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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以收最后一击之功。过早或晚地投入后备力量,都会犯极大的错误。
赵松寿看准目标,挥舞着手里的大刀,突然骤马冲入。刀光爧爧,刀环发出好听的铿锵声,一个斜劈,就把一名护卫着斡离不的银环金将劈下马来。一道喷泉似 的鲜血,直喷在伯德特离补的脸部,刀影血光,再加上耀眼的阳光,竟使沙场勇将伯德特离补和挞懒二人惊慌失措,拦阻不迭。转眼间,赵松寿就把他们撇在马后, 扑进旗门,直抢斡离不。
斡离不果然不是等闲之辈,他赢得一口喘息的时间,挺槊骤马直上,一槊向赵松寿的腰腿刺去。在冲驰中仍保持高度警惕的赵松寿,灵活地一偏身,就把斡离不 力量千钧的一槊躲过,同时他的电光般的钢刀一掠,似乎已掠到斡离不的耳朵边。斡离不把头盔一低,这一刀发出的呼呼声和刀环的铿锵声,还在空气中呼啸、振 荡。
他们的第一个回合的交手,那一槊和一刀都好象惊雷闪电、恶浪骇涛,逼得对手各自透不过气来。那马匹也随着人的节奏直驰,停不着脚,转眼间,赵松寿冲入 金军的后方,斡离不也冲到宋军一方,一个踉跄,险些马失前蹄,然后两人又都灵活地掉转马头来,再作第二回合的冲击。这一次赵松寿的大砍刀直向斡离不的头顶 劈下,由于距离过近,斡离不躲闪不及,举起铁槊来一格。赵松寿力猛刀沉,斡离不的铁槊竟微微地往下一沉。赵松寿的刀子顺势向他抓住槊杆的手指削去。斡离不 一声“坏了!”丢下铁槊在地,转身就逃。可惜赵松寿手里没有弓箭,金军的将校又一拥而上,把他死死缠住,没有能够获斩首酋的大功。
这时双方的许多战士都看见了这场闪电战,看见自己主将的攻击和招架,为他们欢呼,惊喊,有一刹那,战场上的空气突然凝结了,大家都停止战斗,屏住呼吸,等待主将们决出胜负米,再次定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在战场上,将领不一定可与对方的将领放对战斗,特别是主要将领,能与对方的主要将领敌对厮杀的机会更少了,除非双方将领都逞强好胜,有足够的信心可打败对方,而又相互蓄意要找寻对方来比个高下。历史上这种场面并不多见,如果把小说家想象的那种描写排除。
唐朝安史之乱时,李光弼麾下的裨将白孝德阵斩蓄意挑战的敌将刘龙仙,那场面很精彩,还有《三国志》为我们提供的自马之战关羽刺杀袁绍麾下大将颜良取得 首功的场面,那似乎有点出敌不意,双方并未经过一场恶斗。关羽胜来固然光荣,颜良死得却有点冤枉。只有神亭之战,太史慈与孙策的一场鏖斗才是半斤八两、势 均力敌的,看了这段记载,这一对青年将军在沙场上相互争雄、互不相屈的英雄气概确实很难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
现在这个应该加上引号的“斡离不”和这个行将成为国殇的赵松寿一场短促的、却是惊心动魄的战斗恐怕也很难从当时目击者的战士心目中抹去。它虽然只是宋 金双方混战中千百个战斗场面中的一例,但山于双方交战者所居的重要地位,特别由于战斗的精彩、胜负的立决,它成为这个局部战役的关键。“斡离不”被打败, 许多簇拥在他周围的金环将、银环将把赵松寿拦阻一阵以后就跟随主将一起向后逃跑。它引起了连锁反应,在附近、不多一刻又蔓延扩大到许多地区的金方战士们都 受到它的影响,纷纷从紧张的战斗中撤下来逃跑。
富有沙场战斗经验的郭药师这时也冲上第一线,他看到赵松寿突击得胜,立刻抓住金军惊慌图逃的机会,指挥全军进攻。他手里的小红旗不断挥舞,指向前方, 紧紧跟随着他的鼓手、号子手迅速发出追击进攻的号令,千骑万骑应着号令声向前突进,霎时间就把并不宽敞的道路与田野都挤满了。
撤退中的金军发挥他们的长技,不断发射箭矢来阻挡敌方的追击,他们射得又准又狠,把一部分追击的人马射倒在地。倒地者还来不及挣扎起来,后面拥上来的 铁骑又把他们挤倒了,或者践踏成泥。这一阵射击,给宋军造成相当大的伤亡。但这时大势已去,金军的劲弓镭矢已经阻挡不住潮水般涌进的宋军。赵松寿部骑兵追 驰的速度似乎已超过箭矢在天空中飞行的速度,弓手们刚刚一箭飞出,追击者却已经冲到他身边,枪挑刀斫,再也没有给他们射第二箭的机会。许多弓手被杀死了, 更多的弓手惊惶失措,把宝贵的弓箭丢在地上,拼命逃走。此时,天色大明,万马奔腾,掀起来的尘沙遮蔽了半边天空。刚才血战过的那片沙场现在寂寞了,它留下 许多人马的尸体,双方都有。有时两具服饰各异的尸体并头躺在一起,愤怒的表情、蜷曲和痉挛的身体都表明刚才那场拼死搏斗的激烈程度。他们怀着各自的目标 ——一个是要掩护战友反守为攻,一个是要乘肚追击,扫荡残敌,在最后的谜底还没有揭晓以前,双双战死了。他们最后一个愿望大约是希望在断气之前有人告诉他 这个谜底已经揭开了,他是属于胜利的一方。当然他的对方也同样希望自己是属于胜利的一方。
这个谜底终于揭晓:现在,他是胜利的一方,不久后,他的对方也将成为胜利的一方。可惜他们两人都看不见,听不到了。
在乘胜追击、扫荡残敌的道路上,郭药师、赵松寿没有受到多少阻碍。除了剿杀一部分落伍的金兵外,从战场追到吴雄寺敌方大本营,再也没有值得称道的战 斗。他们一气呵成地追进吴雄寺阵地,那里只有几座空荡荡的营帐,能够作战的兵早已空营而出,参加战斗,原来留下的少数非战斗人员,这时也听到前线的败讯, 丢下军需物资,向后方逃跑。后营里军粮马秣都堆成小山,还有炉灶碗盘,样样俱全,甚至许多大木桶里也装满着酒。看来金军并不准备战败,而是准备战胜了举行 大规模的庆功宴。可惜一切都落空了。现在营帐里、木板房里以及那座破落得连正殿的栋梁也已七歪八斜的吴雄寺寺庙里都空无一人,只有几匹病、跛的老马,带着 一副乐天安命的样子,仍旧低头在木槽里嚼啮草秣,它们就是残存在这里的最后的生物。
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胜利,威名久著、不可一世的斡离不一战而败,全军奔溃,把大本营都丢了。死伤的人员,粗略统计,总在几千名以上,军需物资的损失, 更属不赀。这一仗可能就会使他一蹶不振。郭药师感到踌躇满志,赵松寿虽以没有全歼敌军、活捉首虏为憾,但初战就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也非常高兴。
如果这场战争,真的就按照现在这个样子结束而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情,那么,宋朝的历史记载上就可以大书特书堪与峰山大捷媲美的三河大捷,大大夸耀它的辉煌战绩,而郭药师个人的命运也会有很大的不同。
还要替这个局部胜利装上一条尾巴。
由于斡离不已经逃得无影无踪,据郭药师的判断,他很可能逃回蓟州坡,当下传令停止追击。准备回师扫荡阇母余部,然后凯归燕山。他要毁掉金朝的遗垒,破 坏他们逃跑时遗留下来的军需物资。遗憾的是:全军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携带一点火种或取火的工具,而除了焚烧以外,一时又找不到既要彻底,又要迅速见效的 手段。郭药师为这场决战已作了几天准备,想不到临到结束时还会发生这样一个意外的差错,这不免在大家的心理上投入一丝阴影。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郭药师只好传令一部分骑兵,用绳索刀斧,把营帐拉倒,再把堆积着的粮食草秣推翻,然后尽情地往来践踏一番,作了象征性的破坏,以发泄心头之怒气。
由于这片心理上的阴影,使他们这一胜利成为不完全的、看起来有些象瓷片一样脆薄的东西。
(四)
郭药师率领大军刚刚走上归路,只见大道上一骑飞驰而来,扬起一团灰尘。来人被带到郭药师身旁,立刻呈上皇贲送来的告急书。书中讲得明白,他的这支步兵 部队渡河不久,就遭到“二太子郎君斡离不”亲自统率的女真兵的袭击。他皇贲抵死力战,不放金兵过河,已陷入金军三面包围中,部下伤亡过半。现在十万火急地 派人前来向主帅告援,请速回兵相救,否则难逃全军覆灭的命运。
这个败耗,令人十分吃惊,特别是“太子郎君斡离不”刚在半个时辰前被我军打得丢盔弃甲,向东北方向落荒而逃。众目睽睽,岂有虚假?他纵有三头六臂的本事,也不可能同时在他们的前后方,一面与赵松寿作战,一面阻击包围皇贲的渡河部队。
赵松寿忿然问来使道;“皇将军可曾亲眼看到斡离不?”
“不但皇将军看见,小将也亲眼看到了。”来使以十分肯定的语气回答,“高高的个子,深目高鼻,人称都统国王,他手执铁槊,亲自冲锋陷阵,勇敢非凡,皇将军就败在他手里!”
究竟斡离不是身材健硕的,还是高高的个子,深目高鼻?赵松寿也弄不清楚。不过这个消息要是属实了,刚才与他交手,被他打败的不是二太子斡离不而只是金 军中的一名二流角色,就会贬低自己胜利的价值。他勃然大怒,立刻请令,要求带一支骑兵前去相援,以便找到第二个斡离不,与他拼个你死我活,为自己受愚弄报 仇雪耻。
“且慢!”
郭药师从来不是卤莽绝灭的家伙,他仔细一想,刚才与赵松寿交手的那员金将,因为头盔上的眉庇低低地拉下来了,看不清面目,再加上战斗是在穿云掣电的瞬 刻中进行的,固然难以判断他是否真是斡离不,但斡离不在金朝东路军中的正式职称为监军,刘彦宗给他个人的劝降书中就称他为监军郎君,不是什么都统国王。其 中莫非有诈?他沉吟一回,问来使道:“俺派在皇将军处的任都监,你可看见过他?如何他不亲自赉书来报紧急军情?”
“任都监如何不识?皇将军打发小将前来时,任都监正骑着一匹枣骅往来督战,好生英勇!”
来使确是皇贲的亲信。郭药师有着过人的记忆力,见过几面的部属,他都能记得,何况这来使说话时的神情十分坦然,而任杰骑的正是一匹枣骅,还是他赠与的。对于这个来使没有什么可怀疑的地方。
这时又有一骑从官道上绝尘而来,郭药师的亲兵们老远就叫起来:“任都监,任都监!”那任杰果真亲自来了,一见郭药师在这里,立刻滚下雕鞍,禀报军情。他说的与来使所说,大致仿佛。他衔来的使命是再次请援,并且充任向导,陪同援军,穿过金军的包围线,合军解围。
郭药师不再犹豫了,他挥一挥手,就让赵松寿率领二千名轻骑兵,随同任杰前行,自己亲率余下的大军,跟着出发。
根据任杰和使者的报告,皇贲已苦战多时,金军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最后被消灭的危机已迫在眉睫。救兵如救火,赵松寿在路上不再与他们打话,一心要及早越 到河岸边,救出勇敢作战的皇贲及其全军。如果第二个斡离不是真的,那么他决不重犯错误,一定要在第一个回合中就杀死他,消灭已经出现的危机,重新稳定战 局。
他们按照计划进军,在已经可听到喊杀声的一丛树林旁经过,赵松寿略为踌躇一下,他凭着战场上的直觉,发现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突然发令,立刻停止前 进,后队变为前队,转身撤离那林区。可是晚了,这道命令还来不及传到后队,埋伏在丛林中的一阵飞蝗般的箭矢把他们一行人,包括他本人、他的兄弟赵山寿、两 名告援使以及几百名骑兵统统射死在路旁。
只有少数几个从箭镝下夺得性命的败卒把消息报告了统军续上的郭药师。当时尚未幡然变计的郭药师不由得大惊大怒。根据败卒报告,射死赵松寿的箭矢并非金人所发,而是自己人躲在丛林里发射的。郭药师判断皇贲已经叛变,他引军径扑叛徒皇贲。
高颧深目的瘦高个、人称蟾目国王④的金军都统阇母趁机引部与皇贲会合,与郭药师展开剧烈的对攻。阇母部一清早就在白河东岸虚张声势地围攻皇贲部,虽然人马驰逐,喊声震天,却是一场彼此默契在心的假厮杀。只在此时才象离山的猛虎一样,真刀真枪地与郭药师部干起来。
这时主客之势既异,双方将士的心理状态已转变,何况赵松寿战死的消息是封锁不住的,它极大地影响战士们的作战意志。常胜军虽然抵抗得十分猛烈,郭药师 亲自搏战,也手斩了几名敌军,血染征袍,他麾下的亲兵,所谓“硬军”三百名,不多时就战死了一大半,即使这样,还不能扭转战局,胜负兀自未分。
正在关键时刻,忽然又传来第三个斡离不向南路进兵,张令徽全军不战而降,刘舜部不战而逃,通州已被金军占领的消息。这个消息对阇母来说,来得十分及 时,它起了最后一击的作用,既击败常胜军在河岸边的奋死抵抗,也粉碎了郭药师本来就不太坚定的抗战意志。他考虑到后路已受威胁,顷刻间就有全军受歼的危 险,现在还残留的二万多名战士已是他手里最后的本钱,一定要把他们保存下来。他急忙下令,在金军的第三个斡离不尚未截断他的后路以前急速撤退,一直退到燕 山府东门以外,才停下脚来。
酝酿了二、三年之久的常胜军与斡离不军之间的较量,只化了半天时间就见分晓。常胜军先胜后败,金军先败后胜。常胜军并非没有战胜的机会,但它被自己的 叛徒和斡离不的巧妙的战略安排破坏了。金军的胜利与其说是军事攻势的胜利还不如说是政治攻势的胜利,与其说是斡离不的胜利还不如说是刘彦宗的胜利。
郭药师、赵松寿据以制订今天作战方案的那份敌方情报是一份假情报。它是刘彦宗精心结构的杰作,又通过郭药师自己派去的细作回传给他,达到欺骗、迷惑他的作用。
这份情报说金兵准备分兵南北两路,拂晓渡河攻击常胜军,这一条并不假,假是假在两路金兵的兵力和人员配置上。
郭药师把重点放在他自己所在的北路军上,而金军的计划则以兀术、阇母领偏师牵缀郭药师的主力,斡离不率领大军直逼张令徽、刘舜仁,迫他们投降后,攻占通州,截断郭药师大军与燕山的联络,以获取大功。
郭药师明知张、刘不可靠,但他错误地估计了自己对他们的威信,认为只要自己不发令投降,张、刘决不至临阵降敌。他还相信自己抢先渡了河,以赵松寿的主 力打败了斡离不,大局可定,南路一军无足轻重,即使让一部分金军过河,他回师一扫就可把它消灭掉,根本不足为大局的轻重。
他万想不到,金军临阵掉包,与赵松寿在吴雄寺大路上激战的第一个斡离不是四太子兀术,在河岸边与皇贲合军谋杀赵松寿,后来又与自己激战的第二个斡离不是都统国王阉母,两个斡离不都是假的。
把兀术看成为斡离不,确是中了金人愚弄之计。金人有意迷惑,把斡离不的旗号、偏将都借绐兀术使用了,造成假象,以吸引宋军的主力,减轻南路压力,至于 把阇母看成为第二个斡离不,却是宋朝将领自己的误会。本来高颧深目的瘦高个都统国王阇母,在外形上与“撒合辇仆古”⑤有相似之处,但都统与监军不同,太子 郎君与国王不同,常胜军枉自与斡离不对峙多时,临阵之际,还有人发生这样的错误,而主将郭药师等不察,信以为真,这也说明常胜军在谍报工作上,在了解敌情 上都存在不少问题。
只有第三个斡离不才是真的。黎明前的一阵大雾帮了金人的忙,他们交叉行军——原在南路的阇母、兀术北调,原在北路的斡离不南调,在大雾的掩蔽下,竟没 有被常胜军发觉。事实上,昨夜深夜中,刘彦宗已派了几个密使分别与张令徽、刘舜、皇贲等人联系临阵投降,都得到他们的首肯。就中皇贲表现得最为“积极”, 他通过密使问:“太子郎君要生底(的)郭药师,还是死底?”只有皇贲临战前被郭药师调为北路军接应,这一着却不是刘彦宗事前预料到的。经过一番秘密商量 后,皇贲牺牲一个使者,再加上自己去送死的任杰,阴谋用一阵乱箭射死赵松寿,为金朝立了一大功。
斡离不南路军渡河后,受到张令徽摆队欢迎,并且身为响导,导引斡离不攻下通州。通州攻下后,运河切断,郭药师的军队已无能为力,宋金第一个大战役事实上已告结束。以后斡离不只要把已经兜在网里的鱼儿取出来放在砧俎上切脍就是了。
张令徽、刘舜仁(他的行动受到郭药师派去亲信将领的监视,没有得到投降的机会,后来与郭药师一起撤退至燕山城外)、皇贲这些狗彘不食其余的民族败类, 其行径十分丑恶。但他们长期来受到郭药师的包庇,在某些场合中,正是郭药师自己鼓励他们去和金寇勾搭的,今日的突变,正是当日纵容,鼓励的必然结果。
(五)
蔡靖从三河前线驰回燕山时,心里也有点后悔此行是多此一举。
如果他提出主战,郭药师不同意,他有什么办法?如果他提出主守,郭药师偏要出战,他又有什么办法?现在主动权完全操在别人手里,别人不但不需要征求他的意见,甚至也懒得把决定告诉他,任他去胡猜一气。蔡靖的地位确实是十分可悲、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