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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能把一脉荒原的哀伤抚平?
那是谁,于无望中赏给她一份古老、不屑、威严的塬的神秘认同?而少年时竟以为是自己对塬的认同,该有多么无稽!
既无退身之地也无进身之地的吴为,因塬的认同而了然,而苍然……现在更是明白,塬何止是她和叶莲子的停泊地!
她的背景可不就是塬!
有这样的塬在下面托举着她,难道不是最厚实的铺垫?
事后吴为不断追忆,生怕是幻觉。
不过她还是在自己面前铺开一张纸——一张从办公室纸篓里捡来的废纸。那时她穷得连稿纸也舍不得买啊,所幸办公室里有许多废纸。等到母亲和禅月睡下,就把案板放在厨房洗碗池上,把纸铺在案板上,站在洗碗池前,一笔一画开始写作。站累了,就坐到马桶上,把案板放在膝上。
不论厨房或厕所,灯光都很暗,吴为却傻傻地想不起换一个大烛光的灯泡,觉得有个厨房或厕所,不必影响母亲和女儿的睡眠,已是非常满足。
可是任你风雷激荡,到了吴为笔下都变做无波无澜,死水一潭,落笔不但无言,连字怎么写也不会了。多少次吴为都把笔扔了,而后坐在阴湿的厕所里,听永远漏 水的水管,更漏般地滴答漏响。或直挺挺站在厨房当中,对着厨房的景物发愣:溅满油污以及被煤烟熏得黄黑的墙壁,掉了柄的锅,缺一条腿不得不用砖头垫起代腿 的桌子,围在桌子四周的破旧布帘,藏在布帘后的腌菜缸,橱柜上扣在碗里缺油少盐的剩菜,代替筷子筒的旧玻璃瓶子以及里面几双掉了漆的筷子……
这就是她能提供给母亲和禅月的生活。以实求实来说,这些东西还不是她的功绩,而是叶莲子用以支撑了几十年的旧物。她们不但因她的过错承担羞辱,还要跟着她过如此贫困的生活……
吴为再次钻到橱柜底下,在破罐烂碗的缝隙中,找回扔掉的那支圆珠笔,一角二分钱一支,竹杆儿,再没有比它价格更为低廉的笔了。
她也再次写下小说的题目,虽然直到东方开始泛白,仍然没有写出几个可以叫做小说的文字。
小说发表后,吴为想到的只是母亲和禅月,那两个与她一起浴血奋战、至亲至爱的人。
看着变成铅字的字,总觉得不是真的,区区一百元稿费,竟让她觉得像百万富翁那样富有,简直不知道怎么花。自己挣的,自己挣的!
叶莲子更是激动,她比吴为更明白这件事对改变她们社会地位的意义。这辈子她是苦尽甘来了,受人欺凌的日子终于熬出来了。就连和顾秋水结婚的时候,叶莲子 也投这样明白清楚地笑过,那是让苦难炼出火眼金睛后才能有的明白和清楚。成功鼓舞了吴为,不但使她的眼睛从过去转向未来,也让她睁开了眼睛。
举初的惊喜过后,吴为感觉这才把胡秉宸真正放下。在这之前不过都是强迫,强迫自己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手术,把胡秉宸从自己身上割下去,而且是没有麻醉剂的生吞活剥。
吴为终于在那个院子里成为作家,或者不如说,她正是在那个院子里爬起来,站起来,挺直了腰杆的。
那个大院里有她们的大耻大辱、大喜大恨,有她们含着血泪苦斗的回忆……
9
自与白帆联手战吴为之后,胡秉宸以为再也不会与吴为有什么关系了。
可是当他在报纸上看到那个名字,就知道是他的吴为,而不是别人的吴为。
为什么总是在有关文化艺术界的消息里睃寻不已?好像他早知道早晚有一天会在里面看到她的信息。即使找不到她的信息,时不时也有一种感应,好像吴为知道他 会注意这个栏目,便有了与她一起看报的感觉。是啊,怎么可以那样对待她?就像他和白帆两个人各自站在吴为的左右,他从右边抽了她一个嘴巴子,白帆又从左边 抽了她一个嘴巴子,即使这样他们还不肯罢休,还联手写了那封信。这无异于把她的脸打得又红又肿不算,还剥去了她脸上的皮。如今这个被他们剥了脸皮的女人, 没有回手就报复了他们。
他想起那个晚上,当着吴为的面,如何故作亲昵地拉着白帆的手,紧拥着白帆坐在吴为对面的沙发上,以及如何把吴为堵在门口,当着白帆的面洗清自己。幸亏他心一软,放走了吴为,否则今天更加无地自容。
从看到那一则消息起,那个晚上因吴为造访而生的嫌恶,也在瞬间了无痕迹。吴为在他心中的价值似乎也不断升值,就连她偷人养私生子的事也淡薄得不值一提 了,就是提起,也肯定有她未曾向人申诉的根由了。胡秉宸慌乱起来,突然想到把吴为“轰”走的这些年里,她是不是又结了婚,或是有了男朋友?要是有了男朋 友,那男人此后更会下死力气追求,非把她弄到手不可了。
时间在他耳边突然咔咔响了起来,每响一下就提醒着随时可能发生的事变。可他又自信地想,吴为对哪个男人也不会动心,除了他,他敢说没有一个男人配得上她。可是他得赶快做点什么,赶快,否则就晚了。
他在办公室里急急踱步,散漫的思绪渐渐收拢,终于设计好一个周密的计划,拿起电话对总机说:给我接某局长。幸亏某局长在。
“怎么样,听说咱们干校出了一个人才……”
某局长没等他说完,便接着说:“对呀,我们局的吴为伺志写了一篇小说,还得了一个什么大奖……”
某局长说到吴为的时候,口气和在干校时没什么两样,哪怕吴为像董存瑞那样,抱个炸药包,舍身炸了敌人的碉堡,人们也不会改变对她的看法。她的写小说、获 奖,就跟她偷人养私生子一样让人瞧不起,同仁们议论起这件事的时候,多半也是如此。觉得出版社也好,评奖委员会也好,不是中了邪就是和吴为一般乌烟瘴气的 狗男女,怎么让这样的女人出了头!那些人越是让吴为出头,他们就越是使劲踩住压在吴为身上的脚,否则她还不得和他们平起子坐?说不定坐得比,他们还高。
“你可不可以告诉她,我想看看她得奖的那篇小说。”胡秉宸当然可以让秘书去找,可这不正是一个与她见面的正当理由?
“哦?好,好,我马上通知她。”某局长觉得这位胡副部长真有点大惊小怪,不过写了篇小说,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被选上人大代表或优秀党员代表。
发现那张条子是在快下班的时候,“优秀作家同志:胡副部长要了解你的创作情况。请你将你的作品送交一份至胡副部长办公室,胡副部长家里的电话是……”
那张条子只看了一半,吴为就感到自己完蛋了,好不了了。这才知道,她的小说,她的奋斗,她的苦难,人们给予她无辜的母亲和女儿的凌辱等等,加起来也挡不 住胡秉宸这个小条子。她们辛辛苦苦营筑起来的那道安身立命的围墙,一下子就被这张小条子打得落花流水。一头扑进家里,母亲说:“你怎么了,火烧屁股似 的。”
她一面瞟着屋子里的各个角落,一面回答母亲:“没什么。”心里却有些落寞,婷像有谁答应在这屋于里等她,却没有如约来到。潦草 吃完饭,便到附近的公园去,公园门口有部公用电话。下起了早春第一场雨,夹带着上个冬天残留的那点细雪,春风杏花,飞雪飞雨,与当年大如席的雪片是无法相 提并论了。灯影在地面的水洼里神经质地抖动着,像隐忍着难以隐忍的哭泣、期待和失望。
守电话的工作人员注意地看了看她。她的样子也足够奇怪,好像刚从河里爬出来,该不是跳河寻短见的吧?
按照字条上留下的电话号码开始拨号。她的脑子突然坏得不行,每拨一个号码,都要查看一下写着电话号码的字条,若在平时,这几个号码根本不够她记忆。拨完号码,就紧握着电话筒,像握着期待了一生的机会。
当电话接通的时候,吴为想起从当年坐在干校的原木上第一次看到胡秉宸,到现在这个电话,差不多十年过去了。她突然感到荒唐,怎么就能把这个根本算不上认识的男人苦苦地等了许久?
难道在那样的耻辱之后,她还没有把他忘记或怀恨在心?
她为男人受过的地狱之苦,还不能让她猛醒?还不足以让她止步?
转过身来,将背靠着放电话机的窗台,目光落进公园的树丛,树丛里有两豆萤绿的光,让她心头一悸。人的还是兽的?
这时她听见一声石破天惊的轻响,有人拿起了电话筒,接着是一声贴得非常近的问话:“请问是哪一位?”她一惊,将话筒移开,向那话筒望着,好像说话人就在电话筒里或在她的身体里。她等这个声音等了这么多年,现在它来了,把她的身体刺啦一声撕成两瓣,好痛!
“是我。”“我在报纸上看到那个消息,我想是你,一定是的。”
“谢谢。”
“你可以来看看我吗?”“当然。”
当然,她无时不在等待着他的一声召唤,她甚至看见自己,摇着尾巴,像一只忠心耿耿的狗,不论主人怎么踢它、踹它,只要一声亲昵的呼唤,或是一个亲切的眼神,都会奋不顾身地向主人奔去。
夜很黑,她在那一排排极其相似的小洋房前徘徊,敲错一家门之后才找到她要找的那个号码。她的手指,被乍暖还寒的春雨以及晚冬的残雪交相揉搓得冷硬冷硬, 当它们在镶花木条的玻璃上敲出第一响时,简直不像人手敲出的声音,忽然吓得想要扭头就跑。可是,“你可以来看看我吗?”含着恳求,是恳求她的原谅,还是恳 求她?
吴为就这样站在了胡秉宸的面前,像一只被淋湿的狗。
当了作家的吴为竟不如干校时挥洒自如,可见一个人的心里有了鬼,跟着也就失去了自由。
趁吴为还在喘息的瞬间,胡秉宸很快将她全身打量得一清二楚。
淋湿的棉袄上散发着湿毛皮的气味,从这气味可以想像得到,吴为没有条件每天洗澡、洗头,换她的内衣或外衣。
像个读中学的女学生那样含羞地望着他。两只脚藏在椅子底下,饱浸雨水的鞋,弄湿了地毯。那是一双手制的,又为了耐穿钉了胶掌的布鞋,在她的脚上寒碜朴拙 得可怜。脚很小,不像她那样身高的女人的脚。深色的袜子紧绷在脚面上,肉乎乎的,比她身上哪个部位都性感。其实他早就看过她的脚,夏天,在于校,吴为穿着 短衣短裤,赤脚在地里干活的情景,甚至和她肩并肩地割过稻子,那时他根本就没注意到她还有这么一双性感的脚。胡秉宸站起身来,在地板上踱来踱去,这样可以 比坐在对面更好地观察吴为,“妈妈好吗?”
“好,谢谢。”
“女儿好吗?”“好,谢谢。”吴为始终低着头,盯着自己交叉在一起的那双手,这使胡秉宸可以从容打量她。她的双颊泛红,鼻尖有汗,时不时用手指擦擦眼睛,好像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影响她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没有手绢吗?还是手绢不干净?
他们谁都设有提起她的那篇小说,其实那篇小说很幼稚,像眼前的她一样,女学生似的,问一句,答一句。如果不是他来引导这场谈话,局面可能就很尴尬,她怎 么不抬头看看他呢,傻女人?“我不知道你平时看哪些书,其实民间文学也有很丰富的内容。”吴为还是低着头。“我这里有一本民间小曲,”他很容易在书架上找 到了那本书,让人不得不怀疑那本书早就蓄谋已久地放在那里。翻到他早就选出的一页,“你要不要看看呢?”没等吴为回答,就把翻开的书递给了她。
吴为接过那本书,心不在焉地浏览着。她现在哪里有心思看书?但既然胡秉宸要她看,也就只好翻看下去。一看就皱了眉头,都是情哥哥、蜜姐姐、好妹妹什么 的,还有许多不堪人目的调情,实在黄得不得了。从小到大,吴为也没读过这样的书,便翻看一下封面,原来是一九四九年以前出版的旧书,然后就把书放在一旁的 茶几上。
“你觉得怎么样?”胡秉宸问。她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只好模棱两可地笑笑,像猛然到了异国他乡,又被当做上宾款待,品尝了一道显贵而又不习惯的菜肴。
怎么又像几年前,对她说“带水枪的女工”那样毫无反应?显然不是淡漠,也不是故作姿态,是真正没有理解他的用意。
坐着,坐着,吴为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您爱人呢?”。
胡秉宸一愣,“哦,她出差了。”
两人同时有了些尴尬,而且他清清楚楚感到了她的尴尬,她也清清楚楚地感到了他的尴尬,也同时意识到从这句问话开始,他们的关系有了一个关键性的转折。他 忙慌慌地高谈阔论,天上地下,滔滔不绝,生怕有个停顿,那又怕又期望、不甚明了又很明了的东西就会迅速蔓延开来,以致把他淹没。
“百乐门”之后,胡秉宸再也没有为女人失控过,始终像个老练的司机,驾驶着一辆得心应手的“老爷车”,在险情丛生的路面上游刃有余地穿行着。即便现在,也是自信地驾驶着那辆“老爷车”。
“我想和你谈谈……”“不,请您什么也别说。”“我还是要说说。”“您千万别说……”“……将近十年,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不愿意你为我牺牲什么,不愿意耽误你的青春,因为这是没有结果的事情……”
吴为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从这句话里,又嗅到了胡秉宸对“责任”一推六二五的陋习。
难道她想要过一个结果吗?结果都是胡秉宸闹腾出来的。
“看过《你到底要什么》那本书吗?”
“看过。”
“当我看到那一段时候,我想:千万不要让她看见这本书。”
“您是说,伊娅该不该爱上那个人……”
“记得在干校,有一次看电影,黑暗中不知怎么发现你就在我旁边,我坐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好意思地走了……希望你有时能给我打个电话。”
“我不会给您打电话的。您大概不知道,我爱惜您比爱惜我自己多得多。”
“朋友多吗?”“……女儿是我惟一的朋友。”“那么我呢?”是不是太快了?吴为不觉得自己是个慢节奏的人,但现在这个节奏却快得让她措手不及。
不但胡秉宸的快节奏让她吃惊,而后又很快发现自己突然身价倍增。
“看过《带叭儿狗的女人》吗?看过《带阁楼的房子》吗?看过《车队》那个电影吗?对女主角的印象怎么样?”“没大注意,男主角倒是很有个性。”
“总是这样,男人注意女人,女人注意男人。那个女主角并不漂亮,却很有风度。知道吗,你给我最深刻的印象是勇气和真诚?……好几次我从你家门口经过…… 以为能够看到你,结果没有看到——怎么办呢?听其自然吧,简直不卸道会怎么样,一定会闹出笑话来的,大笑话!越陷越深了,而且,坏事,我要吃醋了。”
可是二十多分钟前,胡秉宸还在说:“……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不愿意你为我牺牲什么,不愿意耽误你的青春,因为这是没有结果的事情……”
倒让吴为想起刚才谈到的那本书的书名《你到底要什么》?!
尽管吴为很想坐在这间暖和的客厅里,听胡秉宸无休止地说下去——他说什么并不重要,她甚至不记得他说过什么,有声无声的春雨和他的谈话声混成了一片,她 只想在这声浪里摇曳;但她牢记几年前的教训,还是从那舒适的摇曳中爬了出来,按原计划坐够一小时就起身告辞:“胡副部长,已经很晚了,我该走了。”胡秉宸 的谈话停在了半空……“现在你是作家了,将来免不了要给人签名什么的,”他尽量说得戏谑而轻松,“我有支签名笔,是出国时洋人送的,一直放在那里没有用, 现在送给你算是物尽其用吧。你愿意跟我一起上楼去看看我的书房吗?”说罢自己就意识到这是在找借口,哪怕将她再多留几分钟。领她上楼的时候,有一种虚幻的 感觉,好像领着一个稀里糊涂的“孩子妻”。女人嘛,顶好是稀里糊涂的,她们的可爱之处也正是在这里,哪怕因为她们的稀里糊涂出了上千个足以让你跳脚的错, 以证明男人的不稀里糊涂。对一个成熟的男人来说,男女间的乐趣之一就是领着一个稀里糊涂的女人过日子。白帆就是太清楚了,如果丈夫清楚,妻子也清楚,那日 子就清楚得没了意思,当然也不能全是稀里糊涂,而是不十分清楚才好。
这只能说胡秉宸对吴为还不了解。糊涂的定义本就千差万别,吴为又与他这个公式满拧,他十分清楚的吴为十分不清楚,他不清楚的吴为又十分清楚。不像他和白帆,他十分清楚的白帆也十分清楚,他不清楚的白帆也十分不清楚。
吴为局促地站在书房门口,不知应该坐下还是继续站着,只好翻翻书架上的书。
更没有在他那张单人床上留下目光,或马上意会他和白帆并不同房,随之再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而是像梦游人那样,有种被意外弄得恍恍惚惚的傻相。胡秉宸在 抽屉里怎么找也找不到那支笔,原来笔就在手里捏着。他同时想,除白帆之外,吴为是第一个走进这个纯属他个人空间的女人。吴为没有说“谢谢”,接过那支笔就 揣进了口袋。她的手,在口袋里紧攥着那支笔,不管是洋人送的或不是洋人送的,不管它金贵或不金贵,哪怕是一支如她常用的一角二分钱的圆珠笔,她也会这样珍 爱地捏着。毕竟这是从胡秉宸身边来的第一件可以摸得着的东西。
“恐怕路上不安全,我还是送你回去吧。”胡秉宸连想也没想就领着她往前走。
他们在没有抽条发芽的树下走着,那时的夜还很清寂,行人车辆不多,好像整个城市就剩下他们两个。也许因为刚才说得太多,也许他又反省起来,直到分手再没有一句话。
10
日子又像以前一样平淡无奇地过下去了。那个下着雨和雪的夜晚,足够吴为回想一生。如果她还有什么奢望的话,就是要写得更好、更多,以回报胡秉宸给她的这个夜晚。
可是胡秉宸不让吴为安静地写,安静地活。
逢到召开全部职工大会,他就在一排挨一排的座位上,寻找她那张并不美丽、毫无特色的脸。
大会休息时,他不在休息室里与部长们高谈阔论,而是跑到台下,在下属中穿来穿去,一旦瞥见她的身影就会停下与距她很近的某个职员寒暄几句,一旦从眼睛的余光看到她被雷电击中的样子并向他这边痴痴地望着的时候;便匆匆走开。
或在大庭广众之前,克伤大雅地拦住吴为,说几句关于她创作的话。即便部里职工看见他和吴为谈话,作为领导,关心一下她的创作也是应该的。吴为远远地、暗 暗地抗拒着胡秉宸设下的陷阱,也抗拒着自己。可是她怎么能抗得过胡秉宸?有时写封短信给吴为,她闹不清要不要回信——如果不回信,他就会在家门外等她;如 果回他一封信,说不定就会惹上一通教训,口气之冷与若干年前他们夫妻二人联手写给她的那封信大体相同,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