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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子素来害怕老鼠,在他还是个五大三粗的人儿的时候就是如此。而现在他变成
了这么小,两三只老鼠就能够断送掉他的性命,他怎能不从心眼里感到害怕呢?当他站
在那里看的时候,他浑身不寒而栗,脊梁骨上透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凉气。
奇怪的是,大雁们也同他一样地厌恶老鼠。他们没有同老鼠讲话,而且在老鼠走完
以后,他们都一股劲儿地抖动翎羽,仿佛觉得羽毛里已经被撒上了老鼠屎,因而非要抖
干净不可。
“嘿,那么多的灰老鼠一齐出动呀!”从瓦西亚尔来的大雁亚克西若有所思地自言
自语道,“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这时候男孩打算张口对阿卡说出自己的想法,他觉得她应该让他跟着一起去库拉山。
但是话刚到嘴边却又没有说出,因为刚巧有一只大鸟突然飞落到大雁群中间。
人们一见到这只鸟的时候,真的会认为他的身躯、颈脖和脑袋大概都是从一只小白
鹅那里借来的,而除此之外他却又长着一对又大又黑的翅膀、红颜色的细长腿,他那细
长而扁平的嘴喙对于那个小脑袋来说未免大得过分,并且重得使脑袋往下垂了,这一来
他的模样总是显得烦恼和忧伤。
阿卡赶紧整整翎翼赶上去迎接,连连弯下颈脖鞠躬致意。她对于在这样的早春季节
就在斯康耐一带见到鹳鸟并没有感到意外,因为她知道在雌白鹳做横越波罗的海的长途
跋涉之前,雄白鹳往往先行一步,来检查一下他们的窝巢是不是在冬季遭到了损坏。然
而她心中无数的是白鹳鸟登门拜访究竟有何用意,因为鹳鸟素来是只跟自己同族往来的。
“我想大概您的寓所没有什么损坏吧,埃尔曼里奇先生,”阿卡说道。
人们常常说:鹳鸟不开口,张嘴必诉苦。现在又一次证实了这句话是千真万确的。
更加糟糕的是这只鹳鸟发声吐字十分困难,因而听他的讲话那就更令人难受了。他站在
那儿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嘎嘎地掀动嘴喙,后来才用嘶哑而轻微的声音讲出话来。他牢骚
满腹,大事抱怨:他们在格里敏大楼屋脊下的窝巢被严冬暴风雪摧垮了,他如今几乎在
斯康耐寻觅不到食物,斯康耐的老住户正在设法图谋他的全部家当,因为他们竟然在沼
泽地里排水,并且在低洼地里开始播种。他说,他打算从这个国家迁移出去,再也不回
来啦。
在白鹳诉苦抱怨的时候,没有安身之处的大雁阿卡不禁自怨自艾起来,她想着:
“唉,要是我的日子也能过得像您那么舒服,埃尔曼里奇先生,我才不向人抱怨诉苦哩。
您虽然仍然还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野生鸟儿,可是您却得到人类的如此厚爱,他们不会朝
您发射一颗子弹,或者从您的窝里偷走一个蛋。”当然这些话都是阿卡憋在自己肚子里
的,她对白鹳只是说,她不大相信他愿意从建成以来就一直是白鹳栖身之所的那幢大楼
里搬走。
于是,白鹳慌忙询问大雁们是否看见浩浩荡荡的灰老鼠大军前去包围格里敏大楼,
阿卡回答说她已经看到了那批坏家伙,白鹳就开始对她讲起了那些多少年来保卫住那座
城堡的英勇的黑老鼠。“可惜今天夜里格里敏大楼眼看就要落入灰老鼠的手中啦!”白
鹳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为什么就在今天夜里呢,埃尔曼里奇先生!”阿卡问道。
“唉,那是因为差不多所有的黑老鼠昨天晚上都已经动身到库拉山去啦,”白鹳告
诉说,“他们以为所有别的动物也会赶到那里去的。但是你们看清楚了吧,灰老鼠却留
了下来。现在他们正在集合起来。今天晚上趁大楼里只有几只走不动长路而没有跟着到
库拉山去的老家伙看家的时候强行间人。他们看来是能够达到目的的。可是我已经同黑
老鼠和睦相处多年了,如今要同他们的敌人居住在一个地方,那真叫人不好受。”
阿卡现在明白过来了。原来白鹳对灰老鼠的所作所为感到十分气愤,所以找上门来
发泄一通怨气。然而从白鹳的孤狷清高的习性来看,谅必他一定没有努力去制止这件不
幸的事情发生。
“您去向黑老鼠通风报信了没有,埃尔曼里奇先生?”她问道。
“没有,”白鹳回答说,“送了信也不顶用。等不到他们赶回来,城堡就已经被攻
占了。”
“您先不要那么肯定,埃尔曼里奇先生,”阿卡说道,“据我所知,有一只上了年
纪的大雁,也就是说区区在下,想要出力制止这种无赖行径。”
在阿卡说这番话的时候,白鹳扬起了脑袋瞪大双眼逼视着她。他的这副神情是并不
奇怪的,因为老阿卡身上既没有利爪也没有尖喙可以用来肉搏血战。再说,大雁是白天
活动的鸟类,天一黑就不由自主地睡着了,而老鼠却偏偏是在深夜里交战开仗的。
然而阿卡显然已经拿定主意要援救黑老鼠。她把从瓦西亚尔来的亚克西叫到跟前,
吩咐他带着大雁们飞回到维姆布湖去。大雁们纷纷表示异议,她就以权威的口气说道:
“我以为,为了我们大家的最大利益,你们必须服从我的安排。我不得不飞到那幢石头
大房子去,要是一齐跟着去,庄园上的住户难免会看见我们,并且会开枪把我们打落下
来。在这次飞行中,我只带惟一的一个帮手,那就是大拇指儿。他会对我有很大好处,
因为他有一双很好的眼睛,而且夜里可以不睡觉。”
男孩子心里已经别扭了整整一天。他听到阿卡这番话,便把腰杆挺得笔直,尽量让
自己显得个子大一些,把双手交叉放在背后,鼻子朝天地走上前去,打算说他根本就不
想去参加同灰老鼠打仗,如果阿卡想要找个帮手,她就另请高明吧。
可是当男孩子刚一露脸的那一刹那,白鹳也马上行动起来。本来他站立的姿势是鹳
鸟惯常的,也就是低垂着脑袋把嘴喙贴在颈脖上。而这时候从他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叽叽
咕咕的响声,仿佛他高兴得发出了笑声。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嘴喙往下一铲便逮住
了男孩子,把他抛到两三米高的空中,如此反复抛了七次。男孩子吓得尖声大叫,大雁
们也喊道;“您这是在做什么,埃尔曼里奇先生?他不是青蛙,而是一个人,埃尔曼里
奇先生!”
后来,白鹳终于把男孩放回到地上,一点也没有伤害他。他对阿卡说道:“现在我
要飞回到格里敏大楼去啦,阿卡大婶。我出来的时候,居住在那里的所有动物都焦急得
要命。您可以相信,我回去告诉他们说,大雁阿卡和那个小模小样的人大拇指儿要来搭
救他们,他们一定会喜出望外的。”
说完这句话,白鹳伸长了颈脖,挥动翅膀,就像一枝箭射离拉成满弦的弓一般,唆
地一下飞得无影无踪了。阿卡心里有数,他这样做存心想显显身手压她一头,但是她却
一点没有在意。她等了一会儿,等到男孩子把被白鹳甩掉的木鞋找回来穿好后,就把男
孩子驮到自己背上,飞去追赶白鹳。这一回男孩子连一句不愿意去之类的话都没有说,
因为他非常生白鹳的气,他骑在雁背上还禁不住发出一阵阵气愤的冷笑。哼,那个长着
红色细长腿的家伙太小看他啦,以为他人长得太小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他将要做出一
番事来,让他见识见识,从西咸曼豪格乡来的尼尔斯·豪格尔森可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过了片刻,阿卡就来到了格里敏大楼房顶上的白鹳的窝巢里。那真是一个又宽敞又
漂亮的窝。它的底部是一个车轮,上面铺垫着好几层树枝和草茎。这个窝巢是有了年头
的,许多灌木和野草都已经在它上面生根发芽了。当雌白鹳蹲在窝中央的圆坑里孵蛋的
时候,她可以极目远眺斯康耐一大片的美丽景色来使自己心旷神怡,而且她还可以就近
观赏四周的野蔷薇花和长生草。
男孩子和阿卡一眼就看出,这里正在发生一场使得生活的正常秩序完全被颠倒过来
的大乱子。在鹳鸟的窝巢边沿上坐着两只猫头鹰,一只身上长满灰色斑纹的老猫和十来
只牙齿已经长得太长、眼泪汪汪的年迈的老鼠。这些动物平日是很难像这样和睦地聚在
一起的。
他们当中没有哪一个掉转头来看阿卡一眼,或者对她表示欢迎。他们心无二用,目
不转睛地盯住了在严冬过后还光秃秃的田野上这里那里隐约可见的蜿蜒伸展的几条灰色
长线。
所有的黑老鼠都默默无言,从他们的神态表情上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已经陷入了深
深的绝望之中。他们显然明白自己的性命难保,而且这座城堡也发发可危。两只猫头鹰
坐在那里转动着大眼睛,抖动着眼睫毛,用尖锐刺耳、难听得要命的声音控诉着灰老鼠
的残暴罪行,并且说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投奔他方,因为他们听说灰老鼠决计不会轻易
放过他们的蛋和幼雏的。那只满身斑纹的猫儿断定,一旦城堡失陷,大批灰老鼠蜂拥而
至时,他们会把他咬死的。他一刻不停地责骂黑老鼠:“你们怎么愚蠢到这般地步,竟
然让你们最好的斗士统统走了?”他责问道,“你们怎么可以轻信灰老鼠?这是绝对不
能饶恕的过失。”
那十二只黑老鼠无言以对,不过那只白鹳虽然心里也很焦虑,却免不了还要去逗弄
那只老猫。“不必那样心慌意乱嘛,老猫芒斯,”他说道,“难道你没有看到,阿卡大
婶和大拇指儿特地前来拯救这座城堡?你尽管放心吧,他们会成功的。现在我可是要睡
觉了,而且是高枕无忧地睡个好觉。明天我睁眼醒过来的时候,格里敏大楼里决计不会
有一只灰老鼠的。”
男孩子瞅了瞅阿卡,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要是白鹳果真在这时候蜷起一条长腿放
在窝巢边沿上睡过去的话,他就动手把这个家伙推到下面坡地上去。但是阿卡制止了他。
她似乎一点也不动气,相反她还用心满意足的腔调说道:“我这么一把年纪,要是解决
不了这么一点点麻烦的话,那也太不中用啦。倘若可以彻夜不眠的猫头鹰夫妇肯出力为
我去传递信息,那么我想一切都会顺当的。”
猫头鹰夫妇双双表示愿意效劳。于是阿卡请求雄猫头鹰马上动身去找到那些外出未
归的黑老鼠,叫他们火速赶回来。她派雌猫头鹰到居住在隆德大教堂的草鹃鸟弗拉敏亚
那里去执行一项任务,那项任务非常秘密,阿卡不敢大声说出来,只是压低了嗓门小声
地说给雌猫头鹰听。
捕鼠者
到了午夜时分,灰老鼠终于寻觅到一个敞开着口的通往地窖的孔道。那个洞穴在墙
壁上相当高的地方,不过老鼠一个踩着一个的肩膀往上爬,不消多少时间,他们当中最
勇敢的那一个就爬到了洞口,准备闯入格里敏大楼,而在这幢大楼的墙角下,灰老鼠的
许多祖先前辈曾在战争中殒命捐躯。
那只灰老鼠在洞口稍稍停留了一会儿,提防着会遭受到暗算。尽管守卫者的主力部
队已经外出了,但是灰老鼠估计留在城堡里的黑老鼠是决计不肯束手待毙的。他胆战心
惊地倾听着哪怕是最细小的动静。但是到处一片寂静。于是灰老鼠的头领便鼓足勇气,
纵身一窜,跳进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里。
灰老鼠一只连一只跟着他们的头领跳下去。他们全都轻手轻脚保持寂静,大家随时
都警惕着黑老鼠的埋伏。一直等到大批灰老鼠进入了地窖,窖底上再也容纳不下更多的
老鼠时,他们才敢向前推进。
尽管他们过去一步也没有踏进过这幢建筑物,但是这并没有给他们寻找道路造成困
难。他们很快就在墙壁内部找到了黑老鼠用来爬到上面几层楼的通道。在他们爬上这些
狭窄而陡峭的孔道之前,他们又认真细心地倾听了周围的动静。黑老鼠这样地神出鬼没
更叫他们心凉肉跳,这比面对面地明阵对仗更可怕。当他们安然无事地来到一层楼的时
候,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那么走运。
他们刚一进门就闻到地上大堆大堆的谷物的香味扑鼻而来。不过对于他们来说现在
就开始消受胜利果实未免为时过早。他们先要仔仔细细地把那些阴森逼人而又空空荡荡
的房间搜索一遍。他们逐个角落进行搜查,甚至跳到城堡老式大厨房的地板中央的炉灶
上去,而在厨房的里间他们险些儿掉进水井里去了。每个透光线用的小孔都被仔仔细细
地检查过,但是却仍旧寻找不到黑老鼠的踪迹。他们在完全占领了这一层楼之后,便以
同样小心翼翼的方式朝第二层楼推进。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在墙壁里面爬过一段艰难险
阻的路程,与此同时还必须凝气屏息随时提防着敌人猝然猛扑上来。尽管谷物堆朝他们
散发着诱惑力极强的芬芳香味,他们还是强忍住了,仍旧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地仔细搜索
早先兵士们住过的那些用竖柱加固的岗房、他们曾经用过的石头桌椅和炉灶、深深嵌人
墙壁的窗龛和在地板上凿通的大窟窿眼儿,从前人们把熬得滚烫的石蜡从这些洞孔中灌
浇下去,用来对付入侵的敌人。
一直到这个时候仍然见下到黑老鼠的踪影,灰老鼠搜索前进,来到了第三层。城堡
主人的宽敞的大客厅就在这一层上,这个大客厅也早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光辉,如今同城
堡里其他房间一样阴森寒冷和空空荡荡。,他们甚至还爬到了只有一个凄凉可怕的大房
间的最高一层楼。惟独房顶上白鹳的那个大窝巢他们却没有在意,想不到要去搜查。恰
恰就在这时候,雌猫头鹰把阿卡叫醒,并且告诉她,草鸮鸟弗拉敏亚同意了她的要求,
并把她想要的东西送来了。
灰老鼠把整个城堡里里外外仔细彻底搜查遍了之后,才放下心来。他们以为黑老鼠
已经狼狈逃窜不再抵抗了。于是他们便兴高采烈地扑到那一大堆一大堆的谷物上去。
可是灰老鼠刚刚把几颗麦粒放到嘴里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去的时候,就听得下面庭院
里传来了一只小口哨发出来的尖锐刺耳的声音。灰老鼠们从谷物堆上抬起头来,心神不
定地侧耳细听,他们跑了几步,好像想要离开谷物堆,然而毕竟又舍不得,便再回身过
去大嚼起来。
小口哨的猛烈刺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了,这时候不可思议的咄咄怪事发生了。一
只老鼠、两只老鼠,啊呀,一大群老鼠丢下了谷物,从谷物堆上窜了下来,抄着最快的
近路往地窖里跑,以便尽快地跑出这幢房子。不过还有许许多多灰老鼠仍旧呆了下来,
他们盘算着征服这幢格里敏大楼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委实胜利来之不易,因而他们恋
恋不舍,不甘心离去。可是小口哨的声音再一次催促他们,他们不得不服从了。于是他
们满腹委屈慌忙从谷物堆里窜出来,顺着墙壁里面的狭窄通道一溜烟地滑了下去,他们
争先恐后地往外窜,顾不得你踩我、我踩你,滚成了一团。
在庭院中央站立着一个小人儿,他在吹奏一只形状像烟斗的小口哨。在他身边四周,
已经团团围了一大圈老鼠,如痴似呆、心醉神迷地耸耳聆听着他的吹奏,而且更多的老
鼠还在络绎不断地来到。有一次,他把那只小口哨从嘴边拿开一会儿对他们做个鬼脸。
这时候老鼠便按捺不住,好像要扑上去把他咬死。可是他一吹起那只小口哨,他们便服
服贴贴受制于他了。
那个小人儿一直吹奏到所有的灰老鼠都从格里敏大楼里撤出来了以后,便掉转身来,
慢步走出庭院朝向通往田野的大路上走去。所有的灰老鼠都尾随在后面,因为那只小口
哨发出的声音实在好听得很,他们无法抗拒它的魔力。
小人儿走在他们前面,把他们引向通到瓦尔比镇的路上去。一路他存心引领着他们
大兜各式各样的圈子,并且他故意地专拣着难走的地方走,他七绕八拐,爬过许多道篱
笆,还穿过了好几条地沟。可是无论他朝哪边走去,那些灰老鼠都不得不紧跟不舍。他
不停吹奏的那只小口哨似乎是用一只兽角做成的,不过那只兽角非常之小,在如今的年
代里已经再也见不到有哪一种动物的前额上长着这么一个小巧玲珑的兽角了。至于那个
小口哨是哪个匠人制造的,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了。草鸮鸟弗拉敏亚在隆德大教堂的一
个窗龛里发现它,便把它拿给渡鸦巴塔奇去鉴赏。他们俩一致认定,这样的小口哨是早
先那些捕捉老鼠和田鼠的人常常制作的。渡鸦是阿卡的好朋友,阿卡从他那里晓得了弗
拉敏亚有这么一件宝物。
小口哨的确魔力无穷,老鼠根本无力抗拒。男孩子走在他们前面吹奏着。从星光洒
满大地时分吹奏起,老鼠们便迷恋不舍跟着他转悠,一直吹奏到熹微破晓,吹奏到旭日
冉冉升起,大队大队的老鼠仍旧浩浩荡荡地跟随在他身后,被他引领得离开格里敏大楼
的大谷仓愈来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