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加载......
嘉平见这小不点儿孩子话都说不清楚就晓得打骂人,又见叶子眼圈一红,要哭的样子,便来了气:“嘉乔,你过来。'”
嘉乔晓得他要挨打了,便满院子地跑,且先拉警报似的长长地尖叫了一声:“妈——,二哥打我!”
嘉平本来倒并没有想到要打嘉乔的,只是想抓住了细细教训了一番罢了。嘉乔一叫一跑,急得他就满院子老鹰抓小鸡一般地乱追起来。那孩子的母亲们便 都掀了门帘出来,自然是要护着自己的儿女的。小茶眼见着嘉平就要抓住了嘉乔,手一读、嘉平朝后噎噎噎地退去,一个踉跄,就扎进了母亲沈绿爱的怀中。嘉乔大 叫大哭起来,嘉平却愣住了,两个母亲便都无限忿恨地对视着,把多日来的节制忍让都扔到了九霄云外。
到底是沈绿爱盛气凌人,且占了理,那女人目光的战争,便以小茶的败北而告终。小茶便噙了两眼的泪水,呜呜咽咽地蹲了下去,紧紧抱住了嘉乔,便咽地说:“乔儿,跟妈说,哪里痛了,妈给你揉揉。”
家里闹成这个样子,杭天醉不知道。杭天醉浑浑噩噩地在街上逛着,沿街的房子,楼上东一面西一面挂着各色五彩旗,还有各种标语贴在沿街店铺间,有拥护共和,还有反清复明地权,还有天下为公……什么口号都有。满街走的男人九都剪了头发,散乱在肩上,弄得男不男女不女。
除此之外,杭天醉实在看不出革命带来了什么。有平均十有八
河坊街的“王饭儿“照样门庭若市,门板照样一字排开。旁边的板凳照样向里的两脚较矮,向外的两脚略高;店堂内照样两口大锅,一口锅里的饭照样堆 成塔形,另一口锅里的大杂烩,照样是猪下脚,鸡鸭头爪,笋之老根,剔尽之骨,照样佐以青菜、豆腐、萝卜、油渣-…·;杭天醉看见一个熟人,正用口咬掉碗中 饭的塔尖,他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还在吃门板饭啊!”
吴升回头,便看见了东家少爷,他愣了一下,说:“引车卖浆,贩夫走年,不吃门板饭,吃什么?”
杭天醉指指楼上,说:“走,我请你吃木郎(大鱼头)沙锅豆腐。”
楼座衣冠中人,头发剪掉了,长衫不剪,照样是长衫帮。也有几个新军的士兵,灰衣灰裤,腰里扎根皮带,头发从大盖帽下挤压出来,乱蓬蓬披在肩上,正陷五喝六地猜拳。跑堂的看着他们就赔笑,这就是天醉所能看到的唯一的革命气象了。
杭少爷是食客,点的菜,俱为王饭儿名菜,有皮儿荤素、春笋级鱼、生爆鳝片、清炒虾仁、虾蟹。虾蟹是蟹未上市时,用旺季所剔蟹肉加油熬煎成块者, 价格贵,色香味无逊于鲜货。又有狮子头、乳汁鲫鱼汤、红炯圆菜(甲鱼)、蜜汁火方,一大桌子独步钱塘的名菜,琳琅满目,却只对着一长衫一短打。满楼的人俱 惊,不知这杭城有了名的忘忧公子,又闹出什么新玩意来。
吴升心惊肉跳又馋涎欲滴,不知杭天醉搞什么名堂,不妨开吃再说。天醉要了陈年老酒,吴升不肯喝,说是怕坏了舌头,品不出茶来,只弄些清淡菜吃,天醉便一个人吃开了闷酒。
天醉渐醉渐恍格,吴升心松胆大,说:“东家,何故请我?”
杭天醉笑了起来:“你不是当了茶清怕干儿子吗?可喜可贺。茶唐伯和我家什么关系!从此你只管放手当你的茶行老板去吧。“
吴升不知杭天醉此话何意,想来讥讽为多,便也借着酒意说:“干儿子再好,也不如亲儿子好呀。我若是茶清伯亲儿子,真能在杭州这个茶叶堆里翻出几个大跟头呢。“
“哦,还没上台就想翻跟头了,我倒是要拿这绍兴老酒洗洗耳朵,听你道一番见解呢。”
“做生意,门槛要精,心要狠。该松的松,该紧的紧。我看茶清怕吃这碗茶叶饭,倒也已经差不多吃得滴水不漏了,可还是很有漏掉之处。你看杭州城里 如此之多的茶行,人家凭什么要卖茶给你?人家凭什么又定要来买你的茶?说千道万,无非一块牌子。牌子要立得稳还不够,定要立得新鲜大胆才好。比如茶行的规 矩,样茶每袋抓一把,我们为何不能三袋抓一把?人家的水佣是百分之二三,我们何不只取百分之一?看看是吃了点小亏,那大便宜就滚滚地进来了。……再有,茶 行只顾收了卖,不够,要收得好茶叶,就得种得好茶叶。忘忧茶庄龙井山中那几百亩茶地,一入冬不可撒手不管,要专门有人去对付……”
吴升说得兴奋起来了,一张嘴张张合合,唾沫子就喷到了天醉脸上。天醉却已喝醉了,眼里晃着几个吴升,心里在感慨:还是………酒比……茶好哇…… 你看这个吴升……茶清伯…··十几天,他的那个……算盘珠子……他这么想着,就笑了起来,吴升见他笑了,愣住了不说。杭天醉连忙摇手,说:“我不是笑你, 我不是笑你。……我是笑'革命',怎么革了半天,茶清伯命都革掉了,却跟没……革了似的……你还照样跟我讲水佣啊,抓一把啊.....',
“那……你以为革命是怎么样的呢?”吴升倒有些迷茫了,关于这个问题,他倒想得不多。
“我还以为……天下一家,你我不分,人家到我茶庄来取茶亦不要银洋,我到此地王饭儿吃饭,亦不要付钱……真是荒唐!荒唐!荒唐!“
他这么摇头,突然唤住,热泪盈眶,一下子,满脸流得都是泪水。吴升真没领教过这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人,又不知对方想到了什么,举着筷子发愣。 天醉说:“一下子想到……茶清伯,我心里头真正难过得要死。茶清伯……肚皮里多少东西……说不出来……我告诉你也不要紧。……我晓得茶清伯相信你。……我 从小的时光,看见过茶清怕坐在雨里,背脊里流血……“
“什么时候?”
“夜里……梦里……“
吴升说不清楚,对这个没啥用场的杭家少爷,是同情还是鄙视?他心里很乱,一会儿想应该因势利导乘机把他搞得家破人亡;一会儿又想应该仿效茶清伯 受命于危难之际扶大厦于将倾之时;一会儿看着这张骏醇酒气泪涟涟的脸想无毒不丈夫,我从现在开始要一步步逼他入了绝境,谁叫他把小茶给我夺了过去?一会儿 又想,算了吧,何必把这个女人看得重了,日后要有大气象,还离不开忘忧茶庄。突然眼前一个炸雷闪电:莫非天醉真是茶清伯的亲儿子?……这么乱纷纷地想着, 脑子里突然一亮,站了起来,说:“东家,我们不喝酒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包你忘忧!”
出了王饭儿,不远的鼓楼有烟馆,杭天醉有生以来第一次吸大烟。忘忧茶行的新老板吴升亲自揭开了盒盖,拿烟签子在水晶“太谷灯“上开始打烟泡。他右手举着个类似牙签的东西,左手取了个小砧,挑着烟膏,凑在火上了一个又黄又松又高的大烟泡,惊奇地盯着观看的杭天醉手中。
“没见过?”吴升问东家。,一面打,一面卷,片刻间打成然后装在斗门上,递到了睁着眼
“见过,没想到你也会来这个。”
“我可不会,也没这个钱,我是伺候你呢,杭少爷。”吴升笑了。
忘忧楼府天井院中正哭闹之际,酒足烟饱的杭天醉恰恰气壮如牛地回来了。见了这样两军对垒严阵以待的样子,晓得又有纠纷。又见这边母子俩哭成一团,那一对则怒目金刚,便以为哭的受了屈。大喝一声:“乔儿,谁打你了?”
“二哥打我——”嘉乔便告状。杭天醉上去二话不说便给嘉平一个耳刮子,把嘉平又打木了一回,叶子顿时就捂住了脸,哭了。
沈绿爱这样一个要强的人,见天醉一巴掌竟然打了亲骨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竟敢打人!”
“打!”杭天醉叫了一声,“我以后但凡不顺心,就打,打出我的顺心来!”
嘉平这才回过神来,大叫:“我没打乔儿,是乔儿打了嘉草,不信你问大哥!”
大家的眼就一直盯着了嘉和。嘉和看看两个弟弟,又看看小茶,说:“三弟打妹妹了,二弟正要教训他呢,姨娘推开了二弟。”
叶子拚命点头:“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杭天醉火冒三丈,走到小茶身边,吓得嘉乔直往母亲怀里钻,杭天醉顺手就给小茶一巴掌,说:“你教的好儿子!”
这一掌把小茶打增了。接着,她拎起嘉乔,就往院门右边那口古井里冲,吓得嘉和放下妹妹就去救姨娘,连绿爱和嘉平也急忙过去拉小茶。
小茶哭得气也背过去了,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你……也打,打,打我了……“
嘉平边拉边说:“姨娘,爸也打我了!爸也打我了!我们一人一下,平了,好不好?”
绿爱说:“小茶,回去,别闹了,小孩子面前,能忍就忍吧。”
谁知小茶一豁出去,就收不回来了。且哭且往井里冲,还叫着:“我恨你!凭什么你要欺侮人!我恨你!“
“我知道你恨我。我倒是也想恨你来着,可借顾不得恨了。我跟你只说一句,三岁看到老,你可得把嘉乔带好了,他是杭家人!”
“我生的孩子我不要你管,你把你自己的管住了就谢天谢地!反正杭家再少我们两个也不缺!我和嘉乔都死在你们眼前算了。”
说完继续要往那井里冲,老太太来了,喝了一声:“都不要拦她,是死是活随她的便!”
大家一愣,都松了手,小茶也被镇住了,不再往井台上冲。大家一齐朝杭夫人看时,都不能相信,老板娘怎么会老得那么快!
院子里此时一片的静寂,杭天醉望眼看一看这一大家子的老老小小,突然想到曾几何时,这里可都是一片的花花草草。他再看看那披头散发掉了一只鞋的小茶,他不敢相信,这就是从前的他为之付出过全部热情、并使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的女人?
他强烈地感受到一种命运的戏弄。可是他拿这女人却再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便迁怒地指着绿爱的鼻子叫了一声:“你仔细地把你要藏的东西藏好了,别分心来管人家的事情,没意思透顶!”
沈绿爱眼睛睁大了,耳畔就像打了个霹雳。她顿时明白了,这房弱的男人何以会甩盆子打碗,出不完心里那股气。原来他嫌她动了赵寄客的曼生壶呢。她便红了脸,哼哼地冷笑了起来:“杭天醉,你那么记挂他,你何不跟了他去?打我们女人小孩,算什么本事!”
杭天醉跳了起来,嚷道:“我要去哪里,不用你管!撮着,撮着你给我备车,我要去吴山圆洞门。”
他又一跺脚,对着小茶吼:“还不快给我收拾了东西走人。”
子夜时分,天醉悄悄地起来了。傍晚时他写了三封信,一封给绿爱,一封给小茶,还有一封给母亲。这一次他接受了十年前的教训,他连一个人也没有透露,甚至他连赵寄客本人也没通知,他准备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赵寄客的家在皮市巷,离吴山圆洞门不算太远。天醉只往口袋里塞了几块银洋,换了短衣短裤,还扎了个绑腿。他做这些事情时心里又兴奋又平静,又有 一种扬长而去的快感。早该走这一步了!他自己对自己说,不管这革命有没有带来新的变化,至少把那一成不变的旧日子给打破了。从此以后,没有什么茶庄茶行背 在他肩上了,他是可以真正“忘忧“了。即便如茶清伯一般,被一粒子弹打死,又有何妨?死就死!他突然觉得寄客的话才是大真理——我生又如何?死又如何?大 丈夫生死皆不足惜,况生死之外的东西——他使劲捶了自己胸口两下,他想他从前是个大贪生怕死的花花公子了。
外面的世界依旧黑趣越,今日夜里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夜行人。无数高墙狭巷分兵把关,严阵以待,试图要把这个下定决心投奔革命的瘦弱的茶商 吓回他的店铺。可是他不怕,他想通了,看透了——只要我一走,便一了百了。没有我,他们还会活得更起劲。至于儿女——儿女是什么?孔融不是说过吗,母亲是 瓶子,儿女不过是瓶子里倒出来的东西……
他的心里热气腾腾,翻腾着希望的泡沫,又从胸腔中呼出,氮红着被寒气侵袭的面孔。他的整个脸上,便也就热气腾腾了。他从来没有听见过自己走路的 声音会这样孔武有力,坚定豪迈。石板被他的脚步震撼着,发出了叮叮步步的声音。走出羊坝头的时候,一个盲人乐手边走边拉二胡,接着那石板的音响向他维绕而 来。别了,这样像二胡一般来来去去纠缠无尽的日子。他掏出了所有的银洋,放进这个凄婉孤独的盲人的背兜。刹那间,他差点又要跌入从前的伤感,但他牙齿一 咬,挺住了。他昂首阔步,继续前行,和乐手背道而驰,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快到寄客家时,他的高涨的情绪几乎就要裹挟着他那颗心夺门而出。就在此时, 赵家的大门打开了,他本能地躲到了一边、他看到了那两个他自以为无比熟悉的人。
他听到他们在告别。
“回去吧,不要再生气了。生气也没用,对你来说,这是很难改变的……除非你是秋谨。“
“我为什么就不可以是秋谨?我这次随你们去了南京,我不就成了秋谨……”
杭天醉听到那男人笑了,用他从来也没有听到过的亲呢的口吻说:“说出来的话,也不想想有多傻。如今茶清伯也没有了,天醉又不善理财,你婆婆也老了,忘忧茶庄要看你了,你想当秋道也当不成。“
女人用大学遮着全身,头上那个银夹子闪闪发光,杭天醉想到了她同样闪闪发光的牙齿。
“哪里真如你说的那样?还不因为我是天醉的女人!你晓得,我是……他的什么……女人……“
那女人的哭泣声立刻被一只手们住了,杭天醉眼睛发昏了起来,他只能凭想象晓得他们现在是什么光景。可是他不能想,一想他就全身摇晃,瘫软下去。
“好了好了,今天夜里你也哭得够多。人家听到还当什么事情。明日一早我就随军去南京——”
“我只求你把我顺便送到上海。我就自己去找我大哥,再也不要你管!”
“不行不行!我一个当兵的,出生入死,哪里好婆婆妈妈顾及你们这些女人的事情。不瞒你说,我在日本也有过女人,还有了一个儿子。回国时她哭哭泣泣要跟着来,被我挡了,花了一笔钱安置了他们,又何况你,朋友的妻——”
接着是清脆的“哪啪“两声,杭天醉惊得一下子捂住自己的脸——这个无法无天的女人,她竟敢挥人家的耳光!而且是赵寄客的耳光!她疯了!杭天醉把 自己贴到墙角落里,眼睁睁看着这个盛气凌人的女人从他身边走过。他还来不及想赵寄客会怎么办,他就听见他从马厩中拉出了马的声音。借着微弱的天光,他能看 见那身披黑大塑的女人高挑挑的身材,急匆匆向小巷深处走去,像是赌气,要和黑暗同归于尽。天哪!原来她是这样的!原来她是这样的!又孤独又傲慢,碰不得说 不得!跟天神似的不可侵犯!又狂得像个女皇!这还了得?她竟敢——僻啪!杭天醉眼前一阵风过,是赵寄客的白马!他像山中的寨主来城里抢劫一样,飞身向前, 一只手紧握经绳,侧过身子,另一只手顺手一捞,那穿黑大翠的女人,就被他捞到了马背上。他们两个,就骑在同一匹马上。马在原地来回转着圈子,不耐烦地打着 喷嚏,它不明白他的主人在它的身上干什么!杭天醉远远地看着他们,他也不明白他们这样紧紧抱在一起是干什么?甚至于那两个被激情击中的人,他们自己也不知 道他们是在干什么。马儿终于被松开了缓绳,一下子就撒开了蹄子,在这个弥黑的无人知晓的城市里,午夜狂奔起来。杭天醉一阵眼花,梦中的背影向他的心袭来。 他的眼前便是一片的背影,晃得他头昏目眩,然后再一眨眼,便听马蹄声碎,风驰而去。杭天醉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杭天醉不晓得那个后半夜他是怎么过去的。他真的记不起来了,只觉得自己腿肚子发酸,迈不动步子,想必是走了许多的路,耳朵里来来回回地尽是那个 盲人拉的二胡曲子。撮着告诉他,一大早小茶哭天抹地送了那三封别书来,他就拖着车子满城地跑,到火车站去看待令出发的赴宁军队,根本没有他的影子。最后倒 是在旗营一个瞎子拉二胡的墙根下问到他了。听那瞎子说,他跟了他半夜了,一句话也不说,就是跟着瞎子走,瞎子坐下他也坐下,瞎子跑他也跑,着实把那瞎子吓 坏了。
吓坏的不止那瞎子一个。林藕初躺在床上,听说儿子回来了,挣扎着坐起,把下人们全打发了,一把握住儿子的手,老泪流了下来,嘴就凑到了儿子的耳根:
“儿啊,你姓吴……”
儿于一点反应也没有。杭夫人看了看儿子,又说:“晓得吗,你不能离开家,你姓吴……”
儿子站了起来,不耐烦地说:“姓吴就姓吴,这有什么稀奇?猜猜也猜出来了……”
当娘的吓坏了,叫了起来:“不,你姓杭,姓杭!姓杭!“
儿子叹了口气,把娘扶回了被窝,说:“晓得了晓得了,我姓杭!姓杭!放心了吧。”
杭天醉走进卧房时,沈绿爱正在揩那只曼生壶。白天的女人,没有披黑大资,穿件绿呢小袄,大艳大俗的样子,没有昨夜的神秘高贵了。天醉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女人——会不会搞错?两人目光一碰,几乎都读出了对方眼里的惊问:你怎么还没走啊!
接着,杭天醉就看到了曼生壶上的那行字;内清明,外直方,吾与尔偕藏!
他哈哈哈地大笑起来,边笑边指着那壶说:“我笑……我笑……我笑这曼生壶呢!我笑这'吾与尔偕藏'呢!”
他笑得止不住,咕通跌坐在美人榻上,上气不接下气,满眼泪花,活像一根捞不起的面条,一介扶不正的阿斗!
汽笛响了,汽笛声仔细听来,真是撕心裂肺,声嘶力竭。他一个弹跳扑向门口,呆在门槛上。想了想又回来,给自己在曼生壶里倒了茶,又躺到美人榻 上,拿狗皮褥子盖了腿脚,静静地听了一会。火车轮子的声音很重,轰隆轰隆,震得玻璃窗轧轧响,甚至震得那些在光影中飞舞的尘埃也上下飞速地飘动,很久以 后,一切才平静下来。杭天醉抱着曼生壶,对那个沉默高傲的女人,慢条斯理地说:“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