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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谓古玉皆昆吾刀刻,不尽然也。魏文帝典论,已不信世有昆吾刀,是汉时已无此器。李义山诗,玉集 胡沙割,是唐已沙碾矣。今琢玉之巧,以痕都斯坦为第一,其地即佛经之印度,汉书之身毒,精是技者,相传犹汉武时玉工之裔,故所雕物象,颇有中国花草,非西 域所有者。沿旧谱也。又云别有奇药能软玉,故细入毫芒,曲折如意。余尝见玛少宰兴阿,自西域买来梅花一枝,虬干夭矫,殆可以插瓶,而开之则上盖下底成一 盒,虽细条碎瓣,亦皆空中。又尝见一钵,内外两重,可以转而不可出,中间隙缝,仅如一发,摇之无声,断无容刀之理,刀亦断无屈曲三折,透至钵底之理,疑其 又有粘合无迹之药,不但能软也。此在前代,偶然一见,谓之鬼工。今则纳磡输琛,有如域内,亦寻常视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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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 人有女,未嫁卒,已葬矣。阅岁余,有亲串见之别县,初疑貌相似,然声音体,态无相似至此者,出其不意,从后试呼其小名,女忽回顾,知不谬。又疑为鬼,归告 其父母,开冢验视果空棺,共往踪迹,初阳不相识,父母举其胸肋瘢痣,呼邻妇密视,乃具伏。觅其夫则已遁矣。盖闽中茉莉花根,以酒磨汁,饮之一寸,可尸噘一 日,服至六寸尚可苏,至七寸乃真死。女已有婿,而私与邻子狎,故磨此根使诈死,待其葬而发墓共逃也。婿家鸣官捕得邻子,供词与女同。时吴林塘官闽县,亲鞠 是狱,欲引开棺见尸律,则人实未死,事异图财;欲引药迷子女例,则女本同谋,情殊掠卖。无正条可以拟罪,乃仍以奸拐本律断。人情变幻,亦何所不有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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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 宋人最重通犀,所云种种人物,形至奇巧者,唐武后之简,作双龙对立状;宋孝宗之带,作南极老人扶杖像,见于诸书者不一,当非妄语。今惟有黑白二色,未闻有 肖人物形者,此何以故欤?惟大理石往往似画,至今尚然。尝见梁少司马铁幢家,一插屏作一鹰立老树斜柯上,觜距翼尾,一一酷似,侧身旁睨,似欲下搏,神气亦 极生动。朱运使子颖尝以大理石镇纸赠亡儿汝佶,长约二寸广约一寸,厚约五六分,一面悬崖对峙,中有二人,乘一舟顺流下。一面作双松欹立,针鬣分明,下有水 纹,一月在松梢,一月在水,宛然两水墨小幅。上有刻字,一题曰轻舟出峡,一题曰松溪印月,左侧题十岳山人,字皆八分书,盖明王寅故物也。汝佶以献余,余于 器玩不甚留意,后为人取去,烟云过眼矣。偶然忆及,因并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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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蓄北宋苑画八幅,不题名氏,绢丝如布,笔墨沉著工密。中有浑浑穆穆之气,疑为真迹,所画皆故事,而中有三幅不可考。一幅下作甲仗隐现状,上作一月衔树杪, 一女子衣带飘舞,翩如飞鸟似御风而行;一幅作旷野之中,一中使背诏立,一人衣巾褴缕自右来,二小儿迎拜于左,其人作引手援之状。中使若不见三人,三人亦若 不见中使;一幅作一堂甚华敞,阶下列酒罂五,左侧作艳女数人,靓装彩服若贵家姬,右侧作媪婢携抱小儿女,皆侍立甚肃,中一人常服据榻坐,自抱一酒罂,持钻 钻之。后前一幅辨为红线,后二幅则终不知为谁。姑记于此俟博雅者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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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石邻先生,姚安公同年老友也,性伉直,每面折人过,然慷慨尚义,视朋友之事如己事,劳与怨皆不避也。尝梦其亡友某公,盛气相诘曰:君两为县令,凡故人子孙 零替者无不收恤,独我子数千里相投,视如陌路,何也?先生梦中怒且笑曰:君忘之欤?夫所谓朋友,岂势利相攀援,酒食相征逐哉!为缓急可恃,而休戚相关也。 我视君如弟兄,吾家奴结党以蠹我,其势蟠固,我无可如何,我尝密托君察某某,君目睹其奸状而恐招嫌怨,讳不肯言,及某某贯盈自败,君又博忠厚之名,百端为 之解脱。我事之偾不偾,我财之给不给,君皆弗问,第求若辈感激称长者而已。是非厚其所薄,薄其所厚乎?君先陌路视我,而怪我视君如陌路,君忘之欤?其人瑟 缩而去。此五十年前事也。大抵士大夫之习气,类以不谈人过为君子,而不计其人之亲疏,事之利害。余常见胡牧亭为群仆剥削,至衣食不给,同年朱学士竹君,奋 然代为驱逐,牧亭生计乃稍苏。又尝见陈裕斋殁后,孀妾孤儿,为其婿所凌逼,同年曹宗丞慕堂亦奋然鸠率旧好,代为驱逐,其子乃得以自存。一时清议,称古道者 百不一二,称多事者十恒八九也。又尝见崔总宪应阶娶孙妇,赁彩轿亲迎,其家奴互相钩贯,非三百金不能得,众喙一音,至前期一两日,价更倍昂,崔公恚愤,自 求朋友代赁,朋友皆避怨不肯应,甚有谓彩轿无定价,贫富贵贱各随其人为消长,非他人所可代赁,以巧为调停者。不得已以己所乘轿,结皕缯用之。一时清议,谓 坐视非理者,亦百不一二,谓善体下情者,亦十恒八九也。彼一是非,此一是非,将乌乎质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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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 青雷言,尝谒椒山祠,见数人结伴入,众皆叩拜,中一人独长揖。或诘其故,曰:杨公员外郎,我亦员外郎,品秩相等,无庭参礼也。或又曰杨公忠臣,怫然曰:我 奸臣乎?于大羽因言,聂松岩尝骑驴,遇一治磨者嗔不让路,治磨者曰:石工遇石工--松岩,安邱张卯君之弟子,以篆刻名一时--何让之有?余亦言交河一塾 师,与张晴岚论文相诋,塾师怒曰:我与汝同岁入泮,同至今日,皆不第,汝何处胜我耶?三事相类。虽善辩者无如何也。田白岩曰:天地之大,何所不有。遇此种 人,惟当以不治治之,亦于事无害,必欲其解悟,弥葛藤。尝见两生同寓佛寺,一詈紫阳,一詈象山,喧诟至夜半,僧从旁解纷,又谓异端害正,共与僧斗,次日三 人破额诣讼庭。非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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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有老妪,蓄鸡 至多,惟卖其卵,有买鸡充馔者,虽十倍其价不肯售。所居依山麓,日久滋衍,殆以谷量,将曙时唱声竞作,如传呼之相应也。会刈麦暴于门外,群鸡忽千百齐至, 围绕啄食,媪持杖驱之不开,遍呼男女交手扑击,东散西聚,莫可如何。方喧呶间,住屋五楹,訇然摧圮,鸡乃俱惊飞入山去。此与宣室志所载李甲家鼠报恩事相 类。夫鹤知夜半,鸡知将旦,气之相感而精神动焉,非其能自知时也。故邵子曰:禽鸟得气之先。至万物成毁之数,断非禽鸟所先知。何以聚族而来,脱主人于厄 乎?此必有凭之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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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侄汝夔言,甲乙并以捕狐为业,所居相距 十余里,一日伺得一冢有狐迹,拟共往,约日落后会于某所。乙至甲已先在,同至冢侧,相其穴可容人,甲令乙伏穴内,而自匿冢畔丛薄中,待狐归穴,甲御其出 路,而乙在内禽絷之。乙暗坐至夜分,寂无音响,欲出与甲商进止,呼良久不应,试出寻之,则二墓碑横压穴口,仅隙光一线,阔寸许,重不可举,乃知为甲所卖。 次日,闻外有叱牛声,极力号叫,牧者始闻,报其家往视,鸠人移石,已幽闭一昼夜矣。疑甲谋杀,率子弟诣甲,将报讼官。至半途乃见甲裸体反缚柳树上,众围而 唾詈,或鞭朴之。盖甲赴约时,路遇妇相调谑,因私狎于秫丛,时盛暑,各解衣置地,甫脱手,妇跃起,掣其衣走,莫知所向,幸无人见,狼狈潜归。未至家遇明火 持械者,见之呼曰:奴在此。则邻家少妇三四睡于院中,忽见甲解衣就同卧,惊唤众起,已弃衣矴墙遁,方其里党追捕也。甲无以自白,惟呼天而已。乙述昨事,乃 知皆为狐所卖。然伺其穴而掩袭,此戕杀之仇也。戕杀之仇,以游戏报之,一闭使不出而留隙使不死,一褫其衣使受缚无辩,而人觉即遁。使其罪亦不至死,犹可谓 善留余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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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极细之事,而皋陶亦不能断者。门人折生遇 兰,健令也。官安定日,有两家争一坟山,讼四五十年,阅两世矣。其地广阔不盈亩,中有二冢,两家各以为祖茔,问邻证则万山之中,裹粮挈水乃能至,四无居 人;问契券则皆称前明兵燹,已不存;问地粮串票,则两造具在。其词皆曰:此地万不足耕,无锱铢之利,而有地丁之额,所以百控不已者,徒以祖宗丘陇,不欲为 他人占耳。又皆曰:苟非先人之体魄,谁肯涉讼数十年,认他人为祖宗者。或疑为谋占吉地,则又皆曰:秦陇素不讲此事,实无此心,亦彼此不疑有此心,且四周皆 石,不能再容一棺,如得地之后,掘而别葬,是反授不得者以间,谁敢为之。竟无以折服,又无均分理,无入官理,亦莫能判定。大抵每祭必斗,每斗必讼,官惟就 斗论斗,更不问其所因矣。后蔡西斋为甘肃藩司,闻之曰:此争祭,非争产也,盍以理喻之曰:尔既自以为祖墓,应听尔祭。其来争祭者,既愿以尔祖为祖,于尔祖 无损,于尔亦无损也,听其享荐亦大佳,何必拒乎?亦不得已之权词,然迄不知其遵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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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 牧亭言,其乡一富室,厚自奉养,闭门不与外事,人罕得识其面。不善治生而财终不耗,不善调摄而终无疾病,或有祸患亦意外得解。尝一婢自缢死,里胥大喜,张 其事报官,官亦欣然即日来,比陈尸检验,忽手足蠕蠕动,方共骇怪,俄欠伸,俄转侧,俄起坐,已复苏矣。官尚欲以逼污投缳锻炼罗织,微以语导之,婢叩首曰: 主人妾媵如神仙,宁有情到我,设其到,我方欢喜不暇,宁肯自戕?实闻父不知何故,为官所杖杀,悲痛难释,愤恚求死耳,无他故也。官乃大沮去,其他往往多类 此,乡人皆言其蠢然一物,乃有此福,理不可明。偶扶乩召仙,以此叩之,乩判曰:诸公误矣,其福正以其蠢也,此翁过去生中,乃一村叟,其人淳淳闷闷无计较 心,悠悠忽忽无得失心,落落漠漠无爱憎心,坦坦平平无偏私心,人或凌侮无争竞心,人或欺绐无机械心,人或谤詈无嗔怒心,人或瞭害无报复心,故虽槁死牖下, 无大功德,而独以是心为神所福,使之食报于今生。其蠢无知识,正其身异性存,未昧前世善根也。诸君乃以为疑,不亦误耶?时在侧者信不信参半,吾窃有味斯言 也。余曰:此先生自作传赞,托诸斯人耳。然理固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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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约斋舍 人,言刘生名寅--此在刘景南家酒间话及,南北乡音各异,不知是此寅字否也。家酷贫,其父早年与一友订婚姻,一诺为定,无媒妁,无婚书庚帖,亦无聘币,然 子女则并知之也。刘生父卒,友亦卒,刘生少不更事,窭益甚,至寄食僧寮。友妻谋悔婚,刘生无如之何,女竟郁郁死,刘生知之,痛悼而已。是夕,灯下独坐,悒 悒不宁,忽闻窗外啜泣声,问之不应,而泣不已。固问之,仿佛似答一我字,刘生顿悟曰:是子也耶?吾知之矣,事已至此,来生相聚可也。语讫遂寂,后刘生亦夭 死,惜无人好事,竟不能合葬华山。长恨歌曰: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了期,此之谓乎?虽悔婚无迹,不能名以贞,又以病终,不能名以烈,然其志则贞烈兼 矣。说是事时满座太息,而忘问刘生里贯。约斋家在苏州,意其乡里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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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 间有游僧,卖药于市,以一铜佛置案上,而盘贮药丸,佛作引手取物状。有买者先祷于佛,而捧盘进之,病可治者,则丸跃入佛手。其难治者,则丸不跃。举国信 之。后有人于所寓寺内,见其闭户研铁屑,乃悟其盘中之丸,必半有铁屑,半无铁屑,其佛手必磁石为之,而装金于外,验之信然,其术乃败。会有讲学者,阴作讼 牒,为人所讦,到官昂然不介意,侃侃而争,取所批性理大全核对,笔迹皆相符,乃叩额伏罪。太守徐公讳景曾,通儒也,闻之笑曰:吾平生信佛不信僧,信圣贤不 信道学,今日观之,灼然不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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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槐亭前辈,有族叔夏日读书山寺 中,至夜半,弟子皆睡,独秉烛咿唔,倦极假寐,闻叩窗语曰:敢敬问先生,此往某村当从何路?怪问为谁,曰:吾鬼也,迴谷重复,独行失路。空山中鬼本稀疏, 偶一二无赖贱鬼,不欲与言,即问之亦未必肯相告,与君幽明虽隔,气类原同,故闻书声而至也。具以告之,谢而去。后以语槐亭,槐亭怃然曰:吾乃知孤介寡合, 即作鬼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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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秋崖与金谷村,尝秋夜坐济南历下亭,时微雨新 霁,片月初生,秋崖曰:韦苏州流云吐华月句,气象天然,觉张子野云破月来花弄影句,便多少著力。谷村未答,忽暗中人语曰:岂但著力不著力意境迥殊,一是诗 语,一是词语,格调亦迥殊也。即如花间集细雨湿流光句,在词家为妙语,在诗家则靡靡矣。愕然惊顾,寂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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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 州法南墅,尝偕一友登日观,先有一道士倚石坐,傲不为礼,二人亦弗与言。俄丹曦欲吐,海天硙耀,千汇万状,不可端倪,南墅吟元人诗曰:万古齐州烟九点,五 更沧海日三竿,不信然乎!道士忽哂曰:昌谷用作梦天诗,故为奇语,用之泰山,不太假借乎?南墅回顾,道士即不再言。既而硚乌涌上,南墅谓其友曰:太阳真 火,故入水不濡也。道士又哂曰:公谓日自海出乎?此由不知天形,故不知地形,不知地形,故不知水形也。盖天椭圆如鸡卵,地浑圆如弹丸,水则附地而流,如核 桃之皴皱。椭圆者东西远而上下近,凡有九重,最上曰宗动,元气之表,无象可窥;次为恒星,高不可测;次七重,则日月五星各占一重,随大气旋转,去地且二百 余万里,无论海也。浑圆者地无正顶,身所立处皆为顶,地无正平,目所见处皆为平,至广漠之野,四望天地相接处,其圆中规,中高而四硚之证也。是为地平,圆 规以外,目所不见者,则地平下矣。湖海之中,四望天水相合处,亦圆中规,是又水随地形,中高四硚之证也。然江河之水狭且浅,夹以两岸,行于地中。故日出地 上,始受日光,惟海至广至深,附于地面,无所障蔽,故中高四硚之处,如水晶球之半。日未至地平,倒影上射,则初见如一线;日将近地平,则斜影横穿,未明先 睹。今所见者,是日之影,非日之形,是天上之日影隔水而映,非海中之日影浴水而出也。至日出地平,则影斜落海底,转不能见矣。儒家盖尝见此景,故以为天包 水,水浮地,日出入于水中,而不知日自附天,水自附地;佛家未见此景,故以须弥山四面为四州,日环绕此山,南昼则北夜,东暮则西朝,是日常旋转,平行竟不 入地,证以今日所见,其谬更无庸辩矣。南墅惊其博辩,欲与再言。道士笑曰:更竟其说,子不知九万里之围圆,以渐而迤,以渐而转,渐迤渐转,遂至周环。必以 为人能正立,不能倒立,拾杨光先之说苦相诘难。老夫慵惰,不能与子到大郎山上看南斗--大郎山在亚禄国,与中国上下反对,其地南极出地三十五度,北极入地 三十五度--不如其已也。振衣径去,竟莫测其何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