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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拉半清醒半昏迷地躺在费利察塔·谢苗诺夫娜卧室里的床上。斯文季茨基夫妇、德罗科夫医生和仆人在她周围低声谈话。
斯文季茨基家这幢空荡荡的房子沉浸在一片寂静、昏暗之中,只有在门对门的两排房间当中的一个小客室里,墙上挂着的一盏昏黄的灯照亮了过道的前前后后。
在这个地方,维克托·伊波利托维奇不像在别人家里做客,倒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迈着沉重的步子走来走去。有时他朝卧室里看一眼,想知道那边的情况究竟怎么样,然后又走到房间的另一头,经过那棵缀满了串珠的枫树,径直来到餐室。餐桌上摆满了没有动过的菜肴,每当窗外街上有马车经过或是~只小老鼠从盘盏当中溜过去,那些绿色的酒杯就轻轻发出一阵叮当的碰撞声。
科马罗夫斯基处于盛怒之下,各种相互抵触的情绪在心里翻腾。多么丢脸,多么荒唐!他怒不可遏。他的处境发发可危。这件事毁了他的名声。不过还来得及弥补,要不惜任何代价防止事态进一步发展,必须快刀斩乱麻,如果风声已经传开,就得压住,得趁着种种流言刚一冒头就绪回去。另一方面,他再次感到,这个绝望、发疯的姑娘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一眼就可以看出,她与众不同。在她身上永远有一种异乎寻常的东西。然而,无论多么让人伤感和无法挽回,看来正是他毁了她的一生!她拼命挣扎,无时无刻不在反抗,一心要按自己的意志改变命运,开始全新的生活。
需要从各方面帮助她,也许应该给她租间房子,但千万不能再把惹她,恰恰相反,要避开她,躲在一边,不露任何痕迹,否则,她那样一种性格,还会干出可怕的事来!
往后麻烦事还多得很呢!眼前这事木可能不了了之,因为法律是不宽容的。天还没亮,事情才发生了两个小时,警察已经来过两次了。科马罗夫斯基在厨房里和警察分局长作了解释,才把事情平息下来。
不过越往后越复杂。需要证明拉拉开枪打的是他,而不是科尔纳科夫。但是只凭这点,事情还不能了结。拉拉可以减轻一部分责任,其余方面还要受到法庭的审讯。
不用说,他正千方百计设法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不过要是立了案,那就必须弄到一份可以说明拉拉行凶时已经丧失了自制力的精神病鉴定,争取把此案撤销。
经过这一番盘算,科马罗夫斯基才平静下来。黑夜过去了,白昼的光线从屋子的这一间照到那一间,就像一个小偷或者像当铺的估价人朝桌子和沙发椅下面察看似的。
科马罗夫斯基走进卧室,看到拉拉的情况并没有好转,便离开斯文季茨基家,坐车去找他熟识的律师——一位在俄国居住的政治侨民的妻子鲁芬娜·奥尼西莫夫娜·沃伊特一沃伊特科夫斯卡哑。她那套有八个房间的住宅已经超出需要,经济上也无力维持,就租出去两间。不久以前有一间空出来了,科马罗夫斯基就替拉拉租了下来。几小时以后,仍然半昏迷的、浑身发热的拉拉便被送到那里。她由于神经受刺激而患了热病。
鲁芬娜·奥尼西莫夫娜是个思想先进的妇女,反对一切偏见。照她所想和所说的来看,她对世界上~切“正当的和有生命力的”事物都同情。
她在五斗橱里保存了一份有制定者签名的《爱尔福特纲领昨。挂在墙上的许多照片当中有一张是她丈夫的,她称他为“我的善良的沃伊特”。这照片是在瑞士的一次群众游乐会上和普列汉诺夫一起拍摄的。两个人都穿着有光泽的毛料上衣,戴着巴拿马草帽。
鲁芬娜·奥尼西莫夫娜一见拉拉便不喜欢这位生病的房客。她觉得拉拉是个装病的泼辣女人。她高烧时说的胡话,在鲁芬娜·奥尼西莫夫娜看来完全是假装出来的。鲁芬娜·奥尼西莫夫娜随时可以发誓,断定拉拉扮演的就是“狱中的格蕾欣”的角色。
鲁芬娜·奥尼西莫夫娜有意作出种种过分活跃的举动,以此表示对拉拉的鄙视。她把门弄得砰砰响,大声唱歌,像一阵风似的在自己住的房子里走动不停,而且整天开着窗户透气。
她的住宅位于阿尔巴特街一所大房子的最上层。这一层的窗户,从冬天太阳偏转过来的季节开始,一直对着澄澈明朗的蓝天,宽阔的蓝天有如汛期的一条大河。整个住宅半个冬天都洋溢着未来春天的气息。
南方吹来的暖风透进气窗,在车站那一边拼命响着火车的汽笛。病中的拉拉躺在床上,用遥远的回忆消磨自己的闲暇。
她常常想起七八年前从乌拉尔来到莫斯科的第一个夜晚。那是难以忘怀的童年。
当时,他们坐了一辆出租马车沿着无数条昏暗的街巷穿过莫斯科全城往旅馆去。迎面越来越近的和抛在后面渐渐远去的街灯,把佝倭着上身的车夫的影子投到房屋的墙壁上。影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到很不自然的程度,遮住了路面和房顶以后便消失了,接着又重新开始。
昏暗中,天空响起莫斯科各处教堂的钟声,地上雪橇的滑轨响亮地驶向四方,就连那些吸引人的橱窗和灯火也同样让拉拉觉得震耳,它们似乎也和大钟、车轮一样发出声音。
房间里桌子上摆着科马罗夫斯基向他们祝贺乔迁之喜的大得出奇的西瓜,还有面包和盐,使拉拉眼花绦乱。她觉得这西瓜就是科马罗夫斯基权势和财富的象征。当维克托·伊波利托维奇一声脆响把这带着冰渣和大量糖分的深绿色圆圆的怪物用刀切开的时候,拉拉伯得气都不敢出,但也不敢拒绝不吃。她费劲地咽着一块块紫红色、香喷喷的瓜瓤,因为激动有时就卡在喉咙里。
这是一种在着移的饮食和首都的夜景面前表现出的惶恐,不久后她面对科马罗夫斯基的时候又常产生这种惶恐,这使是以后发生的那种事的主要谜底。不过现在他已经完全变了,没有任何要求,丝毫不让拉拉想到他,甚至根本就不出面,而且总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用极高尚的方式尽力帮助她。
科洛格里沃夫的来访,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他让拉拉觉得非常愉快。这并不在于他那高大而匀称的身材,而是因为他身上带有一股活力和才华。这位客人用他身上的一切,包括炯炯的眼神和聪颖的微笑,占去了大半个房间,屋子都显得狭小了。
他坐在拉拉的床前,搓弄着两只手。他在彼得堡参加有一些大臣出席的会议的时候,和那些身居高位的老头子们谈起话来,就像面对一群调皮的预科学生一样。但是,现在他面前躺着的却是不久前他家庭中的一个成员、一个如同自己女儿一样的人,对她也和对家里其他人一样,经常是忙得边走边交换一下眼色或者说几句话(这种简单而又很有表现力的交往方式,是特别令人神往的,双方都能体会)。对待拉拉,他不能像对成年人那样严肃和漠不关心。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同她谈话才能不惹她生气,只好像对待一个小孩子那样微笑着对她说:
“天哪,您这是搞的什么名堂啊?有谁要看这出传奇剧?”他停住了,开始端详天花板和糊墙纸上的斑驳水迹。过了一会儿,他略带责备意味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杜塞尔多夫有个国际博览会开幕了,是绘画、雕塑和园艺方面的博览会。我准备去看看。这屋里可是有点儿潮湿。您在天地之间还要闲逛多久?这里可不是舒服的地方。我只想告诉您,这位沃伊特太太是个十足下贱的人,我知道她。换个地方吧,您也躺够了。您病了一场也就算了,现在该起来了,另外换个住处,复习一下功课,把师范专修班读完。我有个朋友是画家。他要到土耳其斯坦去两年。他的画室用板壁隔成了几部分,依我看简直就是一套住宅。他似乎想连家具一起转让给一位合适的人。我可以替您办,您愿意吗?还有一件事,您得依照我的意思办。我早就想,这是我的神圣职责……自从莉帕……这是一点小意思,作为她结束学业的酬金……
别这样,木行,请让我……您别拒绝……不行,请您原谅。”
不论她怎么谢绝,流泪,甚至像打架一样推推擦澡,他走的时候硬是让她收下了一张一万卢布的银行支票。
拉拉恢复健康以后,搬到科洛格里沃夫极力称赞的新住处。地点就在斯摩棱斯克商场附近。这套住房在一幢古老的两层石砌房子的楼上。楼下是商店的栈房。这里住着运货马车的车夫。院子是小鹅卵石铺的地,上边总有一层散落的燕麦和乱扔的稻草。许多鸽子在院子里到处走,发出咕咕的叫声。它们成群地扑响着翅膀从地上飞起来,高度不超过拉拉的窗户,有时还会看到一群大老鼠沿着院子里石砌的水沟跑过去。
帕沙非常痛苦。拉拉病重的时候,人家不让他到她跟前去。他该怎么想呢?照帕沙的理解,拉拉要杀的那个人对她是无所谓的,可是后来又处在她谋杀未遂的那个人的庇护之下。而且这一切就发生在圣诞之夜他和她在烛光下那次具有纪念意义的谈话之后!如果不是那个人,拉拉准会被逮捕并受到审判。他使她摆脱了危在旦夕的惩罚。因为他,拉拉才能留在师范专修班里,丝毫没有受到伤害。帕沙既苦恼又困惑不解。
拉拉病情好转后,把帕沙叫来,对他说:
“我不是好女人。你还不了解我,以后有机会再跟你细说。我难于开口,你看,眼泪让我端不过气来。你把我丢开,忘掉我吧,我配不上你。”
然后便是一幕比一幕更令人心碎的场面。那时拉拉还住在阿尔巴特街,所以沃伊特科夫斯卡妞一看到满面泪痕的帕沙,就急忙从走廊回到自己住的房间,倒在沙发上哈哈大笑,笑得肚子发疼,同时嘴里不住地说:“哎哟,受不了,我可受不了!这可真是…哈、哈、哈!真是个勇士!哈、哈、哈!”
为了让帕沙从斩不断的柔情当中解脱出来,彻底结束痛苦的折磨,拉拉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帕沙的爱情,说是并不爱他,但是说的时候又哭得那样伤心,让人无法相信。帕沙怀疑她所有不可饶恕的罪行,不相信她的每一句话,打算诅咒并憎恨她,但依然发狂地爱看她,对她的每~个念头、对她喝水用的林子和她睡觉的枕头都感到嫉妒。为了不致发疯,必须迅速地采取果断行动。他们决定不再拖延,考试结束以前就结婚。本来准备在复活节后的第一周举行婚礼,但由于拉拉的要求又延期了。
三一节后的第一天,也就是圣灵降临节,他们举行了婚礼,那时他们已经确切地知道他们可以顺利结业了。婚事是柳德米拉·卡皮托诺夫娜·切普尔柯替他们办的。她是和拉拉同班毕业的同学杜霞·切普尔柯的母亲。柳德米拉·卡皮托诺夫娜是个颇有姿色的女人,胸脯高高地耸起,嗓音很低,会唱歌,对什么事都喜欢添枝加叶。真实的事和迷信的传说,只要她一听到,便要添油加醋,把自己想象的东西添加进去。
城里热得怕人。当把拉拉送上“婚礼的圣坛”的时候,柳德米拉·卡皮托诺夫娜~面给她做临行前的打扮,一面用茨冈歌手潘宁娜那样的低音哼着曲子。教堂的级金圆顶和游艺场各处新铺的沙土,显出耀眼的金黄颜色。三~节前夕砍过的白禅树,枝叶上蒙了一层尘土,无精打采地垂挂在教堂的墙头,像被烧焦了似的卷成圆筒。炎热使人感到呼吸困难,阳光刺激得眼睛发花。四周仿佛有成干对的人举行婚礼,因为所有的姑娘都卷了头发,穿上鲜艳的衣服,年轻的后生们为了过节也都往头发上擦了油,穿着笔挺的黑西服。人们的情绪是激动的,大家都觉得很热。
拉拉另一个女友的母亲拉果金娜,在拉拉踏上通往圣坛的红地毡的时候,朝她脚下撤了一把银币,祝她日后生活富足;为了同一个目的,柳德米拉·卡皮托诺夫娜告诉拉拉,当她戴上婚礼冠的时候,千万不要伸出裸露的手臂画十字,而要用一角技纱或者袖口的花边把手遮住一半,跟着又告诉拉拉应该把蜡烛举得高高的,日后可以当家做主。但为了帕沙的幸福,拉拉宁愿牺牲自己的前程,于是她尽量把蜡烛放得很低,不过还是没有用,因为不管她怎么想办法,她的蜡烛总比帕沙的高。
从教堂里直接回到由安季波夫一家人重新布置好的那间画室举行酒宴。客人们不断地喊:“苦啊,喝不下去。”另一边的人就大声应和着:“给点儿甜的。”于是这一对年轻人便含羞带笑地接吻。柳德米拉·卡皮托诺夫娜为他们唱了喜歌《葡萄》,把当中的叠句“上帝赐给你们爱情和忠告”重复了两次,又唱了一首《松开你的发辫,散开你那淡褐色的秀发》。
人们散去之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帕沙在这突然来临的寂静中感到不知所措。院子里正对着拉拉的窗户的柱子上亮着一盏灯。不管她怎么拉窗帘,仿佛一块劈得很薄的板子似的一线亮光还是从两扇窗帘的夹缝当中照了进来,宛如一个人在偷看他们。帕沙奇怪地发现,他的心思都在这盏灯上,甚至比想自己、想拉拉、想对拉拉的爱还多。
在这永恒之夜,被同学们叫作“斯捷潘妮达”和“红颜女郎”的不久前的大学生安季波夫,既登上了幸福的顶峰,也沉入了绝望的深渊。他那疑团丛生的猜忌和拉拉的坦率承认相互交替。他提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而随着拉拉一次又一次的回答,他的心一次比一次更往下沉,仿佛跌入万丈深渊。他那遍体鳞伤的想像力已经跟不上她所吐露的新情况了.
他们一直谈到天明。在安季波夫的一生当中,没有比这一夜的变化更惊人、更突然的了。清早起来,他已经全然变了一个人,自己几乎都奇怪为什么人们还像过去那样称呼他。
十天以后,朋友们还是在这间屋子里为他们送行。帕沙和拉拉都以优异的成绩毕了业,接到了到乌拉尔同~个械市工作的聘书。明天一早他们即将起程。
大家照例喝酒,唱歌,高声谈笑,不过这次清一色的都是年轻人,没有上年纪的。
在那道把作为寝室的一角并把客人同整个画室隔开的间壁后面,放着拉拉装东西的一大一小两个网篮、一只皮箱和一个盛食具的木箱。屋角的地上还放着几只口袋,行李不少,有一部分第二天早晨作为慢件托运。所有东西差不多都收拾妥当,但还没有完全装完。皮箱和木箱的盖子敞开着,里面还没有装满。隔一会儿,拉拉就又想起一件什么东西,于是把它拿到间壁后面放到篮子里,再把上边摆平整。
拉拉到专修班去取出生证和其他证件的时候,帕沙在家招待客人。院子的守门人陪她一起回来,带了一张包装用的银皮席和一大卷第二天捆东西用的结实的粗绳。拉拉打发走了守门人,在客人面前转了一圈,同这个握手寒暄,同那个互相亲吻,然后便到间壁的那边去换衣服。她换好服装出来的时候,大家拍手叫好,随后都入了座,像几天前在婚礼上那样的喧闹开始了。活跃的人忙着给邻座斟伏特加酒,无数只举着叉子的手伸到桌子当中去拿面包和盛冷热菜肴的盘子。大家纷纷祝酒,发出满意的嚷嚷声,争先恐后地说俏皮话。有的人很快就醉了。
“可真把我累死了。”和丈夫挨着坐在一起的拉拉说,“你要办的事都办完了吗?”
“办完了。”
“不管怎么累,我觉得精神很好。我感到幸福。你呢?”
“我也一样。我也觉得很好。说起来,一两句话说不完。”
科马罗夫斯基例外地被允许参加这群年轻人的晚会。快结束的时候,他想说这对年轻朋友走后自己会感到孤苦伶什,在他眼中莫斯科就会变成撒哈拉沙漠,可是心里一阵发酸,便咽起来,不得木重新开始被激动所打断的话。他请求安季波夫夫妇允许他给他fi]写信,允许他到他们尤里亚金的新居去拜访他们,如果他忍受木了分离的痛苦的话。
“那倒大可不必。”拉拉若无其事地高声回答,“什么通信啊,撒哈拉沙漠啦,这些话都用不着说。至于到那个地方去,您干脆连想也别想。没有我们,上帝也会保佑您日子过得一样好,况且我们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帕沙,你说是不是?您运气好,一定能找到代替我们的新朋友。”
拉拉仿佛完全忘了正在和谁谈话和谈的什么话,似乎又想起了一件事,急忙站起身来到间壁那边的厨房里去了。她在那儿拆开绞肉机,把零件放进食具箱的几个空着的角里,再用稻草塞好。拆绞肉机的时候,她差一点让箱子迈上的一根大刺扎破了手。
她忙着装东西,又忘记自己还有客人了,对他们的声音也是充耳不闻,直到后来间壁那边爆发了一阵特别响亮的喧闹声,才提醒了她。拉拉这时想到,喝醉酒的人总是喜欢竭力模仿醉汉,显出那种既俗气又有意夸张的更厉害的酸态。
这时,从敞开的窗子传来院子里一个特别的声音,引起她的注意。拉拉撩开窗帘探出身子去。
一匹拴着绊腿绳的马正在院子里一瓶一颠地跳着。这匹不知是谁家的马可能走错了路,走到这个院子里来了。天色已近黎明,不过离日出还早。仿佛沉睡的阅无人迹的城市笼罩在清晨淡紫色的寒气中。拉拉闭上了眼睛。这阵异乎寻常的马蹄声,把她带到遥远的迷人的乡村里去。
楼下响起了门铃声。拉拉侧耳细听。有人从餐桌边走去开门。来的是娜佳!拉拉忙不迭地向她跑过去。娜佳是直接从车站来的,她是那么鲜嫩迷人,浑身似乎散发着杜普梁卡的铃兰花的芳香。这一对朋友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只是放声大哭,紧紧拥抱,几乎都让对方喘不过气来。
娜佳结拉拉带来了全家的祝贺、送别的话和父母赠送的贵重礼品。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用纸包着的首饰匣,打开裹着的纸,掀起盖子,递给拉拉一串精美出奇的项链。
响起了一片惊叹声。一个已经有些清醒的醉汉说:
“这是玫瑰红的风信子石。没错儿,紫色的,你们说是不是?这可是不亚于钻石呀。”
可是娜佳分辩说,这是带黄色的宝石。
拉拉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座位上,把项链放在自己的餐具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放在紫色衬垫上的宝石光华夺目,烟娼生辉,有时像流动的水珠,有时又像一串纤巧的葡萄。
桌边有的人醉意已经慢慢消失了。因为娜佳人席,酒醒过来的人又喝了起来。大家很快也把娜佳灌醉了。
没过多久,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沉入了梦乡。多数人第二天还要到车站送行,所以留下来过夜。一半人随便往一个角落里一倒便打起鼾来。拉拉自己也不记得怎么和衣躺在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的伊拉·拉果金娜的身边。
耳边一阵很响的说话声把拉拉惊醒了。这是从街上到院子里来找那匹走失的马的陌生人的声音。拉拉睁开眼睛一看,觉得很奇怪——帕沙可真是闲不住,那么大的个子站在屋子当中没完没了地翻腾什么呢?这时,被当成是帕沙的那个人朝拉拉转过身来,她才看清不是帕沙,而是满脸麻子、从鬓角到下巴有一道伤疤的人。她明白了,这是贼溜进屋里来了,于是想喊叫,可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突然她想起了项链,悄悄地用手肘支起身子往餐桌上看了看。
项链就放在一堆面包屑和吃剩下的夹心糖中间,这个迟钝的坏家伙在杯盘狼藉的桌面上没有发现它,光是拿那些已经叠好的被单和衣服,把收拾整齐的行装弄得一塌糊涂。拉拉的酸意还没有完全消失,看不清当时的情况,只是特别可惜整理东西费的功夫。她气得想喊叫,可还是张不开口。她就用膝盖使劲顶了一下睡在身边的伊拉·拉果金娜的心口。随着伊拉·拉果金娜疼得变了嗓音的一声喊叫,拉拉也嚷了出来。小偷扔下裹着衣物的包袱,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跑出去。跳起来的几个男人好不容易弄清出了什么事之后,跑出去追赶,可是贼早已无影无踪了。
这场慌乱和事后的议论,成了大家都得起床的信号。拉拉剩下的~点点酒意已经完全消失了。不管大家怎么要求让他们再睡一会儿,躺一躺,拉拉坚决让他们都起来,然后很快给他们煮了咖啡喝,请大家都回家去,等到开车前在车站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