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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1)


范跟在特鲁德·西利潘的身后,走上哈默菲斯特中塔,向顶楼走去。他和易莫金人厮混了多少兆秒,从很大程度上说,为的就是这一刻:找个借口深人聚能体系,看看这个体系的内部运作—外人看到的只是聚能体系得出的成果。他本来早就有机会上这儿来。说实话,西利潘不止一次提出带他上来瞧瞧。一块儿值过几班之后,他早已和易莫金人打成了一片。范总是对聚能发表一些不着边际的评论,还拿出数额相当大的兑换券跟西利潘和乔新打赌。这样一来,他们少不得要让他开开眼界。但在此之前,时机还不成熟,范的伪装还不够完善。别自己糊弄自己了,把定位器的事儿捅给托马斯·劳以后,‘你的处境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危险。

“好了,你总算可以看到内幕了,老范。看完之后,你的不少怪论可就得拉倒了。”西利潘笑得合不拢嘴,他显然同样一直期待着这一刻。

他们向上飘去,飘过一排排纵横交错、不断分枝的狭窄雨道。这地方又挤又乱,活像个大杂院。

范赶上一步,与滑行的西利潘肩并肩。“有什么稀奇的?你们易莫金人不就是把人变成了自动装置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聚能者,一秒钟内也算不了几次加减乘除。真正的机器比他们快几万亿倍。有了聚能者,你们就能吃吃喝喝,指使他们干这干那,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其实呀,这是从人类能读会写以来发明的最慢、最烂的自动装置。”

“得了,得了。这话你说了好几年了。可你照样错到了姥姥家。”他伸出脚,鞋尖钩住一个驻足点,“进了协同工作大厅,你声音小点,懂吗?”他们面前是一扇真正的门,跟下面那些只能供人爬进爬出的小舱门不一样。西利潘一扬手,门开了,两人飘了进去。范的第一印象是里面竟然挤了这么多人,一股浓重的人体气味扑面而来。

“臭烘烘的,对吗?但个个身体健康—有我盯着呢。”西利潘的语气里透着搞技术的人特有的职业自豪感。

一排又一排微重力座椅,密密麻麻塞在一个蜂窝状开放式框架中,框架是立体式的,充斥在房间中,重力稍大的地方绝不可能存在这种形式的空间结构。大多数座椅上都有人,有男有女,年龄各异,穿着灰罩袍。多数人用的是未经改造的青河原装头戴式系统。这里面的情景出乎范的意料。“我还以为他们都是单独隔离起来的呢。”住在极小的房间里。伊泽尔·文尼在酒吧里不止一次近乎声泪俱下地描述过那种小房间。

“有些人要隔离,看他们从事哪方面的工作而定。”他指指房间里的两个医院杂役打扮的看护,“这么搞便宜得多。只消两个人,应付递送便壶的事儿尽够了,一般斗殴也处理得下来。”

“斗殴?”

“专业领域里的意见不统一。”西利潘嘿嘿乐了,“应该说心情焦躁才对。只要不破坏蚀脑菌的平衡,没什么关系。”

两人取一条对角线,在密集的框架中向斜上方飘行。有些头戴式系统闪烁间变成了透明状态,范能看见聚能者的眼睛。眼球在移动,但好像没人注意到他和西利潘。他们眼中所见的是头戴式系统呈现的另一个现实。房间里一片嘟嘟浓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聚能者的声音合在一起,汇成一片低低的嗡嗡声。说话的人相当多,短促地蹦出几个字词,是尼瑟语,但范一点儿也听不懂。这些不知其意的声音汇合在一起,仿佛是合奏催眠曲。

聚能者们无休无止地敲击着协同工作键盘。西利潘自豪地指点着他们的手,“看,患关节损伤的还不到五分之一。我们损失不起人。人力资源本来就严重不足,雷诺特又无法百分之百控制住蚀脑菌。但将近一年来,几乎没有出现单纯因为医疗不当造成的死亡事件—按说这种事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只有一个聚能者,才做过卫生检查,也不知怎么搞的,竟然来了个结肠穿孔。按他搞的专业,他有个独立隔间。表现突然大失水准,但我们没发现出状况了,直到臭气熏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就是说,那个奴隶劳工从里到外一步步坏死,但他的头脑被迫专注于他的项目,无法诉说身体感受到的痛苦,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别人也就没有注意到。特鲁德·西利潘在意的只是整体水平。

他们飘到最顶端,回头俯瞰塞满框架不断低语的聚能者。“有一个方面你说对了,战斗员特林尼先生。如果这些人做的只是简单算术,或者排列资料,这个体系就是彻头彻尾的大笑话。那种工作,小小一个指环上的最小的处理器都比任何人快几十亿倍。我们的聚能者干的完全不是那种活儿。听见他们的交谈吗?”

“听见了,可那些话根本没有意义呀。”

“这是他们之间的行话。只要把一批聚能者合成一组,他们很快就会发展出一套自己的行话。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是底层运算机器的替代品。他们在使用我们的电脑资源。你懂吗,对我们易莫金人来说,·聚能者是软件之上的另一个系统层面。他们会发挥出人类的智力,同时能像机器一样持久、耐心地处理问题。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非聚能专家才至关重要,尤其是干我这一行的。如果没有正常专家,聚能体系就没用了。聚能者必须由正常人引导,只有正常人才能协调平衡硬件、软件和聚能之间的关系。只要这三者的关系处理得当,结合在一起,那可真是威力无穷啊。你们青河人永远不可能具备这种力量。”

不用他说,范早就明白了这一点,只不过故作愚顽,一口否认,诱使特鲁德·西利潘这样的易莫金人进一步详加解释,透露更多细节。“嗯,这一组现在在干什么?”

“咱们瞧瞧。”他示意范戴上他的头戴式系统,“啊,看见了吗?我们把他们又分成了三组,最上面这三个处理的是不需要什么智力的问题,这种聚能者很容易重新定向,重新分配工作。用来处理日常工作顺手极了,比如把查询转交给适当的部门之类杂事。中间这三个是编程的。你这个战斗程序规划员应该对这个最感兴趣。”他弹出几份关联图表,全是不明其意的吃语,代码数量巨大,却看不出什么递进关系,代码之间好像没有任何联系,“这是经过重写的青河武器寻的代码。”

“都是什么玩意儿。这么乱,叫我怎么维护?”

“说得对,你不可能维护它。但我们的编程主任却有这个本事,比如丽塔·廖,前提条件是她手下有一批聚能程序员。这会儿她正让那些人调整、优化这些代码呢。他们能做的,普通人其实也能做到,只是不能像他们一样无休无止地高度集中注意力。在适当的软件开发工具的帮助下,聚能者搞出来的代码只有你们过去代码的一半,配合相同的硬件,其运行速度是过去的五倍。他们还从你们的代码中找出了几百个错误。”

有一会儿工夫,范什么话都没说,只浏览着那批错综复杂的关联图表。武器相关程序是范浸淫多年的领域。错误肯定是有的,任何大型系统都少不了错误,但武器相关程序是数千年反复锤炼的精品啊,多少代人不断努力,优化它,为它除错……他清空自己的系统显示,望着下面一排排一列列奴隶劳工。付出的代价是多么可怕……但得到的成果却是多么奇妙。

西利潘乐开了花。“你瞒不了我,特林尼。我看得出来,你服气了。”

“嗯,这个嘛,真要管用的话,我就服气。对了,那第三组在干什么?

西利潘已经朝门口飘去,“哦,他们呀。”他满不在乎地朝右手边的聚能者摆摆手,“是雷诺特搞的项目。我们正在清理你们舰队程序的主体,看有没有后门什么的。”

每一个稍稍有点多疑的系统管理者都会干这种蠢事,到头来总是一场空。可见识过聚能者的能耐后……范突然觉得不踏实起来。他们需要多久才能发现我许久以前埋设的后门?我还剩下多长时间?

两人离开协同工作大厅,沿路返回,在中塔里向下滑行。“现在你懂了吧,范。你,还有其他所有青河人,从生到死都有一个误区,相当于蒙上了眼睛。你们简单地认定有些事是办不到的。你们的书里净是这种陈辞滥调:‘垃圾输人只能得到垃圾输出’,‘自动化系统的缺陷就是它只能严格按你的要求办,不可能超越你的要求’,‘自动化系统永远不可能具备真正的创造性’……几千年了,人类一直抱着这种老观点不放。但我们易莫金人已经证明,这一套是错误的!有了聚能者,我大可以模糊输人,得到的却是正确的解答。我可以用自然语言提出查询,聚能者给我的答案既具备机器的精确,又有人类的智力!

他们的下滑速度飞快,每秒好几米。这会儿上行的人不多。两人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塔底的亮光了。范说:“好吧,就算这样,聚能者还是谈不上有多大创造性。”这是特鲁德最喜欢发表高见的话题之一。“只能这么说,范,创造性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你不可能指望他们发挥出一切形式的创造性。我刚才说过,聚能者离不开丽塔和我这种管理人员,还有我们之上的统领阶层。再说说那些真正具有高超创造性的人吧,比如你们历史书上记载的艺术家。按通常的标准,那些人大多是自私自利的混帐东西,一门心思盯着一个领域,在这个领域里绞尽脑汁,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一个有理智的正常人不可能抛开朋友家庭,抛开一切,只顾自己的那点事。当然,那批艺术家付出了这种代价,最后也许能创造出别人完全想像不到的成果。你明白吗,从这个角度看,人类社会其实早就有聚能这种事了,是我们人类文明的一个组成部分。聚能是一种牺牲,我们易莫金人只不过让这种牺牲系统化了,让全社会都可以从中获益。”

西利潘伸出双手,在两边墙壁上轻轻一撑,放慢下滑速度。范也随即减速。

“你跟安妮·雷诺特约好什么时候见面?”

“一千秒后。”

“时间不多了,我就长话短说吧。不能让老板等得不耐烦呀。”他呵呵笑了。西利潘似乎特别瞧不起安妮·雷诺特,好像觉得那个女人没什么真本事似的。真要那样就好了,范的许多事会容易得多……

两人穿过一扇压力门,里面大概是个医疗舱。有几具冷冻箱,像临时性治疗器具。各种设备后面还有一扇门,上面贴着统领封条。特鲁德紧张地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

“这里就是中枢,范,聚能体系真正的魔力所在。”他拉着范穿过房间,远远避开那扇一半隐藏在角落里的门。一个技术员正在一具毫无生气的聚能者身体上埋头工作,把他的头放进占据房间显要位置的一台球状设备中。房间里有好几台这种设备,估计是诊断成像仪。易莫金设备本来就笨重,这几台的样子更不敢恭维。

“基本原理你都明白,对吗,范?”

“当然。”吉米事件之后的第一班,他们便向他详细解说过蚀脑菌的原理。“你们弄了一批特别的病毒,蚀脑菌,把我们全部感染了。”

“对,对,但那次是打仗,军事行动。一般情况下,蚀脑菌并不穿透大脑中的血屏。但只要它透进去了……你知道神经胶原细胞吗?大脑中这种细胞的数量比神经细胞还多。蚀脑菌就是以这种细胞为培养基,把它们几乎全部感染了。经过四夭左右—”

“—你就有了一个聚能者?”

“不,没那么简单。只能算制造聚能者的原材料。你们青河人有许多便到此为止—没有被聚能,完全健康,只不过大脑永久J性地被蚀脑菌感染了。在这种情况下,每一个神经细胞旁边都有被感染的胶原细胞。每一个受感染的细胞都可以分泌出好几种神经刺激素,影响神经细胞。就说这个家伙吧—”他朝那个正在处理昏睡聚能者的技术员道,“比尔,这个是怎么回事?”

比尔·弗恩耸耸肩,“一直在反抗聚能,艾尔只好让他昏过去。不可能是蚀脑菌失控。但雷诺特要求重调他的五项基本参数,按序列……”

两个人讨论起来,满口术语。范瞅了瞅那个聚能者,小心地装出没多大兴趣的样子。埃吉尔·曼里。星际旅行开始前,埃吉尔是战斗员中最糊涂的一个。但现在……现在他也许成了一名优秀的分析员,从前的他绝无可能达到这种水平。

特鲁德冲弗恩点点头,“嗯,我看不出调整基本五项有什么好处。不过人家是老板,她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你说对吧?”他对弗恩笑道,“哎,这个让我来,行吗?想让范瞧瞧。”

“行啊,签字就行。”弗恩让开了,看来他对这项工作没多大兴趣。西利潘飘到灰色的球状设备旁坐下。范注意到这台设备有许多独立动力线缆,每根约一厘米宽。

“是成像仪吗?样子真落伍。”

“哈,才不呢。来,帮我一把,把那家伙的脑袋放稳当,别让他碰着侧边……”警铃大作,“你竟然还戴着指环。看在老天份上,快摘下来,交给比尔保管。要站错了地方的话,这玩意儿的磁场非把你那根手指头扯下来不可。”

虽然是低重力环境,但摆弄昏睡状态的埃吉尔仍旧不容易。设备不够大,只能勉强把他塞进去,庞杂体上的重力又太小,“患者”的脑袋晃来晃去,好不容易才在设备的一个洞口放稳当。

特鲁德退后一点,欣赏着自己的成果,笑道:“妥了。范,老朋友,马上就让你开开眼界,看个究竟。”他发出几条指令,一幅医学诊断图立即浮现在空中,估计是埃吉尔脑袋内部的图像。一般的解剖图范也能看个大致明白,却从来没见过这种图像,“你问这是不是成像仪。算是吧,标准的磁核共振成像,老早以前就有了。原始了点,但有这个就足够了。我们所谓的基本五项调协在这儿。”一个指针标示出大脑表面一段复杂的曲面。

“蚀脑菌远远不止是神经病学里的某种疑难杂症,请看它真正的妙处所在。”三维立体图像上出现了一大批小小的光点。各种颜色都有,主要是粉红色。成团成串,许多光点的闪烁明显与另一部分光点互相呼应,“你看到的是受了感染的神经胶原细胞。另外一些胶原细胞也受过感染,但那些跟聚能没关系。有关系的都在这)L标示出来了。”

“那些颜色代表什么?”

“它们分泌出不同的神经刺激素,所以标成不同颜色……看我是怎么做的……”又是几道指令,范头一次看到了这台聚能球体的使用手册,“……我要改变这条线附近的蚀脑菌释放的神经刺激素,同时改变其分泌刺激素的强度。”他的一个小小的指示箭头沿着一道加亮标明的线来回移动。特鲁德对范笑道,“所以说,聚能球体不只是一台成像仪。你看,蚀脑菌含有特定的顺磁体、抗磁体蛋白,这些蛋白质可以感受磁场的变化,进而促使蚀脑菌分泌出某种特定的神经刺激素。你们青河人和其他人全都把磁核成像当成一种被动的观测工具,我们易莫金人却能用同样的工具去主动改变我们的蚀脑菌。”他敲击着键盘,范听到吱吱一声轻响,超导线缆张开了。埃吉尔抽搐了几下。特鲁德伸手按住他,“该死的,这么动来动去,我没法达到毫米级清晰度。”

“我没看到大脑图像上有什么变化。”

“当然看不到,除非我把聚能球体从主动模式改到被动观测模式。不可能一边修改,一边观测。”他停下来,对照一步步说明的操作手册逐项检查,“差不多了·,·…成了!好,咱们来瞧瞧变化。”图像刷新。现在的光点大都变成了蓝色,闪动得很厉害,“几秒钟后才能渗进去。”特鲁德两眼不离图像,嘴里继续道,“瞧见没,范,我干这个很在行。按照你们的文化,我这份工作不知该算什么。有点像程序员,却不写代码;有点像个神经病理学家,但却不只是搞搞理论,我能拿出实实在在的成果来。我觉得我最像你们的硬件技术员,全靠我,硬件才能运转。当然,最后出名得好处的都是上头各个层面的人,轮不到我们搞底层技术的。”

特鲁德皱起眉头,“……嗯,不对呀?哎哟。”他转头望着在房间另一边工作的技术员,“比尔,这家伙的生物碱比率还是偏低。”

“没忘记关闭磁场吧?”

“当然没忘。基本五项这会儿应该调好了。”

比尔人没过来,但显然也在自己的头戴式里调出了患者的脑部模型。那条线上仍然是一串杂乱的蓝光,跳动不已。特鲁德道:“只有一点收尾工作没做好,我一时想不明白是什么问题。你能接过去吗?”他一抬大拇指,朝范晃了晃,意思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比尔怀疑地说:“你签了字了?”

“签了签了。替我做完就行。”

“好吧。”

“多谢。”西利潘示意范从磁核成像仪旁退后。大脑图像消失了,“都是那个雷诺特干的好事。她交办的活儿是最难弄的,完全不能按照规矩来。你要是严格照章操作,不仅办不好,还会搞出一大堆麻烦。”

范跟着他来到门口,走下一条在钻石一号凿出来的雨道。墙壁上是镶嵌图案。许久以前的那次“欢迎宴会”上,范就觉得这种万分精细的图案真是不可思议。并非所有聚能者都是从事高级研究的技术专家,比如这里的十几个奴隶画家。这些人分成几个小组,趴在墙面上,戴着放大镜,手里的工具只有针尖大小。范几班以前来过这儿,当时这幅图还只有个大概轮廓,一座山,好像有支军队,正朝着一个模模糊糊看不出名堂的目的地前进。其实就连这些都是瞎猜的,因为好歹还有个画名:征服弗伦克怪兽。而现在,图案已经接近完成。画的是一批英勇战士,甲宵堂皇,鲜明耀眼。他们的对手是一头怪物。怪物塑造得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不过是尖牙利爪,能把人撕得粉碎的老套把戏。易莫金人把征服弗伦克的事吹上了天,可他们的怪物对手是不是真那么吓人,范心里是很怀疑的。他放慢脚步,西利潘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完全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真的欣赏这些作品。

“雕刻工每兆秒只能完成五十厘米。但看到这些历史题材的艺术品,真是让人热血沸腾呀。”

热血沸腾?“雷诺特想让这儿更漂亮些?”范随口问道。“哼,雷诺特才不管呢。这是布鲁厄尔统领的命令—提出建议的人是我。”

“但这儿不是雷诺特管吗?我还以为统领在自己的地盘里至高无上,不会允许其他统领干涉呢。”以前的各个班次中,范很少接触雷诺特,只在劳参加的管理会议上见过她当众让布鲁厄尔下不来台。

特鲁德好几秒钟没说话,脸皱了起来,露出满脸笑意,一副蠢相。在本尼酒吧喝酒时他多次见过对方这种表情。但这一次,笑意突然间化为放声大笑。“统领?安妮·雷诺特?老范呀老范,瞧你见识聚能威力的模样已经够让我开心的了,可现在—哎哟,真是笑死我了。”他继续向前滑行,一路笑个不住,直到发现范的满面慑怒,“对不起,范。你们买卖人很多方面非常机灵,可一说到文化根子上,你们简直跟孩子似的……反正上头连聚能中心都同意让你参观,估计再跟你说点别的也没关系。不,安妮·雷诺特不是统领。当然,她过去很可能是个大人物。但现在,雷诺特只不过是个聚能者而已。”

范脸上的怒气化为一脸惊愕……确实是他的真实感受。“可……她管那么多事呀。不是还能给你下命令吗?”

西利潘耸耸肩,笑容变得有点酸溜溜的。“是啊,她给我下命令。这种事很少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我倒宁愿布鲁厄尔统领或是卡尔·奥莫干活,只不过他们的活儿太……烫手了。”声音变得紧张兮兮的,低了下去。

范接过话头,“我想我明白了。”他撒谎道,“如果某个专业技术人员被聚能了,他就被钉死在他的专业上。以前的专业是艺术,就成了个只懂镶嵌画的雕刻工;以前是物理学家,就成了亨特·温那样的。如果聚能前是搞管理的,唔,这个,就会变成一个了不得的管理大师。”特鲁德摇摇头,“没那么简单。告诉你,技术专家很容易接受聚能。即使是你们青河人,我们的成功率都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但跟人有关的技能,比如咨询、政治、人事管理,一般来说根本没办法聚能。你现在已经见过不少聚能者了,这些人有个共同点:完全直来直去。要让他们推测正常人脑子里那些弯弯绕的念头,连一块石头也比他们强。就连翻译这种工作都很难聚能,我们真是撞上了大运,才成功地弄出了那么多聚能译员。以前从来没有同时使用过这么多译员。

“不,像安妮·雷诺特那样的人是非常、非常罕见的。小道消息说,她原来是瑟维勒派系里的高阶层统领。那一派的大多数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洗脑了。但据说她把劳那一派彻底惹火了。他们纯粹为了开心取乐才把她聚能了。估计原来打算拿她当性奴隶。结果却出乎所有人意料。我猜,她本来就是个偏执狂,没什么其他爱好,所以才会发生这种百年难遇的事儿:她的管理才能居然挺过了聚能,保存下来了,连某些人际关系方面的技能都留下了。”

雨道快到头了。范已经看到了另一端没有装饰的舱门反射的亮光。特鲁德停住脚步,转身面对范。“她是个怪物,但也是劳统领最宝贵的财产。可以这么说,有了她,他的手长了一倍……”他做了个鬼脸,“但跟你说句老实话,就算这样,听她的吩咐还是让人不好受。就我看,我觉得统领高估了她的价值。她是个了不起的怪物,但又怎样?只要狗能写诗,大家就觉得它了不起,哪怕它写的是狗屁不通的打油诗。”

“看来你一点儿也不在乎她知不知道你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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