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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雪夜里的爱情故事(2)


不过,也不是说他们没有遇到一两张带给他们俩些许希望的样本。有一次,女人在审视一个老人皱纹满布的脸孔良久之后,读出了一个意义,只不过这个意义 既古老又陈腐。这个老人,他们后来发现是位珠宝商,他额头上的皱纹以及眼睛下方丰富的字母,只不过是一个模糊意义的最终回响,一再地重复,没有揭示任何新 意。三年后,他们遇见一张鲜活的脸孔,上面写着苍劲有力的字母,而且他们发现它所指涉的意义正存在于今日。这张激烈的脸让他们兴奋不已,他们放大了照片, 并且很快地得知脸孔的主人是名会计师。一个阴暗的早晨,女人给摄影师看一张这个男人出现在各大报的巨幅照片,旁边的标题写着:“此人侵吞银行二千万元。” 如今这位会计师为非作歹的日子已经告终,他放松的面容安详地凝视着读者,空洞得像是一头待宰羔羊深红色的脸孔。

下面的听众窃 窃私语挤眉弄眼,达成了共识,认为真正的爱情故事,当然,是发生在女人和摄影师之间。没想到最后的主角竟完全是另一个人:一个清凉的夏日早晨,女人看到一 张酒馆里一群人围桌而坐的照片,她的眼睛滑过众多毫无意义的脸孔,定在其中一张慑人而夺目的脸上,然后她才明了自己十年来的辛苦搜寻终于没有白费。一个极 为坦白、简单、清楚的意义,出现在那张年轻而美妙的脸上,在他接下来的照片中——当晚在那家酒馆里一并拍下并且放大——也都能读到同样的意义:就是 “LOVE”,爱。这个三十三岁的男人,之后他们得知他在卡拉古拉克一家小店里替人修表,在他坦白而清晰的脸上,女人轻而易举地读出了那四个拉丁文字母。 然而摄影师却说他什么字母也看不出来,女人劈头便说他一定是瞎了眼。接下来的几天,她心头小鹿乱撞,像是一个被带到媒人跟前的待嫁新娘,她受尽相思折磨, 如同一个早已预见自己将来势必心碎的热恋中人。而每当她察觉到一丝希望的火花时,她便开始拉扯着头发,幻想终成眷属的可能。短短一星期内,女人的客厅里已 经贴满了成百上千张修表匠的照片。这个男人在各式各样的借口下被设计偷拍了无数张的照片。

一天晚上,为了更仔细呈现修表匠那 张不可思议的脸,摄影师设法拍到了他的特写,然而隔天他却没有出现在酒馆,从此失去踪影。女人简直要发狂了。她派摄影师到卡拉古拉克找寻修表匠,但他既不 在他的店铺里,也不在邻居指的房子里。一个星期后摄影师再回去,只见商店因为“有要事处理”而出售,房子也已经搬空。从那时候起,女人对摄影师为了“寻找 爱”而带来的照片不再感兴趣;除了修表匠的脸之外,任何其他迷人的脸孔她连看都不看一眼。一个刮风的早秋清晨,摄影师来到女人家门口,带着一件他认为能激 起她兴趣的“作品”,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一个好管闲事的门房,他愉快地告诉他,女主人已经搬到一个隐秘的地址。摄影师很遗憾故事必须到此结束,他必须向他 的听众承认,自己的确爱上了这个女人。然而,与此同时他也告诉自己,如今他或许终能展开他自己的故事,一个由回忆过去所编织的故事。

不 过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局发生在多年以后,有一天他心不在焉地读到一张照片的说明文字:“她往他脸上泼硫酸!”持有硫酸的吃醋女人的名字、容貌和年龄都不符合 那位住在西西里的女士,脸上被泼硫酸的丈夫也不是位修表匠,而是事件发生地点安纳托利亚中部的一位检察官。尽管所有的细节都跟摄影师的梦中情人和英俊的修 表匠有所出入,但看到“硫酸”这两个字的剎那,我们的摄影师立刻直觉到这对夫妻必定是“他们”。他推断出这两个人这些年来一直在一起,他只是他们私奔计划 这个游戏的一部分,而他们的计谋便是除去所有像他一样阻挡在他们中间的倒霉家伙。他找来当天另一份八卦小报,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他看见修表匠被彻底溶蚀的 脸,上头所有的字母与意义已全部抹去。

摄影师一边叙述一边直视着外国记者,看到自己的故事得到众人的支持及注意,他又补充了 最后一件插曲,似乎想通过透露一项军事机密来赢得满堂彩:又过了几年后,同一份八卦小报再度刊登同一张溶蚀的脸,宣称这张照片是一场延宕多年的中东战争的 最后一个牺牲者,图下并附有说明文:“大家都说,毕竟,一切全为了爱。”

桌边的群众开心地摆姿势让摄影师拍照。这当中包括几 名与卡利普有点头之交的记者和一名广告商,一个长得面熟的秃头男人,还有几个局促不安地坐在桌子一侧的外国人。围桌而坐的一群人,像是因为一件小意外或是 恰巧投宿同一家旅舍而结识的陌生人,彼此之间莫名地产生了友谊与好奇。这时店里大部分客人都走了,酒吧里安静下来,舞台上的灯光早已熄灭。

卡 利普有种感觉,这家酒吧很可能就是电影《我的狂野宝贝》里,朵儿肯·瑟芮扮演应召女郎的真实场景,于是他把年老的服务生唤到桌边问他。或许是因为每个人都 转头看他,或许是因为无意间听到别人的故事而激起了兴致,总之,这位服务生也说了一个简短的故事。不,他的故事跟刚才提到的那部电影无关,而是关于另一部 在这家酒吧里拍摄的老电影。电影在如梦戏院上映的那个星期,他总共去看了十四次自己的演出。由于制作人和饰演女主角的美丽女人都请求他能参与其中几场戏, 因此我们的服务生便高兴地听从了。几个月后,当他看到电影时,他认出自己的脸和手,但在另一个镜头中,他的背、肩膀和脖子却是别人的。服务生每次看这部片 都会觉得毛骨悚然,但又夹杂着诡异的喜悦。不仅如此,他始终不习惯听见自己的嘴里冒出别人的声音,一个他在其他许多片子里还会再听见的声音。他的亲朋好友 在看了电影之后,对于这令他头发直竖、心神不宁、恍惚梦境般的配音替身,并不特别感兴趣,他们也没有注意到任何摄影骗术。最重要的是,他们从没想过一个小 小的花招可以骗人去相信某人是另一个人,或者另一个人是某人。

服务生痴痴等了好几年,盼望哪个暑假期间贝尤鲁的戏院播放两轮 片时,会上映这部他曾经短暂出现过的电影。假使他能够再看一次影片,他相信自己将能展开一段新生命,不是因为他将能再次遇见年轻的自己,而是由于另一个 “显而易见”的原因,他的朋友猜不出是什么原因,但在场的尊贵友人们必定早已知晓。

背着服务生,众人热烈讨论起这个“显而易 见的原因”。大多数的人都认为原因当然就是爱:这个服务生爱上了他自己,或者爱上了影片中他身处的世界,或者是爱上了“电影之美”。刚才的吧女插嘴打断这 个话题,她说这个服务生根本只是个老同性恋,就跟所有那些退休的摔跤选手一样,因为有人曾经逮到他一个人赤条条地对着镜子打手枪,还看过他在厨房里偷捏打 杂小弟的屁股。

让卡利普觉得眼熟的秃头男人反驳吧女对摔跤选手的“不实指控”,说这些选手继承了我们祖先的运动。他接着开始 讲述他的观察,当年他在色雷斯的那段时间,有一次曾经近距离地采访了这群优秀人士的模范家庭生活。趁着老头说话的同时,易斯肯德告诉卡利普这人的来历:他 在佩拉宫饭店大厅里巧遇这个秃头男人,当时的场面极度混乱,易斯肯德正手忙脚乱地一边替这群英国记者安排行程,一边试图找出耶拉的所在——是的,很有可能 那天晚上他也拨了电话给卡利普。这老头加入搜寻的行列,说他认识耶拉,为了某个私人的理由也需要找到他。接下来的几天里,走到哪里都碰到这个人,他不单只 是为了寻找耶拉,还通过他广大的人脉(这人是个退休上校)帮了易斯肯德和英国记者许多小忙。这老头把他一口破英文发挥得淋漓尽致。很显然,他是那种时间很 多的退休老人,想做一些对国家有用的事情,喜欢交朋友,而且非常熟悉伊斯坦布尔。结束了关于色雷斯摔跤手的话题后,老头开始叙述自己的故事。

实 际上,这故事比较像是机智问答题:一个牧羊人有一天中午赶羊群回家,由于那天正好日食,所以羊群全都自行提早返回。锁好了畜栏之后,他走进屋里,却发现他 亲爱的老婆跟情夫躺在床上。他迟疑了一会儿,抓起刀子把两个人双双砍死。之后他向警方自首,并在法官面前为自己辩护,举出一个看似单纯的逻辑推论。他说他 没有杀死他的老婆和她的情夫,而是某个躺在他床上的陌生女人和她的情人。因为那个他认识、信赖并且甜蜜同居多年的“女人”,不可能会对“他”做出这种事, 所以床上的女人和他“自己”都是另外两个人。牧羊人对于这件令人震惊的替换感到坚信不疑,因为日食的超自然预兆支持着他的想法。当然,牧羊人愿意扛下他短 暂记得的另一个自己的刑责,但他要法官知道,被他杀死在自己床上的一对男女是两个贼,不仅闯入他的屋子,更无耻地玷污了他的床。不管要在牢里蹲几年,等他 刑期满后,他打算出发找寻他老婆,因为打从日食那天起他就没再见过她。找到她之后,也许在她的帮助下,他准备开始寻找遗失的另一个自己。

所以,法官给这个牧羊人判了什么罪?

众 人向退休的上校提出各种解答,卡利普听着,心想他以前在哪里看过或听过这个老掉牙的题目,可是怎么也想不起出处。摄影师把冲洗好的照片传给大家看,卡利普 盯着其中一张,心想他或许能忆起自己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个秃头男和他的故事。只要他想起来后,他似乎就能告诉那个男人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与此同时,另一张 难以辨认的脸孔之谜也将得到解答,就好像摄影师的脸孔故事中所描述的情形。轮到卡利普的时候,他的结论是法官必须豁免牧羊人的刑责,他一边说,脑中一边想 着,自己很可能已经读出了退休上校脸上的隐藏意义:似乎,这名退休军官刚开始说故事的时候,是某一个人,而在他说完之后,却变成了另一个人。讲故事的过程 中发生了什么事?在故事讲完的时候,是什么改变了他?

接着轮到卡利普说故事,他开始叙述一个从一名专栏作家那儿听来的事件, 关于一位单身老记者的迷恋。这位老兄花了一辈子在巴比黎日报工作,负责综艺消息的翻译,并撰写电影和戏剧评论。由于他对女人的衣着饰品比对女人本身更感兴 趣,因此他没有结婚。他独居在贝尤鲁一条小巷中一间狭小的两房公寓里,只养了一只看起来比他老而孤单的虎斑猫做伴。平静的生活中惟一的起伏,是在晚年的时 候,他开始阅读马塞尔·普鲁斯特那似乎没完没了追寻过往回忆的小说。

年老的记者爱极了这本书,甚至好长一段时间他根本没兴趣 谈其他话题,然而,他始终找不到别人愿意像他这样,投注心力辛苦读完这本迷人的法文巨著。不仅如此,他甚至遇不到半个人能够分享他的热情。结果他只得退回 自己的内心世界,把那些他读过不知多少遍的书册中的故事和场景一遍遍对自己述说。要是他一整天过得不顺利,或是碰到一些冷漠、粗俗、贪婪而通常可以称之为 “没文化”的人,又不得不忍受他们的无礼与粗野,这时他就会告诉自己:“我不在这里,我人现在在家里,在卧室里,脑中正想着我的阿尔贝蒂娜正在隔壁房里或 睡或醒,或者正喜悦地倾听着阿尔贝蒂娜踩着公寓地板的轻柔步伐!”每当他苦闷地走在外面街上时,他都会像普鲁斯特小说中的叙述者那样,假想有一个年轻美丽 的女人正在家中等待,想像着阿尔贝蒂娜——就算只是和她随便见个面都能带给他极大的快乐——正在等待他,他幻想着阿尔贝蒂娜等他时会做什么动作。等年老的 记者回到那间暖炉永远不够暖的两房公寓后,他会悲伤地记起阿尔贝蒂娜离开普鲁斯特的篇章。弥漫在冷清公寓中的哀凄之情渗入他的内心,他不停回想起种种情 境,仿佛自己既是普鲁斯特又是他的情人阿尔贝蒂娜:就是在这里,他曾与阿尔贝蒂娜一起谈话,一起欢笑;她总是先按了门铃才来拜访他;他那无穷无尽的阵阵妒 火;共同去威尼斯旅游的梦想。他不断地回忆,直到悲喜交集的泪水从眼眶滑落。

星期天早上他都和他的虎斑猫待在家里,有时候当 他读到报纸上刊登的粗糙故事而感到恼怒,或是想起好奇的邻居、冷漠的远亲或伶牙俐齿的无礼孩童嘴里的讥讽时,他会假装自己在旧橱柜的小抽屉里找到了一枚戒 指,并幻想那是阿尔贝蒂娜遗留下来,而被他的女佣法兰丝在玫瑰木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了。接着,他会转身对假想的女佣说:“不,法兰丝,”他压低声音,只让虎 斑猫听得见,“阿尔贝蒂娜并没有忘记。没有必要把戒指还回去,因为阿尔贝蒂娜很快就会回来。”

我们居住在一个多么可悲而凄惨 的国家啊,老记者心想,竟然没有半个人知道阿尔贝蒂娜或普鲁斯特。倘若哪一天出现了一个懂得阿尔贝蒂娜和普鲁斯特的人,那天必然是转机之日,没错,那时路 上留着小胡髭的同胞们也许就可以开始过更高尚的生活,也许到时候,他们将不再只因为一时的妒火就拔刀互砍,而会像普鲁斯特那样,在脑中唤起情人的影像,沉 浸于天马行空之中。所有那些为报纸写文章的作家和翻译家,自以为有文化修养的人,其实都是一堆愚钝平庸之士,因为他们根本不读普鲁斯特,不晓得阿尔贝蒂 娜,也不知道老记者读过普鲁斯特,更没想过他本人既是普鲁斯特又是阿尔贝蒂娜。

故事最令人惊异的地方,不在于老记者以为自己 是一本小说的主人翁或是它的作者,因为毕竟,任何一个土耳其人,只要迷上了哪一本国内同胞还没读过的西方经典,不用多久后,都会全心全意地开始相信自己不 仅爱看这本书,甚至根本一手写成了这本书。到头来他对周围的人越来越不屑,不单是因为他们没读过那本书,更由于他们写不出和他一样有水平的书。所以,最让 人惊讶的并不是老记者长久以来自以为是普鲁斯特或阿尔贝蒂娜,而是没想到有一天,他竟把多年来深藏于心的秘密透露给了一位年轻专栏作家。

或 许是因为老记者对年轻专栏作家有一份特殊的情愫,所以才会向他吐露心事。这位年轻人拥有一种神似普鲁斯特和阿尔贝蒂娜的美:他的上唇冒出新生的短髭,体格 健壮优美,臀部结实、睫毛密而长,此外,如同普鲁斯特和阿尔贝蒂娜,他的肤色黝黑,身材略矮,丝般柔滑的皮肤泛着巴基斯坦人的古铜光泽。不过,相似点仅止 于此。这位年轻俊美的专栏作家对于欧洲文学的品味,只限于法国小说家保罗·科克和意大利作家比提葛利,第一次听见老记者的暗恋故事时,他的反应是哈哈大 笑,接着他宣布要把这则趣闻写进自己的一篇专栏里。

老记者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他恳求年轻俊美的同事忘记这一切,可是对方 充耳不闻,只是继续笑个不停。老记者回到家后,马上明白自己的整个世界已然瓦解:置身于空荡寂寥的房间里,他再也想像不出普鲁斯特的妒意、他与阿尔贝蒂娜 相聚的时光,甚至是阿尔贝蒂娜后来的去向。全伊斯坦布尔只有他呼吸到并赖以维生的神奇爱情,他惟一能够感到骄傲、无人能玷污的圣洁爱情,很快地,将会在成 千上万个愚蠢的读者中,被人粗鄙地传诵,这就好像强暴了他多年来奉为神祇的阿尔贝蒂娜。老记者好想去死。想到阿尔贝蒂娜的名字——那美丽的名字,那亲爱的 阿尔贝蒂娜,他的深情挚爱,她的移情别恋可以让他嫉妒而死,她的离去使他憔悴绝望,而第一次见到她骑着脚踏车驶在巴尔贝克的景象,则叫他一辈子无法忘怀 ——将会被印在一张张报纸上,流落到一群愚蠢的读者手中。这些人除了前总理的盗窃案件和最新广播节目的错误声明之外,从来没读过任何东西,他们将把报纸拿 来铺在垃圾筒下面,或是拿来垫尚未清肠去鳞的鱼。

就因为想到这一点,他才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打电话给那位有着丝缎皮肤和新生 短髭的专栏作家,向他解释,惟有他一个人能够体会如此特别而无可救药的爱情,如此的人性情感,他那卑微而没有止境的妒意。他乞求专栏作家,永远别在他的任 何一篇专栏中提及普鲁斯特或阿尔贝蒂娜。“更何况,”他又加强补充道,“你甚至没读过马塞尔·普鲁斯特的经典!”“谁的什么经典?”年轻人问,他早已把这 件事以及老记者的迷恋忘得一干二净。于是老人又重述了一遍他的故事,而这位漫不经心的年轻专栏作家再一次爆出大笑,兴高采烈地说对啊,对啊,他非得把这则 故事写出来不可。或许他甚至觉得老头儿实际上的确想要张扬这个题材。他便提笔写下这则故事。在这篇有点像短篇小说的专栏里,对于老记者的描述就像是你们之 前听到的:一个可怜、孤单的伊斯坦布尔老人,爱上了一本西方的奇异小说,幻想自己既是这本书的作者也是其中的主人翁。故事中的老记者也和现实中的老记者一 样,养了一只虎斑猫。故事中的老记者也同样因为看到自己在一篇报纸专栏中受尽嘲讽,而震惊不已。在这则故事中的故事里,老记者也是在看到阿尔贝蒂娜和普鲁 斯特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之后,而想要去死。在老记者最后几个忧郁夜晚的噩梦中,那出现于一层又一层故事中的孤独记者、阿尔贝蒂娜和普鲁斯特,不断重复跌入 那无止境、一个又一个的无底深井。每每半夜从噩梦中惊醒时,老记者再也无法感受到那份无人知晓的爱情喜悦。残酷的专栏刊出后过了三天,人们破门进入他的房 间,发现老记者已经在睡梦中平静地死去,是那座不肯散发出半点热气的炉子所漏出的煤烟,使他窒息而亡。虎斑猫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但终究鼓不起勇气去啃食 它的主人。

尽管内容悲伤,但这故事牢牢吸引了听众,使得大家情绪高昂了起来。有几个人,包括几位外国记者,从椅子上起身,随着不知哪里传来的收音机音乐,和女孩们跳起舞来,就这样又笑又闹,直到酒吧打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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