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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在对岸落地后我又读取了尖子的位置信号,再次命令他注意队形。他没有回答,但是他已经开始这么做了,我也就不再追究。只要尖子能完成他的职责,我就 可以忍受他的粗鲁——至少目前可以忍受。但是回到飞船以后,如果果冻让我继续担任副队长的话,最终我们非找个安静地方来解决谁是上司的问题不可。他是职业 下士,我只是个一等兵代理下士班长。但是他现在受我指挥,在这种情况下,你可不能由着下级对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但是现在, 我没有时间考虑这些。跃在河流上方时,我发现了一个理想目标:位于小山上的一大片建筑,看样子像公用设施,有可能是寺庙……甚至是座宫殿都说不定。趁着其 他人还没有发现,我想把它们亲手干掉。这些建筑在我们扫荡范围之外几英里,但是扫荡-撤退战术中有一个策略,就是把你的一半弹药倾泻在作战区域之外。这样 敌人就会产生错觉,弄不清楚我们的目标到底是哪儿。另外你还得不断运动,迅速解决任何问题。敌人在数量上总是占优势,想活下来只有依靠出其不意、迅速行 动。

察看尖子的位置,第二次命令他调整队形时,我已经将火箭筒装填完毕。果冻的声音从全体线路中传了出来。“全排注意!交替前进!进攻!”

我的顶头上司约翰逊中士回应道:“交替前进!奇数队员,进攻!”

这一连串命令给了我二十秒的空闲时间。我跳上最近的建筑的屋顶,火箭筒扛在肩上,对准目标,扣下第一个扳机,火箭锁定目标——随即扣下第二个扳机,火箭呼啸着向目标飞去。我跳回地面。“第二队,偶数队员!”我命令道……在心中默数了几个数,“进攻!”

我 自己也向前冲锋,跃过下一排房子。在空中滞留时,我用火焰喷射器向临河的那排房子扫了一个扇面。房子似乎是木结构,正好放把大火——运气好的话,它们中的 一些可能存放着燃料,甚至是弹药。落地之后,我肩膀上的火箭筒又发射了两枚小型枪榴弹,分别飞向我左右两侧前方几百码的目标。我没能看到它们造成的破坏, 因为就在这时,我发射的第一枚火箭爆炸了——如果你见过类似爆炸的话,一看那种强光就知道是核爆炸。当然,它只是个小家伙,相当于2000吨的当量,爆炸 所产生的温度和压力仅仅比核爆所需的临界点稍低一点。话说回来,我并不想搞一次巨型核爆。部队里谁也不乐意和一个制造了大惨案的家伙睡上下铺。爆炸足以扫 平山顶,可以把待在城市中的家伙们赶进掩体逃避原子尘。更绝的是,任何待在户外并且碰巧朝着爆炸方向观看的当地人,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中看不到任何东西 ——包括我。但闪光不会使我眼花,我的同伴们也不会。我们的面罩中加入了大量的铅,眼睛上还戴着红外线观测仪。我们还接受过训练,一旦面对不该面对的方 向,立刻转身闪避,让装甲动力服承受爆炸的冲击波。

所以我只是使劲眨了几下眼睛。随后,我睁大双眼盯住一个刚从前方建筑物大门出来的当地人。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他举起一个东西——我猜是武器——就在这时,果冻又叫了起来:“奇数队员!前进!”

我没有时间和他耗下去。现在我已经比预定的前进距离落后了五百码。我左手仍然握着火焰喷射器,把他烤熟之后,就跳过他刚从里头出来的那幢建筑。火焰喷射器不只是纵火的主要工具,在狭窄的空间内它也是一种非常有效的反步兵武器——你不用瞄得很准。

赶 路时我既兴奋又紧张,不知不觉中我跳得又高又远。你总是会禁不住诱惑,想把跳跃装置发挥到极致——但是,别这么干!这么做会使你的滞空时间长达好几秒,成 为一个大目标。正确的前进方式是掠过你碰到的任何一座建筑,简简单单跳过去就行,落地时一定要注意隐蔽——绝对不要在同一地点待上超过一两秒,绝对不能给 他们瞄准你的机会。到别的地方去,任何地方,不断运动。

这一次我弄砸了——在这排房子上花了太多时间,又没好好观察下一排房 子。我发现自己正向一个屋顶降落,不是那种平坦的屋顶,可以在上头待上三秒钟再发射一枚亚氢火箭弹。这个屋顶简直就是个由管子、支柱和铁架子组成的丛林 ——可能是个工厂,或是个化工车间。没有可降落的地方。更糟的是,六七个当地人爬了上来。这些麻秆长得有点像人,八到九英尺高,比我们瘦得多,体温也比我 们高。他们没穿衣服,支起一个像霓虹招牌似的瞭望仪。白天,他们在肉眼下显得更加怪模怪样。但是我情愿和他们打仗,而不是和节肢类动物——那些虫族让我直 起鸡皮疙瘩。

如果这些老兄是在三十秒之前,也就是火箭弹爆炸的时候来到屋顶的话,他们现在应该看不到我,看不到任何东西。但 是我拿不准,也不想和他们纠缠。这可不是这次行动的目的。所以我再次跃起,趁着还在空中时向他们扫射了一阵子,叫他们手忙脚乱。落地后立即再次跃起,口中 喊道:“第二小队,偶数队员……前进!”随即向前猛冲,缩小差距。每次腾空时,我都注意搜寻值得用亚氢弹火箭摧毁的目标。我还有三枚火箭弹,当然不想把它 们带回到集合地点。但是上级一直反复训导我们:原子弹一定要物有所值——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获准携带这种武器。

现在,我想找出他们的供水系统。一次直接命中,整个城市就住不得了,不用杀死任何敌人就可以把他们赶出城市——派我们下来就是要制造这样的麻烦。根据我在催眠状态下被灌输的地图,供水系统应该在我目前所处位置上游三英里处。

但是我看不见。或许跳得还不够高。我忍不住想跳得更高一点,但是米格拉希奥叮嘱过我不要争功,一切要按照条例行事。我没有忘记他的话。我把火箭筒打在自动档,每次落地它都会发出两颗枪榴弹。滞空时我则随机挑选一些目标,同时搜寻供水系统或者其他值得放颗火箭弹的设施。

好了,有效射程内终于出现了一个目标——供水系统或是别的玩意儿,反正是个大家伙。所以我跳上附近最高的屋顶,锁定,发射。跃回地面时,我听到了果冻的声音。“乔尼!瑞德!两翼开始会合。”

我立刻表示收到,也听到了瑞德发出的确认信号。我把我的信号改成闪烁状态,让瑞德能跟踪我的位置,接着我又从他发来的闪烁信号了解了他的方位和距离。“第二小队,准备收拢!班长报告!”

四班长和五班长回应了。“遵命。”尖子说,“我们已经开始收拢了,你们得赶紧些。”

瑞 德的信号显示,右翼部队在我前方十五英里处。天啊!尖子说得对。我得加快步伐了,要不然永远都不可能及时赶上。我身上还有大量各式各样的弹药,我必须花时 间把它们都用了。我们是以“V”形队列空降的,果冻位于“V”字形的底部,我和瑞德分别位于两个顶端。现在我们必须在集合点会合成一个圈……这意味着瑞德 和我必须比别人走得更多,同时还要给目标造成同样的打击效果。

随着会合的开始,交替前进阶段已经结束。至少我不用再计数了, 可以全神贯注于提速。不过现在即使加快速度,无论在哪儿都没有战斗刚开始时安全。开始时,我们占了出其不意这个大便宜,没遭到任何攻击就着陆了(我想至少 不会有人在降落过程中受伤)。另外,向他们冲过去时,我们的队形允许大家随意射击,不用担心伤着自己人,对方向我们射击时却很容易自相残杀——如果他们能 找到目标并向我们开火的话。我不是博弈论专家,但是我怀疑对方计算机没有这个本事:能通过分析我们的上一步行动预测我们的下一步。

就 算无法预测我们的下一步行动,当地人仍然开始反击了,不管是有组织的还是零星的。有两次爆炸几乎打中了我,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竟然使处于装甲动力服内的我都 磕了一下牙齿。还有一次,我被一种光束扫了一下,头发根根竖起,好一阵子我都处于半麻痹状态,就像被击中了麻筋,只不过这根麻筋遍布我的全身。如果不是因 为装甲动力服已经收到了跳跃的指令,我想我绝不可能逃出那个地方。

发生这种事本来会使你停下来,好好想想为什么当初竟然选择参军。只不过我太忙了,没时间为任何事停顿。有两次,我在跳过建筑物时,直接落在了他们的人中间——我立即再次起跳,并用火焰喷射器向四周疯狂扫射。

一 路疾驰,在极短的时间内,我完成了我那部分的一半距离,大约四英里,但是一路上没有造成像样的打击,只搞了些小破坏。上两次跳跃之前,我的火箭筒已经空 了。我独自一人停在一个类似后院的地方,往火箭筒里填装备用枪榴弹。我读取了尖子的位置,发现我离班里其他成员距离很远,是时候处置我的最后两枚火箭弹 了。我跳上附近最高建筑的屋顶。

天已经放亮,肉眼足以视物。我把红外线仪翻起,固定在额头上,肉眼搜索远处四周,看看我们后方有没有值得摧毁的目标,任何目标都行。我没时间挑三拣四。

在 他们的飞船发射场方向的地平线处有个东西,可能是指挥和控制中心,甚至可能是一艘飞船。几乎在同一方向,但只有一半距离的地方有一座巨大的建筑,我不知道 那是什么,连猜都没法猜。飞船发射场已达到射程的极限,但我还是让火箭弹锁定了它。“找它去吧,宝贝儿。”火箭弹摇晃着身子飞走了。我装上最后一颗火箭 弹,将它送往近处那个目标。之后,我跳了下来。

就在跳下时,我脚下这座建筑被直接击中。如果是对方麻秆干的,他肯定觉得以一 座建筑来换我们中的一个很合算(事实也是如此),还有一种可能:我的队友放焰火时太随便了。不管怎样,我不打算在这个地方跳跃了。我决定穿过剩下的几座建 筑,不再一跃而过。所以落地时,我从背后取下沉重的火焰喷射器,将红外仪又扣到眼睛上。我用最大功率的火焰刀切割面前的一堵墙。部分墙体倒塌了,我冲了进 去。

眨眼间,我以更快的速度退了回来。

我不知道闯进的是什么地方。正在搞集会的教堂?麻秆的廉价旅馆?甚至可能是他们的国防部?我只知道那是一间大屋子,里面装满了麻秆,比我这一辈子愿意看到的还要多。

可 能不是教堂,因为有人在我后退时冲我开了一枪——子弹被我的装甲动力服弹开,冲击力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我感觉被刺了一下,却没有受伤。但是这提醒了 我,离开时应该先给他们留下点纪念品。我顺手拽下皮带上的不知什么东西扔了进去,只听它发出嗤嗤的声音。新兵集训时他们不停向你灌输:凭着第一反应迅速行 动,效果比思考一小时后发现最好的办法更强。

纯粹凭着运气,我做对了。这是一枚特制炸弹,为了这次任务发给我们每人一个。我 们得到的指示是,一旦发现情况合适,就可以使用。我扔出它时听到的嗤嗤声其实是炸弹在用麻秆的语言叫喊(免费翻译):“我是一枚三十秒定时炸弹!我是一枚 三十秒定时炸弹!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

这东西应该能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或许它发挥了作用,至少把我吓得不轻。仁慈地杀人?我没有等着听倒数,立刻跳走了,心里还想着他们能不能找到足够的门窗及时撤出。

跳到高处时我读到了瑞德闪烁的方位信号,降下来时又读到了尖子的。我又落后了——抓紧时间。

三 分钟之后我们完成了会合。瑞德在我左翼半英里处。他向果冻报告了自己的方位。我们听到了果冻向全排发出的声音,他长舒了一口气:“集结完毕,回收信号还未 下达。向前缓慢移动,到处看看,别找麻烦。也要注意你旁边的战友,别给他找麻烦。到目前为止,干得不错,别弄砸了!各分队……集合!”

在我看来,我们着实干得不错。城市的大部分都起火了,虽然现在天色几乎已经大亮,但是很难说肉眼和红外仪哪个看得更清楚。烟太浓了。

约翰逊,我们的分队长,开口了:“二分队,点名!”

我 回应道:“第四、五、六班——点名报告!”新型通讯装置的协调性大大加快了我们的通话速度。果冻可以和分队长或任何人通话;分队长可以和自己分队的任何人 或班长通话。在每一秒都非常重要的情况下,全排集合的速度快了两倍。我听着四班点名,同时清点自己剩余的弹药,并朝一个从角落里探出头来的麻秆扔了一颗炸 弹。他逃开了,我也离开了。“到处看看。”老板是这么吩咐的。

四班的点名中断,最后班长才想起来替吉金斯喊到;五班开始像拨动算盘珠子似的报告,我的感觉越来越好……直到点名在尖子那个班的四号停住。我问道:“尖子,昏头在哪儿?”

“闭嘴。”他说,“六号,报告!”

“六号!”史密斯回答道。

“七号!”

“六班,弗洛尔失踪。”尖子报告道:“班长出发救人。”

“一人失踪。”我向约翰逊报告,“弗洛尔,六班。”

“失踪还是死亡?”

“我不知道。班长和副队长离队救人。”

“乔尼,让尖子去做。”

但是我没有听到,也没有回答。我听见他向果冻报告,随后传来果冻的咒骂声。听着,我不是想得什么奖章。救人是副队长的职责。副队长是搜索者,最后一个上回收船的人,一个可以消耗的人。班长还有其他职责。你现在应该已经清楚了,只要班长还活着,副队长不是必需的。

此 时此刻,我比往常更加感到自己是个消耗品,而且马上就要被消耗了,因为我听到了宇宙中最甜美的声音:回收的信号,回收船就要在此信号位置上降落。信号机是 一枚先于回收船发射的火箭,它像根钉子似的扎进地面,开始广播欢迎回家的音乐。三分钟后,回收船会自动在它上方降落。你最好等在那儿,因为公共汽车不会等 你,而且下一趟车永远都不会出现。

但是你不能抛下任何一个星船伞兵,不能在他还有生存机会时离开他。这种事不能出现在拉萨克的硬汉子里。不能出现在机动步兵团的任何一个部门。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救人。

我听到了果冻的命令:“抬起头,伙计们!开始闭合回收编队。注意阻隔敌人。”

我还听到了信号机令人愉悦的声音:“——为了步兵永存的荣誉,让这个名字光芒闪耀,让罗杰·扬的名字响彻四方!”

我多么想朝它奔去,想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但我却向相反的方向跳去,缩小与尖子信号的间距,一路用剩余的炸弹和子弹对付一切妄想阻挡我的东西。

“尖子!捕捉到他的信号吗?”

“是的。快回去,你帮不了我!”

“我已经看见你了。他在哪儿?”

“就在我前面,大约四分之一英里处。滚开,他是我的人!”

我没有回答,只往左边抄近路,想赶到尖子所说的昏头的位置,与他会合。

到了之后,我发现尖子站在他身旁。几个麻秆正在燃烧,更多的朝远处逃窜。我走上前去。

“把他从装甲动力服里拖出来——回收船马上要降落了。”

“没法拖,他伤得太重了。”

我看了看,他说得对。昏头的装甲居然被打穿了一个洞,血正从里面涌出来。我被难住了。要救回一个伤员,首先你得把他从装甲中拖出来……然后把他夹在你的胳膊底下——装甲就甭管了——两腿蹦着离开那儿。一个无装备的人比你已经用掉的弹药轻得多。

“我们该怎么办?”

“带上他。”尖子冷冷地说,“抓住他的皮带左端。”他抓住右端,我们把弗洛尔提到直立位置。

“抓稳了!现在……我来数数,准备跳——一——二!”

我们跳了一下。不算很远,配合也不默契。一个人不可能扶着他直立,装甲动力服太重了。两个人分担重量就可以办到。

我们跳着——跳着——一次又一次,尖子负责发出指令,我们两个共同负责维持昏头落地时的平衡。他的陀螺仪似乎已经脱落了。

我们听到回收信号不响了,表示回收船已经降落在信号机上方——我看到它降落了……离我们太远了。

我们听到代理副排长大声命令:“按顺序,准备上船!”

果冻也命令道:“听命令行动!”

终于,我们走到一片空旷地带,看到回收船尾部朝地竖在那儿,听到了它发出的上船警告。全排仍旧在地面上围着它,形成一个防御圈。大家都趴在围成的掩体后。

果冻又叫起来:“按顺序上船——行动!”

我们仍然隔得太远了!可以看到一班离开队形进了船,防御圈收紧了。

忽然从圈中脱离出一个人,以装甲动力服才能达到的速度向我们奔来。

我们还在空中时,果冻便与我们碰头了。他抓住弗洛尔肩上的火箭筒支架,帮我们一块儿抬人。

跳 了三次,我们到了船边。其他人都已经上船了,但是舱门还开着。我们把他抬进船,关上舱门。这个过程中飞行员一直在尖叫,埋怨我们耽误她错过了对接点,大家 都得死。果冻没搭理她。我们放下弗洛尔,躺在他身边。当回收船启动的冲击波传来时,我听到果冻自言自语:“所有人都上船了,中尉。三个人受伤——好歹都上 船了!”

我得为黛拉卓尔船长说几句好话:没有比她更出色的飞行员了。回收船和轨道上的飞船对接是经过精确计算的。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是你无法更改对接点。就是不能。

只有她能。她在望远镜内看到回收船的点火时间比预定的要晚,于是往后退了一些,重新加速,与我们会合,把我们拖进船内。仅仅凭着她的肉眼和感觉,根本没有时间计算。如果上帝需要一个助手来控制星星的行程,我知道他会找谁。

弗洛尔死于升空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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