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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花(3)


结帐时,是三百四十奈拉(两万三千多台币),英格这才说:“现在知道东西贵了吧,荷西他们每个月不知吃掉公司多少钱,还说吃得不好。”

“这不算的,光这四箱法国葡萄酒就多少钱?平日伙食用不着这十分之一,何况买的杯子都是水晶玻璃的,用不着那么豪华。”恨她什么事都往荷西帐上记。

“好,现在去吃中饭。”汉斯说,我点点头,任他摆布。

城里一片的乱,一片的挤,垃圾堆成房子那么高没有人情,排水设备不好,满城都是污水,一路上就看见本地人随地大小便,到处施工建设,灰尘满天,最富的石油国家,最脏的城市,交通乱成疯人院一般,司机彼此谩骂抢路,狂按喇叭,紧急煞车,加上火似的闷热,我晕得一阵一阵作呕。

中饭在一幢高楼的顶层吃,有冷气,有地毯,有穿白制服的茶房,大玻璃窗外,整个新建旧建的港口尽入眼底,港外停满了船。

“你看,哪个红烟囱下面,就是你先生在工作。”汉斯指着一条半沉在水面的破船说。

我望着蚂蚁似的人群,不知那个是荷西。

“嘿嘿!我们在冷气间吃饭,他们在烈日下工作,赚大钱的却是我。”汉斯摸着大肚子笑。

被他这么一得意,面对着一盘鱼,食不下咽。

“资本主义是这个样子的。”我回答他。

“我会抢生意。”汉斯又笑。

“当然,你有你的本事,这是不能否认的。”这一次,我说的是真心话。

“荷西慢慢也可以好起来。”汉斯又讨好的说了一句。“我们不是做生意的料。”我马上说。

沉默了一会儿,汉斯又说:“说良心话,荷西是我所见到的最好的技术人员,做事用心,脑筋灵活,现在打捞的草图、方法,都是他在解决,我不烦了,他跟黑人也处得好。”“上个月路易私下里跟英格说,要公司把他升成主管,英格跑来跟我讲,我把荷西同路易都叫来,说,荷西大学念的是机械,考的是一级职业潜水执照,路易只念过四年小学,得的是三级职业执照,两个人不要争什么主管不主管,才这么一点黑人助手,管什么呢!”

“荷西没有争,他根本没讲过这事。”我惊奇的说。“我是讲给你听,荷西做事比路易强,将来公司扩大了,不会亏待他的。”他又在讨好了。

我们是活在现在,不是活在将来,汉斯的鬼话,少听些才不会做梦。

吃完中饭,仍不回家,担心着晚饭,急得不得了,车子却往汉斯一个德国朋友家开去。

好,德国人开始喝啤酒,这一喝,什么都沉在酒里了。“英格,叫汉斯走嘛,做菜来不及了。”

英格也被汉斯喝得火大,板着脸回了我一句:“他这一喝还会停吗?要说你自己说。”

我何苦自讨没趣,随他去死吧,晚上的客人也去死吧!

熬到下午五点半,这个大胖子才慢吞吞的站了起来,居然毫无醉态,酒量惊人。

“走,给荷西他们早下工,一起去接回家。”

车子开进了灰天灰地的新建港口,又弯过旧港,爬过石堆,跳过大坑,才到了水边,下了车,不见荷西,只见路易叉着手站着,看见汉斯来了,堆下一脸的笑,快步跑过来。

再四处张望荷西,突然看见远远的一条破汽艇上,站着他孤单单的影子,背着夕阳,拚命的在向我挥手,船越开越近,荷西的脸已经看得清了,他还在忘情的挥着手,意外的看见我在工地,使他高兴得不得了,我没有举手回答他,眼睛突然一下不争气的湿透了。

车上荷西才知道汉斯请人吃中菜的事,急得不得了,一直看表,我轻声安慰他:“不要急,我手脚很快的,外国人,做些浆糊可以应付了。”

路上交通又堵住了,到家已是八点,脊堆骨坐车太久,又痛起来。

英格一到家就去洗澡打扮,我丢下皮包,冲进厨房就点火,这边切洗,那边下锅,四个火一起来,谢天谢地的,路易和荷西帮忙在放桌子,煤气也很合作,没有半途用光,饭刚刚焖好,客人已经挤了一室,绕桌坐下了。

我奔进浴室,换了件衣服,擦掉脸上的油光,头发快速的再盘盘好,做个花髻,这才从容的笑着走出来。

是进步了,前几天哭,这一会儿已经会笑了,没有总是哭下去的三毛吧!

才握了手,坐下来,就听见汉斯在低喝荷西:“酒不冰嘛,怎么搞的。”

他说的是西班牙文,他的同胞听不懂他在骂人,我紧握荷西的手,相视笑了笑,总是忍吧,不是吵架的时候。吃了一会,汉斯用德文说:“三毛,中国饭店的虾总是剥壳的,你的虾不剥壳?”

“茄汁明虾在中国是带壳做的,只有小虾才剥了做。”“叫人怎么吃?”又埋怨了一句。

你给人时间剥什么?死人!

这些德国佬说着德文,我还听得进去,荷西和路易一顿饭没说过一句话,别人也不当他们是人,可恶之极!

深夜两点了,桌上杯盘狼藉,空酒瓶越堆越多,荷西胀满红丝的眼睛都快闭上了。

“去睡,站起来说晚安,就走,我来撑。”我轻轻推他,路易和荷西慢慢的站了起来。

勉勉强强道了晚安,汉斯和客人显然扫了兴,好似赶客人走似的,汉斯窘了一会,沉声说:“再等一会,还有公事要谈。”

等到清晨四点半,客人才散了,我的脸已经冻成了寒霜。“明天一条小沉船,挡在水道上,要快挖掉,船里六千包水泥,刚刚卖给一个客人了,限你们三天挖出来。”“你说什么?”路易茫茫然的说。

“六千包水泥,三天挖出来,船再炸开,拖走。”“这是不可能的,汉斯,硬的水泥不值钱,犯不着花气力去挖。”

“小钱也要赚啊!所以我说要快,要快。”

“汉斯,一天两千包,结在沉船仓里,就路易和我两个挖,再扎上绳子,上面助手拖,再运上岸,你想想,可不可能?”

“你不试怎么知道不可能?”汉斯慢慢在发作了。“那是潜水夫的事。”荷西慢吞吞的说。

“你以为你是谁?”汉斯瞪着荷西,脸上一副嘲弄的优越感浮了上来。

“我是‘潜水工程师’,西班牙得我这种执照的,不过廿八个。”荷西还是十分平静的。

“可是你会下水挖吧?”汉斯暴怒着站了起来。

“会挖,嘿!”气到某个程度,反倒笑了起来。“把毕卡索叫去做油漆匠,不识货,哈!”

想想毕卡索搬个梯子在漆房子,那份滑稽样子,使我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咳个不停,胀红了脸,又指着汉斯笑。“男人的事,有你说话的余地吗?”他惊天动地的拍着桌子,真凶了,脸色煞青的,英格一溜烟,逃了出去。“好,我不说话,你刚刚吃下去的菜,是女人做的,给我吐出来。”我止住了笑,也无赖起来,仰头瞪着他,迎着那张丑恶的脸。

“你混蛋!”(其实他骂的西班牙文不是这句中文,是更难堪的字,我一生没写过。)

“你婊子养的,呸!”我也气疯了,有生以来还没人敢这么凶过我,真怕你吗?

“三毛,好啦,回房去。”路易上来一把拖住我就往房间拉。

进了房,荷西铁青着脸进来了,跟着骂我:“狗咬你,你也会去反咬他,有那么笨。”

我往床上扑下去,闭着眼睛不响,骂过了汉斯,心里倒不再痛苦了,隐隐觉得畅快。

“荷西,明天罢工,知不知道。”

他坐在床沿,低着头,过了好一会,才说:“不理他,慢慢做吧!”

我唬一下撑了起来:“不合理的要求,不能接受,听见没有,不能低头。”

“再失业吗?”他低低的说。

“荷西,中国人有句话——士可杀,不可辱——他那种态度对待你们,早就该打碎他的头,一走了之,我不怕你失业,怕的是你失了志气,失了做人的原则,为了有口饭吃,甘心给人放在脚下踩吗?”

他仍是不说话,我第一次对荷西灰心欲死。

睡了才一会,天矇矇的亮了,荷西翻过身来推我,呜咽的说:“三毛,三毛,你要了解我的苦衷,我这么忍,也是为了两个人的家在拚命啊!”

“王八蛋,滚去上工吧!”

黑暗中,荷西好像在流泪。

五月十日

为了清晨对荷西那么粗暴,自责得很厉害,闷躺在床上到了十一点多才起来。

厨房里,英格正奇迹似的在洗碗。

一步跨进去,她几乎带着一点点惊慌的样子看了我一眼,抢先说:“早!”

我也应了她一声,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牛奶来靠在门边慢慢喝,一面看着她面前小山也似的脏盘子。

“昨天你做了很多菜,今天该我洗碗了,你看,都快弄好了。”她勇敢的对我笑笑,我不笑,走了。

原来这只手也会洗碗,早些天哪一次不是饭来张口,吃完盘子一推就走,要不是今天清晨破了一次脸,会软下来吗?

开饭都是荷西路易在弄,这女人过去瞎子,残了?贱!“中午你吃什么?”她跟出来问。

“我过去一向吃的是什么?”反问她。

她脸红了,不知答什么才好。

“有德国香肠。”又说。

“你不扣薪?”瞪了她一眼。

英格一摔头走了出去,脸上草莓酱似的紫。

翻翻汉斯的唱片,居然夹着一张巴哈,唱片也有变种,啧啧称奇。

低低的放着音乐,就那么呆坐在椅子上,想到荷西的两千包水泥,心再也放不下去。

汉斯从外面回来,看见我,脸上决不定什么表情,终于打了个哈哈。

“我说,你脾气也未免太大了,三毛。”

“你逼的。”我仰着头,笑也不笑。

“昨天菜很好,今天大家都在工地传,这么一来,我们公共关系又做了一步。”

“下次你做关系,请给荷西路易睡觉,前天到现在,他们就睡了那么一个多钟头又上工了,这么累,水底出不出事?”“咦,客人不走,他们怎么好睡——”

“妓男陪酒,也得有价钱——”

“三毛,你说话太难听了。”

“是谁先做得难看?是你还是我?”又高声了起来。

“好啦,和平啦!啧!没看过你这种中国女人。”“你当我是十八世纪时运去美国筑铁路的‘唐山猪仔’?”我瞪着他。

“好啦!”

“你这个变种德国人。”我又加了一句,心里痛快极了。

“哪!拿去玩。”汉斯突然掏出一盒整套的乒乓球来。“没有桌子,怎么打?”

“墙上打嘛,像回力球一样。”

我拿了拍子,往墙上拍了几下,倒也接得住。

“你打不打?”

他马上讨好的站了起来,这人很精明,知道下台,公司缺了荷西,他是损失不起的。

“怎么玩?”大胖子舍命陪君子啦!

“朝墙上打,看谁接的球多,谁就赢。”

“荷西说,你台北家里以前有乒乓球桌的,当然你赢。”“现在是打墙,不一样。”我说。

“好,来吧!”他叹了口气。

“慢着,我们来赌的。”我挡住了他发球。

“赌什么?汽水?”

“赌荷西薪水,一次半个月,一千美金。”

“三毛,你——”

“我不一定赢,嘿嘿——”

“我比你老?”他叫了起来。

“那叫英格来好罗,她比我小。”

“你这海盗,不来了。”

他丢下球拍牙缝里骂出这句话,走了。

我一个人听着巴哈,一球一球往墙上打,倒有种报复的快感,如果一球是一包水泥就好了。

吃晚饭后,路易一直不出来,跑去叫他,他竟躺在床上呻吟。

“怎么了?”

“感冒,头好痛。”

“有没有一阵冷一阵热?不要是痢疾哦!”吓了一跳。“不是。”可怜兮兮的答着。

“饭搬进来给你吃?”

“谢谢!”

我奔出去张罗这些,安置好路易,才上桌吃饭。“路易病了。”我担心的说,没有人接腔。

“挖了几包?”汉斯问荷西。

“三百八十多包。”低低的答着。

“那么少!”叫了起来。

“结成硬硬的一大块,口袋早泡烂了,要用力顶,才分得开,上面拉得又慢。”

“进度差太多了,怎么搞的,你要我死?”

“路易没有下水。”荷西轻轻的说。

“什么?!”

“他说头痛。”

我在一旁细看荷西,握杯子的手一直轻微的在抖,冰块叮叮的碰,放下杯子切菜,手还是抖,指甲都裂开了,又黑又脏,红红的割伤,小嘴巴似的裂着。

“妈的,这种时候生病!”汉斯丢下叉子用桌布一擦嘴走了。

“来,去睡觉。”我稳住荷西用力太过的手,不给他再抖。

进了房,荷西扑到床上去,才放下帐子,他居然已经睡着了。

五月十一日

早晨闹钟响了,荷西没有动静。

等到八点半,才推醒他,他唬一下跳了起来。

“那么晚了,怎么不叫我。”懊恼得要哭了出来,低头穿鞋,脸也不洗就要走。

“吃早饭?”

“吃个鬼!”

“荷西——”我按住他:“公司不是你的,不要卖命。”“做人总要负责任,路易呢,快去叫他。”

我去敲路易的房门,里面细细的嗯了一声。

“起来吧,荷西等你呢!”

“我病了,不去。”

“他不去。”我向荷西摊摊手,荷西咬咬牙,冒着雨走了。在刷牙时,就听见路易对汉斯在大叫:“病了,你怎么样?”汉斯没出声,倒是英格,慢吞吞的说了一句:“休息一天吧,晚上给杜鲁医生看看。”

过了一会汉斯和英格出去了,说是去承包公司领钱,两个人喜气洋洋的。

临走时丢下一句话给我:“明天四个重要的客人来吃饭,先告诉你。”

“汉斯!”我追了出去。

“下次请客,请你先问我,这种片面的通知,接不接受——在——我。”

“我已经请啦!”他愣了一下。

“这次算了,下次要问,不要忘了说谢谢!”

“难道活了那么大,还得你教我怎么说话?”

“就——是。”我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跟这种人相处,真是辛苦,怎么老是想跟他吵架。

汉斯他们一走,路易就跑出来了,大吃冰箱里汉斯的私人食物,音乐也一样放得山响,还跑出大门口去,看半裸的黑女人,咪咪笑着。

“好点没有?”我问他。

“嘻嘻!装的,老朋友了,还被骗吗?”

说着大口喝啤酒,狠咬了一块火腿。

我呆呆的望着他,面无表情。

“谁去做傻瓜,挖水泥,哼,又不是奴隶。”

“可是——路易,你不看在公司面上,也看在荷西多年老友的面上,帮他一把,他一个人——。”我困难的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啧,他也可以生病嘛,笨!”又仰头喝酒。

我转身要走,他又大叫:“喂,嫂子,我的床麻烦你铺一下啊!”

“我生病,不能做事。”我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他一句。晚上汉斯问荷西:“今天几包?”

“两百八十包。”

“怎么少了?你这是开我玩笑。”口气总是最坏不过的了。“仓很深,要挖起来,举着出船仓,再扎绳子,上面才拉,又下大雨——。”

“你在水下面,下雨关你什么事?”

“上面大雷雨,闪电,浪大得要命,黑人都怕哭了,丢下我,乘个小划子跑掉了,放在平底船上的水泥,差点又没翻下海。”

“汉斯,找机器来挖掉吧,这小钱,再拖下去就亏啦!”我说。

汉斯低头想了好久,然后才说:“明天加五个黑人潜水夫一起做,工钱叫杜鲁医生去开价。”

总算没有争执。路易躲在房内咳得惊天动地,也怪辛苦的。

在收盘子时,杜鲁医生进来了,他一向不敲门。“怎么还没弄完?”一进门就问汉斯。

“问他们吧,一个生病,一个慢吞吞。”汉斯指了指荷西,我停止了脚步,盘子预备摔到地下去,又来了!又怪人了!有完没有?

“路易,出来给杜鲁医生看。”汉斯叫着。

路易不情不愿的拖着凉鞋踱出来。

拉拉荷西,跟他眨眨眼,溜回房去了。

“路易怎么回事?”荷西问。

“装的。”

“早猜到了,沙漠时也是那一套。”

“他聪明。”我说。

“他不要脸!”荷西不屑的呸了一口。

“我没有要你学他,我要的是——‘堂堂正正’的来个不干。”

“算了吧,你弄不过他们的,钱又扣在那里。”

雨,又下了起来,打在屋顶上,如同丛林的鼓声,这五月的雨,要传给我什么不可解的信息?

五月十二日

剥了一早上的虾仁,英格故态复萌,躺在床上看书,不进厨房一步。

我一推她门房,她吓了一跳,坐了起来,堆下一脸的笑。“英格,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她怕了。

“汉斯在德国汇薪水是跟你一起去的?”

“我没看到。”声音细得像蚊子。

“跟你事后提过?”

“也没提,怎么,不信任人吗?”心虚的人,脸就红。“好!没事了。”我把她的房门轻轻关上。

到了下午,汉斯大步走了进来,先去厨房看了看,说:“很好!”就要走。

“汉斯,借用你五分钟。”我叫住他。

“啧,我要洗澡。”

“请你,这次请求你。”我诚恳的说,他烦得要死似的丢下了公事包,把椅子用力一拖。

“荷西已经在公司做了三个半月了。”我说。

“是啊!”

“薪水在西班牙时,面对面讲好是两千五百美金,可以带家属,宿舍公家出。”

“是啊!”他漫应着,手指敲着台面。

“现在来了,杜鲁医生说,薪水是两千美金,扣税,扣宿舍钱,回程机票不付。”

“这是荷西后来同意的!”他赶快说。

“好,他同意,就算话,两千美金一月。”

“好了嘛,还噜嗦什么。”站起来要走。

“慢着,荷西领了一千美金,折算奈拉付的,是半个月。”“我知道他领了嘛!”

“可是,公司还差我们六千美金。”

“这半个月还没到嘛!”

“好——三个月,欠了五千美金。”我心平气和的在纸上写。

“德国汇了两千去西班牙。”汉斯说。

“汇款存单呢,借来看看?”我偏着头,还是客气的说。他没防到我这一着,脸红了,喃喃的说:“谁还留这个。”“好,‘就算’你汇去了两千,还差三千美金,请你付给我们。”我轻轻一拍桌子,说完了。

“急什么,你们又不花钱?”真是乱扯。

“花不花钱,是我们的事,付薪水是公司的义务。”我慢慢的说。

“你带不出境,不合法的,捉到要关十五年,怕不怕。”这根本是无赖起来了。

“我不会做不合法的事,带进来五千五美金,自然可以带出去五千美金。”

回房拿出入境单子给他看,上面明明盖了章,完全合法。

“你带进来的钱呢?”他大吼,显然无计可施了。“这不是你的事,出境要搜身的,拿X光照,我也不多带一块钱出去。”

“怎么变的?”

“没有变,不必问了。”

“好吧,你什么时候要?”

“二十三号我走,三千美金给我随身带,西班牙那笔汇款如果不到,我发电报给你,第四个月薪水做满了,你付荷西——‘结汇出去’。德国汇款如果实在没有收到,你也补交给他——美金——不是奈拉,给他随身带走。”

“荷西怎么带?”

“他入境也带了五千美金来,单子也在。”

“你们怎么弄的?”他完全迷惑了。

“我们不会做不合法的事,怎么弄的,不要再问了。”“说定罗?我的个性,不喜欢再说第二遍,”我斩钉截铁的说,其实心里对这人一点没把握。

“好。”他站起来走了。

“生意人,信用第一。”在他身后又丢了一句过去,他停住了,要说什么,一踩脚又走了。

这样交手,实在是太不愉快了,又不抢他的,怎么要得那么辛苦呢,这是我们以血汗换来的钱啊!

晚上客人来吃饭,一吃完,我们站起来,说了晚安就走,看也不看一桌人的脸色,如果看,吃的东西也要呕出来了。路易仍在生病,躲着。

雨是永远没有停的一天了。

五月十三日

晚上杜鲁医生拿来两封信,一封是家书,一封是骆先生写来的,第一次看见台湾来的信封,喜得不知怎么才好,快步回房去拆,急得把信封都撕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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