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 同 六
一九六八年六月,诗人夸西莫多离开罗马,南下那波里,作为阿玛菲文学奖评委会主席,主持授奖大会,不幸脑溢血发作,于十四日与世长辞。
此前,诗人两度病危,住院抢救。死神时时威胁着诗人,但他坦然表示:
兴许我就要溘然长逝,
但我乐意聆听
从来不曾理会的生命的真谛,
乐意求索生活的哲理。
意大利是诗的国度。但丁、彼特拉克、塔索、莱奥帕尔迪、邓南遮,堪称世界诗坛的巨擘;本世纪已有六位意大利文学家获诺贝尔文学奖,诗人占了三席,夸西莫多乃是其中之一。而另一位诺贝尔奖得主、声名显赫的戏剧大家皮兰德娄,其处女作便是十八岁时发表的一部诗集《欢乐的痛苦》,随后问世的又是他翻译的歌德组诗《罗马挽歌》,诗歌可说是皮兰德娄成功之路的起点。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夸西莫多就是在这诗的国度里,吮吸着诗的奶汁,成长起来的一位执著追求生活的诗人。
夸西莫多是二十世纪的同龄人。横逆多蹇的生活旅程,风云变幻的灾难岁月,斑驳陆离的人生世相,每日每时同诗人的理想情操发生碰撞,撞击出诗的耀眼火花。他弹拨诗人的弦琴,“把心中的歌献给/意大利的生命”;故乡西西里,“眼泪和悲愁/炽热了它”,“朝朝暮暮萦绕他的梦魂”;对纯真、遥远的童年的缅怀,消融于美妙、奥秘的大自然的渴望,又是激荡于他的心头、挥之不去的情愫。
每一位诗人,都有着自己的诗学,有着对诗的命运与价值的独特思考。在夸西莫多看来,“诗歌诞生于孤独”。然而,面对二十世纪文明同野蛮、暴力的残酷较量,面对后现代社会的物欲横流、价值沦丧、人沦为非人的境遇,他全然不是一个沉湎于抒发孤愤的心境、无病呻吟的诗人。他献身诗歌,是为着走出孤独,拯救自己的心灵,维护个性和尊严,为着从“独白”走向“对话”;诗歌,即使是抒情诗,始终是一种“谈话”。对于夸西莫多,诗歌是对现实的丑与恶的摒斥、鞭笞,是对世间的美与善的爱恋、追求,是一种高尚的更新的力量。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诗歌意味着“时代的自由与真实”,“比各国之间签订的、随时可能撕毁的协议更为必要”。
夸西莫多一生,无论遭逢怎样的艰难凶险,都坚定不移地忠诚于自己的信念,忠诚于自己的诗学。或许,正是这个缘故,阅读他的纯净、自然、色彩明丽和音韵优美的诗句,走向二十一世纪的当代人,不仅可体味到隽永的审美的欣悦,而且能够从中汲取丰富的精神的滋养。今天,我们的耳际依然萦绕着诗人五十年以前道出的一句警世名言:“生活不是梦”,生活是斗争,是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