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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胡编乱造地告诉他说,她只在一次周末同她在意大利军队中服役的未婚夫上过床,后来他就被打死了。结果下面发生的事证实了她说的都是真话,因为几乎约 塞连刚一开始干那事的时候,她便大喊一声“完事了吗?”约塞连也感到纳闷为什么自己没停下来,直到他“完事了”,才向她解释其中的原委。
他为他们两人各点了一支烟。她对他浑身上下晒成的那种黑黝黝的肤色很是着迷。而他则为她不肯脱下那件粉红色的无袖女衫而感到不解。这件衣服裁剪得就跟 男式汗衫背心差不多,上面带有窄窄的背带。穿着它正好可以遮住她背上的那条看不见的疤痕,尽管约塞连设法让露西安娜告诉了他,她身上有这么一个疤,但她却 不肯让他看。这条残破的疤痕从她肩呷骨中间的小窝开始一直通到她脊椎骨的末端,当约塞连用指尖顺着疤痕抚摸时,她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像一块优质钢那样硬邦 邦的。想到她在医院里度过了许多个备受折磨的夜晚,约塞连的心痛得都缩了起来。她每天得服药,否则就疼痛难忍;空气里弥漫着各种诸如乙醚、人体排泄物、消 毒剂等无法消除的气味、以及人的皮肉坏死腐烂时发出的臭味。到处都有穿白大褂、胶底鞋的人在走来走去,走廊里整夜闪烁着幽暗可怖的灯光。她是在一次空袭中 受的伤。
“在哪儿?”他问。他带着疑虑,屏住呼吸。
“在那不勒斯。”
“是德国人干的?”
“是美国人。”
他的心都要碎了,一下子坠入了情网。他想知道她肯不肯嫁给他。
“你疯了。”她高兴地笑了笑,对约塞连说。
“为什么说我疯了?”他问。
“因为我不能结婚。”
“你为什么不能结婚?”
“因为我已经不是个处女了,”她回答说。
“那和结婚有什么关系?”
“谁会娶我呢?没人肯要一个已不是处女的姑娘。”
“我要,我要娶你。”
“但我不能嫁给你。”
“你为什么不能嫁给我呢?”
“因为你疯了。”
“为什么说我疯了?”
“因为你想娶我。”
约塞连感到既不解又好笑,不禁皱眉问道:“你不肯嫁给我是因为我疯了,但又说,我疯了是因为我想娶你,你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
“你才疯了!”他大声对她说。
“为什么?”她气愤地大叫着反问他,随即又气冲冲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两只甩不掉的、圆溜溜的乳房在粉红色的女衫下一起一伏,煞是好看。“我怎么疯了?”
“因为你不肯嫁给我。”
“笨蛋!”她又一次大声地回了他一句,同时夸张地用手背在他的胸脯上响亮地打了一下。“我能嫁给你!你不明白吗?我不能嫁给你!”
“噢,当然啦,我明白。可是你为什么不能嫁给我呢?”
“因为你疯了。”
“我怎么疯了?”
“因为你想娶我。”
“那是因为我要娶你。亲爱的,我爱你。”他解释说,然后轻轻地将她拉下来重新躺在枕头上。“我非常爱你。”
“你疯了,”她喃喃地答道,心中感到很高兴。
“为什么?”
“因为你说你爱我。你怎么可以爱一个已不是处女的姑娘呢?”
“因为我不能娶你。”
她猛地一下弹坐起来,勃然大怒,样子怪怕人的。“你为什么不能娶我?”她质问道,如果他的回答中有什么侮辱她的地方,就准备再给他狠狠的一击。“就因为我不是处女了吗?”
“不,不是的,亲爱的。是因为你疯了。”
有好一阵子,她茫然而又忿恨地瞪着他,然后猛然将头向后一仰,带着一种欣赏的神情由衷地大笑起来。等她止住笑后,她用一种新的赞许的眼光盯着他。由于 血都涌到了脸上,她那张黝黑的脸蛋丰满芬芳,敏感的肌肤变得更黑了,变得容光焕发,娇艳可爱。她的双眼变得迷离起来。约塞连掐灭了他们两人的香烟,随后他 们就一言不发地扑进对方的怀抱,纵情接吻。就在这时,亨格利·乔没敲门就信步走了进来,想问问约塞连是否愿意同他一起出去找小妞。
亨格利·乔一瞧见他们俩,立即停下了脚步,像颗出膛的子弹似地奔出了屋子。约塞连的动作更快,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边开始朝着露西安娜大声嚷嚷,要她 赶快穿上衣服。这姑娘给惊得目瞪口呆。他粗鲁地抓住她的一只胳臂,一把将她拽下床,使劲一推,将她推到她的那堆衣服跟前,紧接着又冲到门边,想赶在亨格 利·乔带着照像机赶回来之前将门砰地一声关上。亨格利·乔将他的一条腿从门外硬塞了进来,怎么也不肯缩回去。
“让我进来!”他在门外急切地恳求着,一边发疯似地拼命地扭动着身体。“让我进来!”有那么一会,他停止了挣扎,脸上挂着自以为能逗人开心的微笑透过 门缝朝约塞连的脸上看。“我这会儿不是亨格利·乔,”他热切地解释说,“我这会儿是《生活》杂志的大名鼎鼎的摄影师。我拍的大照片都上大封面。约塞连,我 会让你成为好莱坞的大明星。那时你就会大把大把地来钱,一次又一次地离婚,一天到晚有一个又一个的约会。”
当亨格利·乔往后退了一点,试图抢拍一张露西安娜穿衣的照片时,约塞连使劲将门关上了。亨格利·乔发疯似地朝着这道牢固的木头障碍发起了攻击,只见他 先是向后退去,以重新集聚力量,然后再疯狂地朝前撞去。趁着这一次次攻击的间隙,约塞连分几次将衣服套上了身。露西安娜已经将那件绿白相间的夏装穿上了 身,这会儿两手正抓着那条在腰间揉成了一团的短裙。约塞连看到露西安娜的身体马上就将永远地消失在她的那条紧身短衬裤里,一股痛苦的感觉像波浪一样立即波 及他的全身。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她那隆起的小腿肚,将她往自己身边拽。她单腿朝前跳着,接着就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身上,像是被浇铸在了一起。约塞连一边热烈地 吻着她的耳朵和她那紧闭的双眼,一边用手使劲地搓揉着她大腿的背部。露西安娜快活地发出淫荡的哼哼声,可就在这时,亨格利·乔用他那已虚弱不堪的身体再次 朝房门发起了孤注一掷的攻击,差点没把他们两人撞倒在地。约塞连一把推开了露西安娜。
“赶快!赶快!”他大声地叱责她,“快把你那些东西穿上!”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呀?”她大惑不解。
“快点!‘快点!难道你不懂英语,快把你的衣服穿上!”
“笨蛋!”她气冲冲地对他回叫道,“那是法语,而不是意大利语。”
亨格利·乔暂时中断了攻击,为的是透过关着的门的缝隙拍照片。约塞连听见了照像机快门的咔嚓声。当他和露西安娜都收拾停当后,约塞连便等着亨格利·乔 的下一次冲击,然后出其不意地将门猛地一下拉开。亨格利·乔朝前摔了个大跟头,像一只四肢乱晃的大青蛙一样一头栽进了房间。约塞连灵活地从亨格利·乔身边 跳了过去,领着露西安娜出了公寓房间,来到了过道里。他们一路冲下了楼梯,脚步踏得震天响,一边放声大笑,直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每次当他们停下来喘口气 的时候,他们那两颗乐不可支的脑袋都要互相碰撞一下。快走到楼底时,他们看见内特利正往楼上去,于是他俩停止了大笑。内特利脸色阴沉,浑身脏兮兮的,很是 闷闷不乐。他脖子上的领带歪歪扭扭,衬衫也皱巴巴的,走路时两手一直插在裤兜里。他脸上挂着一副愧疚而又绝望的表情。
“小伙子,怎么了?”约塞连满怀同情地问他。
“我又身无分文了,”内特利挂着一脸勉强而又心烦意乱的苦笑答道,“我该怎么办?”
约塞连也不知道他该怎么办。在过去的三十二小时里,内特利一直以每小时二十美元的价格同他所崇拜的那个冷冰冰的妓女呆在一起,将自己的薪水,以及他每 月从他那又有钱又慷慨的父亲那儿得到的数目可观的津贴花得精光。这意味着他不能再同她在一起消磨时光了。当那个姑娘在人行道上四处溜达,从其他当兵的人中 间拉客的时候,她不许内特利在她的身旁走动。后来她察觉到他远远地一直在跟踪自己,不禁勃然大怒。如果他愿意,他可以不受限制地在她的公寓四周转悠,可就 是没有把握她是否一定在那里。
再说,除非他付钱,否则她什么也不会让他得到,因为她对性交之类的事不感兴趣。内特利是想让自己确信,她不会同任何令人讨厌的家伙或同他认识的什么人 上床。布莱克上尉总是坚持说,他每次来罗马都能将这妓女买到手,以此来折磨内特利。他总是将自己同内特利的心上人在一起的新闻告诉他,详细地向他述说他是 如何又一次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为的是亲眼看到内特利那痛苦难过的样子,因为听了他的述说,内特利总是联想到布莱克强迫她忍受了极其粗暴无礼的侮辱。
内特利脸上那种伤心绝望的样子使露西安娜的内心有所触动,但她刚同约塞连踏出屋子,来到外面阳光灿烂的大街上,就立即粗野地开怀大笑起来,因为她听见 亨格利·乔在窗口苦苦哀求他们回去重新脱光衣服,说他的的确确是《生活》杂志社的摄影师。露西安娜穿着她那双白色楔形高跟鞋,拉着约塞连踮着脚嘻嘻哈哈地 沿着人行道逃走了。她这会儿表现出的天真活泼、生气勃勃的劲头同她那天在舞厅里以及后来每时每刻所表现出来的完全一个样。约塞连快步赶上,用手搂着她的腰 同她一起走着,一直来到街角,这时她才从他的身旁走开。她从手袋里掏出一面镜子,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又涂了些口红。
“你干吗不求我让你把我的名字和地址写在一张纸上,这样你下次来罗马就可以再来找我了?”她向他建议。
“你干吗不让我把你的名字和地址写在一张纸上呢?”他赞同地说。
“干吗?”她好斗地质问,嘴巴猛地一撇,现出一个极为不屑的冷笑,眼睛里闪耀着怒火。“这样你就好等我一离开,就把它撕得粉碎,对不对?”
“谁要把它撕个粉碎?”约塞连困惑地抗议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你会的,”她坚持道,“我一走你就会把它撕个粉碎,然后会像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似的神气活现地走开,因为一个像我露西安娜这样年轻、漂亮的高个子姑娘让你同她睡了觉,却没向你要一分钱。”
“你准备向我要多少钱?”约塞连问她。
“笨蛋!”她激动地喊道,“我并不是向你要钱。”她使劲跺了下脚,怒气冲冲地扬起一只胳臂,使得约塞连很害怕,担心她又会用那只大手袋照着他的脸上来 一下。可她并没有那么做,而是在一张纸上草草地写上自己的姓名和地址,然后把它塞给约塞连。“拿去,”她带着挖苦的语气嘲弄他说,同时还咬了一下嘴唇,以 抑制自己说话时声音中的微微颤抖。“别忘了,别忘了等我一走就把它撕成碎片。”
随后她平静地对他笑了笑,用劲握了握他的手,然后,一边有点遗憾地轻轻说了一声“再见”,一边将身体紧紧靠在他的身上依偎了片刻,然后直起身来,带着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端庄、优雅的神态走开了。
露西安娜刚离开,约塞连就把那张纸条撕掉了,然后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心里感到自己的确像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因为一个像露西安娜这般年轻、漂亮的姑娘跟他睡了觉,却没向他要一文钱。
一路上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十分开心,不知不觉地进了红十字会大楼的餐厅,直到这时他才抬眼看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正同许许多多穿着各色各样奇形怪 状军服的军人一起吃着早饭。突然间,他的周围都是露西安娜的影子:她一会儿脱掉衣服,一会儿又穿起衣服,狂热地抚爱着他,唠唠叨叨地同他说个不停,身上依 旧穿着那件同他睡觉时穿的并且不肯脱下来的粉红色人造丝无袖衫。一想到自己刚刚犯下的大错,约塞连差点没被吃在嘴里的吐司和鸡蛋噎死。他竟然如此轻率地将 露西安娜那细长、柔软、全部裸露在外、显示着青春活力的四肢撕成了小纸片,并且还沾沾自喜地把她扔进了人行道边的下水道里去了。他这会儿就已经非常思念露 西安娜了。餐厅里有那么多穿军装的人同他在一起,可除了他们发出的刺耳声音之外,他对他们全都视而不见。他感到自己体内升起一股迫不及待的欲望,想尽快再 次同她单独在一起,于是他从桌边一跃而起,跑出了屋子,顺着那条通向公寓的大街往回奔,想从下水道里找回那些纸片,然而它们早已被一个清洁工用水龙头冲走 了。
那天晚上,无论是在盟军军官夜总会,还是在那个黑市餐馆里,约塞连都没能再找到露西安娜。他记得那家黑市餐馆里闷热难当,所有的家什都擦拭得晶光闪 亮,空气里充斥着寻欢作乐者的喧嚣,那些盛着精美菜肴的巨大木盘不时地互相磕碰着,还有一大群聪明伶俐、讨人喜欢的姑娘像小鸟似的嘁嘁喳喳个不停。可是那 晚他甚至连那家餐馆都没能找到。当他独自上床睡觉后,他在梦里又一次忙着躲避博洛尼亚上空的高射炮火。在飞机里,阿费又一次讨人嫌地赖在他的身后不肯离 去,斜着一双肿胀、龌龊的眼睛望着他。第二天一早,他就跑到他能找到的所有法军办事处去找露西安娜,可谁也弄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后来,他失魂落魄地跑起 来。他提心吊胆,脑子里一片混乱,整个失去了条理,就这么失魂落魄地朝着某个地方不停地跑着。最后,他跑进了士兵公寓,去找那个穿着灰白色紧身内裤的矮胖 女佣。他找到她的时候,那女佣穿着一件颜色单调的棕色线衫和一条深色厚裙,正在五楼打扫斯诺登住的房间。那时斯诺登还活着,约塞连从那只蓝色行李袋上用模 板印上去的白色的姓名得知那是斯诺登的房间。约塞连表现出了一种不同寻常的不顾死活的疯狂,只见他一跃,跳过了这只行李袋,一头扎进了房间。他欲火中烧, 踉踉跄跄地向那个女佣扑了过去,还没等他倒下来,那女人一把抓住了他的两只手腕,拖着他压到自己的身上,她自己也顺势后退,仰面躺倒在床上。她殷勤地将他 拥抱在她那松软的、能给人以无限慰藉的怀中,她那张宽大的、充满野性的、令人愉快的脸上挂着真诚友好的微笑,向上脉脉含情地盯着他,她手上拿着的那块抹布 高高地扬着,就像一面旗帜。接着响起了一声清晰的、富有弹性的啪哒声,原来是她为了不影响约塞连的情绪,就在他们两人的身子底下将她穿的那条灰白色内裤顺 着腿卷了下来。
他们完事后,约塞连将钞票塞到了那女人的手里。她非常感激地拥抱了他一下,他也抱了抱她。她又回抱了他,接着又将他拉倒压在自己身上躺倒在床上。这次 完事后,约塞连又往那女人手里塞了一些钱,她还没来得及再次感激地去拥抱他,约塞连已经一溜烟地从房间里跑走了。回到自己的寓所后,约塞连以最快的速度将 他的东西扔在一起,又把身上剩下的所有钱都留给了内特利,然后搭上一架运输机回皮亚诺萨岛去向亨格利·乔道歉,因为他曾把乔关在卧室外不让他进来,其实, 道歉是多余的,因为当约塞连找到亨格利·乔的时候,他正高兴着呢。亨格利·乔笑得合不拢嘴,约塞连一见到他就感到不对劲,因为他立即就明白了他的那股高兴 劲意味着什么。
“四十次战斗飞行任务,”亨格利·乔脱口宣布道,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欣慰和喜悦。“上校把飞行次数又提高了。”
约塞连一下子懵了。“可我已飞了三十二次了,该死的!只要再飞三次,我就没事了。”
亨格利·乔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上校要求飞完四十次,”他重复道。
约塞连一把将他推开,直接跑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