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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了片刻,玛格丽特问道:“这不是意味着我们的末日吗,杰米?意味着一个独立国家的末日到了吗?”
“只要我当总理就不会,”他坚定地答道。“总之只要能按计划去办就不会。”在一种坚定信念的驱使下,他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如果我们和华盛顿的谈判进展 顺利的话;如果为明、后年制定的决策正确的话;如果我们自己很强盛,并很实际的话;如果双方都有预见并很诚实的话;如果一切都成为现实的话,那么这将是一 个新的开端。最终我们将变得更加强壮,而不是更加软弱。我们在世界上的地位将是上升,而不是下降。”他拿过玛格丽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笑了起来。“对 不起,我象是在作讲演吧?”
“看样子你就要开始了。再吃一块三明治吧,杰米,再来点咖啡?”他点了点头。
玛格丽特边斟咖啡边悄声问道:“你真认为将要爆发战争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伸展了一下他那高大的身躯,双脚交叉放在脚凳上,使自己在椅子上坐得更加舒服一些,“是的,”他同样悄声地说道,“我相信会爆发战争的。但我觉得很有可能使这一战争推迟一段时间——比如一年,二年,甚至可能三年。”
“为什么非要那样?为什么?”妻子的话语中第一次出现了激动的感情。“特别是现在,人人都知道这种战争意味着全球性的毁灭。”
“不,”杰姆斯·豪登慢悠悠地说道,“这并非一定意味着全球性毁灭。那是一种流行的谬论。”
他们的谈话出现了沉默,接着他措辞严谨地说道:“你知道,亲爱的,在这间房间之外,如果有人向我提出你刚才的那个问题的话,我的回答就只能是不。我不得不说这场战争并不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你每重复一次说战争是无法避免的,就等于在已经张开机头的扳机上又压一下。”
玛格丽特把咖啡杯子放在了他的面前,开口说道:“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承认主义,即使对自己也不承认。一直生活在幻想中不是很好吗?”
“如果我仅仅是一个普通公民的话,”她的丈夫答道,“我也那样自欺欺人。那样做并不太难,不需对事物本质与发展有什么了解。但作为政府的首脑是玩不起这种奢侈的欺骗游戏的;更何况他还要为一直信任他的人民服务。这是他的职责。”
他搅了搅杯中的咖啡,连尝也不尝就呷了一口,然后放下了杯子。
“战争迟早是要发生的,”杰姆斯·豪登慢条斯理地说道,“因为战争从来就是无法避免的。只要人类具有争吵和发挥的能力,无论是由于什么事引起的,都将导致 战争的爆发。你知道,任何战争都是放大了一百万倍的一个小小的争吵,要想消灭战争,你就必须除去人类的虚荣、妒忌和不友好等最后余孽。而这一点是办不到 的。”
“照你这么说,”玛格丽特反驳道,“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了,一切的一切。”
她的丈夫摇了摇头。“不是的,生存是有意义的,因为生存就意味着活着,而活着就是冒险。”他转过头,目光在妻子的脸上搜索着。“我们也一直在冒险。你不打算改变它,是吧?”
“是的,”玛格丽特·豪登说道,“我觉得我不打算改变它。”
此时他的语气变得强有力起来。“噢,我得知关于核战争有这样一种说法,有人说核战争将会毁灭一切,灭绝一切生命。可是想一想吧,过去每当有一种新式武器问 世,总有人预言说世界的末日就要到来了。从后膛装填的榴弹炮到飞机炸弹等武器的发明均是如此。你知道吗,当机关枪刚被发明出来时,有人计算出200架机关 枪射击1000天会把全世界的人统统消灭。”
玛格丽特摇了摇头。豪登没有停止继续说着。
“人类已经经历了许多浩劫,从逻辑上来说有许多次是不应该发生的:例如冰河时代和基督教《圣经》中所说的大洪水时代,这是我们已知的两大例子。核战争的后 果是不堪设想的,因此,只要我能够,我会以我的生命为代价阻止这一战争的。但什么样的战争都是不堪设想的,尽管我们当中任何人只能死一次,但或许死比先人 们的死法要容易得多,如箭从眼中射过,或被钉在十字架上。”
“不过战争将使人类文明倒退。没有人能否认这一点。也许战争会使我们重新回到中世纪。我们还将失去许多关于生存的技术,包括怎样放下原子弹的技术,不过这在一段时间里并不是件坏事。”
“但人类灭绝,不可能!我绝不相信这一点,总会有些东西幸存下来,从中爬出来,再生存下去。最糟糕也不过如此,玛格丽特,我坚信我们是能够把这件事情处理得更好一些的。但这要求我们现在要做正确的事情,并且充分利用我们拥有的时间。”
说这最后几句话时,杰姆斯·豪登站起身来,在量里来回踱着步子。
玛格丽特在一旁望着他并轻声说道:“你将充分利用时间,我们剩余的时间,是吗?”
“是的,”他承认道,“我将这样做。”他的表情温和下来。“可能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些。这使你很不安吗?”
“我感到很伤心。世界,人类,或者你称它为什么别的名称,总之我们拥有许多,但我们将把这一切都挥霍掉。”她停顿了一下,接着又温柔地说道:“你只是想和别人谈谈,是吗?”
他颔首默认了。“我能与之坦率交谈的人不多。”
“那么我很高兴你能够把它告诉我。”出于习惯,玛格丽特把喝咖啡用的餐具都归拢在一起。“很晚了。你是否觉得我们该上楼了。”
他摇了摇头。“不急。但你先上去吧,我待会就上去。”
玛格丽特朝客厅外走去,中途她停了下来。在一张谢拉顿游艺桌上放着一摞报纸和剪报,这些东西是今天上午从豪登的议会办公室里送来的。她拿起了一份薄薄的小册子翻看着。
“你真不该看这类东西,杰米,是不是?”
封面上题着书名《占星人》,在标题的周围是占星术的黄道十二宫。
“天啊,不!”她丈夫的脸色微微发红了。“但偶尔我也翻一翻——仅仅为了消遣。”
“可过去常常寄这种东西给你的那个老太太已经死了,是不是?”
“我想是有人继续寄这些东西给我。”豪登的声音中有一丝恼怒。“一旦你上了邮单就很难被抹掉。”
“但这份是预订的,”玛格丽特不让步地说道。“你看——这是续订的;从标签上的日期可以看出来。”
“是的,玛格丽特,但你又怎能知道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以什么方式订的呢?你知道一天之内有多少指名道姓地寄给我的邮件吗?我根本不查点,甚至都不过目。或许这是办公室里的哪个人没和我打招呼就办了。如果这事引起你烦恼的话,那我明天就让他们再别送这类东西来了。”
玛格丽特平心静气地说道:“没有必要这么大动肝火,而且这并没有引起我的什么烦恼。我只是有点好奇,既然你确确实实看这类东西,为什么还要这么大惊小怪的呢?也许这种书能教你怎样对付哈维·沃伦德。”她放下书。“你现在真的不想去睡觉吗?”
“是的。我还有许多计划要制订,而且时间也不多了。”
还是老样子。“晚安,亲爱的,”她说道。
玛格丽特登上了那宽敞弯曲的楼梯。在玛格丽特婚后,她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是这样在寂寞中渡过的;是这样上床睡觉的。或许她从未计算过。特别是在最近几年, 对于杰姆斯·豪登来说熬夜已成为一种习惯。他通宵达旦地静思着政治和国家大事,以至于常常是当他就寝的时候玛格丽特已经酣睡了,很少醒来。她用女性的坦率 对自己说,她所渴望的并不是床笫上的两性亲昵行为;总之,那些事早在多年前他们就已经学会适当排遣了。但伴侣间的朝夕相伴是一种深为女人们珍惜的温暖。我 们的婚姻还是有许多美满可言的,玛格丽特想到,但也一直伴随着孤独。
关于战争的谈话在她身上留下了一种反常的忧虑感。她想,对于不可避免的战争男人是能接受的,但女人却永远也不会接受。是男人制造了战争,而不是女人,只有 极少的例外。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女人生来就要忍受痛苦和磨难,而男人却必须自己来创造痛苦和磨难吗?她突然产生了一种渴望见到她的孩子们的想法;并 不是想去安慰他们,而是想让他们安抚自己。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一种想重返楼下的欲望强烈地攫住了她;去要求豪登只陪她一晚上,因为在这睡觉的时候,她不 应该这样忍受孤独的煎熬。
一转念她又暗想道:我这不是在犯傻吗,杰米可能会顺从的,但他永远也不会理解。
妻子刚离去,杰姆斯·豪登仍坐在火炉前,任凭着自己的思绪驰骋,壁炉里的火焰减退了,剩下的只是红红的炭火——玛格丽特说的话是对的,谈话是一种宽慰,何 况今晚谈的事情有些是第一次说出来的。但此时他必须制定具体的计划。不仅是为了在华盛顿的会谈,而且也为了国家近期内要面临的问题。
当然了,最主要的是巩固自己的权力;就好象是命运在召唤他。但是否别人也这样看待这一问题呢?他希望他们与他的看法相同,但他需要弄清楚,这就是为什么即 使在这个时候,他还必须为国内政治制订出一条谨慎而且有备无患的方针路线。为了国家的利益,几个月后他自己的党在选举中获胜是生死攸关的。
仿佛是为了使自己的思绪进入一些小事一样,他的思想又回到了今晚与哈维·沃伦德的争吵。他必须对哈维摊牌,他认为最好是明天。有一件事他是决定了的,那就是政府再也不能因移民局的无能而屡陷窘境了。
音乐声停了下来,他走到了那台高保真音响设备前,换上了另一张唱片。他选的是曼托瓦尼乐队演奏的“永久的宝贝”。往回走的时候他拾起了那本被玛格丽特评头论足的杂志。
他告诉玛格丽特的话一点不假。每天都有大量的邮件寄到他的办公室。但那都是些无聊的短简残篇。当然了,许多剪报和杂志永远也到不了他的手里,除了那些对他 来说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的报刊、杂志或像片。但近几年来米莉·弗里德曼把这本特殊的杂志列入经过筛选所剩无几的邮件中。他从不记得他曾让她这样做过,但对 此他也从未反对过。他还想到,每当这一杂志到期的时候,一定是米莉主动地重新办理了续订。
实际上,这类东西都是不切实际的。什么占星术,它的秘术,以及和它有联系的咒语和手法都是一样。但是看到别人是怎样轻信而上当受骗是很有趣的。这就是他对占星术感兴趣的唯一原因,不过这很难向玛格丽特解释清楚。
豪登对占星术的兴趣要追溯到多年前他在麦迪森哈特时。当时他在律师界的地位已经确立,并正开始他的政治生涯。一次他接受了一条免费的义务律师服务性案子, 这是那时他办的众多的案子中的一例。被告是一位白发苍苍,慈母般的老太太,她被指控为冒充顾客在商店里行窃。她显然是有罪的,并且拥有类似罪行的长期记 录,因此看来没什么办法可想,只有承认犯罪事实,以此求得从宽处理。但这位名叫艾达·齐德的老太太却极力争辩,她主要关心的是法庭的听证会能否拖延一个星 期开。他问过她为什么。
她告诉了他。“因为到那时法官就不会宣判我有罪了,傻瓜。”在豪登的再三追问下,她解释道:“亲爱的,我是人马座的信徒。下星期是所有人马座信徒的吉日。你等着瞧吧。
为了满足那个老太太的要求,他把这宗案子拖了下来,然后又提出了无罪上诉。使他惊叹不已的是,在倾听了最站不住脚的辩护后,那位通常很难缠的法官否决了原告的指控。
自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这位老太太,但是她多年来一直定期给他来信,对他的生涯提出忠告,直到她去世为止。她之所以这样做是由于她发现豪登本人也是在 人马座出生的。虽然她的来信他封封都看,但他对此并不上心,只是为了消遣。不过有那么一两次老太太的预言成了现实,使他感到十分震惊。后来还是这位老太太 用他的名字为他订购了一本占星术杂志。当后来她不再来信时,杂志仍不断送来。
他漫不经心地把杂志翻到标题为“你的天宫图——12月15日到30日”。对这两周中每一天,文章都有一段忠告供对出生日较关注的人参考。他翻到明天的天宫图,第24页,读道:
今天是做决策的重要一天,同时还是将事情转变得对你有利的好机会。你规劝别人的能力将充分地显示出来,因此现在能够完成的伟绩不应再后拖了。是开会的时机了。但是要担心那小块还没有人的手掌大的乌云。
他心中暗想,这真是荒唐的巧合。而且只要稍微明智地考虑一下就可以看出这些话是含糊的,并且能适用于一切情况。但他的确要做决策,而且他的确一直在考虑明天召开内阁防务委员会会议,同时他的确需要规劝别人。他思索着那不足人的手掌大的那小块乌云意味着什么。
或许是什么与哈维·沃伦德有关的事情。他立刻中止了这一想法。这太荒唐可笑了。他放下手中的书,不去考虑它了。
不过这使他想起了一件事:防务委员会。大概这个会议真的应该明天开,即使明天是圣诞除夕也不管它。关于华盛顿会晤的公告将要公布出去了,因此他一定要说服内阁成员同意他的观点,在内阁中获得支持。他开始计划着在会议上该讲些什么。他的思绪继续奔驰着。
两个小时后他才就寝。玛格丽特已经睡着了,他没有叫醒她,自己脱了衣服,并把一只小床头闹钟拨到早晨6点。
一开始他睡得很酣,但临近黎明时分,他的安睡就被一种离奇古怪的反复浮现所扰乱——一团团的乌云,徐徐从小小手掌上升腾而起,变成了昏暗的,暴风雨般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