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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多了。”我姨奶奶答道,“我自己卖了三千千。一千,我拿来做了你的学习费,特洛,我亲爱的;其余两千我放在身边。当其它的数都失去后,我觉得 最好对这一笔不置一词而暗中收好,以备不时之需。我要看看你怎么来度过艰难困苦,特洛;你干得很好——坚忍,独立,克己!狄克也一样。不要对我说话,因为 我觉得我的神经有些不安!”
看她抱着两臂直挺挺坐在那里,没人相信她会有什么不安;可她的自制力非常强。
“那么,说来真是大快人心,”特拉德尔喜形于色地叫道,“我们已把所有的钱悉尽找回!”
“别向我祝贺,大家都别这么做!”我姨奶奶叫道,“怎么找回的呢,先生?”
“你以为这笔钱都被威克费尔德先生误用了吧?”特拉德尔说道。
“我当然这么想,”我姨奶奶说道,“所以我一直镇静地保持沉默。爱妮丝,别再说了。”
“实际上,公债是卖掉了,”特拉德尔说道,“因为他从你那儿得到了处理权,可我不用说出是谁卖掉的,或实际上由谁签的字。后来,那恶棍对威克费尔德先 生诳称——并用数字证明——他把这钱留下用来贴补其它亏空,并说这是根据全面的指示。由于受尤来亚的控制,威克费尔德先生那么软弱,竟在后来还给你付过几 次利息,虽然他明知他所说的本金已不存在了。这么一来,他也就变成了参予这作伪的人了。”
“最后他自己引咎,”我姨奶奶补充道,“写给我一封措词疯狂的信,把自己称作强盗并冠以前所未闻的罪名,指控他自己。收到那信以后,我就在一天清早去 拜访他,并要一支蜡烛来烧掉了那信。我还告诉他,如果他能为我和他自己讨公道。就那么行动;如果不能,就为了他女儿保守这秘密。——如果有什么要对我说 话,我就要离开这儿!”
我们大家都不说话,爱妮丝把脸遮了起来。
“得,我亲爱的朋友,”我姨奶奶停了一下说道,“你真的已经从他那里取回这笔钱了?”
“嘿,事实是,”特拉德尔说道,“米考伯先生夫人改得那么点水不漏,如果一个旧的理由不能站住脚,总有许多新的预备着上,他无法从我们手里挣脱。而最 令人吃惊的一件事是,——我也实在没想到——他千方百计得到这笔钱不仅仅是满足他那异常的贪欲,也还因为他对科波菲尔万分仇恨。他明明白白地对我这么说。 他说,他甚至肯拿出这么多钱妨碍或伤害科波菲尔。”
“哈!”姨奶奶一面沉思着皱眉头,一面看着爱妮丝说道,“他究竟怎么了?”
“我不知道,”特拉德尔说道,“他把他那不断求饶不断苦求不断揭发的母亲带着离开了这里。他们乘去伦敦的夜班车走的。我不再知道他的情况,只知道他离 开时很显然对我怀着恶意。他似乎认为受我迫害不下于受米考伯先生的。我认为——我也这样告诉了他——这实在是种恭维。”
“你认为他有钱吗,特拉德尔?”我问道。
“哦,天,我想他有。”他很认真地摇摇头答道,“我可以说,他一定这样或那样地骗到手很多钱了。不过,科波菲尔,如果你有机会观察过他的经历。我相 信,你会发现,无论如何,金钱也不能使那人不作恶。他是那样一个天生的伪君子,不管他要达到什么,从不肯从正道上直接进取。这就是他表面上那种谨慎拘紧的 唯一补偿。在他匍伏在地面向这个或那个目标前进时,他永远都把途中所遇者夸大为对手;结果,他会对每一个无意来到他和他目标中间的那人都仇恨或猜忌。于 是,本来弯曲的小路,随时都会因为一点点理由,甚至不为任何理由,而变得更弯曲了。只要想想他在这里的历史,”
特拉德尔说道,“便可知道了。”
“他是一个卑鄙的怪物!”我姨奶奶说道。
“我实在不知道,”特拉德尔若有所思地说道。“许多人可以变得非常卑鄙,只要他们一心一意那么做。”
“那,说说米考伯先生吧,”我姨奶奶说道。
“啊,”特拉德尔高兴地说道,“我真应该把米考伯先生大大夸赞一番。要不是他能忍耐和坚持那么长的时间,我们就不会有可能办成任何值得在这里提的事 了。我也觉得,当我们想到米考伯先生用沉默向尤来亚·希普妥协时,我们也当肯定米考伯先生是为了主张公道而主张公道的。”
“我也这么想呢。”我说道。
“喏,你要给他什么呢?”我姨奶奶问道。
“哦!在你谈到这个之前,”特拉德尔有点不安地说道,“我恐怕我认为有两件事应该不得不提到(因为我不能面面俱到)——我们已把这么一个困难的问题用这种非法律的方式处理了,从头到尾都是非法的。米考伯先生为了预支款项写给他了借据,等等——”
“哦!那是必须归还的。”我姨奶奶说道。
“是的,可我不知道,尤来亚什么时候会根据这些借据起诉,也不知道这些借据在哪里,”特拉德尔睁着眼说道;“我估计,米考伯先生随时会被逮捕或处罚,在他动身前就这样了。”
“那么他应当及时恢复自由,免掉处罚。”我姨奶奶说道,“那总数有多少?”
“嘿,米考伯先生大模大样把这些事务——他把这称为事务——记在一个帐本里,”特拉德尔微笑着答道:“他把这数目合计成一百零三镑五先令。”
“连那数目在内,我们要给他多少呢?”我姨奶奶说道,“爱妮丝,我亲爱的,你和我以后可以来谈怎么分担。应当给他多少呢?五百镑?”
听到这里,特拉德尔和我马上都说了起来。我们两个主张给他以少数现款,另外无条件地为他付清欠尤来亚的帐。我们建议,除了付米考伯先生一家的旅费和制 装费,再给他一百镑,米考伯先生偿还这笔垫付款项的手续也应认真规定,因为这样会使他有种责任感,而这责任感会对他有好处的。关于这点,我还建议,应由我 把他的性格和历史向皮果提先生(我知道这位先生是可信可托的)说明一番,然后暗中委托皮果提先生酌情交出那一百镑。我更进一步建议,把我觉得当说的或认为 可说的有关皮果提先生的故事说给米考伯先生听,使后者对皮果提先生产生很大兴趣,并设法使他们为了他们的共同利益而相互照应。这些建议得到大家热烈赞同; 我可以在这里说一下,不多久,那些被说到的人物就自己很友好和睦地把事办成了。
看到特拉德尔这时又焦虑不安地看着我姨奶奶,我便提醒他他说过有另一个不应当不提到的问题,就是第二点。
“科波菲尔,如果我谈到一个叫人痛苦的题目,我希望你和你姨奶奶能原谅我,因为我怕我会触痛你们,”特拉德尔犹疑地说道;“不过,我觉得提醒你仍然很必要。在米考伯先生揭发真相的那个值得纪念的一天,尤来亚·希普曾威吓着提到你姨奶奶的丈夫。”
姨奶奶仍然岿然坐着,显然仍很镇静地点了下头“也许,”特拉德尔说道,“那不是没有目的的伤害吧?”
“不是。”我姨奶奶答道。
“真的有——原谅我——那么一个人,而且完全会受他操纵吗?”
“是的,我的好朋友。”我姨奶奶说道。
特拉德尔明显地拉长了脸,解释说他过去不能研究这问题,因为这不包括在他所定的条件内,而这和米考伯先生的债务都是一样招致不幸的。我们已再控制不了尤来亚·希普了;如果他能伤害或苦恼我们大家或我们中间的任何人,无疑他是会那么做的。
我姨奶奶保持平静;然后双颊上淌着眼泪。
“你说得对,”她说道,“你提到这事是很有见地的。”
“这能用得着我——或科波菲尔——帮点忙吗?”特拉德尔温柔地说。
“用不着,”我姨奶奶说道,“我很谢谢你。特洛,我亲爱的,那恐吓是没用的!让我们请米考伯先生和太太回来吧。你们都别对我说话!”她一面说,一面抚平了衣,眼看着门口,直挺挺坐在那里。
“嘿,米考伯先生和太太!”他们进来时,我姨奶奶说道,“我们刚才讨论你们的移民计划,而让你们在外面等了这么久,真太对不住;我要把我们提出的方法告诉你们。”
当时孩子们也都在场,她把这些办法向全家人解释得个个十分满意,这也使米考伯先生又恢复了但凡办一切期票事务时都非常雷厉风行的习惯;他不听别人劝 阻,马上就兴冲冲出门,买用在期票上的印花。可是,他的兴冲冲即刻受到沉重一击。5分钟后,他又被一个法警押回来。他声泪俱下地告诉我们:一切都完了。这 当然是尤来亚·希普干下的好事,但我们已做了充分准备,很快付了钱。又过了5分钟,米考伯先生就坐在桌旁,带着十足的快乐表情——只有那种愉快的工作或制 造潘趣酒,才能让他发光的脸更显出光彩——填写借据了。他怀着艺术家的趣味写那些借据,像画画一样修饰它们,横过来打量打量,再把日期和数目郑重地记到袖 珍笔记本上。记完后,他又对于这些借据的宝贵价值作了番很有感性的思考,他这么做时真够人看的。
“喏,如果你允许我给你一个忠告,先生,”姨奶奶默默看着他说道,“你最好永远再不干这种事了。”
“小姐,”米考伯先生答道,“我准备在将来新的一页上写下这么一种誓言——米考伯太太可以做证。我相信,”米考伯先生郑重地说道,“我儿子威尔金将永 远记住,他宁可把他的手放在火里,也决不来摆弄那已经戕害了他不幸的父亲的心血的毒蛇!”刚才还深为感动的他马上又成了失望的化身了。米考伯先生怀着阴沉 憎恶的神气看了看那些毒蛇,方才他对它们的赞赏还没完全减退,然后把它们折好放进衣服口袋里。
那一天晚上的活动就这么结束了。悲伤和疲劳已使我们再也支持不住了,姨奶奶和我决定明天回伦敦。当时讲定,米考伯先生把他的可动产卖给旧货商后就跟我 们一起走;在特拉德尔的指挥下,威克费尔德先生的业务也以适当的速度予以结束;爱妮丝不等那一切安排就绪就也去伦敦。我们在那老宅里度过了那一晚上。希普 一家走了,就像一种瘟疫从那老宅里被驱除了一样。我像一个沉船遇难后又侥幸回到家的流浪者一样在我的老房间里躺下。
第二天,我们回到姨奶奶的小屋——不回我的住宅了;当她和我像昔日一样在就寝前坐在一起时,她说道:
“特洛,你真想知道我近来有什么心事吗?”
“我真想知道,姨奶奶。如果有这么一段时间,我为你有一种我无法分担的悲哀和忧虑而不安,那就是现在了。”
“没有我这小小烦恼,你已经够悲哀了,孩子,”我姨奶奶亲切地说道,“特洛,我不会再因为什么而对你隐瞒什么事了。”
“我很明白这个,”我说道,“可是,请现在告诉我吧。”
“明天早上你肯同我一起乘车走一小段路吗?”我姨奶奶问道。
“当然。”
“在9点钟,”她说道,“我要那时告诉你,我亲爱的。”
我们准时在9点坐一辆小双轮马车出发,朝伦敦赶去。最后,我们来到一所大医院前。医院附近停着一辆很简单朴素的灵车。车夫认得我姨奶奶,按她的手势把车慢慢赶开,我们跟在其后。
“你现在知道了,特洛,”姨奶奶说道,“他已经去了!”
“他死在这个医院里吗?”
“是的。”
她一动不动坐在我身边。不过,我看到她脸上又淌满了泪水。
“他曾在那儿住过一次了,”姨奶奶然后说道,“他病了很久了——这么多年来,一个身子衰败的人。当他在最后那场病里知道他的病情后,他求人通知我。他当时感到又愧又悔了。非常愧悔。”
“我知道,你去了,姨奶奶。”
“我去了。后来,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多。”
“他是在我们去坎特伯雷的前一天晚上去世的吧?”我说道。
姨奶奶点头。“现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他了,”她说道,“那种恫吓是没有用的。”
我们驱车出了城,来到霍恩西墓场。“在这里比在街上流浪好,”我姨奶奶说道,“他就在这里出生。”
我们下了车,随着那辆朴素的灵车来到我至今记得很清楚的一角,在那里举行了葬礼。
“36年前的今天,我亲爱的,”当我们走回到马车时,我姨奶奶说道,“我结婚了。上帝饶恕我们一切人吧!”
我们无言地坐着;她就这样在我身边坐着,握着我的手好久好久;后来,她突然哭了,并说道:
“我和他结婚时,他是一个仪表堂堂的人物,特洛——后来,叫人伤心的是他变了!”
但这情形并没持续很久。哭过以后,她不久就镇静下来了,甚至也高兴了一点。她说,她的神经有点衰弱,要不她不会这样的。上帝饶恕我们大家吧!
于是我们赶回她在海盖特的小屋,在那里,我们发现了由早班邮件送到的米考伯先生写的短信如下:
我亲爱的小姐和科波菲尔:
刚在地平线上出现的希望美景,又被无法突破
的浓雾所围,那命中已注定要漂泊的可怜人的眼光再也看不到它了。
希普控告米考伯另一案的另一传票已发出(由
西敏寺皇家最高法院发出),该案的被告已成为本区掌有法律管辖权的法警之猎物了。
正是此日,正是此时,
就在前线崩溃时,
敌方那威骄的国王爱德华到了
——与之而来的是铁链和奴役!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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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是苏格兰诗人彭斯的诗句,原题为《布鲁斯在班诺克本战场的演说》。
我就要置身于那法警拘捕中,置身于一个一个匆匆的结局了(由于精神上的痛苦超过一定限度后是不能忍受的,而我觉得我已经达到那限度了)。祝福你们,祝 福你们!将来的旅人,由于好奇(让我们希望除了好奇还有同情)而访问本地债务人拘留所时,在巡视那里的墙壁时,或许会(我相信一定会)对那些生出无限遐 想,因为看见了那用锈钉刻下的模糊缩写姓名:
威,米
星期五于坎特伯雷
又乃:我重新开封启告,我们共同的朋友托马斯·特拉德尔先生(他还未离开我们,他一切都很好),已用特洛伍德小姐尊贵的名义偿还了债务和讼费;我自己和全家又处在红尘中幸福之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