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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乃西特快活地回瞥了他一眼。“您不要如此自责,大人,否则我就要提醒您当年给我的一些劝告。当时我是最年轻的大师,对待公务常常过于认真,您有一次 曾对我说——我现在只想起这一次——,如果我,作为游戏大师,也许是个无能之辈或者无耻之徒,倘若我的所作所为不合大师身份,甚至利用职权干出假公济私的 勾当,那么我对于我们亲爱的卡斯塔里也不会造成多大损害或影响,就如同把一颗小石子投入湖水,会激起若干波纹和涟漪,但很快就又归平静,了无痕迹了。因为 我们卡斯塔里教会组织如此坚固如此稳定,它的精神思想更是坚不可摧。您还记得这些话吧?您不该为我的计划,为我成为卡斯塔里的罪人而大大损害了教会组织, 受到责备。当然您也知道,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不可能真正动摇您的平静境界。但是我现在还得继续往下叙述。——事实上,我可能就在任职之初便已有了这一决定, 而且始终没有忘却自己的决定,如今仅仅是加以实践而已。我的决定与我内心经常出现的精神体验有关,我把这种体验称为‘觉醒’,这是您早已知道的事实,当您 还是我的顾问和导师时,我就曾向您描述过。我当时确实为自己公务缠身而不再出现精神体验,甚至几近完全消散难觅而向您诉苦。”
“我记得的,”亚历山大跟着说,“我当时对您具有这种精神体验能力颇为惊讶,这类能力在我们这里是罕见的,倒是常常以不同形式出现在世俗世界上:有时 在某些天才身上,尤其是政治家和军事家身上,有时也会出现在某些病态的意志薄弱者身上,甚至出现在全无才能可言的人身上,例如:千里眼、顺风耳以及灵媒巫 师之类。依我看来,您与这两种类型:战争天才或者生理特异才能,都全然不同。当时,直到昨天以前,我倒是一直把您看成一个特别优秀的卡斯塔里人,谨慎、明 智、恭顺。当时我不认为,您所说的那种充满神秘色彩的声音乃是妖魔鬼怪附身,或者纯为您内心自我的声音;不,我认为这完全不可能。因此我仅仅把您向我描述 的‘觉醒’状态理解为您总是偶尔自觉意识到本人的成长而已。我既已得出这一结论,当然推断您刚刚上任,承担的又是过重的任务,就像给您穿一件过大的衣服, 要等待您再长大一些,衣服才能合身,因而就延迟了您这种精神‘觉醒’体验的出现,但是,请告诉我:您是否曾经认为这种觉醒是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的启示,或 者是来自某种永恒客观存在或神圣真理领域的召唤?”
“您这番话,”克乃西特回答说,“倒是说着了我目前面临的难题,也就是如何用语言表达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东西,用理性来阐释显然超出理性的东西。不,我 从没有认为自己的觉醒是任何神道、妖魔,或者任何绝对真理的显现。让我感到这种体验具有价值和说服力的地方,决不在于它们的真理含义,它们的高贵来源,它 们的神圣性或者诸如此类的神秘特性,而在于它们的真实性。对我而言,它们是无比真实的,有点类似一种剧烈的肉体痛苦,或者是一种突如其来的自然现象,譬如 暴风雨或地震,让我们感受到迥异于日常生活和普通处境的不同寻常的真实性、当前性、不可逃脱性等等。那种把我们急急赶回家中,几乎把大门从我们手中掀走的 疾风——或者那种似乎把世界上一切紧张、痛苦与矛盾都集中到了我们下鄂的剧烈的牙痛——,那就是我所说的真实性。事后,我们也可能会开始思考它们的现实价 值,或者探究它们对我们有无意义;倘若我们果真有研究兴趣的话,但是在它们出现的那一时刻,我们的体验却是完全真实,毫无怀疑余地的。对我说来,我的‘觉 醒’就具有这样类似于强烈现实的真实性,这便是我赋予它‘觉醒’名称的原因。每逢我身临体验时刻,我都切实地感觉自己好似熟睡了很长时间或者从长长的假寐 状况中突然醒来,感觉自己的头脑特别清醒和清楚,远远胜于平常日子。这种情况也存在于世界历史上,凡是大灾大难降临之际,都会出现令人信服的必然性因素, 让人产生一种不可抗拒的现实感和紧张感。不论这类震撼结果如何,是光明美好还是黑暗混乱,——无论如何,当时发生的情况必然是壮丽、伟大而重要的,同习以 为常的平凡一定迥然不同,因而显得特别突出。”
克乃西特停下来略略歇了一息,便又继续往下叙述:“请让我再从另一个角度来谈谈这个问题。您还记得圣克利斯多夫的传奇故事吧?啊,记得的。这个克利斯 多夫是位极勇敢而有能力的人,然而他不愿意成为统治人民的主子,而愿意服务,服务是他的长处和艺术,他知道怎么做。至于为谁服务,他并非随随便便无所谓。 他认为必须服务于最伟大、最有权威的人。因此一听说有人比他目前的主人更伟大,便会立刻前去投奔报效。我一直很喜欢这位伟大的仆人,我想大概是自己多少与 他有类似之处。至少我知道,在我一生的独特时期——当我懂得如何支配自己的时候——,早在学生年代,我便已开始寻找服务的对象,但是彷徨迟疑了很长时间, 才算选定了什么样的主人。很早以前,我就把玻璃球游戏视为我们学园最宝贵、最特殊的成果,却始终对它疑信参半,保持着相当距离,观望了许多年。我品尝过游 戏的滋味,懂得这是世界上最迷人、最微妙的诱饵。此外,我还在很年轻的时候便已觉察到,凡是从事这一引人入胜游戏的人,如果想有所长进,游戏便要求他竭尽 全力,单纯当作业余消遣是不成的。然而,在我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种本能的直觉,反对我永远耗费精力与兴趣在这种魔术事业里。我内心深处始终有一种追求纯 朴,追求健康和完整的自然感情提醒我防范华尔采尔的玻璃球游戏学园精神,它确乎又专门又精致,是一种经过高度加工的文化,然而却与人类生活整体相隔离,落 入了孤芳自赏之中。我探索和徘徊了许多年后,才算下定决心不顾一切从事玻璃球游戏。我做出这个决定,恰恰是因为那一种压迫我服务的力量,它迫使我只追求最 高成就、只为最伟大的主人效力。”
“我懂得这一点,”亚历山大大师认可说。“但是我尽管看到了这一点,我也懂得您为何如此表现,我却仍然以同样理由反对您的一切执拗行为。您有一种过分 强烈的自我意识,或者也可说是您太自我倚重了,这与成为一个伟大人物完全是两码事。一个人可以由于才华出众,意志坚定,沉毅忍耐而成为第一流的明星,但是 他同时必须善于集中心志与自己所属的整个体系保持平衡,而不致于发生摩擦和虚耗精力。而另外有一个人,才能与这个人等同,也许还略胜一筹,然而他的轴线偏 离了中心点,以致他的一半精力消耗于离开了中心的活动方向,这不但削弱了他自己的力量,还扰乱了周围的世界。您必然是这一类型的人。不过我确实得承认,您 曾十分高明地掩藏了这些特点,如今才会让这个毛病以更大的毒性发作出来。您刚才讲到了圣克利斯多夫,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是有他的伟大和感人之处,却不能 够以他作为我们教会组织服务者的典范。谁若立志于服务,便当忠于他曾立誓效命的主人,荣辱与共,而不该一发现更出色的主人,便立即弃旧换新。这样做的仆人 是审判自己主人的法官,您的行为正是如此。您愿始终效命于最出色的主人,却天真无邪到要让您自己来判定所选服务的对象——主子们的高低级别!”
克乃西特始终静静倾听着,听到这里脸上不觉掠过一丝凄凉的阴影。他接下去说道:“我尊重您的判断,我不能指望有别的判断。不过还请您再听我继续说几 句,只再稍稍说几句。后来我专事玻璃球游戏,事实上确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深信自己是在为一个至高无上的主人服务。至少我的朋友特西格诺利——我们在议会里 的支持者——曾经非常生动地形容过当时的我:一个骄矜自大而厌倦享乐的玻璃球游戏精英。同时,我还必须告诉您,自从我进入高等学校和出现‘觉醒’之后, ‘超越’一词对我所具有的意义。我想,事实起因于我阅读启蒙时期一位哲学家的著作,接着又受到托马斯·封·德·特拉维大师的影响。自那时以来,‘超越’便 与‘觉醒’一样,成了我的名副其实的魔术咒语,成了我的动力、慰藉和承诺。我当时决定,我的生活当是一种不停顿的超越,一个阶段又一个阶段的前进,我要穿 越一个空间进人下一个,又把下一个留在身后,就如同音乐不断演进,从一个主旋律到另一个主旋律,从一个节拍到另一个节拍,演奏着,完成着,完成了便继续向 前,永不疲倦、永不休眠、永远清醒、永远是完美无缺的现在。通过‘觉醒’体验,我觉察到,确实存在这种阶段和空间,生命的每一个阶段临近终点时刻,它自身 便会显现凋谢和濒临死亡的气息,而当山穷水尽之际,就会自然出现转机,把生命导向转化,进入新的空间,出现新的觉醒,有了新的开端。我所以向您勾勒这么一 幅超越的图像,只是一种手段,也许可以帮助您了解我的生活。我决定从事玻璃球游戏,是我生平一个重要阶段,其意义绝不亚于我为接受第一次使命而加入宗教团 体。就连我担任玻璃球游戏大师职务期间,我也曾有过类似阶段式前进的体验。我认为官职给我的最大益处是让我发现了新的工作乐趣,不仅是音乐和玻璃球游戏让 人快乐,教育和培植人才也是令人快乐的工作。逐渐地,我还进一步发现,受教育者年龄越小,尚未受到任何误导,那么教育工作也就越富于乐趣。这件事情也与许 多其他事情一样,随着年代的流逝,使我越来越想教导更年幼的孩子,最愿意去初级学校当一名小学教师。总之,我的想象常常让我越出本职工作的范围。”
克乃西特停下来,歇了一口气。亚历山大插进来说道:“您总是越来越令我惊讶,大师。您在这里尽谈自己的生活,谈的内容只涉及您私人的主观的精神体验, 个人愿望,个人发展和个人决定,几乎没有别的内容!我真弄不明白,像您这样有地位的卡斯塔里人,竟然如此主观地看待自己和自己的生活。”
他的语气中带有一种介于责备和悲伤间的音凋,使克乃西特感到痛苦。然而克乃西特尽量保持平静,接着欢快地高声说道:“尊敬的先生,我们此时此刻谈论的 不是卡斯塔里,不是行政当局,也不是教会组织,我们独一无二的话题是我本人,谈我的精神历程,这个人正因不得不替您增添诸多麻烦而内心深感痛苦。倘若我谈 论游戏大师公务,谈论完成任务情况,谈论我作为卡斯塔里人和游戏大师有无贡献的问题,我认为是不恰当的。我执行公职的情况,就如同我整整一生的外在行迹一 样,全都明明白白展示在您眼前,您一望便知的,而且您也是找不出什么差错的。我们此时此刻需要谈论的是另一种内容,也即是向您陈述清楚我个人走过的道路, 因为这条路今天已引领我走出华尔采尔,而明天更将引领我走出卡斯塔里。请您宽宏大量,再给予我一点时间吧!”
他接着说道:“我得以知道卡斯塔里之外还有一个大世界的现实,并非由于我的研究工作(在书本里,这个大世界仅出现于遥远的古代),而当首先归功于我的 同学特西格诺利——一位来自外面世界的旁听生。后来,我在本笃会修道院逗留期间,与约可布斯神父交往时所得更多。对那个世界,我亲眼目睹的东西极少,通过 约可布斯神父向我灌输的、他称之为历史的知识,我揣摩到了大概的轮廓,也许这就打下了我日后脱离的基础。我从修道院回到这个几乎毫无历史概念的国家里,这 是一个只有学者和玻璃球游戏选手的教育王国,一个有高度文化修养,也极令人愉快的社会,但是我发现,似乎仅有我一人对那个世界略有所知,略有好奇心,也仅 有我一人对它有所同情和向往。毫无疑问,这里有足够让我得到补偿的东西。这里有几位我极其敬仰的人物,让我成为他们的同事,令我感到既羞愧又光荣;这里有 一大批文化修养极高的优秀人材;这里还有许多值得做的工作,更有大量才能出众的可爱的青年学生。然而,我在师事约可布斯神父期间,却也同时发现自己不仅是 卡斯塔里人,而且也是一个属于外面世界的人。我觉得那个世界与我有关,并且也向我提出了要求。从这一发现中连续不断地衍生出了需求、愿望、要求和责任,但 是我却无法面对其中的任何一个内容。在卡斯塔里人眼中,世俗世界的生活是一种近乎堕落和低劣的生活,那种生活无秩序可言,既粗鲁又野蛮,既混乱又痛苦,可 说是一种全无美好与理想可言的拙劣的生活。但是,那个外面的世界及其生活,事实上比卡斯塔里人所能够想象的不知道要广大和丰富多少,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程 度。那个世界里充满演变、历史、实验以及永恒常新的肇始,它也许是一片混沌,然而却是一切命运,一切创造,一切艺术以及整个人类的归宿和故土,它产生出语 言、民族、国家、文化,也产生出了我们和我们的卡斯塔里,它还会目睹一切再度沦亡,而后仍然存活下来。我的老师约可布斯神父唤醒了我对这个永恒成长和寻找 营养的世界的爱心,但是在卡斯塔里没有任何滋养它的食品。我们这里是世外桃源,我们是一个小而完善的世界,却也是一个不再变化,也不再成长的世界。”
克乃西特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亚历山大没有说什么,只是有所期待地望着他。克乃西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许多年来,这种思想成了 我的双重负担。我既身负重任,要完成职责,又丢不开我的爱心。我从任职开始便体会到这种爱心并不损害我执行公职。恰恰相反,我认为,它还能有益于工作。我 认为我应当尽量把工作做得无懈可击,符合人们对一个大师的要求;当然,我知道,即或有不足之处,我也较若干拘泥古板的同事更为灵活和清醒,总能够将某些东 西给予我的学生和同事。我从中看到了自己的使命,温和而缓慢地扩展和加热卡斯塔里的生活和思想,向它注入从世俗世界和历史汲取的新鲜血液,却丝毫也不破坏 它与传统的联系。说来凑巧,在卡斯塔里外面有一个世俗人士,也正在这时形成了极类似的想法,这真是一个美丽的巧合,他梦想在卡斯塔里和世俗世界之间建立一 种友好的和互相渗透的关系,这个人就是普林尼奥·特西格诺利。”
亚历山大大师微微撇了一下嘴角,说道:“啊,是这样,我从来不指望这个人会对您有什么好的影响。他比您那位宠坏了的部下德格拉里乌斯好不到哪里去。那么,就是这个特西格诺利,让您走极端,彻底破环了教会组织制度的人啦?”
“不,大人,他虽然在这件事情上帮助过我,却不知我的实情。他把新鲜空气带进了我的寂静生活,我通过他又重新接触了世俗世界。直到那时,我才有可能看 清楚而且承认,我在卡斯塔里的生涯已走到尽头,这里的工作对我已毫无愉快可言,是结束这种折磨的时候了。又到了抛弃一个旧阶段的时刻,我已经又穿越了一个 空间,这次是卡斯塔里空间。”
“您怎能这么说话!”亚历山大摇摇头表示反对。“难道卡斯塔里居然狭小到不值得人们为之奉献毕生精力!您真的认为自己已穿过并且超越了这个空间?”
“哦,不是这个意思,”克乃西特有点激动地高声说,“我从没有您说的这种意思。我说自己已走到这一空间的边缘,意思只是说我已达到了完成职务能力的顶 点。我作为玻璃球游戏大师,永无止境地反复履行同样的工作,一段时间以来,我一再重复空洞的演习和公式,既不愉快,也无激情,时而竟丧失了信心。现在该是 停止的时候了。”
亚历山大叹了一口气。“那仅是您的观点,并不合教会团体的规章。某位教会组织成员偶尔闹情绪,厌倦工作,这不是什么特别的新鲜事情。宗教组织的守则会给他指引一条重获内心和谐的途径,能够再度全神贯注地工作。难道您忘了吗?”
“尊敬的大人,我不这么想。我的工作一直向您公开,供您督察,最近您收到我的传阅信后还曾派遣专人来调查玻璃球游戏学园和我本人。您确定华尔采尔的情 况正常,秘书室和档案馆的工作有条不紊,玻璃球游戏大师既未病倒也没有闹情绪。我得感谢您当年的高明开导,正是这些道德规章让我保持了精力和镇定力。然而 仍耗费我大量的心血。我很遗憾,如今为了让您相信我并非闹情绪,或者一时冲动,或者为了私欲,几乎也没有少耗费我的精力。不管我是否白费力气,我至少还是 要您承认,我个人和我的工作,直到您派人来检查之际,始终运转良好,富于成效。我的要求不算过分吧?”
亚历山大大师略带讥讽地眨了眨眼睛。
“同事先生,”亚历山大回答道,“您说话的口吻,好像两个私人在随便闲谈似的。这种态度只适合您一个人,是的,您现在确实只是以私人身份说话。我却不 是,我想的和说的都不是我个人的意见,而是一个宗教团体当局的领导人要说的话,我的每句话每个词都得向最高行政当局负责。您今天所说的一切都不会有什么结 果。不论您态度多么恳切,但是您的话全都是出于私人利益的言词。而我却是在职官员,我今天说的话做的事,都会产生后果。我会把您的案子送交行政当局裁定。 也许最高教育当局会接受您对事件的陈述,甚或承认您所作的决定。——那么,我认为案子已有结果,直到昨天为止,您还是一个无可指摘的卡斯塔里人,一位十全 十美的玻璃球游戏大师,即或头脑里受到过形形色色的思想影响,也许还中了厌倦职责的毒素,然而您进行了斗争,还得到了胜利。我们姑且承认这一情况吧,但是 我仍然不懂,为什么一位无可指摘的大师,前一天还循规蹈矩,后一天怎么彻底翻了个儿?有一种解释还比较容易让我接受:很久以来,有一位大师心理受了伤,内 心早已得病,事实上早已不能算是健康的卡斯塔里人,虽然他自己还坚称为道地卡斯塔里人。此外,我还大惑不解,您为什么直到此时还坚持自己是尽职尽力的大师 呢?为什么要建立这种论点呢,因为您既已采取出走步骤,违反了服从誓言,有了背叛行为,建立这种论点有何益处呢?”
克乃西特立即反驳说:“尊敬的大人,我为什么不该关心这个问题呢?这关系到我的声誉,关系到我留在这里的纪念内容。这也关系到我在卡斯塔里之外产生影 响的可能。我今天站在这里,并不是想替自己争取什么东西,甚至也不是为了获取行政当局的批准。我早已估计到同事们将会对我的事情产生怀疑,视为问题,我也 已作了思想准备。但是我决不愿被人视为叛徒或者疯子,那是我无法接受的判决。我已做出了若干您必然反对的事情,因为我必须这样做,因为这是我的使命,因为 这是我的命运——我不仅相信应该这样做,而且要好好承担起来。倘若您不能够承认我的陈述,那么我也就只得自从失败,无可奈何了。”
“转来转去总在老地方,”亚历山大答复道,“您要我承认,在一定情况下,某个个人的愿望有权破坏我所信奉和代表的规章制度。但是我无能兼顾两者,既信 奉我们的秩序,又同时允许您个人违背这个秩序——啊,请别打断我。从您的种种迹象看来,我只能够承认下列事实:您深信自己采取如此可怕步骤是正直而又有意 义的行动,深信自己是响应一种内心的召唤。当然,您绝对不能指望我会同意您的步骤本身。另一方面,您也算是达到了目的,因为我也已改变初衷,不想动摇您的 决心,把您拉回来了。我同意您退出宗教团体,把您自动离职的情况通知行政当局。此外我就无能再作任何让步了,约瑟夫·克乃西特。”
玻璃球游戏大师作了一个顺从的姿态,随即平静地说道:“我十分感谢您,尊敬的大人,我已向您交付了印章。现在我再向您递交几页我撰写的华尔采尔现状报告,其中最重要的是关于教师人员和一些代表人物的情况,我相信可以从中挑选出大师职务继承人。”
克乃西特从衣袋里拿出几页折叠着的纸张,平放在桌子上,而后就站起身子,亚历山大也立即站了起来。克乃西特向他走近一步,满脸凄切地久久凝视着对方的 眼睛,然后鞠了一躬,说道:“我原想请您和我握手告别,不过现在我想还是断了这个念头为好。我一直对您特别敬重,今天也没有任何改变。再见吧,我亲爱而又 尊敬的大师。”
亚历山大静静站立不动,脸色略略变得苍白。一瞬间,他似乎想伸出手去和辞行者告别。他感觉双眼逐渐润湿起来,便只是点点头,回答了克乃西特的鞠躬,让他走开了。
当克乃西特关上身后的房门后,这位领导人仍旧一动不动地站着,倾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直至最后的足音消逝在静谧之中时,他才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直到门外又响起脚步,传来一阵轻柔的叩门声。那位年轻的侍者进来报告说,有客人等待接见。
“告诉他,我在一个钟点后见他,我请求他说话尽量简短,我这里有急事亟须及时料理。——啊,等一等!立即到秘书处去,通知第一秘书,后天召集全体领导 开会,务必全体出席,唯有重病者才可请假。然后再到管理员那里,通知他说,我必须明天清晨前往华尔采尔,请他在七点以前备好车辆……”
“啊,”年轻人回答,“游戏大师留了车子等您使用呢。”
“怎么回事?”
“游戏大师大人昨天驾车来的。他方才离开时告诉我们说,他要徒步继续行程,留下车子供您使用。”
“那么好吧。我明天坐华尔采尔的车子去华尔采尔。请复述一遍该办的事。”
年轻人复述道:“一个钟点内接见来访的客人,请他讲话尽量简短。请第一秘书召集全体领导后天开会,务必全体出席,唯有重病者才可请假。明日清晨七时坐玻璃球游戏大师的车子赴华尔采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