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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人站在那里,面对着这个满面杀气的人,给吓住了。虽然那个“旁特尼克”生就一副恶相,却像秋天的树叶于一样瑟瑟发抖,那妇人的两条腿也在发 抖。她望望尤仑德,又望望兹皮希科,然后再望望卡列勃神甫的发亮的秃顶,最后重又望望尤仑德,仿佛在向他询问,那另外两个人待在这里干什么。
“阁下,”她终于说了,“我们不知道您问的是什么事;但他们是为了重要的事派我们来的。而已派我们来的人清清楚楚地命令我们,谈话时不能有旁人在场。”
“这几个人用不着回避!”尤仑德说。
“但我们却要回避,高贵的爵爷,”那妇人回答,“如果您要他们在场,那末,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有请您允许我们明天告辞。”
尤仑德显出了怒容,因为他向来不能接受异议。刹那间,他的黄褐色的胡于可怕地抽动起来,但他仔细想了一下,还是“为了达奴莎的缘故”而忍住了没有发脾气。兹皮希科最急的是,要使这场谈话尽快进行,并且相信尤仑德事后自会把全部谈话内容告诉他,就说:
“如果一定非这样不可,就让你们单独谈吧。”于是他同卡列勃神甫一起出去了;但是他刚一走进那挂满着尤仑德俘获来的盾和武器的大厅,格罗伐支就走到他跟前来。
“阁下,”他说,“就是那个妇人!”
“哪个妇人了’
“从十字军骑士那里带油膏来的那个妇人。我一下就认出了她,山德鲁斯也认出来了。看来,她上次是来侦探情况的,她一定知道小姐现在在哪里。”
“我们等会儿就可以知道,”兹皮希科说。
“你们也认识那个‘旁特尼克’么?”
“不认识,”山德鲁斯回答,“但是,阁下,可别买他的免罪符呀,因为他是一个冒牌的‘旁特尼克’。”
“如果您在他身上用刑,您就可以获得许多消息。”
“等着吧!”兹皮希科说。
当兹皮希科和卡列勃神甫刚走出拐角上的房间,门一关上,骑士团的修女就急忙走到尤仑德跟前,低声说道:
“您的女儿给强盗抢走了。”
“是斗篷上有十字的强盗么?”
“不是。愿天主赐福给那些虔诚的法师们,多亏他们搭救了您的女儿,现在她正待在他们那里。”
“我问你们,她在哪里?”
“由虔诚的晓姆贝法师在照料着她,”她回答,一面在胸口叉起双手,深深一鞠躬。
但是尤仑德一听见这个杀害威托特子女的凶手的可怕名字,面色立即发白;过了一会儿,他坐在一张凳子上,闭住双眼,拭着额上大颗大颗的冷汗。
那个“旁特尼克”虽然到如今还抑制不住恐惧,可他现在一看见这情况,却把双手叉住腰眼,懒洋洋地靠在凳子上,伸出了双腿,拿一双充满骄傲和嘲讽的眼睛看着尤仑德。沉默了很久。
“玛克威法师也帮助晓姆贝法师守卫着她,”这妇人又说道:“看守得很当心,决不会伤害小姐的。”
“我怎样才能把她弄回来呢?”尤仑德问道。
“您要向骑士团投降!”“旁特尼克”傲慢地说。
尤仑德一听这话,猛地站了起来,走到这日耳曼人跟前,俯身向着他,用一种聚精会神而且可怕的口气说:
“住嘴!”
这“旁特尼克”又吓得魂飞魄散了。他知道,他尽可以进行威胁,说些制服和压倒尤仑德的话,但是他只怕话还没有说出口,自己先倒了霉;因此他还是默不作 声,只圆睁着两眼,直望着斯比荷夫这位爵爷的可怕的脸,仿佛给吓得发呆了,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只有他的胡子在不安地抖动着。
尤仑德又转向骑士团的修女,问道:
“你带了信来么?”
“没有,阁下。我们没有信。我们要说的话,都是奉命当面来说的。”
“那末说吧!”
于是她又把说过的话重说了一遍,仿佛希望尤仑德能把这些话深深地铭刻在他的脑子里:
“晓姆贝法师和玛克威法师在看守小姐;因此您阁下,请平息您的怒气。……她不会受害的,因为多年来您虽然严重地危害了骑士团,可是只要您答应他们的公平的要求,他们会对您以德报怨的。”
“他们有什么要求呢?”
“他们希望您释放德·贝戈夫爵爷。”
尤仑德沉重地吁了一口气。
“我一定把德·贝戈夫还给他们,”他说。
“还得释放被您关在斯比荷夫的其他的人。”
“我这里有梅恩格和德·贝戈夫的两个扈从,此外就是他们的仆役。”
“您必须释放他们,阁下,并且赔偿囚禁期间的损失。”
“我决不为我的孩子同你们讲价钱。”
“虔诚的法师们原来就料到您会这样做,”这妇人说,“但我还没有说完我奉命要说的话。劫走您女儿的是些毫无疑问的强盗,一定是为了要勒索一大笔赎金。 天主却让法师们把她夺了回来,现在他们也没有别的要求,只要求交还他们的教友和朋友。但是法师们知道,您阁下也知道,这个国家对他们多么仇恨,即使是他们 的最正直的行动,也受到多么不公平的对待。因此法师们都认为,如果这里的人发觉您的女儿在他们那里,立刻就会怀疑是他们劫去的,从而恶意中伤,乱发怨 言。……哦,不错,这里一些存心不良的坏人常常是这样报答他们的,神圣的骑士团的名誉已经因此大受损失,法师们都非常关心这一点,因此他们又附带提出唯一 的一个条件——要您亲自去向您的公爵和这个国家所有骁勇的骑士们声明:劫走您女儿的确实不是十字军骑士,而是强盗,您要到强盗那里去赎她出来。”
“确实是匪徒们劫走了我的女儿,我不得不从匪徒手里去把她赎回来。……”尤仑德说。
“您对任何人都不能有别种说法,因为哪怕只有一个人发现您同法师们去谈条件,只要有一个人或者哪怕只有一份控诉书送到大团长那里,或是神甫会那里,事情就会大大复杂起来。”
尤仑德的脸上流露出非常惊惶的神情。起初,他觉得十字军骑士要保守秘密是十分自然的事,因为他们怕负责任,怕声名扫地,但是现在他心里起了怀疑,认为 其中必有蹊跷,只是一时无法弄明白,因此他感到非常恐怖,正如那些最勇敢的人一样,当某种危险情况不仅威胁着他本人、而且威胁着他们的亲属和他们所爱的人 时,总会感到这种恐怖。
不过他决定要从这骑士团的修女口中多探听出一些消息来。
“十字军骑士要保守秘密,”他说,“但是既然要我释放德·贝戈夫等人来交换我的孩子,秘密又怎么保守得住呢?”
“那您就说,您拿了德·贝戈夫的赎金去付给强盗。”
“谁也不会相信的,因为我从来不拿赎金的,”尤仑德阴郁地回答。
“可您的孩子也从来没有出过问题,”这个修女恶意地低声回答道。
接着又是沉默。后来那位恢复了勇气的“旁特尼克”认为尤仑德现在一定更能克制自己了,便说道:
“这就是晓姆贝和玛克威两位法师的意旨。”
修女继续道:
“您可以说,同我一起来的这位‘旁特尼克’给您带来了赎金,我们马上要同高贵的德·贝戈夫先生和其余的俘虏们一起离开此地。”
“这怎么行?”尤仑德蹙紧眉头说,“你们以为我会在你们交还我的孩子之前就释放这些囚犯么?”
“阁下,您还可以用其他方式来处理这件事。您可以亲自到息特诺去接您的女儿,法师们会把她带到那里交给您。”
“要我到息特诺去?”
“因为万一匪徒又在路上把她劫走,那您和你们的人又会怀疑到虔诚的骑士们身上来了。因此他们宁可把她当面交给您。”
“那末,我只身走进了虎回,谁能保证我回来呢?”
“法师们的德行,他们的正义和敬神的信心就够作保证了!”
尤仑德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开始怀疑与担心十字军骑士会背信弃义,但他同时又觉得十字军骑士尽可以任意把任何条件强加于他,现在他在他们面前已是无能为力了。
然而他立即想出了一个主意,便突然在那个“旁特尼克”面前站定下来,目光尖利地注视着他,又转向修女说道:
“好吧,我就上息特诺去一趟。你和这个穿着‘旁特尼克’服装的人留在这里等我回来,然后你们再同德·贝戈夫和囚犯们一起走。”
“阁下,您既然不相信修道士,”“旁特尼克”说:“他们又怎么能相信您回来以后会放走我们和德·贝戈夫呢?”
尤仑德气得脸色发青,这真是千钧一发的时刻,看起来他真像要扼住“旁特尼克”的喉头,把他摔在地上;但他还是压住了这股怒火,深深吁了一口气,缓慢而加重语气地说:
“不管你们是谁,可别逼得我忍无可忍!”
但是那个“旁特尼克”向着修道女说:“说吧!他们要你怎么说的。”
“爵爷,”她说,“我们不敢不相信您凭您的剑和骑士的荣誉所作的誓言,但是在下等人面前起誓,对您说来是不合适的。他们也不是派我们来要您发誓的。”
“那么他们派你们来干什么呢?”
“法师们说,您必须同德·贝戈夫和其他俘虏们一起到息特诺,并区不得向任何人泄露消息。”
尤仑德听了这话,双肩开始耸了起来,手指伸得像鹰爪一样;最后,他站在那妇人面前,俯下身子,仿佛要凑到她耳朵上去跟她说话似的:
“他们难道没有告诉你们,我会在斯比荷夫把你们和德·贝戈夫缚在车轮上处以磔刑么?”
“反正您的女儿在法师们手里,由晓姆贝和玛克威照管着,”这修道女意味深长地回答道。
“强盗,毒蛇,刽子手!”尤仑德破口大骂了。
“他们有力量为我们报仇,他们在我们动身时跟我们说:‘要是他不肯完全照我们的命令行事,那就只有让那位姑娘送命,像威托特的子女一样送命。’请您挑选吧!”
“而且您要明白,您是在十字军骑士团的掌握之中,”“旁特尼克”补充说道,“他们不愿意加害于您,息特诺的‘康姆透’让我们带回信给您,他会计你们自 由自在地走出他的城堡;但是因为您亏待了他们,他们要您去向十字军骑士赔礼,恳求胜利者对您的宽赦。他们会宽恕您的,但是他们首先要您低下您的强硬的脖子 来。您骂他们是叛徒和伪誓者,——因此他们要您去领受他们的信义。他们会使您和您的女儿恢复自由——但是您必须亲自去恳求。您一直糟蹋他们——现在您必须 发誓,您从此决不反对白法施。”
“骑士们正是这个意思,”妇人找补着说,“玛克威、晓姆贝和他们的意见相同。”
接着是一阵死寂。只听得屋梁上某个地方好像恐怖地镣绕着隐约的回声:“玛克威……晓姆贝。”
窗外传来了尤仑德那些守卫在城堡栅栏附近护堤上的弓箭手的说话声。
那个“旁特尼克”和骑士团的修女,一会儿彼此交递眼色,一会儿又望望尤仑德:他正情墙而坐,一动也不动,他的脸被挂在窗口的毛皮这得十分黝黑。他脑子 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他不照着十字军骑士的要求去做,他们就会要他女儿的命;如果他照做,也许到头来既救不了达奴莎,也救不了他自己。他觉得毫无办法,毫 无出路。他感到一种无情的、优势的力量镇住了他,叫他招架不住。他好像已经看见一个十字军骑士的一双铁手正勒住达奴莎的脖子。他非常了解这些十字军骑士, 他毫不怀疑地认为,他们一定会害死她,把她埋在城堡院子里,然后推卸干系,否认这件事,——那时候谁能证明是他们把她劫去的呢?
不错,那两个信使目前在尤仑德的掌握之中;他可以把他们押到公爵那里,施用刑罚叫他们招认实情,但是达奴莎落在十字军骑士手里,他们也许不在乎他们派 来的人受到刑罚。顷刻之间,他好像看见了他的女儿正从远处伸出双手,恳求他援救。……如果他知道她确实是在息特诺的话,那末他当夜就可以到边界去,给那些 日耳曼人来一次出其不意的攻击,攻克那个城堡,消灭守备队,救出女儿——但她也许不在,肯定不在息特诺。另一个想法像闪电似的闪过他的脑海:假如他立即把 这个妇人和这个“旁特尼克”直接押送到大团长那儿去,大团长也许会从他们身上取得门供,命令十字军骑士归还他的女儿;但是这个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间 就熄灭了。
因为这些人会向大团长说,他们是来赎取德·贝戈夫的,至于什么姑娘不姑娘,他们一无所知。不!这个办法不会有效果的,但是怎么办呢?他想,如果他到息 特诺去,他们就会把他戴上镣铐,投入地牢,反正不把达奴莎放出来,免得她泄漏真相,说是他们把她劫走的。而他的这个独生女儿,还是有遭到毒手的危险,死神 只怕就要降临到他最后一个亲人的头上!……他越想越糊涂,越想越痛苦,最后竟变得麻木了。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完全像一尊石像。现在即使他想站起来,也 站不起来了。
那两个信使等了好久,等得厌倦了,骑士团的修女站起身来说道:
“天快要亮了,阁下,请允许我们去睡吧,我们需要休息一下了。”
“长途跋涉之后还得吃些东西呢,’用6个“旁特尼克”加上了一句。于是两人向尤仑德鞠了一躬,就出去了。
他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死了。
这时候门突然开了,是兹皮希科走进来,后面还跟着卡列勃神甫。
“那两个信使是什么人?他们有什么要求?”年轻的骑士一面问,一面走到尤仑德跟前。
尤仑德打了个寒颤,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像个从酣睡中刚刚醒过来的人一样眨巴着眼睛。
“阁下,您没有什么不舒服吧?”卡列勃神甫问。他深知尤仑德的脾气,一眼就看出他有了重大的心事。
“没有什么!”尤仑德答道。
“达奴莎呢?”兹皮希科又问道:“她在哪里,他们跟您说些什么来着?”
“他们带来些什么?”
“赎金,”尤仑德慢吞吞地答道。
“德·贝戈夫的赎金么?”
“赎德·贝戈夫的……”
“怎么赎德·贝戈夫,为什么?您怎么啦?”
“没什么。”
但是他的声调中却带有一种非常奇特和没精打采的意味,使得这两个人突然骇怕起来,尤其是听到尤仑德只谈到赎金,而不提起拿德·贝戈夫交换达奴莎。
“仁慈的天主!”兹皮希科喊道,“达奴莎在哪里?”
“她并不是在十字军骑士那里,——不在!”尤仑德像梦吃似地说。突然他从凳子上跌在地上,好像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