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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呼喊的声音很响,园丁马上转过身来用冷若冰霜的腔调说道:“这座花园名叫瑟
姆兰花园。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竟然这样孤闻寡识?这座花园历来都称得上是全国最
美丽的花园。”
男孩子听到回答后沉思了片刻,可是他要看的东西大多,来不及想出这句话的意思。
各色各样的名花异卉、千回万转的清清溪流,使得这块地方美不胜收。然而还有不少别
的玩意儿使得男孩子更加兴致勃勃。那就是花园里点缀着许多小巧玲珑的凉亭和玩具小
屋。它们多得俯拾皆是,尤其在小池塘和小水沟旁边。它们并不是真正可以供人憩息的
屋子,而是小得似乎是专门为大小跟他差不多的人建造的,可是难以想像地精致优美,
建筑式样也是别具匠心、瑰丽多姿的。有些设有高耸的尖顶和两侧偏屋,俨如宫殿,有
的样子像是教堂,也有的是磨坊和农舍。
那些小房子一幢幢都美仑美奂,男孩子真想停下脚步仔细观赏一番,可是他却没有
胆量这样做,只好脚不停步地紧紧跟着园丁走。走了不多时,他们来到一幢宅邸,那幢
华厦巍峨宏大,气派非凡,远远胜过他们方才所见到的任何一幢房子。宅邸有三层楼高,
屋前有山墙屏蟑,两侧偏屋环抱。它居高临下,坐落在一座土丘的正中央,四周是花木
葱茏的大草地。在通往这幢宅邸的道路上,溪流七回八绕,一座座美丽的小桥横跨流水,
相映成趣。
男孩子不敢做其他的事情,只好规规矩矩跟着园丁的脚后跟走,他走过那么多好看
的地方,都不能够停下来浏览观赏,不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个严厉的园丁听见了就
停下脚步。“这幢房子我起名叫做埃里克斯山庄,”他说道,“要是你想进去,你不妨
进去。不过要小心,千万不许惹恼平托巴夫人①!”
①瑞典民间传说中因对佣人过于苛刻而被罚入地狱的贵族夫人,此处系指鬼魂。
话音刚落,男孩子就像脱缰之马朝那边直奔过去。他穿过两旁树木依依的通道,走
过那些可爱的小桥,踩过鲜花漫布的草地,走进了那幢房子的大门。那里的一切对于像
他这样大小的人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台阶既不太高也不太矮。门锁高矮也很适中,
他可以够得上打开每一把门锁。倘若不是亲眼目睹,他怎么也不会相信,他能看到那么
多瑰丽夺目的贵重东西。打蜡橡木地板锃光发亮,条纹鲜明。石膏刷白的天花板上接刻
着各色图案。四面墙壁上挂满了一幅幅的画。屋里的桌椅家什都是描金的腿脚和丝绸的
衬面。他看到有些房间里满架满柜都是书籍,又看到另一间房间里桌上和柜子里都是光
华闪闪的珠宝。
无论他怎样尽力飞奔,他仍旧连那幢房子的一半都没有来得及看完。他出来的时候,
那个园丁已经不耐烦地咬着胡子尖了。
“喂,怎么样?”园丁问道,“你看见平托巴夫人了没有?”可是男孩子偏偏连个
大活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过。他这样回答了,园丁气得脸都扭歪了。“唉,连平托巴夫
人都可以休息,而偏偏我却不能!”他吼叫道。男孩子从来也不曾想到过男人的嗓音竟
能发出这般颤抖的绝望的呼声。
随后园丁又迈开大步走在前头,男孩子奔跑着跟在后面,一边设法尽量多看一些奇
景异致。他们沿着一个要比其他几个略为大一些的水塘走去。灌木丛中和鲜花丛中随处
显露出像是贵族庄园的精舍一般的白色的亭台楼阁,园丁并未停下脚步,只是偶尔头也
不回地对男孩子说上一句半句。“我把这个池塘叫做英阿伦湖,那边是丹比霍尔姆庄园,
那边是哈格比贝庄园,那边是胡佛斯塔庄园,那边是奥格莱屿庄园。”
园丁接着连迈了几大步,来到一个小池塘,他把这个池塘叫做博文湖。男孩子情不
自禁地发出一声赞叹,园丁便停住了脚步。男孩子怔呆呆地站在一座小桥前面,那座桥
通到池塘中央一个岛上的一座宅邸。
“倘若你有兴趣的话,你可以跑到维比霍尔姆宅邸里去观光一番,”他说道,“不
过千万小心白衣女神①!”
①即本族祖先显灵的鬼魅,往往在有人不幸身死之前出现,是死亡的先兆。
男孩子马上照吩咐走了进去。屋里墙上挂着许多肖像画,他觉得那屋子简直像一本
很大的图画册。他呆在那里流连忘返,真想整个晚上都在那里测览这些图画。可是过了
没有多久,就听得园丁在唤他。
“出来!出来!”他大声呼喊着,“我不能光在这里等你,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哩!
你这个小倒桅鬼。”
男孩子刚刚奔到桥上,园丁就朝他喊道,“喂,怎么样,你看到白衣女神了吗?”
男孩子却连一个活人影子都没有见到,于是他如实说了。没想到,那个老园丁把铁
锨狠命往一块石块上一插,石块被一劈两半,他还用绝望到极点的深沉的声音吼叫道:
“连白衣女神都可以休息,而偏偏我却不能!”
直到方才,他们还一直在花园的南边漫游,园丁现在朝西边走去。这里的布局又别
具一格。土地修整得平平整整,大片草坪相连,间杂着种草莓种白菜的田地和醋栗树丛。
那里也有小凉亭和玩具屋,不过漆成储红色,这样更像农舍,而且屋前屋后还种着啤酒
花和樱桃树。
园丁站在这里停留了片刻,并且对男孩说道:“这个地方我把它叫做葡萄地。”
随后他又用手指着一幢要比其他房子简便得多,很像铁匠铺的房子。“这是一个制
造农具的大作坊,”他说道,“我把它叫做埃斯格斯托纳①。倘若你有兴致,不妨进去
看看。”
①瑞典一地名,为钢铁及钢铁制造业中心之一。
男孩子走进去一看,但见许许多多轮子滚滚转动,许许多多铁锤在锤打锻造,许许
多多车床在飞快地切削。倒也有许许多多东西值得一看。他本可以在那里呆上整整一夜,
倘若不是园丁连声催促的话。
随后他们顺着一个湖朝花园的北部走过去。湖岸曲曲弯弯,岬角和滩湾犬牙交错,
整个花园这一边的湖岸全都是岬角和滩湾,岬角外面是许多很小的岛屿,同陆地有狭窄
的一水之隔。那些小岛也是属于花园的,岛上也同其他地方一样精心种植了许多奇花异
草。
男孩子走过一处处美景胜地,可是不能停下来细细观赏,一直走到一个气派十足的
赭红色教堂门前才停下脚步。教堂坐落在一个岬角上,四周浓荫掩映,硕果累累。园丁
仍想往前面走过去,男孩子大着胆子央求进去看看。“唔,可以,进去吧,”他回答说,
“可是要小心罗吉主教①!他至今仍旧在斯特伦耐斯这一带游荡。”
①康纳德·罗吉(?-1501),1479年起任斯特伦耐斯主教,掌管瑞典全国宗教事
务,同时还兼任王国枢密大臣。
男孩奔进教堂去,观看了古老的墓碑和精美的祭坛神龛。他尤其对前厅偏屋里的一
尊披盔挂甲的镀金骑士塑像赞叹不已。这里要看的东西也有许许多多,他本可以呆上整
整一夜,不过他必须匆匆看了就走,免得园丁等候太久。
他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园丁正在监视着空中的一只猫头鹰。那只猫头鹰追赶着一只
红尾鸣。老园丁对红尾鸲吹了几声口哨。那只红尾鸣乖乖地栖落到他的肩头上,猫头鹰
追赶过来时,园丁挥起铁锨就把它撵走了。“他倒不像他长相那么危险吓人。”男孩子
想道,因为他看到园丁爱怜地保护住了那只可怜的啼鸟。
园丁一见到男孩子马上就问他见到罗吉主教没有。男孩子回答说没有,园丁伤心透
顶地吼叫道:“连罗吉主教都休息了,而偏偏我却不能够。”
随后不久,他们来到那些玩具小屋当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幢。那是一座砖砌的城堡,
三个端庄稳重的圆塔高耸在城堡之上,它们之间由一排长长的房屋相连通。
“倘如你有兴致的话,不妨进去看看!”园丁吩咐说,“这是格里浦斯霍尔姆王宫
①,你千万要小心碰到埃里克国王②。”
①瑞典地名,在斯德哥尔摩附近,系瑞典昔日王宫所在地,也是最古老和最大的王
宫林苑,十九世纪前,瑞典王室均居住在此地。
②即埃里克十四(1533-1577),1568年被贵族废黜后囚禁在格里浦斯霍尔姆城堡。
男孩子穿过深邃的拱形门洞过道,来到一个四周平房环抱的三角形庭院。那些平房
样子不怎么阔气,男孩子无心细看,他只像跳鞍马似的从摆在那里的几尊很长的大炮身
上跨跳过去又接着往前跑。他又穿过一个很深的拱形门洞过道,来到城堡里的一个内庭
院,庭院四周是精美华丽的房屋,他走了进去。他来到一个古色古香的大房间,天花板
上雕梁十字交叉,四面围墙上挂满了又高又大、颜色已经晦暗发乌的油画,画面上的贵
胄男女全都神情庄重,身穿挺帅的礼服。
在第二层楼上,他看到一间光线明亮一些、色调也鲜艳一些的房间。他这才看清,
自己确实走进了一座王室的宫殿,因为触目所见,墙上全是国王和王后的肖像画。再往
上走一层是一间宽敞的顶层房间,周围是各色各样用途的房间。有些房间色调淡雅,铺
设着白色的精美家具。还有一个很小的剧场,而紧邻相靠的却是一间名符其实的牢房:
里面光秃秃的牢墙之外什么也没有,牢房的门是粗大的铁栅,地板被囚徒的沉重脚步磨
得凹凸不平。
那里值得观赏的宝物实在太多了,叫人几天几夜都看不完,可是园丁已经在连声催
促,男孩子只好怏怏地走了出来。
“你可曾见到埃里克国王?”男孩子走出来时,园丁劈头盖面就问道。男孩什么人
也没有看见,那个老园丁就像方才那样绝望地吼叫:“连埃里克国王都休息去了,而偏
偏我却不能。”
他们又到了花园的东部,走过一个浴场,园丁把它叫做塞德待利厄①,还走过了一
个他起名为荷宁霍尔摩的古代王宫。那里没有多少值得观光的,到处是顽石、怪岩和珊
瑚岛屿,而且愈偏僻的地方愈显得荒凉。
①瑞典地名,为沐浴休养胜地。
他们又折身往南走去,男孩子认出了那排叫做考尔莫顿大森林的灌木树篱,知道他
们已经快走到门口。
他为看到的一切而兴高采烈。走近大门的时候,他很想感谢园丁一番。可是老园丁
根本不听他说话,而是只顾朝着大门走去。到了门口,他转过身来把铁锨递给男孩子。
“喂,”他吩咐说,“接住,我去把大门铁锁打开。”
可是男孩子觉得已经给这个严厉的老头带来那么多麻烦,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所以
他想不要再让他多费力气了。
“用不着为我去打开这扇沉重的大铁门,”他说着把身子一侧就从铁栅缝里钻了出
去,这对像他那样一个小人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他这样做是出于最大的好意,却不料使他十分吃惊的是,园丁在他背后暴跳如雷地
大吼起来,并且用脚狠蹬地面,双手猛烈摇晃铁栅门。
“怎么啦,怎么啦?”男孩子莫名其妙地问道,“我只是想让您少费点力气,园丁
先生,您为什么这样恼火?”
“我当然要恼火,”那个老头说道,“你不消做什么别的,只消把我的铁锨接过去,
那么你就非得留在这里照管花园不可,而我就可以解脱了。现在我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呆
多久。”
他站在那里死命地摇晃铁栅门,看样子已经是狂怒之极。男孩子不禁动了侧隐之心,
想要安慰他几句。
“您不必为此心里难过,瑟姆兰省的卡尔先生,”男孩子说道,“随便哪个人都不
能比您把这个花园照管得更精心周到啦!”
男孩子说了这句话之后,年老的园丁忽然平静下来,而且一声不吭了。男孩子还看
到他那张铁青呆板的面孔也豁然开朗起来。可是男孩子无法看得真切,因为园丁的整个
人影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渐渐化为一股烟雾飘散开去。非但如此,整个花园也淡化起
来,化为烟雾消失掉了。花卉、草木、硕果和阳光统统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是一片荒凉
和贫瘠的森林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