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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有声音轻轻问道:要不要喝茶?他循声音望去,见是王琦瑶躺在房间那头的床上,也醒了。脸在阴影里,看不清楚,只见一个隐约的轮廓。程先生并不觉局 促,反是一片静温,他说:真是现世啊!王琦瑶不出声地笑了:趴在桌上就睡着了,三个人一起把你抬到了沙发。他说:喝过头了,也是高兴的缘故。静了一下,王 琦瑶说:其实你是不高兴。程先生笑了一声:我怎么会不高兴?真的是高兴。两人都不说话,月光又移近了一些。程先生觉着自己像躺在水里似的。过了很久,程先 生以为王琦瑶睡着了,不料却听她叫了声程先生。他问:什么事吗?王琦瑶停了一下,说:程先生睡不着吗?程先生说:方才那一大觉是睡足了。王琦瑶说,你没明 白我的意思。程先生说:我很明白。王琦瑶就说: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程先生笑了:我当然明白的。王琦瑶就说:倘若明白,你说给我听听。程先生道:要我说 我就说,你的意思是,如今你我只这一步之遥,只要我程先生跨过这一步,你王琦瑶是不会说一个“不”的。王琦瑶心里诧异这个呆木头似的程先生其实解人至深, 面上却有些尴尬,解嘲说:我自知是不配,所以只能等程先生提出。程先生又笑了,这时他感到身心都十分轻松,几乎要飘起来似的,他听着自己的声音就好像听着 别人在说话,说的都是体己的话。他说:要说这一步,我程先生几乎等了有半辈子了,可这不是说跨过就跨过的,不是还有咫尺天涯的说法吗?许多事情都是强求不 得的。王琦瑶那边悄然无声,程先生不管她是否醒着,只顾自己滔滔不绝地说,像是把积攒了十余年的话全一古脑儿地倒出来。他说他其实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并且 想好就做个知己知彼的朋友,也不枉为一世人生;可这人和人在一起,就有些像古话说的,“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要说没有进一步的愿望是不真实的,要 进又进不了的时候,看来就只得退了。停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康明逊是孩子的父亲吧?王琦瑶出声地笑了,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程先生倒反有些窘, 说:随便问问的。两人各自翻了个身,不一会儿都睡熟了,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第二天,程先生下了班后,没有到王琦瑶处,他去找蒋丽莉了。事先他给她往班上打了电话,约好在提篮桥见面。程先生到时,蒋丽莉已在那里站着了,不停地 看表。分明是她到早了,却怨程先生晚了。程先生也不与她争辩,两人在附近找了个小饭馆,坐进去,点好菜。那堂馆一转身,程先生便伏在桌上哭了,眼泪成串地 落在碱水刷白的白木桌面上。蒋丽莉心里明白了大半,并不劝解,只沉默着,眼睛看着对面的墙壁,墙壁是刷了石灰水的,惨白的颜色。这时的程先生只顾着发泄自 己的难过,全然不顾别人是什么心情,即便是如程先生这样的忠厚人,爱起来也极端自私的,也极其的不公平。在他所爱的人面前,兢兢业业,小心翼翼,而到了爱 他的人面前,却无所顾忌,目中无人,有些像耍赖的小孩。也正是这个,促使程先生来找蒋丽莉了。
蒋丽莉沉默了一会儿,回头看他还在流泪,嘲笑道:怎么,失恋了?程先生的泪渐渐止了,坐在那里不做声。蒋丽莉还想刺他。又看他可怜,就换了口气道:世 上东西,大多是越想越不得,不想倒得了。程先生轻声说:要不想也不得怎么办呢?蒋丽莉一听这话就火了,大了声说:天下女人都死光了吗?可不还有个蒋丽莉活 着吗?这蒋丽莉是专供听你哭她活着的吗?程先生自知有错,低头不语,蒋丽莉也不说了。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程先生说:我本是有事托你,可不知道怎么就哭了起 来,真是不好意思。听他这话,蒋丽莉也平和下来,说有什么事尽管说好了。程先生说:这件事我想来想去只能托你,其实也许是最不妥的,可却再无他人了。蒋丽 莉说:有什么妥不妥的,有话快说。程先生就说托她今后多多照顾王琦瑶,她那地方,他从此是不会再去了。蒋丽莉听他说出的这件事情,心里不知是气还是怨,憋 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天下女人原来真就死光了,连我一同都死光的。程先生忍着她奚落,可蒋丽莉就此打住,并没再往下说什么。
王琦瑶等程先生来,等了几日,却等来蒋丽莉。她是下班后从杨树浦过来,调了几部车,头发蓬乱着,鞋面上全是灰,声音嘶哑。手里提了一个网兜,装了水果,饼干,奶粉,还有一条半新的床单。进门就抖出来,三峡瑶来不及去阻止,就刷刷几下子,撕成一堆尿布。
15.“昔人已乘黄鹤去”
后来,王琦瑶也到蒋丽莉家去过。其时,她家已从新村搬出来,住在淮海坊,离王琦瑶处只两站路。这天是星期天,把孩子哄睡了午觉,王琦瑶自己出来交付水 电费。看天气很好,时候也还早,就放慢脚步在马路上看橱窗。忽听有人叫她,见是蒋丽莉,手里拿着一卷藏青布料,说要去找裁缝做一条裤子。王琦瑶拿过市料一 看,见是普通的人造棉,便说,这又何须找裁缝,她就能做。蒋丽莉说真的吗?那就到你家去量尺寸吧。两人调头走了几步,蒋丽莉却停下脚步说:为什么不上她家 去量呢?王琦瑶不是还从来没去过她家。于是两人就再调头往淮海坊去。蒋丽莉家住底楼一层,朝南两大间,再带朝北一小间,前边有一个小花园,什么也没种,只 是横了几根竹竿晾衣服。
墙壁是用石灰水刷的,白虽白,但深一块浅一块,好像还没干透。地板是房管处定期来打蜡的,上足的蜡上又滴上了水,东一塌西一塌,也是没干透的样子。家 里的房门都是大敞着,且又房房相符,楼梯正在门口,人来人往,脚步纷沓,使她家就像一条弄堂。尽管是这么南北通风,还是有一股无法散去的葱蒜味。已是十月 的天气,可几张床上都还挂着蚊帐,家具又简单,所以她家还像集体宿舍。家里用了一个奶妈一个姐姨,两人站在后门口,面和心不利的表情,见有客人来,就随后 跟进房间,各站一隅,打量王琦瑶。两个大孩子七八岁的年纪,见了王琦瑶也是一副莫测的神情,交头接耳,窃笑不已,然后煞有介事地进进出出。蒋丽莉的丈夫老 张不在家,墙上连张相片都没有,不知是个什么模样的人。蒋丽莉家也没报皮尺,让佣人去邻居家借,两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一致说邻居家也不会有这样的东 西。只能找了团线,代替皮尺量了。王琦瑶心里记牢哪根线是裤长,哪根线是腰围或臀围,小心地夹进布料,就说要走。蒋丽莉送她到门口,两个佣人也跟着。王琦 瑶从始至终都蒙头蒙脑的,不晓得天南地北,刚走出横弄,忽然身后冒出一声小孩子的尖叫:阿飞!她一回头,便看见蒋丽莉那两个孩子逃跑的背影,心中更是惆 然。
过了两天,蒋丽莉按约好的时间来拿裤子了。王琦瑶让她穿上试试,前后左右都很合适,蒋丽莉很满意。王琦瑶却是不懂天都凉了,为什么还要做人造棉的裤 子。蒋丽莉说她喜欢人造棉的裤子,即便天凉了,也可以套棉毛裤来穿的。王琦瑶就更不懂了,棉毛裤外面怎么能罩人造棉裤子。收好裤子,两人又坐着聊了会儿闲 篇。是晚饭以后,孩子自己在床上玩着布娃娃。王琦瑶给蒋丽莉倒了茶,端了一碟瓜子,蒋丽莉却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王琦瑶这才知道她手指上发黄的斑迹原来是香 烟熏的。问她怎么学会抽烟了,蒋丽莉反问她要不要也抽一支,她说不要,蒋丽莉非让她抽,两人推来让去,笑作一团,好像又回到做女学生的时光。王琦瑶最后还 是不抽,蒋丽莉只得自己点上一支。王琦瑶看她抽烟的姿势,不由想起她的母亲,便问她母亲怎么样了。蒋丽莉说老样子,死抱住旧社会的一套不丢掉,自己苦恼自 己。王琦瑶又问她兄弟如何,她想起那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门的少年。她从来没看清过他的面目。蒋丽莉说也是老样子,不过总算自食其力,在中学教书,上班 却是骑摩托车来去的,反正她是看不惯。她那个家庭呀,真是一股樟脑丸的气味,是这个时代的旧箱底。王琦瑶觉着蒋丽莉的话也是将她捎带进去的,便有些不自 在,话里有话地问道,申请入党,让她王琦瑶这样的做证明人,能作数吗?蒋丽莉听了哈哈一笑,然后向她解释了一通共产党的章法。王琦瑶听起来全是云里雾里, 摸不着头脑的,听她说完,便又问了一句,如今有没有批准她的申请呢?这话问出,蒋丽莉的神情便暗淡了一下。然后她宽容地笑了,是笑王琦瑶的无知,她更加耐 心地解说道,这申请是在一个漫长时期内进行的,需要不懈的坚持和无条件的信任,是带有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含义,这不是由谁来允诺你的,共产党不是救世主, 而是靠自己救自己,凭你的忠诚和努力。听她说着这些,王琦瑶恍您看见了那个对月吟诗的蒋丽莉,不过那时吟的是风月,如今却是铁骨热血,有点献祭的味道。两 种都带有夸张的戏剧的风格,听起来总叫人不敢全信。但别人再是怀疑,蒋丽莉自己却是全心投入。听她说完,王琦瑶便再无话可说了。
如今,蒋丽莉每过十天半月就会来王琦瑶处坐一坐,她对自己说是为了受人之托。其实那只是一半。另一半是因为对旧时光的怀恋,这个怀恋甚至使她忽略了王 琦瑶是她的“情敌”这一事实。但这是她不能正视的情感。她是要与!日时光一刀两断的新人。因为心中的矛盾,所以她在王琦瑶处总是带着生气的表情,好像是她 不情愿来,而不得不来。有时候她一言不发,王琦瑶问她什么,回答起来也是嫌恶的样子。还有她比较和缓的时候,王琦瑶正与她闲聊,她却忽然间凛然起来,使人 陷入惶惑不安。她来总是使王琦瑶紧张,满心搜索着话与她说,一边准备着受她的抢白,还要看她的冷脸。可是她内心里却并不讨厌蒋丽莉的来访,甚至还有几分欢 迎。于她来说,蒋丽莉也是旧时光的标记,王琦瑶是不排斥怀恋旧时光的。最要紧的,也是最微妙的,是她在蒋丽莉面前,能持有一些胜利者的心情。她王琦瑶可说 是输到底了,可比起蒋丽莉,却终有一极不输,那就是程先生。仗着这个不输,对蒋丽莉再忍让,也是不委屈的。因此,看上去是王琦瑶曲意奉承,内里却全是蒋丽 莉的退让,你说她能不气吗?论起来,王琦瑶是有些占了便宜卖乖,但也是可怜,一无所有中的那么点便宜,能不让她炫耀炫耀?再说也不全是卖乖,蒋丽莉已经认 了输,让她气势上占个先,又有何妨?她们如此一进一退中,倒是有着至深的谅解,甚至体贴,均是彼此不觉察的。
蒋丽莉的冷若冰箱里,却有一点和颜悦色,那是冲着王琦瑶的孩子来的。蒋丽莉自己那三个都是男孩,就好像老张的缩版,说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身上永远散 发出葱蒜和脚臭的气味。他们举止莽撞,言语粗鲁,肮脏邋遢,不是吵就是打。她看见他们就生厌,除了对他们叫嚷,再没什么话说。他们既不怕她也不喜欢她,只 和父亲亲热。傍晚时分,三个人大牵小,小李大,站在弄堂口,眼巴巴地看着天一点点黑下来,然后父亲的身影在暮色中出现,于是雀跃着迎上前去。最终是肩上骑 一个,怀里抱一个,手上再址一个地回家。而这时,蒋丽莉已经一个人吃完饭,躺在床上看报纸,这边闹翻天也与她无关的。老张的母亲每半年就从山东老家来住一 段,帮着照看孩子,料理家务。这时候,蒋丽莉更成了局外人。老太太特别好客,家里永远坐满了生人,有的是老家的亲戚,有的是隔壁的邻居。蒋丽莉昂然从他们 面前走过,彼此熟视无睹,那夹在人群里的三个男孩,更成了路人一般的。当她看见王琦瑶的女婴,穿一身鹅黄色羊毛连衣裤,帽子下露出一缕柔软的额发,心里就 生出了喜欢。她伸出一根手指,抚了抚婴儿圆润的下巴,小脸上便绽开一个笑容,真是如花盛开一般。婴儿总是能唤起温柔和纯净的心情,而人世是那么纷乱,蒋丽 莉又是乱麻中的一个结,多少的解不开理还乱。人其实都不是累死的,而是烦死的。婴儿的世界却是简单的世界,当他们对我们笑的时候,那世界便打开了窗口。蒋 丽莉看着那婴儿时,心里确实有一刻平静。但她的烦乱心情使她脸上总带有紧张与暴怒的表情,那孩子便有些怕她,在她面前有时会哭。她去哄她,又总是越哄越 哭,她简直束手无措,心里是无比的沮丧。
王琦瑶直要等她实在没办法了才去解围,孩子在她手里三下两下就弄服帖了。王琦瑶好笑地说:你这三个孩子都是白生了。蒋丽莉说:我虽然生了三个,却是头 一遭抱孩子。王琦瑶便有些感动,说:送给你做女儿吧!话一出口就觉不妥,亵渎了蒋丽莉似的,赶紧添一句:就怕她没这个福气。蒋丽莉却不在意,反而说:要是 照耶稣教的规矩,我就可以做她的教母。王琦瑶又脱口而出道:程先生做她的教父。蒋丽莉一下子涨红了脸。王琦瑶以为,她.要发怒,但是没有。红潮渐渐从她脸 上褪下,她忽然一笑,有些嘲讽又有些伤感,说:程先生倒是想做她父亲的。这一回轮到王琦瑶脸红了,红过了才说:那她才真是没福气呢!两人一时都没说话,看 着孩子。孩子刚吃饱奶,眼睛一闭一开,十分安宁的样子,许多尴尬事便在这安宁的眼光中变得自然和温和了。在春天的一个风和日暖的星期天里,蒋丽莉甚至硬拉 来程先生给她们和孩子照相。每个人心里都有着时光倒流的感觉,只有这孩子是多出来的,打破了幻觉。他们三个大人一个孩子走在公园里,出于好心情而赞叹着花 草树木。这些花草树木在灿烂的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支撑不起似的,软弱和稀疏,虽然处处流露出精心养育的迹象,却反而透出一股无奈挣扎的表情。只有看着孩子 在草地上歪歪斜斜地学步是令人振作的,那些娇嫩的小脚步,掩盖了草地的贫瘠枯萎。各色各样的玩具在草坪上滚来滚去,引那些小孩子去追逐游戏。王琦瑶把孩子 也放下地来,三个大人看她跌倒爬起地折腾。
康明逊和王琦瑶还保持着稀疏却不间断的来往。似乎是孩子的问题已经解决,就没什么理由不来往了。不过,原先的爱不欲生和痛不欲生也释淡了。他们坐在一 起,不再有冲动,即便是同床共枕,也有些例行公事,也是习惯使然。总之,他们成了一对真正的老熟人,你知我,我知你,却是桥归桥,路归路。所以,当王琦瑶 听说康明逊在与人约会的时候,她心里也没有太大的难过,至多调侃他几句,康明逊也看出她的木认真和不在意。因为来去自由,他便也不急于找机会离开,而是从 容行事,相当的挑剔。因此,虽然一直在进行着各种约会,却始终没有一个是明确了关系的,到了后来,连约会也疏落了下来。如今,他们两人之间不再是如火如荼 的热烈,但却是很稳定,甚至称得上牢固的一对。倘若不是有个孩子在中间梗着,康明逊还会来得更勤一些。这孩子是使他不自在的,许多回忆都因她而起,打搅了 他的平静。当孩子会说话的时候,喊他的是“毛毛娘舅”,这称呼会吓他一跳。他看着她的眼光,就好像她随时会追着他讨债,又惶恐又有点厌恶。王琦瑶看出这 些,于是当他上门时,她总是把孩子打发到邻人家或者弄堂里去玩,避免这种尴尬的局面。蒋丽莉也使康明逊不安。他初次看见她,还以为是派出所的户籍警,穿一 身蓝咋叽制服,晃晃荡荡的裤腿底下,是一双乱糟糟的中学生样式的丁字猪皮鞋。她说出话来也叫他一吃惊,有一半是报纸上的话。他其实早从王琦瑶处听过蒋丽莉 这个名字,也知其出身和家庭,却和眼前情景对不上号,不知哪是虚哪是实。她看他的目光叫他不自在,也是有追通的意思。知道她多是晚上和星期天来,便绕开这 两种时间,来王琦瑶处的机会就又少了些。不过,无论是多是少,却也影响不了他们什么,无论是他们各人,还是之间的关系,都已成定局了。
时间就这样过去。如果不是孩子在一天天长大,就几乎不会觉出斗转星移。王琦瑶在打针的同时,还从里弄办的羊毛衫加工厂里接一点活。五斗橱抽屉里,那盒 金条,她只动过一次,是孩子出麻疹时,托了康明逊去兑换的,等兑来了钱,她却一分没用,因为意外接到一批毛线活。她几个晚上没睡觉,赚来了孩子的医药费和 营养费。虽然差点儿累倒,可是想到那笔财产完好无缺,却是倍感安慰。当王琦瑶明白嫁人的希望不会再有的时候,这盒金条便成了她的后盾和靠山。夜深人静时, 她会想念李主任,可她怎么想李主任却也想不起来,李主任的面目都是零碎着的,眼睛鼻子很清楚,拼在一起便拼不拢了,好像当年他和失事的飞机一起粉身碎骨的 同时,也把王琦瑶记忆中的印象打散了。和李主任共眠的那些夜晚也是印象含糊的,就算是第一次的钻心疼痛,却早被以后多次的重复淹没了。与李主任的生离死 别,回想起来,如噩梦一般,是被现实淹没的。别后的经历,一层层地砌起来,砌墙似的。同李主任的聚散是在那最底的一层,知道是有,却觉不出来。如今,唯一 的看得见,摸得着,便是这个西班牙风雕花的木盒了。而就这一点,却是王琦瑶的定心丸。王琦瑶禁不住伤感地想:她这一辈子,要说做夫妻,就是和李主任了,不 是明媒正娶,也不是天长地久,但到底是有思又有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