邦发生了一次计划中的饥荒。你有没有看到过这则新闻?”

“没有。”

“因为这件事根本没有报道。对管理者来说,管理民主是件很奇妙的事,曼尼尔……它最大的筹码是‘新闻自由’,而‘自由’又被定义为‘负责任的’,再由管理者来定义什么是‘不负责任的’。你知道月球最需要什么吗?”

“更多的冰。”

“不,是一个新系统,不能一切都依靠仅仅一个电脑网络。我们的朋友迈克是我们最大的危险。”

“什么?你难道不相信迈克?”

“曼 尼尔,在一些问题上,我连我自己也不相信。就以新闻自由为例吧,有个经典说法形容限制‘一点点’新闻自由’——‘一点点’怀孕。只要有人——哪怕是我们的 同盟者迈克控制了我们的新闻,我们就没有自由,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我希望某天我能拥有一份报纸,不依靠任何来源和渠道。我甚至乐意用手抄,就像本杰 明·弗兰克林当时办的报纸一样。”

我对这个问题弃权。“教授,假如会谈失败,粮食运输停止,结果会怎么样?”

“月球人会对我们大为恼怒……很多地球人会死去。你看过马尔萨斯①的书吗?”

【①马尔萨斯(1766~1834),英国经济学家,以所著《人口论》知名,认为人口按几何级数增长,而生活资料按算术级数增长,如不抑制人口过度增长.必然引起“罪恶和贫困”。】

他伸出手,抚摩着发亮的炮管。“曼尼尔,曾经有一个人,他像这儿的很多理事一样,干一份纯粹装门面的政府工作,拭擦政府大楼的黄铜大炮。”

“政府大楼怎么会有大炮?”

“这无关紧要。他干了好几年,以此糊口,还略有节余,但他不可能靠干这个挣一份前程。所以某天他辞去了他的工作,拿出积蓄的钱买了一门黄铜大炮,自己干起事业来了。”

“听起来像个白痴。”

“毫无疑问,但是,我们撵走监守长官的时候,不也跟他一样吗?曼尼尔,你会比我活得长。如果月球要选用一面旗帜,我希望上面的图案是一门炮,或者是红色的杠杠,象征我们引以为豪的家世。你认为能做到吗?”

“如果你能画出来,应该没有问题。但要旗帜干什么?走遍月球连根旗杆都找不到。”

“它能在我们心中飘扬……我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竟然想要与政府对抗,旗帜就是我们的象征。你记住了吗,曼尼尔?”

“当然。到时候我会提醒你的。”

我不喜欢这样的谈话。他私下已经在使用氧气帐篷了,但没有在公众面前使用。

我们来到中央管理地区的一个名叫肯塔基州列克星顿的地方。

在这里,我的“无知”和“顽固”表现得淋漓尽致。可有件事没有规章可循,也没有现成的答案,那就是月球的生活。

教 授让我跟他们讲实话,强调温暖、友好的方面,多说说跟地球不同的稀奇事。“记住,曼尼尔,到过月球的只有几千人,只占百分之一中很小的一部分。在大多数人 看来,我们就像动物园里稀奇的动物红杠,象征囚服,月球人的祖先,大多是流放此地的囚犯。那样有趣。还记得在老圆工贝的龟展吗?我们就像那些龟。”

我当然记得,他们不断骚扰那些乌龟,把它们弄得精疲力尽。但当那队男男女女开始向我询问月球的家庭生活时,我还是很乐意回答。

我略去月球社区男人过多,比例严重失调不说。在月城,生活主要就是家庭,按地球的标准来讲是单调的,但我喜欢它。其他各地区的情况也大体相似。人们工作、养育孩子、闲聊,晚上一家人聚餐时是他们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没有太多可说的,所以我便讲他们感兴趣的事情。其实,月球的每个习俗都来自地球,因为我们都是从那里来的。但地球太大了,譬如密克罗尼西亚的习俗在北美人看来会很奇怪。

有个女人——我不想称她为女士——想知道月球上婚姻的情况。首先,在月球上是不是不拿证书就可以结婚?

我问他们什么叫结婚证书?

她的同伴说:“米尔德里德,跳过这个问题吧。拓荒社会从来就没有结婚证书。”

“但你们不做记录吗?”她坚持问道。

“当然,”我同意,“我家有一本家谱,里面差不多记录了从第一代在约翰逊市落户以来的每次婚礼、出生、死亡,每一件有重要意义的事情,不仅包括直系亲属,还包括旁系亲属。除此之外,有个学者出于爱好,在我们居住区到处寻找古老家族的家谱,想撰写一部关于月城历史的书。”

“可难道你们没有官方记录吗?在肯塔基我们的记录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

“女士,我们在月球上住的时间还没有那么长呢!”

“是的,不过——好吧,在月城一定有城市书记员吧。也许你可称他为‘市记录员’。一个专门记录这些事的政府官员。”

我说:“我想没有,女士。有一些赌注登记经纪人做一些文书工作,如合同盖章、合同记录等。这也是为了那些不能读写和不能自己做记录的人而设的,但我从没听说过结婚登记。不是说不允许登记,而是从未听说过。”

“真是随心所欲。还有一个传闻说月球上离婚极其容易!我敢说那也是真的!”

“不,女士,你不能说离婚很容易,需要理清办妥的事太多了。哦……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个女士说她有两个丈夫——”

“两个丈夫?”

“可 能更多,可能只有一个,或者可能是更复杂的婚姻形式。就让我以一个女人和两个丈夫为例。她决定与其中一个离婚,假如两个丈夫很友好,另一个丈夫也同意,她 打算离掉的那个男人也没有小题大做(虽然离婚不会使他受益)。好了,她与他离婚了,他走了,但仍会有无穷的事留下来。两个男人可能是商业上的伙伴——丈夫 们之间通常是商业伙伴。离婚会破坏合伙关系,因而要解决钱的问题。房子可能是他们三个共有的,虽然房子在她的名下,但一般是丈夫出钱买的或者租用的。考虑 更多的往往是孩子的抚养问题等。很多事情,不,女士,离婚绝没那么简单。十秒钟内就可以和他离婚,但可能要化十年时间才能把零零碎碎的事情处理完。在这儿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如果这都算简单的婚姻,那么什么是‘复杂’婚姻形式呢?”

我开始解释一妻多夫制、宗族婚姻、群体婚姻、家系婚姻等等。女人说:“你把我弄糊涂了。家系和宗族婚姻有什么不同吗?”

“大 不一样。以我为例。我很幸运地成为月球上最古老的——我颇为偏激地认为也是最好的家系中的一员。你们刚刚问到的离婚,在我们的家庭从来没有过,可以打赌以 后也不会有。家系婚姻年复一年,不断加固,大家学会了和平相处,谁都不会想到离开。还有,从不会发生全体妻子一致同意与一个丈夫离婚的事。大分热心了,但 在我生命中,我的家庭是最重要的。没有他们,我像都长生不老。但到那时她可能会被家庭选中,从家庭传统看通间去树立榜样。她做事理智,避免犯错。即使犯 了,其他妻子也如果需要我去死,我会毫不犹豫,因为我的精髓还会继续存在。亲爱的女士,我想你会觉得我们月球的婚姻习俗有点怪异吧。”

“拿 我同事所赞扬的婚姻类型来说……他的赞扬是很有道理的,我可以向你担保,当然,他个人的偏好除外。我母姜羞泣有偏袒。在一个没有安全感的环境里,家系婚姻 是最能保存资本和保障儿童福利的方法,而这正是婚姻的两大基本社会功能。人类:总不免要和自然环境打交道。家系婚姻正是为达到这个目的的非常成功的发明。 月球其他婚姻形式也是为了达到同一个目的,但没有家系婚姻那么好。”

他道了晚安,离开了。

我总是随身带着我的一张全家福,最新的一张,我们和怀娥明的婚礼。新娘们很漂亮,怀娥光彩照人,我们其他人则满面幸福,大爷看上去高大骄傲,没有一丝衰老的迹象。

他们奇怪地看着这张照片,我感到有些失望。

一个名叫马修斯的人说:“你能把照片给我吗,上校?”

我犹豫了。“我只有这么一张,离家又那么远。”

“就一会儿。我是说,让我把它拍下来。就在那儿,你连手都不用放开。”

“喔,当然!”

照片中我并不好看,只有一张脸,但怀娥很漂亮,勒诺更漂亮。

他拍下了这张照片。

第二天早上,他们冲进了我的套间,叫醒我,把我逮捕了。他们把我从轮椅上带走,将我锁在一个装有铁栅的牢房里。据说是因为我犯了重婚罪、一夫多妻罪,公开道德败坏并公开煽动别人这样做。

幸亏姆姆没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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