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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妓看见坐在自己铺炕上的人,愣怔许久才辩认出兆鹏来,随之俩人就交臂呼叹起来。黑娃久久地瞅视着兆鹏,头上缠裹着一条脏兮兮的蓝布帕子;穿着一件褐色的蓝色对襟布衫,肩头缀看一块白布和一块黑布补丁,衫子的下襟过长,茬住了前又盖住了屁股,黑色布裤,又缀着蓝布和紫红色的补丁;脚上蹬着一双饿麻六道的麻鞋,白布裹毡从脚趾一直缠扎到膝盖;从头顶有帕子到脚下的裹缠布,全都污染着草汁树液漆斑和苔藓的干涸的黑色疤痕;脸上也布满污垢,耳轮里和脖颈上积结着黑色的垢甲;鬓角露出来的头发粘成毡片,与白鹿镇小学校里那个穿一身藏青色制服的潇洒精干的鹿兆鹏无法统一到一起,完完全全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秦岭深山里的山民了。如果寻找破绽,就是那一口白色牙齿。山民们也许生来就不懂得刷牙,也许是饮水的关系,十个有十个的门牙都是黄色,像是蒙了一层黄色的瓷釉。鹿兆鹏仍保存着在白鹿镇小学当校长时那一口白得耀眼的牙齿。黑娃笑头说:“要不是你这一口白牙,我根本就认不出你咧!”鹿兆鹏笑得牙齿更白更耀眼了:“你而今人强马壮,你把世事弄大了,老哥投奔你来咧!”
黑娃从炕头的架板上取下酒瓶儿,又叫醒了管伙做饭的兄弟,端来了刚才留给他的那些饭菜,在冒着一股粗装黑烟的吊盏油灯错黄的光亮里,俩人举起盛着清凌凌的酒液的粗瓷碗,黑娃大声慨叹起来:“哎呀兆鹏哥、咋也想不到咱兄弟俩在这儿会面咧!我常想着咱俩怕是今生今世谁也见不着谁了!兄弟而今没牵没挂,没妈没爸。没婆娘没娃。落得个光独独的土匪坯子咧!喝呀喝呀,咱兄弟俩敞开喝……”借着酒兴,黑娃把他揣着兆鹏的手条怎么寻找习旅、怎么从士兵受训到成为习旅长的贴身警卫,怎么参加暴动及至踩着麦捆子似的尸体死里逃生、怎么落草山寨一下子倾吐出来,说完大哭:“兆鹏哥,我只听你说闹农协闹革命穷汉得翻身哩,设想到把旁人没撞动,倒把自个闹光闹净了,闹得没个落脚之地了……”兆鹏的脸膛也泛起红色,撕去了头上的帕子,大声沉稳地说:“知道,我都知道。”黑娃瞪着眼狠狠地问:“你都知道?你见过尸首跟麦捆子一样稠地摆在地里的情景?你看见习旅的士兵倒下一茬子涌上一茬子,再倒下一茬子再上一荐子的情景?你知道旅长抱着机枪杀得两眼着火的情景?我挨枪子的时光习旅长还活着,后来就不知道他死了呢还是活着……”兆鹏仍然不动声色地说:“你说的情景我都知道。策划那场暴动时我也参与了。习旅长那阵子还没死,带着余部出潼关到了河南,东逃西躲一月之久,还是没有站住脚……他死的时候枕着机枪。我们唯一的一支能打仗的正规军就此完结了。”黑娃问:“事情过去了,我想问你一句,你们策划暴动的时光,想没想到过这个结局?”鹿兆鹏说:“想到了。”黑娃惊异地问:“想到了还硬要伸着脖项去挨刀?”鹿兆鹏仍然沉稳地说:“你忘了习旅长讲的‘七步诗”的故事?做出诗是死,做不出诗还是死!就是这样。”黑娃叹口气:“完咧。到底还是给大哥煎了。”鹿兆鹏却冲动起来:“完不了,怎么能完了呢?真正的革命现在才开始了啊黑娃兄弟!”黑娃正灌下一口酒,瞟了兆鹏一眼,垂下头默默地挟起一块野猎肉咀嚼着,良久才找到一句恰当的话:“革命开始了,你咋么有空儿到我这儿逛来咧?”鹿兆鹏也找到一句恰当的话:“我嘛,瞅中你的好营生……入伙来了。”黑娃立即敏锐地做出反应:“兆鹏哥,你甭耍笑。”兆鹏说:“我没耍笑。我来了就不走了,入伙!”黑娃当即说:“这话跟我再不能往下说。要说明日跟大拇指当面说。”鹿兆鹏说:“那当然。你还是很义气。”黑娃说:“天快明了,咱们睡觉。明日个跟大拇指当面说。”
黑娃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傍晚,木杆上吊着的灯盏已经点火,在夕阳的红光里闪耀。那是一只生铁铸成的盆子,里面装着麻油,燃着一根擀面杖粗的油捻子,黑烟滚滚,空中飘浮着未燃尽的烟袖絮子。这是重要宴庆的信号。伙房里接连传出煎油爆炒的脆响。弟兄们出出进进嘻嘻嚷嚷,显然是被好酒好菜鼓舞着。他找到大拇指的洞穴,大拇指兴致勃勃地说:“弟兄们好久没有团圆了,今日个慰劳一顿,二来为你解解心烦;三来嘛,你有朋友到来,这可是你生死之交的朋友。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理应款待。”黑娃想告诉大拇指兆鹏入伙的事。大拇指仍然朗声说:“先吃了饭再说。”
大吃猛喝一毕,尚未醉的倒的土匪们练开了功夫,有的练拳,有的舞刀,有的练枪法,有的练爬树翻墙,有的练捆缚敌手,倒显得生龙活虎,黑娃引看兆鹏进入大拇指的洞穴。大拇指不用寒喧,不讲客套单刀直入:“我的二拇指说你想入伙?”
“是的。”兆鹏点点头。
“真的?”大拇指套问。
“真的。”兆鹏平静地肯定。
“你把‘真的’这话连说三遍”大拇指盯着他说。“看你能不能说得出来?”
“好咧好咧!”兆鹏释然笑了,“说真的也真的,说半真半假也是半真半假,可不完全是假的。”
“完全是假的。”大拇指不屑地说,充满了自信,声音的平静愈显出透里知底的给然肯定,“你是想把我的弟兄纳进你的游击队。你入啥伙哩!”
“你比神瞎子的卦还算得准。”兆鹏也很平静,没有一丝被戳穿的尴尬,坦然笑着反问,“真要这样,你说行不行呢?”
“天爷!空里的鹰地上的狼,飞的和跑的拢不到一搭嘛!”大拇指轻俏地调侃起来,“你是堂堂共产党头儿,我是土匪,咋也拢不到一搭喀!”
“咱俩差不多。搁秤上吊-吊分量差不了多少。”兆鹏也是一腔调侃的调儿,“滋水县通辑我悬赏一千块硬洋,县赏通辑你也是大洋一千块,咱俩值的一个价码喀!”
大拇指笑了。黑娃也忍不住笑了,心里凝结的紧张气氛顿然松弛下来;他始终没有说话,斟酌了三人之间的关系而决定自己不必开口;他只期望这两个人之间不发生冲突,无论谈判的结局如何;他很珍惜大拇指的笑,企图扩延刚刚出现的轻松气氛,就以打浑的口气,说“滋水县的‘共匪’头子和土匪头子值的一个价码!了哇了哇!”
兆鹏适时地掌握着松活了的气氛:“我了解你。你是个灵醒(聪明)的木匠。你是个不怎么样的和尚。你会成为一个有出息的红军指挥官,这一点我肯定无疑。你当山里王太屈材料,太可惜了。我是瞅中你这块材料才来找你的……”
大拇指收敛了笑,冷冷地说:“我也了解你。我在三官庙当和尚那阵子就知道你。你也是个灵醒人。但我这个寨子里不要你。我知道你跟黑娃的关系,黑娃是个可靠的义气的人。黑娃愿意跟你走我放黑娃走,还有哪些弟兄情愿跟黑娃一搭投靠游击队也都放他们走,我还让他们把家伙一起带走……”
黑娃打断大拇指的话说:“大哥你说哪里话!我跟你绝无二心,可以指天为誓……”
兆鹏坦率地表白说:“我刚才说了,我是瞅中你这块材料了。我希望跟你搭手共事……”
大拇指接住自己被打断的话继续说:“你说的是真话。我明白,无论谁家当权坐江山,都容不得土匪。而今国民党悬赏捉我,日后有一天共产党把事形成了,还是要拾掇我。我要是能活到那一夭,你兆鹏坐江山拾掇我的时光,能给我一个浑全的尸首就遂心了。”
兆鹏由地动了情:“这又何苦哩?你一进红军队伍就会明白,你肯定比当土匪活得畅愉。告诉你,我根本不是拉你去游击队,我们已建立起来一个正儿八经的红军军团,军长是正儿八经的黄浦军校训练出来的……”
大拇指并不动心:“我刚才把话说到尽头了,黑娃愿意走就跟你走,还有哪些弟兄愿意走的话也跟你走,家伙都随手带走。我算义气了吧?旁的话你再甭说了,你日后能给我一个浑全尸首就算义气之交咧!”
黑娃再次上有:“我而今连尸首浑全不浑全都不顾虑。”兆鹏笑笑说:“我也没想让你当下跟我走。我跟你打个招呼,你慢慢思量思量;你啥时候想开了,再给我打个招呼,我来接应。”
大拇指说:“那好……日后再说吧!”
“兆鹏说:“我们肯定会见面的。”
半年以后,他们果然又见面的,鹿兆鹏作为俘虏被大拇指捉上山寨。半夜时光,探马回来报告大拇指,有一杆子来路不明的红军人马闯进山来,在离山口几十里的章坪镇安营下寨,遭到了政府军的包围,一个军的人马给连窝捂死了,剩下的分成几股逃走了。有一股逃到离他们山寨三十来里的双岔沟歇下了,大约二十来人。双岔沟只有三五户人家,住得散散落落,这一股红军就住在沟梁上的茹姓人家城。大拇指当即叫来二拇指黑娃,让探马把这件事再述一遍,然后问:“兄弟,你看这活做得做不得?”黑娃说:“油水厚不厚?红军些秕谷瘦皮,谅也没多厚油水。”探马插话说:“他们都捐一杆快枪。”黑娃又问:“这一杆子红军打哪儿来的?是不是山里那几股游击队的一股儿?”探马说:“山里那几段游击队全是本地猴儿,滑得黄鳝一样。这杆子红军是从山外闯进来,人生地不熟,刚进山就给捂住了。弄不清哪达来的,反正不是南山猴儿。”黑娃说:“大哥你定点儿。你看中那二十几杆快枪的话,我带弟兄们去拿回来就是了。”大姆指却不象黑娃那样轻松:“本来嘛,咱们跟红军游击队是井水不犯河水,各吆各的车,各辗各的辙。黑娃你心里本不愿意挫红军。你是怕我疑心你跟红军有丝连才这么说。我也根本不想撞惹红军。这回不同。这杆子来路不明的红军蹬踏到黑窟窿里了,撞到舅家门板了,出山是绝然出不去了。再往前走,或是再过上两天,让葛条沟那帮子扫风着了的话,非吃不结,红军手里的快枪就落到他们手里了。这样子的话,不如咱们先动手把家伙缴了……”黑娃听了就折服了,“大哥我明白了,我去吆喝弟兄们。”黑娃站在往常发号施令的石阶上,连连发出三声尖锐的唿哨,匪徒弟兄们便从各个角落拥到平场上来,作为大殿的山洞里灯盏齐发。大拇指站在大殿的台阶上部署行动:“从双岔沟两边摸上去包围姓茹的那一家,记住:只缴家伙,不准伤人,缴下枪来放人走;不许开枪,只准吓诈,实在缴不下枪来,放走算求。”弟兄问:“咱们不开枪,他们要朝咱们开枪咋办?”大拇指沉吟一下说:“万不得已要开枪……只许打三枪!”在最后确定谁领头去的时候发生了争执,黑娃执意去,大拇指毫不动摇地说:“轮我的食,轮到你守窝了。”
完全是万无一失的捕捉而不是交火拼杀。天空落着夏季里不大常见的蒙蒙雾雨,山道湿滑,伸手不见五指。土匪们灵如猿猴,一直摸到双岔沟梁上站岗放哨的卫兵脚下,一个土匪蹿上去突然抱住哨兵的双腿把他撂倒,另一个上匪同时把一块烂布塞进他的嘴里,前门和后门的两个哨兵几乎同样被擒获。当土匪们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低的屋脊上响了一枪,那儿还隐伏着一个暗哨。但是为时已晚,土匪们从前门后门和树枝围成的篱笆墙踏过去,把茹姓山民的两座房子全部控制到手中。睡在炕上和脚地上以及台阶上的红军士兵疲惫不堪反应迟钝,有三五个反应迅敏的人刚摸起枪,就被土匪缴到手了。土匪们三个人对付一个红军士兵绰绰有余,缴了枪就把他们统统逼进一间屋子,最后从山民火炕上拖出来的那个伤员,腿上淌着血一步也挪不动,由一个红军士兵背着他从炕上挪到地下。大拇指命令所有俘虏转过身去面向墙壁,然后才让弟兄点着了一枝火把,拿到那个匍匐在地上的伤号面前一照,他几乎吃惊地叫起来,那是兆鹏。大拇指立即发布命令:“你们现在可以走咧!你们在这山里扎不住脚赶快出山去,记住不要结帮搭伙,要零碎单个往出走,不要开口说话,一开口就露馅了。”那些红军士兵还背对着他没有动,大拇指吩咐两个弟兄架起受伤的鹿兆鹏出了门。回到山寨,大拇指对迎上前来的黑娃说:“真是撞到家门舅家门板了——你的共产党大哥给我弄来了。”
黑娃在灯下一看,兆鹏昏昏迷迷不辩生人熟人,小腿肿得抹不下裤子,整个脚面和脚趾都被血浆成红紫色。大拇指唤来大先生。大先生提着药葫芦跑来,用剪子割开左腿的裤子,用水洗了伤口四周的瘀血,皱着眉对大姆指和黑娃说:“糟求咧,是个瞎眼儿!”枪子穿透了身体被土匪们称作亮眼儿,未穿透被称作瞎眼儿,弹头还留在小腿肚儿里。大先生说:“有两个办法,一是将就着治好外伤,让人家出山进城到洋医院去掏枪子儿;二是我给他掏出来再治好,可咱没麻药,怕他受不住疼。你说咋治我咋治。”大拇指瞅瞅黑娃。黑娃说:“干脆给他掏出来。”大拇指对大先生说:“掏!”大先生解开布包,取出一只带环儿的钢扦儿,刚挨住伤口,兆鹏就惨叫起来。大先生迟疑一下说:“这人没咱的弟兄皮实。”大拇指笑着对黑娃说:“就这副虚气儿他还想入伙哩!咱伙里弟兄可都是断胳膊折腿不吭声。没这股子毒劲儿还想入伙当上匪?绑起!”于是七手八脚把兆鹏的身子和手脚都摁绑在木板上。大先生说:“我下手了——”话音未落,一下子就把那根带环儿的钢扦子塞进伤口。兆鹏撕肝裂肺似的吼叫起来。黑娃说:“把嘴给塞住,叫得人心烦。”于是又用烂布塞进嘴里。大先生捏那根钢扦儿在腿肚里寻找弹头,一挖一拐又猛然一提,一串血肉模糊的东西带着一股热血的腥气从小腿肚里拉出来,扔到盛着清水的铜盆里,当啷一声脆响,水面上就绽开一片耀眼的血花,伤口里头的血嘎嘟嘟涌冒出来,大先生不慌不忙拨开药葫芦的木塞儿,把紫红色的刀箭药倒人伤口,拿一只带药勺儿的钢扦往伤口里头塞,血流眼见着流得缓了少了,随之就止住不流了。大先生又掂起另一只药葫芦儿,往伤口四周撒上一层厚厚的黑色药面儿,然后用布条垫着麻纸缠裹起来。大先生瞅着被他折腾得完全昏死的兆鹏说:“没彩没彩,这人没彩!招不住我一刀的人都没彩。”他摸摸兆鹏的额头,拨下塞在兆鹏嘴里的烂布,把两粒黑色的药丸塞进口腔,灌下一口水,迫使兆鹏咽下去,然后说:“抬走。让他睡去。睡醒来就没求事了。”
第二天傍晚时分,兆鹏睁开眼睛嚷着要喝水。他强挣着坐起来,把伸到眼前的水碗抱住一饮而光,才瞅着递给他水碗的人惊奇地叫起来:“黑娃黑娃,怎么是你?”黑娃抿抿嘴没有开口。大拇指却说:“你忘了你说的‘咱们还会见面’的话啦?这回是我请你来人伙儿!”兆鹏猛地转过头,瞅住站在炕脚地上的大拇指:“我咋就落到你手里了?”黑娃接往说:“你多亏落到大哥手里了。”兆鹏转着眼珠朝后倒下,靠在背后垫着被卷上,悲不堪言地合住了眼睛,两个眼皮痉挛似的弹动着,眼角流出晶亮晶亮的泪珠儿……
那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的失败的进军。省委接到了一支红军武装企图攻打西安的密讯,派鹿兆鹏化装潜入红军部队传达省委意见,要求红军指挥官做出一个详细周密的进攻方案,省委讨论之后才能作出决定,同时将西安地区守军布防的情况提供给红军指挥官,供他们斟酌自己的力量作出选择。鹿兆鹏扮装成一个受聘赴任的教书先生,顺利地通过渭河平原,进入渭北高原之中刚刚创立的根据地茂钦。茂钦这个象遗落在山间的一粒羊粪一样默无声息的村镇,现在在北半个中国日渐显露声名。南有瑞金北有茂钦。茂钦中华苏维埃的红色旗帜在莽莽苍苍黄土高原上看去确似一簇生动飞扬的火焰。共产党人在这里创建起来第一支农民武装,黍作红三十六军。鹿兆鹏的到来使红军最高指挥员之间的争论更加激烈,争论双方的力量对比是二比二。廖军长和王副政委干脆把进攻西安说成是葬送红军的冒险行动;姜政委和权副军长力主进攻西安,理由比反对派要充足十倍,在二比二相持不下的时候,廖军长首先表现了妥协,才使进攻派占了上风。鹿兆鹏向他们传达了省委意见,唯一坚持不改初衷的王副政委重新挑起争论,事由是省委没有肯定这个行动计划。廖军长立即更改了违心的妥协又恢复了反对派的真实面目。姜政委倒很冷静地反问:“省委没有肯定也没有反对进攻呀?敌方在西安的布防情况我早已清楚不过,嫡系和杂牌正大眼瞪小眼乌龟瞅王八,咱们趁这个空子正好得手;缓后无论乌龟吃了王八还是王八吃掉乌龟,他们就成铁板一块无缝可钻,失掉战机了。省委要我们报一个详细作战计划是多此一举,一切已经成熟。”姜政委对廖军长的摇摆不定有点生气,用一句粗话讽刺说“尿尿去了屙下屎来——连稀稠都拿不住了!”这样子的话怎么带兵打仗?你可是咱们四个人中独独上过军校的指挥员呀同志!”廖军长脸红了,不仅没有发火,诚挚的声音令人感动:“姜政委,你挖苦我两句我不在乎,我弄起这一杆人马来着实不容易,我只担必弄不好又丢光了咧……”鹿兆鹏心里颤悸了一下,这个长着四方脸盘英俊漂亮的陕北汉子,一口鼻音浓重言词笨拙的话令他感动。廖军长是黄埔生,投身国民革命战功赫赫;国共翻脸以后,他带着他拉出来的那一部分队伍参加了习旅的暴动,暴动失败后他就成了光杆司令,几年间又创建起红三十六军来。姜政委是省委派到三十六军来的,他很尊重这个前额突出有点象列宁面孔的政委,似乎也有点说不清为什么的怯惧心理。姜政委说:“军事行动上的摇摆不定反映出思想立场的动摇。”王副政委与大脑门子政委一丝也不妥协:“这仅仅是一个具体军事行动的分歧,与立场无关。”廖军长痛苦地扭曲着脸沉默了。姜政委说:“一切按原计划进行。王副政委下连当兵,鹿兆鹏同志做副政委。”鹿兆鹏说:“我必须赶回去向省委汇报。”姜政委说:“不急。打下西安咱们一起去汇报。”鹿兆鹏急了说:“我也反对这个行动。”姜政委说:“你反对我也要你做副政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