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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丘看着转瞬即逝的车外。那个刚才还认为无法通过的路口,已经远远地被抛在后面。
“要帮帮你的忙。”
“帮忙?!”
“是啊。请相信好啦。”远波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近于苦笑的笑容。“我知道,是我女儿真由美帮你逃出来的。”
“是这样。”
“可找早就知道,你一到函馆就会寸步难行。”
“因为我现在是公安委员哪。”
“公安委员!”
杜丘看着远波的侧脸。远波松弛的下颚一动不动,大牧场主的威严,就呈现在这下颚上。
“当我知道你就是潜逃的检察官时,没有制止秘书的告密。因为那时我还想着如果竞选和公安委员的身份。我女儿责备了我。她说,父亲出卖了她的救命恩人,是不能原谅的。我觉得,你一旦跑出北海道,她肯定也要去东京。但她对我什么也没说。”
“给您女儿添麻烦了。”
“不”远波憨声说道,“我发现是自己错啦。你不仅救了我女儿,还救了矢村警长,替幸吉报了仇。这绝不是一个奸污妇女、行凶杀人的罪犯所能做出的。当我看到这一点,就决心帮助你。我这次就是为此而来的,要设法救你出去。警察一发出搜捕的命令,我就开着车到处找你,能遇上你,真是幸运哪。”
“可是……”杜丘感到自己该下车了,“我不能连累你们父女两人犯资助潜逃罪。让我下车,我自己逃出去。”
“是不可能的。”远波凝视着前方,慢慢地摇摇头。“别小看北海道警察,他们全都集中到这个半岛上来了。现在听我的好了。”
“你想怎么办?”
“把你装到汽车行李箱里,带到飞机场。虽然要经过检查,可因为是我的车,恐怕还不至于连行李箱都打开看。但这也不是绝对的。行不行,由你决定。此外,再没有逃出去的办法了。”
远波把车开进一条胡同。这是条仓库街,没有行人。远波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杜丘。
这不会是圈套。可尽管如此,杜庄还是有些由于。一旦箱盖被打开,潜逃生活也就结束。他又问想起被密闭在牵引车上的恐怖。那就会象一条青虫似的被抓出来……
“怎么样?”远波催促地问,“我觉得,你出去后,可能还有些事要办。”
“好吧。”杜庄决定了。在这种情况下,也只好接受这个办法。只要有一线希望,也不妨试试看。“不过,只要穿过封锁线就行了,坐飞机有危险。”
要是在飞机上被发现,那就如同被堵在密室里一样。
“不是送你去本州,”远波笑了笑,“机场有我的私人飞机,暂时先带你回牧场。”
“你有私人飞机?”
杜丘这才重新想起,日高牧场是北海道的第二大牧场。
“有。但不能用它送你去本州。那样我就不能参加知事竞选了。虽然也并不是非想当知事不可,但现在已经到了选举的最高xdx潮,欲罢不能了。所以,先把你带回牧场。到了那儿,你可以偷我的飞机走。”
“偷飞机?”远波的话使他大惑不解。
“对!是你自己逃出了这条警戒线,然后又来到我的牧场,而在那里你偷走了飞机,驾机逃跑了。我想,计划就是这样。不这样干,你跑不出北海道。”
“可是……”杜丘惊异地看着远彼,“我可从没开过飞讥呀。”
“问题就在这里。”远波的语气忽然严峻起来。”驾驶的方法,我到牧场教你。不过,最后还得靠你自己飞上天。必须做好遇险的思想准备,稍有不慎就要粉身碎骨。但如果不用私人飞机,也很难逃出北海道。值不值得拿性命做赌注,你自己衡量吧。我被你潜逃的固执念头打动了。你甚至敢于和吃人的改决一胜负。听女儿说,之所以要如此,是因为你正在追踪罪犯寻找证据。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那么,盗窃了飞机,不会遇到自卫队的紧急拦截吗?”
“如果是未经批准的飞行,立刻就会遭到千岁基地的战斗机紧急拦截,那也就是一刹那的工夫。不过,在你要起飞的前一天,我可以先去申请到达仙台的飞行许可,然后再制造一个适当的借口,使飞机被盗两三小时之后才发现。”远波哧哧地笑起来,笑声很大。
“谢谢。这样一来,飞机难免要损坏吧。”
“那没什么,我担心的倒是你的生死。”’
“我是死而无怨。”
“当然。可我也不喜欢你死。”’远波下了车,打开行李箱,“碰碰运气吗?”
“嗯。”杜丘点点头,进到里面。
远波随即锁好,回到司机座上。
小胡同里,一个小女孩抱着个小猫。她看见一个男人被装进行李箱,吓得使劲地搂紧了那只猫。
很快就遇到了检查。
车停了,可以听到纷坛杂沓的脚步声。远波在粗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接着就是警察粗暴的问话。远波说明自己的身份。这时,一阵脚步声走近,随后响起了手掌拍箱子的声音。
“怎么锁上啦!”拍箱子的人高声吆喝着。
杜丘缩紧身子,气也不敢出,好象呼吸都停止了。又传来了接二连三的汽车刹车声。
“好啦,这辆车可以走了。”另一个人说道。车开走了。
函馆机场在市区的尽头,从市中心到那儿用不了半小时。车外传来一阵好象是渡河的声音。一会儿,车停了。车门被打开。
“成功啦。”远波打开行李箱,笑着说。杜丘敏捷地爬出来。
“前面就是机场,到了这儿就没问题啦。除了开往本州的飞机,别的飞机没有警戒,我特意把飞机停在一个警戒不到的地方。到了机场,你和我一起搬东西,然后上飞机。”
“拜托了。”杜丘坐进汽车里。
小女孩抱着小猫回到家。
“有个男的给关进车里了。”女孩告诉母亲。
“多危险哪,你可别远走啦。”
母亲叮嘱着孩子。过了好一阵,她忽然想起了电视新闻,于是又把孩子找来,仔细地盘问情况。这时,事情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女孩只记得那辆车是绿色的。
警察调查的结果,得知穿越警戒线而没有检查汽车行李箱的,只有公安委员远波的车。飞机场上恰好停着一辆绿色的长途出租汽车。远波的小型飞机的飞行许可,是由函馆机场到日高牧场。
一道紧急命令,发向日高牧场的地方警察。
飞机顺利地飞行着。
穿过函馆所在的龟田半岛后,来到海面上空。右面已经临近本州。傍晚时分,看上去是一片灰蒙蒙的颜色,与龟田半岛似乎只有一步之隔。
也许此刻太平洋上正值风平浪静,从二千五百英尺的高空着去,海面就象铺着一张草席,一丝不动。连接本州和北海边的渡船,宛如一颗豆粒。
——仅有咫尺之间……
这种感觉不仅油然而生。杜丘联想到人的渺小。也就是刚才,还在对能否从函馆街上一个小角落里逃出来感到绝望,真是不可思议。
“会开汽车吧?”远波叼着香烟,轻松自如地握着操纵杆,问杜丘。
“会开。”
“那就好了。开飞机,比开汽车简单多了,只要记住基本要领就可以。现在开始教你吧,首先,看挡风玻璃。”
透过扇形的挡风玻璃的中心线,可以看到陆地的水平线。
“水平飞行时,让中心线与水平线重合就可以了。机头要是向下,就把操纵杆往里拉!机头要是向上,就往外推。”远波实际操作给他看。
“由于发动机转矩的影响,飞机经常左右倾斜。这种赛斯纳177型飞机主要是往左斜。把操纵杆往右拉,飞机就向右!把操纵杆往左拉,飞机就向左,很容易纠正倾斜的毛病。脚呢,只要轻轻地踏着踏板就可以了。”
和汽车一样,飞机上也有两块踏板,轻轻一踏,垂直尾翼上的舵就会转动。
杜丘感到这确实很简单。只要转动操纵杆,飞机就能转弯,因为操纵杆是与装在主翼上的副翼连动的。
“让我掌握一下操纵杆,好吗?”
远波点点头。杜丘换到了驾驶席上。他照远波说的试了试,飞机上下左右剧烈地摆动。远波让他放松一些。杜丘很快就领悟了那些与汽车上的方向盘和刹车踏板相同的操纵方法,轻轻地操纵着,让飞机在蔚蓝色的、平坦如席的太平洋上空,宛如蝴蝶一般轻盈地飞行。
“这就是诀窍。”远波放心了,“除了起降之外,正常飞行都是如此,使飞机保持水平,时速一百五十英里左右。以后你飞行的时候,当然不可能依靠无线电自动导航,只能靠自己的视力。你看那边。”远波指着本州,“紧靠青森县的山上,气流复杂多变,所以要避开它,沿海岸飞行。把高度降到一千英尺左右,一边看着大地的景色一边飞行,就没什么问题。”
虽说没问题,但杜丘还是感到有些慌乱。现在有远波在跟前,所以才能象一颗豆粒那样飘浮在辽阔的天空。如果只剩了自己一个人的话……
“啊,是襟裳呷,这边是日高山。牧场就在那儿。”远波用手指着,“减低高度,向牧场飞吧。”
“明白了。”
他把操纵杆向前推去。机头向下,迅速地朝海面下降。由于重力的作用,觉得身体好象被紧紧贴在座位上。
“一千五百英尺了,行了。”
杜丘拉起操纵杆,使机头恢复水平。刚才看来还是豆粒大小的渡船,此刻着得一清二楚了。甚至能看见海面上渐渐的波纹。
“关键是起降了。起飞问题不大,只要一开油门,飞机就开始滑行。时速达到六十五英里时,机头升起。这时再拉操纵杆,就自然离陆了。接着继续上升到一千五百英尺,然后恢复水平,保持巡航速度。困难的是着陆,你先看看我的动作。”远波过来开始操纵,“不管什么,只要练习两三次就没有不会的。重要的是有胆量,不怕死。这在你不成问题。”远波的话里毫无虚情假意。
临近黄昏,在辽阔的牧场一角,机头开始接近地面。回旋几周之后,就朝着短短的跑道落下去。远波关小了油门。飞机的轰轰声小了,也开始慢了下来。但尽管这样,还是以惊人的速度冲向跑道。速度表上,指针指在时速九十公里的地方。就在杜丘直起身体的瞬间,“恍”的一声,飞机受到一下轻微的震动,着陆了。
“要关小油门往下降落。在外行人觉得眼看就要碰到地面的时候,再拉起操纵杆。这样,飞机就能保持水平着陆。关键是不要过早地拉操纵杆。喂,你看,就是这样。”
在跑道的一端,远波把飞机调过头来。
“一般的要领你都明白了。明天早晨开始练习,午后就可以起飞去东京。”
“远彼先生,”杜丘走下飞机,说道,“帮助我逃走,你不后悔吗?”
“要是后悔,就不去函馆啦。我这个人哪,越是紧要关头越是顽固不化。”
远波的脸上布满了褐色的皱纹,已经露出了暮年的影子。当然,那也表现出一个人用毕生精力造就了一个偌大的牧场所具有的气概。
“搞不好,会牵连你的。”
“我也想到这一点。”看到前来接他们的汽车亮着的前灯,远波的声音低了下来。“知事竞选就算啦。说起来,真由美没有母亲,一生下她来就死了。没有你,这一个女儿可能已经被熊吃掉了。我不能不帮助你逃跑啊。”
“可是……”
“你害怕逃跑吗?”
“不。”
“那就用不着说什么‘可是’了。你要跑出去,寻找陷害你的罪犯,这也是为了真由美。再说,我也不是在放跑一个真正的罪犯哪。”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不容置辩。
前来接他们的车停到跟前。
坐到饭桌前不大一会,就出现了紧急情况。
“不行!”接电话的远波恍的一声扔下话筒,“警察出动了,据说已经控制交通要道,大队人马随后就到。”
“怎么回事?爸爸。”真由美从座位上站起来。
“我也不清楚。看来,救出杜丘君这件事暴露了。”
“怎么办哪?”真由美的声音急切而颤抖。
“不给你们麻烦了。”杜丘站起身来,“我此刻就走。”
“那没用!”远波摆了摆手,“道路都封锁了。”
“我想法冲出去。”
“不行!即使运气好跑出去了,数九寒天的,在山里又能维持几天!求求你,爸爸!快用飞机送他去本州吧!”
“不,我不同意!”杜丘坚决地说,“再不能麻烦你们。无论如何,我得走!”杜丘起身朝外走去。
“等等!”远波把他喊住,就是警察不知道,我做为一个公安委员,也不能亲自开飞机送你出去。不过,要是你自己开的话,那是另一回事了。”
“自己开?那怎么行!”真由美喊道。“还没练习起降哪,而且现在还是夜晚!”
“有月亮。”远波说,“不着陆,水上降落。虽然也有危险,但只要有胆量就行,勇者无难事。起飞就象刚才说的那样,很简单。现在有月亮,可以依靠视力沿海岸低空飞行,海面有反光。”
“你认为行吗?”杜丘目不转睛地盯着远波。
“那不行!简直是送死!”真由美的脸色苍白。
“已经没有时间了。”远波冷静地说,“怎么办,赶快决定吧。当然,现在起飞,死的可能性很大。可如果顺利的话,就能到本州,否则肯定要被捕。”
“遇到自卫队的紧急拦截怎么办?”
“这我可以立刻去申请到仙台的飞行许可,事后就说是你胁迫我去申请的。”
“那好吧。”
杜丘决定了。现在是需要坚决果断的时候,要是在这里被捕,自己的明天就无可期待了。既然明天已无可期待,那就应该让今天更有价值。让自己独自飞上那深途而幽暗的天空,确实专人可怕,而想到将殒命于无边的暗夜,更使他感到强烈的恐惧。但是,此刻也只有破釜沉舟了。
“把飞机借给我吧。”
“不行!不行!那不行!”真由美喊道。
“并不是非死不可。”远波一边大步走着,一边说,“没时间了,边走边讲解吧。”
远波的声音果断而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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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了吧。”远波声音嘶哑地说,“小心谨慎是必要的,不能害怕。如果害怕,就落下来好了。”
“请放心。”杜丘勉强笑了笑。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透过挡风玻璃望去,茫茫夜空,只有稀稀落落的寒星闪烁不定。就座月光下黑沉沉的日高山,在无边无际的夜空里也显得微不足道。“续航距离是多少?”
“就是外行驾驶,也能飞到东京。但飞行许可只到仙台,再往远飞就会遇上紧急拦截,不过那也不必害怕。另外,水上降落时,机舱在外面很危险,所以起飞后一定别忘按一下收拢纽。”
“如果我能活着,早晚赌您的飞机。”
“别担心啦。卖上三匹纯种马。就能买一架,再说还有保险。”远波破颜一笑,他感到有必要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十一月九号,真由美要去东京,替我去送纯种马。预定住在翅叮的K旅馆,直到十五号。去找她吧,到时候还要听听你的夜空历险记呢。”
“那么,我出发了。”
——为了明天。
杜丘凝视着笼罩在一片黑暗中的辽阔的草原。
“不能起飞呀!求求你!”真由美忍不住哭了起来。
“什么不能起飞,真不吉利!”远波抱住真由美的肩膀,“一个男子汉,有时需要向着死亡飞行,特别是现在的杜丘引不能征服夜空的人,就没有明天。好啦,快走吧。”
杜丘插进了钥匙,发动机起动了。飞行跑道洒满了月光,显出一片灰白的颜色。
远波和真由美站在那里定睛守望。杜丘从机门伸出一只手摇动着,向父女两人告别。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打开了前照灯照亮跑道。踏着踏板的脚,微微抖动起来。
“起飞!”杜丘命令自己,声音有些颤抖。
油门全部打开,一刹那间隆隆声划破了黑暗。那是面对着死亡发出的轰鸣。在发动机震耳欲聋的响声中,赛斯纳177飞机慢慢滑动了。他无暇去看窗外。顷刻之间,跑道已被远远抛在了后面。而在他的脑海里,也不再有那父女两人了。飞机的速度急速升高,象一只巨大的鸟在吼叫。随风翻卷的草原从他眼底一掠而过。飞机冲进了可怕而又浓重的黑暗。杜丘握紧操纵杆的手在抖动,脸上的条条神经也都紧张地绷起。
机头呼地一下升起来了。他感到,与其说这是一架飞机,莫如说它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