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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感谢上帝吧,你这身僧衣保护了你,要不然我非得叫你明白明白‘挂着羊皮徽章的查荣奇科夫斯基’是什么意思,非叫你明白明白不可。”他一面叫喊,一面不断地捶着桌子。
“别把茶洒了,我亲爱的好人!”西蒙神父平心静气地说。
“请坐请坐,有什么可动火的呢?喂,坐下呀,好邻居。”
阿达姆先生劝他说。
“偏不坐!这儿有人侮辱我,我再不登这个门了。”
“别把茶洒了,请吧!上帝保佑你。”神父轻声慢语地说,一面扶住因为桌子被拳头击动而晃个不停的茶杯。
“哼,耶稣会分子,他妈的!”查荣奇科夫斯基怒喝一声后,拍了一下桌子,便急步走了。
从院子里,然后从马路上,不断可以听到他的咒骂声和他乘坐的马车的辚辚响声。
“一根烫手的棍子,嘿!没见过因为一句话就这么大发脾气的。”
“神父,你伤了他。”
“那他干吗说蠢话。”
“各人有各人的见解。”
“条件是,必须支持我们的神父。”卡罗尔挖苦说。
“我亲爱的好人,这癞小子到底走了。雅谢克,不要脸的家伙,点火!”他气鼓鼓地喊道,然后走到了门厅里,看了看查荣奇科夫斯基的背影,“哼,你们瞧,这个亡命徒,他嚷够了,骂够了人,这畜生到底滚了。”
“还会回来的。这不是第一次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安卡说。
“哼,回来!当然会回来。可是不知巴乌姆先生对我们有什么看法。”
“他认为这是因为各位先生吃得饱,睡得着,有闲工夫撩逗他,象小孩一样和他吵。”卡罗尔小声挖苦说。
神父威风凛凛地瞪了他一眼,可是马上又眉开眼笑了。他磕出了烟袋锅里的灰,装上烟叶后,便伸给雅谢克点火,一面嘟囔着:
“我亲爱的好人,这么说话也治不了你的牙疼……”
他马上告辞走了。
屋里沉寂了半晌。
老阿达姆先生在沙发上打瞌睡。
安卡和女仆收拾着桌子,卡罗尔蜷缩在大椅子里抽烟,表示轻蔑地瞧着马克斯。马克斯那双闪着亮光的眼睛则随着安卡的一举一动滴溜溜地转着。
过了一会儿,他们四散安睡了。
马克斯住在靠花园的一间小房子里。
夜色十分迷人。夜莺的歌声越来越凄婉,河岸密密树丛中的山乌鸟开始鸣叫,对它们作出回答,于是响起了一片无比美妙的鸣啭啁啾,荡漾在这静静的迷人的六月之夜里。空际充满了白天晒烫的大地吐出来的热气,繁星满天,窗下花坛中盛开的丁香花也散发着浓烈的芳香。
马克斯睡不着觉。
他打开窗户,望着雾纱笼罩的夜色。
他在想安卡,片刻之后,他听见了她的低沉的嗓音。
于是,他从窗口探出身去,看见她坐在自己房间窗子外面的一间和正房成直角的耳房里。
“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不能跟我说说吗?”耳房里响出了表示请求的说话声。
“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我不过有点烦躁。”另一个声音回答说。
“再呆几天吧,散散心。”
回答是一阵含糊不清的絮语。接着第一个声音又说了,可是低得马克斯一个字也听不清楚;他只听见了草地深处青蛙的合唱声,公路上吱扭吱扭的大车声,和鸟儿越唱越响的歌声。
月光如昼,给洒满露珠的树叶镀上了一层白银,使夜间的雾霭也变成了一条条银色的薄纱带。
“你太多愁善感。”男人带着恼怒的口气又说了。
“就因为我爱你?就因为我把你的每件事都放在心上,比对自己的事还在意?就因为我希望你幸福?”
“不,不,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你不怕得感冒,打开窗户跟我说话,是啊!借月亮光,一面听夜莺歌唱,一面和我说话。”
“再见。”
“小姐,再见。”
窗户砰地一声关上了,白窗帘也在灯火通明的室内拉上了。
卡罗尔没有走开,火柴吱地亮了一下,随之一线微细的青烟从房间里飘出,冉冉升到了麦草屋檐上;他在抽烟。
马克斯也在抽烟,可他是悄悄地抽着,以防人家发现他在偷听。
他很想知道安卡会不会又出来,他们还要说什么。
马克斯对卡罗尔的怨气越来越大了。
可是安卡的窗户一直关着,他看见她的身影有时出现在窗帘后面,当他靠近窗户时,甚至听得见她的脚步声了;但这声音由于被夜莺的歌声和风声干扰,只是隐 约可闻。风是从远处的牧场和沼泽地刮来的,它从一道墙似的黑油油的庄稼上面飘过之后,穿过树林,开始发出沙沙的响声,摇晃着丁香树,然后擦过茅草屋顶,给 他脸上送来一股潮湿的、充满庄稼香味的热气。
“明天卡奇马列克要来,就是那个想买咱们东西的人。”一个嗓门又说。
马克斯屏气凝神地盯着花园,竟没有注意窗户已经打开。
“爸爸你别卖给他。”
“可是你等这笔钱用呀。”
“是啊,我需要一百万。”一个颤抖着的嗓门喃喃地说道。
“卡奇马列克当然想买,他要给他女婿置分产业。”
“拉车的马你是带到罗兹去,还是卖掉?”
“我带那些老古董有什么用。”
“可是老人用惯了。”一个女高音忧郁地说。
“习惯可以改嘛!你老是这么孩子气十足,那就把半个果园子都搬到罗兹去。你不是还想把牛啦、鸡啦、鹅啦、猪崽子啦,一大堆东西都带走吗?”
“你要是以为你这么一挖苦,我就不带我非带不可的东西的话,你就错了。”
“别忘了带走我们祖宗们的肖像,这些共和国议员躺在阁楼上也一定会想着到罗兹去的。”一个冷嘲热讽的话声又响了。
女高音没有回答。
传来了十分轻微的呜咽声,它使马克斯感到好象花园后面小溪里的潺潺流水一样。
“安卡,原谅我吧,我不是要给你添烦恼,我是心里烦躁。
原谅我吧,安卡,别哭了。”
马克斯不仅看见了卡罗尔跳进了果园里,还看见窗户里有人冲他伸出了两只白皙的手臂,两个人的头靠得紧紧的。
他不再偷看和偷听了。
他关上窗户,躺下睡觉,可是睡不着;因而辗转反侧,一忽儿咒骂,一忽儿抽烟,但他仍然睡不着觉。夜莺在丁香树上高声歌唱,使他老是觉得听见了安卡和卡罗尔的声音。
“他们有什么要这么半天说个没完的?”他越想越气,为了弄清楚他们是不是还在那儿,他又起来了。
卡罗尔站在安卡的窗下,可是他俩谈话的声音很轻,什么也听不见。
“这两个情侣真叫人睡不着觉呀!”他气怒地咕哝了一句,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可是他依然睡不着,活跃着春天强大的生命力的六月之夜使他不得入睡。
月亮高悬在窗前,照亮了屋里淡蓝色的尘土,同时把柔和的清辉洒在沉睡的小镇、空寂的小巷和广阔的田野上。田野里盖满了微波起伏的麦浪,它的上方静静地 弥漫着透明的薄雾。草地和沼泽上冉冉升起灰白色的水气,象香炉里冒出的青烟,一团团飞向碧空里。在淡雾中,在洒满露珠象梦幻一样沙沙作响的庄稼中,蟋蟀越 来越清晰地唧唧叫着;成千上万的鸣叫声时断时续,以颤抖的节奏一刻不停地在空中传播;应和它们的是青蛙的大合唱,它们的尖厉的鸣叫发自沼泽地上:呱,呱, 呱,呱!
近处的蛙声沉寂了片刻,伏在远处的沼泽、水塘、溪流岸边和沟渠上的青蛙便接着唱了起来。水塘里密布着水草,中间的一泓清水象千百面镜子一样闪闪发亮, 月光在上面游荡,活象一把黄金的刀子。溪边长满了由于挂着露珠而沉甸甸地弯下腰的鹅鹳草;一些坑坑洼洼里,也长满了黄色的驴蹄草和蓝色的勿忘我花。在它们 的头上,兀立着空心的柳树,柳树上长着一个个大脑袋,那许多嫩树枝儿就象它们浓密的头发。
四面八方不断响起了欢歌,唱者已经陶醉在这个充满了无法形容的魅力、深沉的呼唤、歌声、爱情和几乎感觉不到的颤抖的春夜之中。
夜莺在一束丁香花丛中欢唱,成千种鸟雀和它们呼应,其中有兀立在庭院里的大落叶松上的鹳鸟不时发出的咯咯声,窗里乳燕甜美的喃喃声,沼泽地上田凫的咕咕声,树上互相追逐的五月金龟子的嗡嗡声,牛栏里母牛的哞哞声,远方牧场上的马嘶声,等等。
过了一会儿,整个世界沉寂了,甚至从一片叶子落到另一片叶子上的那嘀哒的露珠,门外潺潺的小河,大地深沉的呼吸也都可以听到。
然而,在顷刻的寂静之后,千万个声音重又响了起来,汇成一个更加雄壮的大合唱。所有的树木、草丛都唱着引人入胜的爱情欢歌,好象要把枝叶、花朵、臂膀都吸引过来,互相拥抱,尽情欢乐。
整个大地都沉醉在歌声、鸣响和沙沙声中,沉醉在草木和动物的喧闹声中,沉醉在闪烁不停的光亮之中,沉醉在充满了空气的芳香之中。整个大地都被卷进一股 强大的爱情的旋风里;这股风是在春夜的激情和那永远不能满足的渴望的激发下产生的,随后它便盲目地投入了那从四面八方张开巨口的宇宙深渊之中;这是一个充 满冰冷的露珠般的繁星和亿万个太阳、行星的深渊,深不可测,神秘可怕。
不行,马克斯睡不着觉。
他讨厌在窗下唱歌的那只夜莺,想把它吓跑——可是那鸟儿却不知道,依然站在摇曳的树枝上悦耳地唱着,不时吐着声声颤抖的音响,象珍珠一样漂游在果园、 鲜花之上,象喷泉一样表现出难以形容的魅力。它的雌性伴侣也在枝叶深处和它答话,可是回答声却象没有睡够似的,毫无生气。
“让你和你的唧唧喳喳见鬼去吧!”他气恼地骂了一声,把一副裹腿带冲树丛扔去。那只鸟霍地跳到了另一棵丁香树上,可是等马克斯关上窗户,上床之后,那鸟儿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唱了起来。马克斯气得火烧火燎的,只好把脸转向墙壁,用被子把头一蒙,快到天亮才睡着。
这一夜,在库罗夫斯基庄园里,除了阿达姆先生,谁也没有睡好。
特别是安卡,她和卡罗尔长时间谈话之后,不仅没有放心,在她心上反而产生更大的怀疑;她怀疑他有什么事瞒着她。可是,她却没有想到他在掩饰他的冷淡态度,他在使劲地表演虚情假意。
她并不怀疑他,因为她的一颗二十岁的火热的心正在全力以赴地爱他。
后来她睡不着觉,因为她浮想联翩——她在想着罗兹的生活、不远的未来,想着一个月后她必须离开长年居住的库鲁夫。
“我以后在罗兹能干什么呢?”她在脑子里反复地考虑着这个问题,但是,到了清晨,庄园的杂沓声、往牧场赶牛的呼喊声和鹅的嘎嘎叫声打断了她这迷迷糊糊的遐想。
她马上起来了。
阿达姆先生乘着一辆由一个小厮推着的座椅车出来了,在院里转悠,照看牛栏,呼唤牧工,冲鸽子吹口哨;鸽子也应声成群地从笼里飞了下来,站在他身上,胳膊上,座椅扶手上;还在他的头上象一大片乌云似的忽拉忽拉地拍动翅膀,咕咕叫着,啄食他每天撒给它们的豌豆。
“瓦卢希,入列!一起进攻!‘一圈一圈又一圈’,特拉、拉、拉、拉。”他哼哼呀呀地唱着,正在指挥一群咕咕鸣叫的雪白的鸽子,鸽子也从各个方向团团向 他飞来。“‘老太婆有一头牴羊,噢,狄——比,狄——比,一头牴羊’。瓦卢希,到花园去!”他厉声下着命令,用帽子轰走了那些老跟着他,落在他椅子车上的 鸽子。“走呀,混小子!”
“走。”小厮半醒半睡地回答后,把车推到了花园里,在苹果树间走着。这些树盛开着鲜花,亭亭玉立,在草地的衬托下,象一束束巨大的锥形花一样,上面包着粉红色的花粉,周围飘飞着大群大群嗡嗡叫的蜜蜂,象一个个小红球从一束花飞到另一束花上。
夜莺在樱桃树上歌唱,站在窝里的鹳鸟把头掉了过来,靠在自己的背上,十分焦躁地喳喳叫着。
“瓦卢希,今年结不结苹果?”
“是的,结。”
“快点推!”
“走!”
“结不结果儿呀?”
“结呀,怎么不结呢。”
“你还要乱摘,混小子,是不是?”
“我没有摘过。”小伙子听了他的警告,挺不高兴地嘟哝着说。
“去年是谁把‘仙姑’苹果吃光了呀?”
“弗朗齐什库夫、米哈乌,不是我!”
“我知道,知道,你要是乱摘,瞧上帝惩罚你吧!‘老太婆养了头牴羊,噢!’山乌,山乌!”他一面叫嚷,一面冲那挂在窗外笼子里的山乌打起口哨来。
山乌从翅膀底下伸出了它的脑袋,抖着翅膀,用两只耳朵交替地听着这抖翅的响声。然后它跳到上面的一根横木,对主人高兴地鸣叫几声,便马上停止了,因为 空中传来了修道院叮玲叮玲响亮的钟声。这座修道院的钟楼和窗户高踞于这个小镇的许多低矮的屋顶之上,从花园里可以望见。“瓦卢希,到修道院去!去看看利贝 拉特神父,快走,嘿,混小子。”
“走,等我换一换脚。”
他们沿着一条从果园通向河岸的小路走去,穿过了草地。草地上空飘浮着残余的薄雾,好象被撕碎的丝绫条子一样。迅速飞翔的燕子在薄雪中咕咕地叫着,上下翻转不停,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白线。
一只鹳鸟在草地上威风凛凛地踱步,一次又一次地把头伸进绿草,当它捉住了一只青蛙后,便向上伸伸脖子,痛痛快快地把它吞了下去。
那急速流动着的小河映出了一带蓝天,不时溅起银白色的鳞鳞细浪,冲洗着岸边长长一行的泽泻草和勿忘我花。草丛里的黄眼睛和蓝眼睛都在凝望那浅水中互相 追逐的浅灰色的鮈鱼群;凝望那藏在睡莲下的小鳟鱼的狭窄的绿背和尖细的头,这睡莲的叶子就象许多绿色的手一样浮在水面;凝望那些专吃小东西的凶猛的大鱼, 这些大鱼象子弹似的在鱼群中间穿梭,随时可以迅速吞下一条条小鮈鱼或者小鲤鱼。鱼群往往还没来得及散开,它们就已经消遁在岸边的草丛下面,消遁在金车草发 红的叶簇之间,消遁在虽然鲜花盛开但被蛇麻草的长臂压住了的稠季草的荫影之下,这些蛇麻草在湍急的水面上不停地颤抖,就象散开了的绿色发辫一样。
后来,他们又来到了城郊,穿过一片又一片的菜园和果园,那里到处都是繁茂的树木,充满了洋葱的气味,田垄上牧放着长胡子的山羊,在绿色的醋栗树上、在残断的木栏上,还晾着被单。
小车穿过环绕修道院大墙的花园后,瓦卢希把它推进了修道院,来到了走廊里。
修道院里十分空荡和静谧。
风儿摇动着窗户,还有一些灌木的绿枝在向院里窥视,因为在大墙内还有一个不大的果园。
几棵果树弯腰曲背地冲着太阳,向第一层和第二层楼的窗子里探头探脑,果园内其他地方都长满了杂草,在杂草上闪现着几朵显得凄凉的白色的水仙花。
“赞美基督!”阿达姆先生贴近一个窗口呼叫道。
“永世赞美!”利贝拉特回答。他穿一身多明我教派的黑白掺杂的法衣,瘦小的个子有点驼背,蜷缩在墙下。
他睁着一双暗淡无光、神色迷离的眼睛看了很久,才认出了来访者是谁。
“身体怎样?昨天西蒙神父对我说,您好点了。”
“没有,没有……一点也没好。”神父抖动着没有血色的嘴,轻声地说。
在他干瘦的、就象那围墙一般的土色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
“神父今天到我家去吃午饭好吗?”
“不行,不行啊!我什么也吃不下去,现在活着就是等死,今天,明天我就要死了……”
“神父你说什么呀!”阿达姆先生竭力反驳说。可是利贝拉特神父笑了一下,用盛开的丁香花枝拂一下自己的脸,吸了一口香气,然后含糊不清地轻声说:
“死神已经站在我身旁了!我的心已经死了!”他使劲地重复着这句话,连阿达姆先生都稍后退了几步,瓦卢希也吓得直划十字。
“昨天夜里院长到我这儿来了。”他又低声说。
“耶稣,玛丽亚!那是幽灵,神父呀,不是别的,他不是已经死了十五年吗?”
“是来了。我看见他了!我在合唱班作完祈祷后,回自己的房间时,在走廊里亲眼看见他的。他在我面前走过后,敲了每一个房间的门,每间房里也都有一个声 音答应。后来,他继续往前走,好象是呼唤着所有的人。在一个拐弯的地方,他不见了,可是等我躺下以后,我听见了他叫门的声音;等我起来开门时,他站在走廊 中间,举起一只手,看着我说:‘走!’我跟他走了。他带我穿过了所有的走廊,其他神父也从各自的房间里出来了,我们一起来到了修道院的饭厅里。那里已经挤 满了人,还不断有人来,都是我们修道院创办以来的神父。有一位很老的神父正在照着一大本书宣读名字,按次序叫。大家也按次序走到他面前,这时他便撕下一张 写上了名字的纸片,把它扔到空中,纸片突然着起了火,火球冲出窗口,飞到外面,于是每一个点过名的人就不见了。这时只剩下我了,他又点我的名:‘利贝拉特 神父。’——‘走!’——院长对我轻声说。‘最后一个!’点名的人叫道,同时慢慢把写着我的名字的纸片也撕了下来,我觉得这是要夺走我的生命了。‘最后一 个!’院长说。他瞧了瞧修道院,瞧了瞧我,吻了我的额头,轻轻地说:‘走吧!’——我就走了,啊,上帝!你在呼唤我。我这就来啦!……”神父低声地说道, 同时痴呆呆地望着小花园上空的一片蓝天。他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站着;他的面色发青,宛如一尊雕像。
虽然燕子在他头上疯狂地跳跃,麻雀在树上啁啾,但他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他的身心已经沉溺在祈祷和这种预感到的死亡的幻境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