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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伯乐一直看到那些人们又都上了火车,一直看到车开。
他想不久他也将如此的,也将被这样拥挤的火车载到他没有去过的生疏的地方
去的。在那里将要开始新的生活,将要顺应着新的环境。新的就是不可知的,新的
就是把握不准的,新的就是困难的。
马伯乐看着那火车冒着烟走了,走得很慢,吭吭地响。似乎那车子载得过于满
了,好像要拉不动的样子。说不定要把那些逃难的人们拉到半路,拉到旷野荒郊上
就把他们丢到那里了,就丢到那里不管了。
马伯乐叹了一口气,转身便往回走了。他一想起太太或许在等他吃饭呢!于是
立刻喊了个黄包车,二十多分钟之后,他跑上旅馆的楼梯了。
太太端着一个脸盆从房间里出来,两只手全都是肥皂沫子。她打算到晒台上清
洗已经打过了肥皂的孩子们的小衣裳。一看丈夫回来了,她也就没有去,又端着满
盆的肥皂沫子回到了房间里。
在房间里的三个孩子滚作一团。大孩子大卫,贫血的脸色,小小的眼睛,和两
个枣核似的,他穿着鞋在床上跳着。第二个孩子约瑟是个圆圆的小脸,长得和他的
母亲一样,惟鼻子上整天挂鼻涕。第三个孩子就是雅格了,雅格是很好的。母亲也
爱她,父亲也爱她。她一天到晚不哭,她才三岁,她非常之胖,看来和约瑟一般大
,虽然约瑟比她大两岁。约瑟是五岁了。
大卫是九岁了,大卫这个孩子,在学堂里念书,专门被罚站。一回到家里,把
书包一放就往厨房里跑,跑到厨房里先对妈妈说:
“妈,我今天没有罚站。”
妈妈赶忙就得说:
“好孩子真乖……要吃点什么呢?”
“要吃蛋炒饭!”
大卫和他的父亲一样,也是喜欢吃蛋炒饭的。
妈妈问着他:
“蛋炒饭里愿意加一点葱花呢,还是愿意加一点虾米?”
大卫说:
“妈,你说哪样好呢?葱花也要,虾米也要,好吗?”
“加虾米就不可以加葱花的。”妈妈说,“虾米是海里的,是海味。鸡蛋是鸡
身上的,又是一种味道。鸡蛋和虾米就是两种味道了。若再加上葱花就是三种味道
了。味道太多,就该荤气了。那是不好吃的。我看就只是鸡蛋炒虾米吧。”
大卫抱在妈妈的腿上闹起来,好像三岁的小孩子似的,嘴里边卿卿咕咕地叨叨
着,他一定要三样一道吃,
他说他不嫌荤气。
妈妈把他轻轻地推开一点说:
“好孩子,不要闹,妈给你切上一点火腿下放上,大卫不就是喜欢火腿吗?”
妈妈在那被厨子已经切好了的、就上灶了的火腿丝上取出一撮来,用刀在菜墩
上切着。大卫在妈妈旁边站着,还指挥着妈妈切得碎一点,让妈妈多切上一些。
就是在炒的时候,大卫也是在旁边看着,他说:
“妈,多加点猪油,猪油香啦!”
妈妈就拿铁勺子在猪油罐子里调上了半铁勺子。因为猪油放的过多,那饭亮得
和珍珠似的,一颗一颗的。
若是妈妈不在家里,大卫是不吃蛋炒饭的。厨子炒的饭不香,厨子并不像妈那
样听话,让他加多少猪油他就加多少。厨子是不听大卫的话的,厨子炒起蛋炒饭来
,油的多少,他是有他的定规的。大卫不敢到旁边去胡闹。厨子瞪着眼睛把铁勺子
一刮拉,大卫是很害怕的。所以他只喜欢妈妈给他炒的饭。
大卫差不多连一点青菜也不吃,只吃蛋炒饭就够了。
蛋炒饭是很难消化的,有胃病的人绝对地吃不得。牙齿不好的人也绝对地吃不
得。米饭本来就是难以消化的,又加上那么许多猪油,油是最障碍胃的。
当大卫六岁的时候,正是他脱换牙齿的时候。他的牙虽然任何东西都不能嚼了
,但他仍是每顿吃蛋炒饭。饭粒吞到嘴里,不嚼是咽不下去的、母亲看他很可怜,
就给他泡上一点汤,而后拿了一个调匙,一匙一匙的,妈妈帮着孩子把囫囵的饭粒
整吞到大卫的肚子去。妈妈的嘴里还不住他说着:
“真可怜了我的大卫了。多泡一点汤吧,好不好?”
大卫的胃病,是很甚的了。妈妈常常偷着把泻盐给他吃。
为什么她要愉着给呢?就因为祖父是不信什么药的,祖父就信主耶稣,不管谁
患了病,都不准吃药,专门让到上帝面前去祷告。同时也因为大卫的父亲也是不信
药的,孩子们一生了病,就买饼干给他们吃。
所以每当大卫吃起药来的时候,就像小偷似的。
每次吃完了泻盐,那泻盐的盒子都是大卫自己放着,就是妈妈偶尔要用一点泻
盐的时候也还得向大卫去讨。大卫是爱药的,这一点他并不像祖父那样只相信上帝
,也不像父亲那样一病了就买饼干。
大卫因为胃病的关系,虽然今年是九岁了,仍和他弟弟差不多一般高。所以约
瑟是看不起哥哥的,亲戚朋友见了,都赞美约瑟,都说约瑟赶上哥哥了。约瑟的腿
比哥哥的腿还粗。因为约瑟在观念上不承认了哥哥,因此常常和大卫打仗,他把大
卫按倒在地上,而后骑在他的身上,让大卫讨饶,他才放开他,让大卫叫他将军,
他才肯放开他。
就是他们两个同时吃一样的饭,只要把饭从大锅里一装到饭碗里,约瑟就要先
加以拣选的,他先选去了一碗,剩下的一碗才是他哥哥的。假若哥哥不听他的话,
上去先动手拿了一碗,他会立刻过去把饭碗抢过来摔到地上,把饭碗摔得粉碎。
所以哥哥永远是让着他。
母亲看了也是招呼着大卫:
“大卫到妈这里来……”
而后小声地在大卫的耳朵上说:
“等一会妈给你做蛋炒饭吃,不给约瑟。”
所以大卫是跟妈妈最好的。
大卫在学堂,先生发下来的数学题目,都是拿到家里妈妈给作的。妈妈也总是
可怜大卫的。大卫一天比一天的清瘦。妈妈怕他累着,常常帮他一点忙,就连每个
礼拜六的那一点钟的手工课,大卫也都是先在空里让妈妈替他用颜色纸把先生说定
的那几样塔、车子、莲花,都预先折好了的,然后放在书包里。等到在课堂上,真
正的先生在眼前的时候,大卫就只得手下按着一张纸,假装着折来折去。先生一走
远,他就停下来。先生一走到旁边,他就很忙碌地比划着。一直就这样挨到下课为
止。一打了下课铃,大卫从椅子上跳起来,赶忙把妈妈做好的塔或车子送上去,送
到先生的旁边。
这一点钟手工课,比一天都长,在大卫是非常难以忍受的。往往手工课一下来
之后,把大卫困得连打呵欠带流眼泪。
先生站在讲台上粗粗地把学生交上来的成绩,看了一遍。
大卫这时候是非常惊心的,就怕先生看出来他的手工不是自己做的。
因此大卫在学堂里边养成了很胆小的习惯。先生在讲台上讲书,忽然声音打了
一点,大卫就吓得脸色发白,以为先生又是在招呼他,又是罚他的站。就是在院子
里散步,同学从后边来拍他一下肩膀,大卫也吓得一哆嗦,以为又是同学来打他。
大卫是很神经质的,聪明又机警。这一点他和他的父亲马伯乐一样。
大卫是很喜欢犯罪的,他守候在厨房里看着妈妈给他炒饭。那老厨子一出了厨
房,大卫立刻伸出手去,在那洗得干干净净的黄瓜上摸了一会。老厨子转身就回来
了,大卫吓得脸色发白。老厨子不在时,大卫伸手抓了一把白菜丝放在嘴里嚼着。
别人或者以为大卫是最喜欢吃白菜。其实不然,等吃饭时,摆到桌子上来,大卫连
那白菜是睬也不睬的。前面就说过,大卫只吃蛋炒饭,青菜他是一点也不喜欢的。
大卫一个人单独的时候,他总是要翻一翻别人的东西。在学堂里,他若来得最
早,他总偷着打开别人的书桌看看,碎纸啦,花生皮啦,他也明知道那里边没有什
么好看的,但不看却不成,只剩他一个人在,哪能不看呢!
在家里,妈妈、爸爸都不在家,约瑟也不在的时候,他就打开抽屉,开了挂衣
箱,碰到刀子、剪子之类,拿在手里,往桌子边上,或椅子腿上削着。碰到了花丝
线或者什么的,就拿在手里揉做一团。他也明知道衣箱里是没有他可以拿出来玩的
东西,但是他不能不乱翻一阵,因为只有他一个人,他不翻做什么呢?等一会妈妈
、爸爸回来,不就翻不着了吗?不就是不许翻了吗?
他若碰到了约瑟的书包,约瑟若不在旁边,他非给他打开不可。他要看看他当
着约瑟的面而看不到的东西。其实他每次打开一看,也没有什么出奇的。但是不让
他打开可不成,约瑟不是不在旁边吗?不在旁边偷着看看有什么要紧?
只有对付小雅格,大卫不用十分的费心思,他从来用不着愉着看她的东西,因
为雅格太小,很容易上当。大卫把他自己的那份花生米吃完了时,他要小雅格的,
他只说:
“雅格,雅格你看棚顶上飞着个蝴蝶。”
就趁着雅格往棚顶上一看这工夫,他就把她的花生米给抓去了一大半。
本来棚顶上是没有什么蝴蝶的,雅格上当了。
到后来,雅格稍微大了一点,她发现了哥哥欺负她的手法了,所以每当她吃东
西的时候,只要大卫从她的旁边一过,她就赶快把东西按住,叫着:
“妈,大卫来啦!”
好像大卫是个猫似的,妹妹很怕他。
大卫在家里的地位是厨子恨他,妈妈可怜他,约瑟打他,妹妹怕他。
在学堂里,每天被罚站。
马伯乐的长子是如此的一个孩子。
马伯乐的第二个儿子约瑟,他的性格可与马怕乐没有丝毫相像的地方。他勇敢
,好像个雄赳赳的武士,走起路来,拍着胸膛;说起话来,伸着大拇指;眼睛是往
前直视的,好像小牛的眼睛。他长着焦黄的头发。祖父最喜欢他,说他的头发是外
国孩子的头发,是金丝发。
《圣经》上描写着的金丝发是多么美丽,将来约瑟长大了该娶个什么样的太太
呢?祖父常常说:
“我们约瑟将来得娶个外国太太。”
约瑟才五岁,并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只看得出来祖父的眼光和声音都是很
爱他的。于是他就点了点头。看了约瑟这样做,全家的人都笑了起来。
约瑟是幼稚园的学生,每天由梗妈陪着去,陪着回来。
就是在草地上玩的时候,梗妈也是一分钟不敢离开他,一离开他,他就动手打
别的孩子,就像在家里边打大卫那个样子。有时他把别的孩按倒了,坐在人家的身
上,就是比他大的他也不怕。总之,他不管是谁,他一不高兴,动手就打,有一天
他打破了一个小女孩子的鼻子,流了不少的血。
回到家里,梗妈向祖母说,约瑟在学堂里打破了人家的鼻子。
祖父听到了,而很高兴他说:
“男孩子是要能打的呀!将来约瑟一定会当官的。”
到了晚上,被打破鼻子那个孩子的母亲来了,说她孩子的鼻子发炎了,有些肿
起来了,来与他们商量一下,是否要上医院的。
约瑟的祖父一听,连忙说:
“不用,不用,用不着,用不着。上帝是能医好一切灾祸的神灵。”
于是祖父跪到上帝那儿,他虔诚地为那打破鼻子的孩子祷告了一阵。
而后站起来问那个母亲:
“你也是信奉上帝的人吗?”
她回说:“不是。”
“怪不得的,你的孩子的鼻子容易流血,那就是因为你不信奉上帝的缘故。不
信奉上帝的人的灾祸就特别多。”
祖父向那母亲传了半天教,而后那母亲退出去了。
祖母看那女人很穷,想要向她布施一点什么,何况约瑟又打了人家,而祖父不
许,就任着她下楼去了。
这时约瑟从妈妈那屋走来了,祖父见了约瑟,并没有问他一问,在学堂里为什
么打破了人?只说:
“约瑟,这小英雄,你将来长大做什么呢?”
约瑟拉着祖父的胡子说:
“长大当官。”
一说之间,就把祖父的胡子给撕下来好几根。
祖父笑着,感叹着:
“这孩子真不得了,还没当官呢,就拔了爷爷的胡子;若真当了官,……还他
妈的……”
约瑟已经爬到祖父的膝盖上来,坐在那里了,而且得意洋洋地在拍着手。
来了客人,祖父第一先把约瑟叫过去。第一句话就问他:
“约瑟长大了做什么?”
约瑟说:
“长大做官。”
所来的客人,都要赞美约瑟一番。说约瑟长的虎头虎脑,耳大眉直,一看这孩
子就是富贵之相,非是一名武将不可。一定的,这孩子从小就不凡,看他有一身的
劲,真是一个生龙活虎的孩子。看他的下额多么宽,脑盖多么鼓,眼睛多么亮。将
来不是关公也是岳飞。
现在听到这五岁的孩子自己说长大了做官,大家都笑了。尤其是祖父笑得最得
意,他自己用手理着胡子,好像很自信的,觉得别人对于约瑟的赞词并不过火。
其实约瑟如果单独地自己走在马路上,别人绝对看不出来这个名叫约瑟的孩子
将来必得当官不可。不但在马路上,没有人过来赞美他,就是在幼稚园里面,也没
有受到特别的夸赞,不但没有人特别的赞许他,有时竟或遭到特别评判。说马约瑟
这孩子野蛮,说这孩子凶横,说他很难教育,说他娇惯成性,将来是很危险的。
现在把对于约瑟好的评语和坏的评语来对照一下,真是相差太远,不伦不类。
约瑟在祖父面前,本是一位高官大员;一离开了祖父,人家就要说他是流氓无
赖了。
约瑟之所以了不起,现在来证明,完全是祖父的关系。
祖父并没有逼着那些所来的客人,必得人人赞美他的孙儿,祖父并没有这么做
,而是那些人们自己甘心愿意这么做。好像那些来的客人都是相面专家,一看就看
出来马老先生的孙儿是与众不同的。好像来到马家的客人,都在某一个时期在街上
摆过相面的摊子的,似乎他们做过那种生意。不但相法高明,口头上也非常熟练,
使马老先生听了非常之舒服。
但其中也有相术不佳的。大卫在中国人普遍的眼光里,长得并不算是福相。可
是也有一位朋友,他早年在德国留过学,现在是教友会的董事。他是依据着科学的
方法来推算的,他推算将来大卫也是一个官。
这个多少使马老先生有些不高兴,并不是自己的孙儿都当了官马伯乐的父亲就
不高兴的,而是那个教友会的董事说的不对。
大卫长的本来是枣核眼睛,那人硬说枣核眼睛是富贵之相。这显然不对,若枣
核眼睛也是富贵之相,那么龙眼、虎眼,像约瑟的大眼睛该是什么之相了呢?这显
然不对。
总之马老先生不大喜欢他这科学的推算方法。
所以那个人白费了一片苦心,上了一个当,本来他是打算讨马老先生的欢心的
,设一个科学推算法,说他的孙儿个个都当官。没想到,马老先生并不怎样起劲。
于是他也随着大流,和别人一样回过头来说约瑟是真正出人头地的面相。他说:
“约瑟好比希特拉手下的戈林,而大卫则是戈倍尔,一文一武,将来都是了不
起的,不过,文官总不如武官。大卫长得细小,将来定是个文官。而约瑟将来不是
希特拉就是莫索里尼。”
说着顺手在约瑟的头上抚摸了一下。约瑟是不喜欢别人捉弄他的,他向那人踢
了一脚。那人又说:
“看约瑟这英雄气概,真是不可一世,还是约瑟顶了不起,约瑟真是比大卫有
气派。约瑟将来是最大的大官,可惜现在没有了皇帝,不然,约瑟非做皇帝不可。
看约瑟这眼睛就是龙眼,长的是真龙天子的相貌。”
约瑟的祖父听了这一番话,脸上露出来了喜色。那个人一看,这话是说对了,
于是才放下心来,端起茶杯来吃了一口茶。
他说话说的太多了,觉得喉咙干得很,这一口茶吃下去,才觉得舒服一些。关
于约瑟,也就这样简单的介绍了一番。
雅格不打算在这里介绍了。因为她一生下来就是很好的孩子,没有什么特性,
不像她的二位哥哥那样,一个是胆小的,一个是凶横的;一个强的,一个弱的。而
雅格则不然,她既不像大卫那样胆小,又不像约瑟那样无法无天。她的性格是站在
她的二位哥哥的中间。她不十分像她的母亲,因为母亲的性格和约瑟是属于一个系
统的。她也不十分像她的父亲,因为父亲的脾气是和大卫最相像的。
以上所写的关于约瑟、大卫的生活,那都是在青岛家里边的情形。现在约瑟、
大卫和雅格都随着妈妈来到上海了。
马伯乐只有三个孩子,这三个孩子现在都聚在这旅馆的房间里。
前边说过,马伯乐是从西车站回来。他一上楼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他的太太。太
太弄得满手肥皂沫,同时她手里端着的那个脸盆,也满盆都是漂漂涨涨的肥皂沫。
等他一进了旅馆的房间,他第一眼就看见他的三个孩子滚在一起。是在床上翻
着,好像要把床闹翻了的样子,铁床吱吱地响,床帐哆哆嗦嗦地在发抖。枕头、被
子都撕满了一床,三个孩子正在吱吱咯咯地连嚷带叫地笑着,你把我打倒了,我又
把你压过去,真是好像发疯的一样。马伯乐大声地招呼了一下:
“你们是在干什么?”
大卫第一个从床上跑下来,畏畏缩缩地跑到椅子上坐下来了。而雅格虽然仍是
坐在床上,也已经停止了呼叫和翻滚。
惟有约瑟,他是一点也没有理会爸爸的号令,他仍是举起枕头来,用枕头打着
雅格的头。
雅格逃下床去了,没有被打着。
于是约瑟又拿了另外的一只枕头向坐在椅子上的大卫打去。约瑟这孩子也太不
成样子了。马伯乐于是用了更大的声音招呼了他一声:
“约瑟,你这东西,你是干什么!”
马伯乐的声音非常之高大,把坐在椅子上的大卫吓得一哆嗦。
可是约瑟这孩子真是顽皮到顶了,他不但对于父亲没恐惧,反而耍闹起来。他
从床上跑下来,抱住了父亲的大腿不放。马伯乐从腿上往下推他,可是推不下去。
约瑟和猴子似的挂住了马伯乐的腿不放。约瑟仿佛喝醉了似的,和小酒疯子似
的,他把背脊反躬着,同时哈哈地笑着。
马伯乐讨厌极了,从腿上推又推不掉他,又不敢真的打他,因为约瑟的母亲是
站在旁边的,马伯乐多少有一点怕他的太太。马伯乐没有办法,想抬起腿来就走,
而约瑟正抱着他的腿,使他迈不开步。
太太看了他觉得非常可笑,就在一边格格地笑。
约瑟看见妈妈也在旁边笑,就更得意起来了,用鞋底登着马伯乐的裤子。
这使马怕乐更不能忍耐了,他大声地说:
“真他妈的……”
他差一点没有说出来“真他妈的中国人”。他说了半句,他勉强地收住了。
这使太太更加大笑起来。这若是在平常,马伯乐因此又要和太太吵起来的。而
现在没有,现在是在难中。在难中大家彼此就要原谅的,于是马伯乐自己也笑了起
来,就像他也在笑着别人似的,笑得非常开心。
到了晚上,马伯乐才和太太细细地谈起来。今后将走哪条路呢?据马伯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