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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每过十天半月,李文秀便到华辉处居住数日。她生怕再遇到强人,出来时总是穿了哈萨克的男子服装。这数日中华辉总是悉心教导她武功。李文秀心灵无所寄托,便一心一意的学武,果然是高徒得遇明师,进境奇快。
这般过了两年,华辉常常赞道:「以你今日的本事,江湖上已可算得是一流好手,若是回到中原,只要一出手,立时便可扬名立万。」但李文秀却一点也不想回到中原去,在江湖上干甚麽「扬名立万」的事,但要报父母的大仇,要免得再遇上强人时受他们侵害,武功却非练好不可。在她内心深处另有一个念头在激励她:「学好了武功,我能把苏普抢回来。」只不过这个念头从来不敢多想,每次想到,自己就会满脸通红。她虽不敢多想,这念头却深深藏在心底,於是,在计老人处了时候越来越少,在师父家中的日子越来越多。计老人问了一两次见她不肯说,知她从小便性情执拗,打定了的主意再也不会回头,也就不问了。
这一日李文秀骑了白马,从师父处回家,走到半路,忽见天上彤云密布,大漠中天气说变就变,但见北风越刮越紧,看来转眼便有一场大风雪。她纵马疾驰,只见牧人们赶著羊群急速回家,天上的鸦雀也是一只都没有了。快到家时,蓦地里蹄声得得,一乘马快步奔来。李文秀微觉奇怪:「眼下风雪便作,怎麽还有人从家里出来?」那乘马一奔近,只见马上乘者披著一件大红羊毛披风,是个哈萨克女子。
李文秀这时的眼力和两年前已大不相同,远远便望见这女子身形袅娜,面目姣好,正是阿曼。李文秀不愿跟她正面相逢,转过马头,到了一座小山丘之南,勒马树後。却见阿曼骑著马也向小丘奔来,她驰到丘边,口中呼哨一声,小丘上树丛中竟也有一下哨声相应。阿曼翻身下马,一个男人向她奔了过去,两人拥抱在一起,传出了阵阵欢笑。那男人道:「转眼便有大风雪,你怎地还出来?」却是苏普的声音。
阿曼笑道:「小傻子,你知道有大风雪,又为甚麽大著胆子,在这里等我?」苏普笑道:「咱两个天天在这儿相会,比吃饭还要紧。便是落刀落剑,我也会在这里等你。」
他二人并肩坐在小丘之上,情话绵绵,李文秀隔著几株大树,不由得痴了。他俩的说话有时很响,便听得清清楚楚,有时变得了喁喁低语,就一句也听不见。蓦地里,两人不知说到了甚麽好笑的事,一齐纵声大笑起来。
但即使是很响的说话,李文秀其实也是听而不闻她不是在偷听他们说情话。她眼前似乎看见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也这麽并肩的坐著,也是坐在草地上。小男孩是苏普,小女却是她自己。他们在讲故事,讲甚麽故事,她早已忘记了,但十年前的情景,却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眼前……。
鸡毛般的大雪一片片的飘下来,落在三匹马上,落上三人的身上。苏普和阿曼笑语正浓,浑没在意;李文秀却是没有觉得。雪花在三人的头发上堆积起来,三人的头发都白了。
几十年之後,当三个人的头发真的都白了,是不是苏普和阿曼仍然这般言笑晏晏,李文秀仍然这般寂寞孤单?她仍是记著别人,别人的心中却早没了一丝她的影子?
突然间,树枝上刷啦啦的一阵急响,苏普和阿曼一齐跳了起来,叫道:
「落冰雹啦!快回去!」两人翻身上了马背。
李文秀听到两人的叫声,一惊醒觉,手指大了冰雹已落在头上、脸上、手上,感到很是疼痛,忙解下马鞍下的毛毡,兜在头上,这才驰马回家。
将到家门口时,只见廊柱上系著两匹马,其中一匹正是阿曼所乘。李文秀一怔:「他们到我家来干甚麽?」这时冰雹越下越大,她牵著白马,从後门走进屋去,只听得苏普爽朗的声音说道:「老伯伯,冰雹下得这麽大,我们只好多耽一会啦。」计老人道:「平时请也请你们不到。我去冲一壶茶。」
自从晋威镖局一干豪客在这带草原上大施劫掠之後,哈萨克人对汉人极是憎恨,虽然计老人在当地居住已久,哈萨克人又生性好客,尚不致将他驱逐出境,但大家对他却十分疏远,若不是大喜庆事,谁也不向他买酒;若不是当真要紧的牲口得病难治,谁也不会去请他来医。苏普和阿曼的帐蓬这时又迁的远了,倘若不是躲避风雪,只怕再过十年,也未必会到他家来。
计老人走到灶边,只见李文秀满脸通红,正自怔怔的出神,说道:「啊……你回……」李文秀纵起身来,伸手按住他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别让他们知道我在这儿。」计老人很是奇怪,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计老人拿著羊乳酒、乳酪、红茶出去招待客人。李文秀坐在火旁,隐隐听得苏普和阿曼的笑语声从厅堂上传来,她心底一个念头竟是不可抑制:「我要去见见他,跟他说几句话。」但跟著便想到了苏普的父亲的斥骂和鞭子,十年来,鞭子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她心头响著。
计老人回到灶下,递了一碗混和著奶油的热茶给她,眼光中流露出慈爱的神色。两人共居了十年,便像是亲爷爷和亲生的孙女一般,互相体贴关怀,可是对方的心底深处到底想著些甚麽,却谁也不大明白。
终究,他们不是骨肉,没有那一份与生俱来的、血肉相连的感应。
李文秀突然低声道:「我不换衣服了,假装是个哈萨克男子,到你这而来避风雪,你千万别说穿。」也不等计老人回答,从後门出去牵了白马,冒著漫天遍野的大风雪,悄悄走远。
一直走到里许,才骑上马背,兜了个圈子,驰向前门。大风之中,只觉天上的黑云像要压到头顶来一般。她在回疆十二年,从未见过这般古怪的天色,心下也不自禁的害怕,忙纵马奔到门前,伸手敲门,用哈萨克语说道:
「借光,借光!」计老人开门出来,也以哈萨克语大声问道:「兄弟,甚麽事?」李文秀道:「这场大风雪可了不得,老丈,我要在尊处躲一躲。」计老人道:「好极,好极!出门人那有把屋子随身带的,已先有两位朋友在这里躲避风雪。兄弟请进罢!」说著让李文秀进去,又问:「兄弟你要上那里去?」李文秀道:「我要上黑石围子,打从这里去还有多远?」心中却想:
「计爷爷装得真像,一点破绽也瞧不出来。计老人假作惊讶,说道:「啊哟,要上黑石围子?天气这麽坏,今天无论如何到不了的啦,不如在这儿耽一晚,明天再走。要是迷了路,可不是玩的。」李文秀道:「这可打扰了。」
她走进厅堂,抖去了身上的雪花。只见苏普和阿曼并肩坐著,围著一堆火烤火。苏普笑道:「兄弟,我们也是来躲风雪的,请过来一起烤吧。」李文秀道:「好,多谢!」走过去坐在他身旁。阿曼含笑招呼。苏普和她八九年没见,李文秀从小姑娘变成了少女,又改了男装,苏普那里还认得出?计老人送上饮食,李文秀一面吃,一面询问三人的姓名,自己说叫作阿斯托,是二百多里外一个哈萨克部落的牧人。
苏普不住到窗口去观看天色,其实,单是听那憾动墙壁的风声,不用看天,也知道走不了。阿曼担心道:「你说屋子会不会给风吹倒?」苏普道:
「我倒是担心这场雪太大,屋顶吃不住,待会我爬上屋顶去铲一铲雪。」阿曼道:「可别让大风把你刮下来。」苏普笑道:「地下的雪已积得这般厚,便是摔下来,也跌不死。」
李文秀拿著茶碗的手微微发颤,心中念头杂乱,不知想些甚麽才好。儿时的朋友便坐在自己身边。他是真的认不出自己呢,还是认出了却假装不知道?他已把自己全然忘了,还是心中并没有忘记,不过不愿让阿曼知道?
天色渐渐黑了,李文秀坐得远了些。苏普和阿曼手握著手,轻轻说著一些旁人听来毫无意义、但在恋人的耳中心头却是甜蜜无比的情话。火光忽暗忽亮,照著两人的脸。
李文秀坐在火光的圈子之外。
突然间,李文秀听到了马蹄践踏雪地的声音。一乘马正向著这屋子走来。
草原上积雪已深,马足拔起来时很费力,已经跑不快了。
马匹渐渐行近,计老人也听见了,喃喃的道:「又是个避风雪的人。」
苏普和阿曼或者没有听见,或者便听见了也不理会,两人四手相握,偎依著喁喁细语。
过了好一会,那乘马到了门前,接著便砰砰砰的敲起门来。打门声很是粗暴,不像是求宿者的礼貌。计老人皱了皱眉头,去开了门。只见门口站著一个身穿羊皮袄的高大汉子,虬髯满腮,腰间挂著一柄长剑,大声道:「外边风雪很大,马走不了啦!」说的哈萨克语很不纯正,目光炯炯,向屋中个人打量。计老人道:「请进来。先喝碗酒吧!」说著端了一碗酒给他。那人一饮而尽,坐到了火堆之旁,解开了外衣,只见他腰间上左右各插著一柄精光闪亮的短剑。两柄短剑的剑把一柄金色,一柄银色。
李文秀一见到这对小剑,心中一凛,喉头便似一块甚麽东西塞住了,眼前一阵晕眩,心道:「这是妈妈的双剑。」金银小剑三娘子逝世时李文秀虽还年幼,但这对小剑却是认得清清楚楚的,决不会错。她斜眼向这汉子一瞥,认得分明,这人正是当年指挥人众、追杀他父亲的三个首领之一,经过了十二年,她自己的相貌体态全然变了,但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长了十二岁年纪,却没多大改变。她生怕他认出自己,不敢向他多看,暗想:「倘若不是这场大风雪,我见不到苏普,也见不到这个贼子。」计老人道:「客人从那里来?
要去很远的地方吧?」那人道:「嗯,嗯!」自己又倒了一碗酒喝了。
这时火堆边围坐了五个人,苏普已不能再和阿曼说体己话儿,他向计老人凝视了片刻,忽道:「老伯伯,我向你打听一个人。」计老人道:「是谁啊?」苏普道:「那是我小时候常跟她在一起玩儿的,一个汉人小姑娘……」
他说到这里,李文秀心中突的一跳,将头转开了,不敢瞧他。只听苏普道:「她叫做阿秀,後来隔了八九年,一直没在见到她。她是跟一位汉人老公公住在一起的。那一定就是你了?」计老人咳嗽了几声,想从李文秀脸上得到一些示意。但李文秀转开了头,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是「嗯、嗯」的不置可否。
苏普又道:「她的歌唱得最好听的了,有人说她比天铃鸟唱得还好。但这几年来,我一直没听到她唱歌。她还住在你这里麽?」计老人很是尴尬,道:「不,不!她不……她不在了……」李文秀插口道:「你说的那个汉人姑娘,我倒也识得。她早死了好几年啦!」
苏普吃了一惊,道:「啊,她死了,怎麽会死的?」计老人向李文秀瞧了一眼,说道:「是生病…生病……」苏普眼眶微湿,说道:「我小时候常和她一同去牧羊,她唱了很多歌给我听,还说了很多故事。好几年不见,想不到她……她竟死了。」计老人叹道:「唉,可怜的孩子。」
苏普望著火焰,出了一会神,又道:「她说她爹妈都给恶人害死了,孤苦伶仃的到这地方来……」阿曼道:「这姑娘很美丽吧?」苏普道:「那时候我年纪小,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她的歌唱得好听,故事说得好听……」
那腰中插著小剑的汉子突然道:「你说是一个汉人小姑娘?她父母被害,独个儿到这里来?」苏普道:「不错,你也认得她麽?」那汉子不答,又问:
「她骑一匹白马,是不是?」苏普道:「是啊,那你也见过她了。」那汉子突然站起身来,对计老人厉声道:「她死在你这儿的?」计老人又含糊的答应了一声。那汉子道:「她留下来的东西呢?你都好好放著麽?」
计老人向他横了一眼,奇道:「这干你甚麽事?」那汉子道:「我有一件要紧物事,给那小姑娘偷了去。我到处找她不到,那料到她竟然死了……
」苏普霍地站起,大声道:「你别胡说八道,阿秀怎会偷你的东西?」那汉子道:「你知道甚麽?」苏普道:「阿秀从小跟我一起,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决不会拿人家的东西。」那汉子嘴一斜,做个轻蔑的脸色,说道:「可是她偏巧便偷了我的东西。」苏普伸手按住腰间佩刀的刀柄,喝道:「你叫甚麽名字?我看你不是哈萨克人,说不定便是那夥汉人强盗。」
那汉子走到门边,打开大门向外张望。门一开,一阵疾风卷著无数雪片直卷进来。但见原野上漫天风雪,人马已无法行走。那汉子心想:「外面是不会再有人来了。这屋中一个女子,一个老人,一个瘦骨伶仃的少年,都是手一点便倒。只有这个粗豪少年,要费几下手脚打发。」当下也不放在心上,说道:「是汉人便怎样?我姓陈,名达海,江湖上外号叫做青蟒剑,你听过没有?」
苏普也不懂这些汉人的江湖规矩,摇了摇头,道:「我没听见过。你是汉人强盗麽?」陈达海道:「我是镖师,是靠打强盗吃饭的。怎麽会是强盗了?」苏普听说他不是强盗,脸上神色登时便缓和了,说道:「不是汉人强盗,那便好啦!我早说汉人中也有很多好人,可是我爹爹偏偏不信。你以後别再说阿秀拿你东西。」
陈达海冷笑道:「这个小姑娘人都死啦,你还记著她干麽?」苏普道:
「她活著的时候是我朋友,死了之後仍旧是我朋友。我不许人说她坏话。」
陈达海没心思跟他争辩,转头又问计老人道:「那小姑娘的东西呢?」
李文秀听到苏普为自己辩护,心中十分激动:「他没忘了我,没有忘了我!他还是对我很好。」但听陈达海一再查问自己留下的东西,不禁奇怪:
「我没拿过他甚麽物事啊,他要找寻些甚麽?」只听计老人也问道:「客官失落了甚麽东西?那个小姑娘自来诚实,老汉很信得过的,她决计不会拿别人的物事。」
陈达海微一沈吟,道:「那是一张图画。在常人是得之无用,但因为那是……那是先父手绘的,我定要找回那幅图画。这小姑娘既曾住在这里,你可曾见过这幅图麽?」计老人道:「是怎麽样的图画,画的是山水?还是人物?」陈达海道:「是……是山水吧?」
苏普冷笑道:「是甚麽样的图画也不知道,还诬赖人家偷了你的。」陈达海大怒,刷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喝道:「小贼,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老爷杀个把人还不放在心上。」苏普也从腰间拔出短刀,冷冷的道:「要杀一个哈萨克人,只怕没这麽容易。」阿曼道:「苏普,别跟他一般见识。」苏普听了阿曼的话,把拔出的刀子缓缓放入鞘内。
陈达海一心一意要得到那张高昌迷宫的地图,他们在大漠上耽了十年,踏遍了数千里的沙漠草原,便是为了找寻李文秀,眼下好容易听到了一点音讯,他虽生性悍恶,却也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当下向苏普狠狠的瞪了一眼,转头向计老人说:「那幅画嘛,也可说是一幅地图,绘的是大漠中一些山川地形之类。」
计老人身子微微一颤,说道:「你怎……怎知道这地图是在那姑娘的手中?」陈达海道:「此事千真万确。你若是将这幅图寻出来给我,自当重重酬谢。」说著从怀中取出两只银元宝来放在桌上,火光照耀之下,闪闪发亮。
计老人沈思片刻,缓缓摇头,道:「我从来没见过。」陈达海道:「我要瞧瞧那小姑娘的遗物。」计老人道:「这个……这个……」陈达海左手一起,拔出银柄小剑,登的一声,插在木桌之上,说道:「甚麽这个那个的?
我自己进去瞧瞧。」说著点燃了一根羊脂蜡烛,推门进房。他先进去的是计老人的卧房,一看陈设不似,随手在箱笼里翻了一下,便到李文秀的卧室中去。
他看到李文秀匆匆换下的衣服,说道:「哈,他长大了才死啊。」这一次他可搜检得十分仔细,连李文秀幼时的衣物也都翻了出来。李文秀因这些孩子衣服都是母亲的手泽,自己年纪虽然大了,不能再穿,但还是一件件好好的保存著。陈达海一见到这几件女孩的花布衣服,依稀记得十年前在大漠中追赶她的情景,欢声叫道:「是了,是了,便是她!」可是他将那卧室几乎翻了一个转身,每一件衣服的里子都割开来细看,却那里找得到地图的影子?
苏普见他这般糟蹋李文秀的遗物,几次按刀欲起,每次均给阿曼阻住。
计老人偶尔斜眼瞧李文秀一眼,只见她眼望火堆,对陈达海的暴行似乎视而不见。计老人心中难过:「在这暴客的刀子之前,她有甚麽法子?」
李文秀看看苏普的神情,心中又是凄凉,又是甜蜜:「他一直记著我,他为了保护我的遗物,竟要跟人拔刀子拼命。」但心中又很奇怪:「这恶强盗说我偷了他的地图,到底是甚麽地图?」当日她母亲逝世之前,将一幅地图塞在她的衣内,其时危机紧迫,没来得及稍加说明,母女俩就此分手,从此再无相见之日。晋威镖局那一干强人十年来足迹遍及天山南北,找寻她的下落,李文秀自己却半点也不知情。
陈达海翻寻良久,全无头绪,心中沮丧之极,突然厉声问道:「她的坟葬在那里?」计老人一呆,道:「葬得很远,很远。」陈达海从墙上取下一柄铁锹,说道:「你带我去!」苏普站起身来,喝道:「你要去干麽?」陈达海道:「你管得著麽?我要去挖开她的坟来瞧瞧,说不定那幅地图给她带到了坟里。」
苏普横刀拦在门口,喝道:「我不许你去动她坟墓。」陈达海举起铁锹,劈头打去,喝道:「闪开!」苏普向左一让,手中刀子递了出去。陈达海抛开铁锹,从腰间拔出长剑,叮当一声刀剑相交,两人各自向後跃开一步,随即同时攻上,斗在一起。
这屋子的厅堂本不甚大,刀剑挥处,计老人和阿曼都退在一旁,靠壁而立,只有李文秀仍是站在窗前。阿曼抢过去拔起陈达海插在桌上的小剑,想要相助苏普,但他二人斗得正紧,却插不下手去。
苏普这时已尽得他父亲苏鲁克的亲传,刀法变幻,招数极是凶悍,初时陈达海颇落下风,心中暗暗惊异:「想不到这个哈萨克小子,武功竟不在中原的好手之下。」便在此时,背後风声微响,一柄小剑掷了过来,却是阿曼忽施偷袭。陈达海向右一让避开,嗤的一声响,左臂已被苏普的短刀划了一道口子。陈达海大怒,刷刷刷连刺三剑,使出他成名绝技「青蟒剑法」来。
苏普但见眼前剑尖闪动,犹如蟒蛇吐信一般,不知他剑尖要刺向何处,一个挡架不及,敌人的长剑已刺到面门,急忙侧头避让,颈旁已然中剑,鲜血长流。陈达海得理不让人,又是一剑,刺中苏普手腕,当啷一声,短刀掉在地下。
眼见他第三剑跟著刺出,苏普无可抵御,势将死於非命,李文秀踏出一步,只待他刺到第三剑时,便施展「大擒拿手」抓他手臂,却见阿曼一跃而前,拦在苏普身前,叫道:「不能伤他!」
陈达海见阿曼容颜如花,却满脸是惶急的神色,心中一动,这一剑便不刺出,剑尖指在她的胸口,笑道:「你这般关心他,这小子是你的情郎麽?
」阿曼脸上一红,点了点头。陈达海道:「好,你要我饶他性命也使得,明天风雪一止,你便得跟我走!」 苏普大怒,吼叫一声,从阿曼身後扑了出来。陈达海长剑一抖,已指住他咽喉,左脚又在他小腿上一扫,苏普扑地摔倒,那长剑仍是指在他喉头。李文秀站在一旁,看得甚准,只要陈达海真有相害苏普之意,她立时便出手解救。这时以她武功,要对付这人实是游刃有馀。
但阿曼怎知大援便在身旁,情急之下,只得说道:「你别刺,我答应了便是。」陈达海大喜,剑尖却不移开,说道:「你答应明天跟著我走,可不许反悔。」阿曼咬牙道:「我不反悔,你把剑拿开。」陈达海哈哈一笑,说道:「你便要反悔,也逃不了!」将长剑收入鞘中,又把苏普的短刀捡了起来,握在手中。这麽一来,屋中便只他一人身上带有兵刃,更加不怕各人反抗。他向窗外一望,说道:「这会儿不能出去,只好等天晴了再去掘坟。」
阿曼将苏普扶在一旁,见他头颈钟泊伯流出鲜血,很是慌乱,便要撕下自己衣襟给他裹伤。苏普从怀中掏出一块大手帕来,说道:「用这手帕包住吧!」阿曼接住手怕,替他包好了伤口,想到自己落入了这强人手里,不知是否有脱身之机,不禁掉下泪来。苏普低声骂道:「狗强盗,贼强盗!」这时早已打定了主意,如果这强盗真的要带阿曼走,便是明知要送了性命,也是决死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