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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3)


范 推迟了自己离开纳姆奇的行期。两年,五年。停留得太久,直到大计划现出败相。即使现在出发,有些事都来不及弥补了。继续滞留下去,计划便可能彻底失败。他 终于告别了苏娜。分别的时候,他心里的某些东西死去了。他们仍将继续合作下去,甚至保持着抽象的爱情。但是,时间在他们之间造成了一道鸿沟。他知道,他们 永远也不可能跨过这道鸿沟了。

到一百岁时,范·纽文到过三十多个太阳系,见识了上百种文明。比他见多识广的贸易者也是有的,但这种人不多。苏娜当然不可能是这种人。她龟缩在纳姆奇,抱着过去的计划不放。范见过的事物她是不可能见到的。苏娜有的只是书本和历史—来自远方的报告。

具 有固定基点的文明不可能持之恒久,哪怕它有遨游太空的本领,终究逃不过灭绝的宿命。人类居然能坚持那么久,最后逃离地球,真可谓奇迹。对于智慧种族来说, 灭绝之道实在太多。解不开的僵局、预见不到的失控、瘟疫、大气变化、重大变故,这些只是最显而易见的危险。人类这个种族历史悠久,时间沉淀下来的智慧足以 应付一部分威胁。但是,无论如何小心谨慎,一个科技文明本身便蕴藏着自身毁灭的种子。总有一天,技术发展会走到尽头,僵死了,接踵而至的各方政治冲突便足 以引发整个文明的毁灭。范·纽文出生在堪培拉,那时的堪培拉还深处中世纪的黑暗之中。他现在明白了,导致堪培拉退回中世纪的灾难必定是比较温和的一种,尽 管丧失了高技术文明,但当地人毕竟没有灭绝。有些世界,范一百岁之前去过好几次。有的时候,这一次与下一次之间隔着好几个世纪。他亲眼见到像纽马斯这种美 好的乌托邦怎么退化成了人口爆炸的专制世界,昔日美丽的海洋城市变成了数亿人聚居的超级贫民窟。七十年之后,他又一次回到那个地方—一个只有一百万人口的 原始星球,当地人已经成了野蛮人,住在一个个小村落里,涂着大花脸,挥舞战斧。惟一值得称道的只有一曲曲令人心碎的民歌。要不是那些民歌,那次贸易航行只 能算是一次彻头彻尾的惨败。但跟许多彻底灭绝的世界相比,纽马斯还算幸运的。比如古老地球,自从人类向太空扩张以来,它已经经历过四次殖民,每一次都只能 白手起家,在上一次彻底毁灭的遗址上重建文明。

寰宇间一定存在一条更好的发展道路。每看到一个新世界,范便更加确信:自己选 择的才是最佳发展道路。帝国。一个无比庞大的帝国,统治区域横跨银河,即使某个太阳系整体崩溃,对于这样一个大帝国来说,仍旧是一次可以控制的地方性灾 难。青河贸易文明只是这个帝国的开始,它将发展成为青河贸易帝国……最后,一个真正的、君临寰宇的强盛帝国。青河是完全可能成就这一切的。因为它所处的地 位十分特别。每一个被它视为客户的文明,只要发展到鼎盛时期,都会拥有极其发达的科学技术,有的时候,它还会将在它之前便存在过的文明成就向前大大推进一 步。但是,只要它一灭亡,这些改进也就随之灰飞烟灭。这种事屡见不鲜。但青河不同。青河人永远在旅途上,耐心地采撷他们与之贸易的各个客户文明的精英。对 苏娜来说,这是青河最伟大的贸易优势。

但在范看来,这种优势并不仅限于贸易。为什么非得把我们知道的一切都作为交易商品告诉客户?拿出一部分当成商品,这是对的。我们就是靠这个过日子。但是,让我们把人类全部文明的精华部分收藏起来吧一一由我们保存,为了全人类的福社。

这就是青河“定位器”的由来。有一次,范在特莱夫一伊特尔着陆。这里也许是他远航以来离纳姆奇最远的地方。当地人甚至连起源都不同于人类空间那些为人所熟知的地区。

特 莱夫的太阳是那种很小、很暗的M级恒星。几乎每个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系里都少不了这种讨厌的小东西。几十颗加在一起,才顶得上一颗古老地球的太阳。但这些小 玩意儿居然每个都有行星。这种地方的生存环境十分险恶,小恒星之间可供生存的生态圈十分窄小。没有发达的技术文明,人类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中生存下来。但在 人类征服太空的头几千年里,所有人都忽视了这一点,结果就是,许多这类世界被开发出来了。人类是多么乐观呀,认为他们的技术文明可以永远保持下去。后来便 是第一次大衰退,数以百万计的人被甩在这种冰冻世界上—如果这颗行星处于该地太阳生态圈的内层,便是烈火世界。

特莱夫一伊特 尔便是这类世界中的一个,跟大多数同类稍有不同,但生存环境差不了多少。这个星系的恒星有一颗巨行星,即特莱夫,它绕行恒星的轨道在该星生态圈偏外一点的 地方。大块头行星特莱夫只有两颗卫星,其中一颗的大小与地球相似。在范抵达的时期,两颗卫星都有人定居。较大的一颗,即伊特尔,较为繁华。太阳的能量输出 虽然不足,但特莱夫引起的潮汐以及和它相近所带来的热量弥补了这个缺陷。伊特尔有大陆、空气和液态海洋。特莱夫一伊特尔的人类文明经历过一次大倒退,但当 地人终究还是挺过来了。

他们目前的技术水平达到了人类文明历史上的最高端。范的小舰队被当地人接纳了,位于距太阳十亿公里的 小行星带上的船坞非常先进。范让船员留在飞船上,自己乘坐当地交通工具向内飞行,来到特莱夫和伊特尔。当地人已经见识过了范的磁场吸附式推进器,浏览了他 的预备交易清单……范手里的大多数商品远远比不上伊特尔本地宛如魔法的技术。

纽文在伊特尔逗留了一段时间。用奇特的当地计时单位来说,一些①星期,即大卫星伊特尔绕特莱夫转动一周所用的时间,约六百千秒。而特莱夫围绕太阳公转一周的时间是六兆秒多一点。所以伊特尔的日历还算清楚,以十星期为一个大单位。

虽 然伊特尔在寒冰烈火之间岌岌可危,但这个世界多数地方还是可以住人的。“要说气候稳定,我们世界比古老地球还强。”当这个计时单位十分奇特,青河人找不到 适当的童词。地人夸口说,“伊特尔深处特莱夫的重力井中,没有什么明显的不稳定因素。整整一个地质时期,潮汐的热效应一直相当温和。”他们还说,就算真有 什么危险,也没什么应付不下来的。M3级别太阳的侧倾角只有一度多一点,莽撞的人甚至可以裸眼直视那个红色圆盘,看见上面盘旋蒸腾的气流,还有又大又暗的 太阳黑子。像这样盯着太阳看几秒钟后,视网膜会受到严重灼伤。原因显而易见,太阳的可见光虽然比较弱,但它的近红外线十分强烈。当地人建议范戴上像透明塑 料似的视力保护罩。不过即使戴上这种东西,范仍然十分小心。

他在当地的费用由一批本地公司组成的东道主承担。他的时间主要花 在几件事上:进一步学习他们的语言,了解当地人的需求,看自己舰队带来的货物中有没有当地人看得上眼、愿出高价购买的。当地公司在做同样努力。这种情形有 点像搞商业间谍活动,只不过颠倒了一番。本地的电子设备比范见过的最高明的同类产品都要更高明一点,但在驱动硬件的程序方面尚有改进余地,青河人可以为他 们提供改进方案。他们的医疗设备相当落后,他可以从这里人手,和当地人讨价还价。

范和自己的船员作了一番统计,看青河人从这 次交往中可能得到哪些收获。可能的收获非常丰富,足以支付这次航行的所有费用,还大有盈余。除此之外,范还听到了一些有关某种新奇设备的小道消息。这个消 息的可靠性尚待查证。他的东道主是由一批“企业集团”(他只能翻译到这个程度)的代表组成的,这些企业集团连彼此之间都要隐瞒情报,打听机密十分困难。小 道消息所说的新设备是一种新型定位器,比其他任何地方制造的同类设备更加小巧精致,而且不需要附属动力包。在定位器上作出任何改进都会带来丰厚的利润,它 的定位功能就像胶水一样,把内置系统凝结成一个整体,使系统发挥出更强劲的功能。但有消息说,这些“超级”定位器还内置了传感器和相当于操作界面的效应 器。如果消息是真的,这种设备必将对伊特尔的政治军事产生巨大影响—颠覆性的影响。

现在的范·纽文已经彻底掌握了在科技社会 搜集情报的方法。哪怕是在一个他连本地话都说不流利、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的社会里,他照样有本事得到自己需要的信息。四星期后,他已经知道了超级定位器可 能掌握在哪个企业集团手里,也知道了那位企业巨子的名字:冈纳·拉森。拉森集团开列的贸易清单里没有提到这种新发明,没摆到桌面上来,范自己也不愿在有其 他集团代表在场的场合提到定位器。这是个连范在中世纪堪培拉的叔叔婶婶都知道的老花招,他们所不知道的只是采用什么技术手段规避无所不在的监视、安排会面 而已。

在伊特尔着陆六星期后的一天,范·纽文走在第厄比城最排外、最高档的大街上。灰色的云层翻翻滚滚,预示着即将来临的大 雨,时而被将近全蚀的太阳映成粉红。太阳刚向特莱夫方向落去,那颗巨行星的一端还残留着一弯金红。巨行星横挂天空,跨度长达十度,靠近两极的高纬度地区闪 烁着静静的蓝光。

空气凉爽湿润,微风散发着大自然的芬芳。范的脚步不紧不慢,时时拉紧牵狗绳,把想窜到路边查看什么的哮犬拉 回来。要保持伪装,他就不能行动得过于匆忙,只能走走停停,欣赏风景,客气地跟穿着打扮和自己差不多的过路人挥手打招呼。说到底,像他这样一位隐居在此的 退休富翁,除了看看风景,炫耀炫耀自己的名犬之外,有什么必要在外面逛荡?至少,跟他联络的人是这么说的。“哈斯克斯特拉德地区的保安其实算不上十分严 密,但如果你贸然在那儿露面,又没有适当的理由,警察多半会拦住你。牵上几头名贵哮犬,在外面散步就顺理成章了。”范的视线将路边的林间豪宅收进眼底。从 表面上看,第厄比是个宁静的城市,治安措施也还完善……但如果有足够的人真想大闹一场,纵火、暴乱,只消一晚上,就能把这儿化为一片废墟。企业集团在生意 谈判中十分强硬,但当地文明却非常祥和,正处于最高级、最幸福的时光·,·…说真的,“企业集团”这种译法不大对头。冈纳·拉森和其他许多巨头很依赖从古 至今遗留下来的智慧结晶,但他的正式头衔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范以前听说过“哲人王”这个称呼,但拉森是个生意人呀,或许他的头衔的正确含意应当是“哲人 巨子”。唔,有意思。

范来到拉森大宅,转进一条跟大街差不多宽的私家车道。头戴式系统的输人渐渐稀疏,再走几步,他只剩下了 自然视域。范有点生气,但并不意外。他漫步前行,从容不迫,仿佛这个地方是他的,甚至还让狗在一排两米多高的花丛后拉了一泡屎。让那位哲人巨子瞧瞧我对他 这些鬼把戏的深切敬意吧。

“请这边来,先生。”背后转来轻轻的声音。范吃了一惊,但掩饰得很好。他转过身,漫不经心地对说话 者点了点头。半明半暗的日蚀残光中,他没看到任何武器。高空中,两百万公里之外,一串蓝色闪电从特莱夫表面掠过。他趁机打量了一番那位向导,还有隐在暗处 的另外三个人。他们穿着公司袍服,但他一眼便看出这些人的军人姿态,还有扣在眼睛上的头戴式系统。

他让他们接过哮犬,这样做再好没有了。这四头畜生身高体壮,一副食肉动物的凶相。好好养养也许能让它们变得温顺些,但要让范爱上这些家伙,光靠遇一趟狗是办不到的。

范和剩下的警卫走了一百多米。他注意到了修剪得非常精致的树丛,还有低伏在地的苔属植物。在这里,社会地位越高,越欣赏田园味儿—同时越发精细,任何一处细节都精益求精。这条“林中小径”无疑经过上百年的精心修理,这才完美地体现出纯粹野生的森林风味。

小径通向一座坐落在半山处的花园,花园另一边有道溪流,还有一个小池塘。借着特莱夫旁边的一弯残红,范辨认出了桌椅摆设,还有那个起身迎接他的矮小身影。

“哲人巨子。”范微微一欠身,他知道当地地位相同的人彼此都是这么行礼的。拉森也欠身答礼。不知怎么回事,范总觉得对方露出了一丝笑意。

“纽文司令……请坐。”

在 有的文明中,贸易双方一开始只能互相客套,一直要拖到大家都厌烦得要死才能开始做买卖。范知道这次不会这样。他必须在二十千秒内返回饭店—双方都不希望让 其他企业集团知道范来过这里。但冈纳·拉森却仿佛并不着急。偶尔亮起的一道道特莱夫闪电让范可以好好端详端详对手:典型的伊特尔血统,岁数很大,头上的金 发只有稀稀疏疏一层,露出的粉红色头皮都起皱了。两人在不断亮起闪光的黄昏中坐了两千秒。老头子不住唠叨着范过去的经历、特莱夫一伊特尔的历史。妈的,没 准儿因为我在他的花丛里留下了狗屎,老头子生气了,这会儿正报复我呢。或许是一种他不了解的伊特尔风俗。幸好还有一点好处,这家伙说得一口流利的阿米尼瑟 语,范也同样精通这种语言。

拉森的巨宅静得出奇。第厄比城有将近一百万居民,虽说没有什么高大建筑,但这片位于哈斯克斯特拉 德高档地段的宅第一千米外便是繁华的都市。可坐在这儿,能听到的最大的声音就是冈纳·拉森的废话,还有山坡边那条小溪的涂涂流水声。范的视力已经适应了这 里的昏暗,能看到池塘里特莱夫闪电的微弱反光,以及某种甲壳类生物钻出水面形成的涟漪。我真有点喜欢上了伊特尔的光线。三星期前,范绝不会想到还有这一 天。这里白昼和夜晚的时间都太长了,范简直适应不了这种节奏。幸好每天还有一次日蚀,可以让他喘口气。但住一段时间以后,范再也不像刚来时那样,觉得这里 的无论什么颜色都带着一层红色底色。这个世界让人觉得十分舒适、安全,当地已经将繁荣、和平保持了将近一千年。也许,这里的人当真有某种智慧……

突然间,连那种唠唠叨叨的语调都没变,拉森骤然改变话题:“这么说,你想了解拉森集团的定位器?”

范知道,除了眼光一闪,自己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

“首先,我想了解这种东西是不是真的存在。小道消息倒是说,这种定位器非常好……但小道消息毕竟太含糊其辞了。”

老头子露齿而笑,“噢,东西倒是真有。”他朝四周一挥手,“有了它们,我什么都看得见。这里虽然昏暗,但对我来说,和大白天没有区别。”

“我明白了。”老头子没戴头戴式,能看出范脸上嘲讽的表情吗?

拉 森轻声笑道:“真的?”他轻轻碰了碰紧靠眼窝的太阳穴,“有一个就在这儿。其他的跟这一个相联,精确刺激我的视神经。无论使用者还是定位器,都需要很长时 间才能彼此适应。但只要你有足够数量的拉森定位器,承担这点工作负荷不成问题。无论我面对哪个方向,它们都能组合各个方向,形成综合图像。”他的手含意不 明地挥了一下,“你的面部表情我看得清清楚楚,范·纽文。还有,通过像粉尘一样附着在你手上脖子上的定位器,我可以看到你身体内部的情况。我能听到你的心 跳,你的肺部呼吸。再稍稍专心一点—”他的头微微一偏—“我能判断你大脑的血流量……你现在非常非常吃惊,年轻人。”

自责的 怒火让范绷紧了嘴唇。对手已经估量了他两千秒。如果这是一间办公室,不是暮色中的宁静花园,他会警觉得多6范耸耸肩,“在伊特尔文明的这个发展阶段,你的 定位器是我们最感兴趣的设备,远胜于其他东西。我非常希望得到一些样品—更希望得到它的驱动程序,还有制造设施。”

“你打算拿它干什么呢?”

“这很明显,同时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能给你什么作为交换。你们的医疗技术比纳姆奇和基勒的落后得多。”

拉森好像在点头,“现在的医疗技术呀,比我们这儿大衰退前掌握的差多了。我们从来没有完全掌握古代的科技。”

“你刚才称我‘年轻人’,”范道,“你多大岁数了,先生?九十?一百?”范和他的下属仔细研究过伊特尔网络上的资料,评估了当地的医疗技术。

“按你们三十兆秒一年的算法,九十一岁。”拉森道。

“先生,不算冷冻冬眠期,我的实际岁数是一百二十七岁。”可我的样子还是个年轻人。

拉森沉默了很长时间。范相信自己得了一分。也许这些所谓的“哲人巨子”并不是那么深不可测。

“是啊。我真希望能再一次变成一个年轻人。只要能实现这个,有数百万人愿意花百万金钱。你的医疗技术能做什么?

“一两百岁的人就像你看到的我一样年轻。这之后两三百年,外表开始出现老态。”

“啊,比我们大衰退前的古代技术水平还高些。但岁数大到一定程度,照样会难看,老家伙总免不了这一劫。人类的身体总有个内部极限,不可能超过这个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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