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线移过去了,战火纷飞的日子也过去了。驻留鞑靼村的最后一天,第十三骑兵团的机枪手们,把莫霍夫家的留声机放在一辆宽靠座的道利式爬犁上,在村里的街道上转了半天,跑得马浑身冒汗。留声机哇哇地唱一阵,哼哼一阵(马蹄于带起的雪块飞落到大喇叭筒里),一个戴着西伯利亚护耳皮帽的机枪手,神态潇洒地把喇叭筒里的雪块倒出来,像操纵机枪手柄那样信心十足地操纵着留声机的雕花摇把,孩子们像一群灰色的麻雀,跟在爬犁后面跑;他们抓住爬犁的边沿,大声喊着:“叔叔,唱那支吱吱叫的!开呀,叔叔!”两个最幸福的孩子坐在机枪手的膝盖上,机枪手不摇留声机的摇把时,就关心而又严肃地用手套去擦最小孩子的脱了皮的。由于严寒和天大的幸运而变得湿漉漉的鼻子。
后来听说,梅切特卡河口附近在进行战斗。给南方战线的红军第八军和第九军运送粮和弹药的辎重车辆,穿过鞑靼村。
第三天,来了几个公差,挨家挨户地通知哥萨克们去开村民大会。
“咱们要选红色的村长啦!”“牛皮小王”安季普从麦列霍夫家院子里走出来的时候说。
“是叫咱们选呢,还是他们从上面给咱们指派呢?”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关心地问。
“到那儿就能知道……”
葛利高里和彼得罗去开会。青年哥萨克全都来了。老头子们没有来。只有“牛皮大王”阿夫杰伊奇的周围聚集了一些喜欢说笑的人,他正在讲一位红军政委住在他家,请他,阿夫杰伊奇出任指挥员的经过。
“政委抱歉说:‘我有眼无珠,竟看不出您是位老司务长,否则,我们早就荣幸地请您老人家出山了,于吧,老大爷,走马上任吧……”
‘叫你当什么官呀?当大官儿吗?——派你上哪儿去呀’!“科舍沃伊呲着牙说。
许多人都高兴地跟着他起哄:“当政委骡马的马夫。去给骡马洗屁股。”
“还大点儿!”
“哈——哈……”
“阿夫杰伊奇!你听我说!他是派你到第三种辎重部队里去当腌菜官呀。”
“你们不知道事情的全部……政委跟他谈话的时候,政委的通信员趁机去和他的老太婆调起情来,又搂又抱。而阿夫杰伊奇这时日水横流,鼻子上挂着鼻涕——只听……‘”
阿夫杰伊奇用呆滞的眼睛审视着大家,往下咽着口水,质问说:“最后这几句话是谁说的?”
“我!”后面有个人勇敢地回答。
“你们见过这样的混蛋狗崽子吗?”阿夫杰伊奇转过脸去,寻求同情,而同情的人确也大有人在:“他是个坏蛋,我早就说过啦。”
“他们家的人统统是这样的坏种。”
“我要是稍微年轻点儿……”阿夫杰伊奇的腮帮子红得像一团绣球花似的。“我要是稍微年轻点儿,一定叫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看你的德行,全是庄稼佬那一套!你这个塔甘罗格丑东西!庄稼佬的裤腰带!……”
“阿夫杰伊奇,怎么你不揍他呀?收拾他那不比捏死只小鸡还容易。”
“阿夫杰伊奇不跟他斗,当然是怕……”
“怕一使劲把肚脐眼儿挣开……。”
哄笑声送别了洋洋得意离去的阿夫杰伊奇。会场上,哥萨克们东一堆西一伙地站在那里。好久没有看见米哈伊尔·科舍沃伊的葛利高里,走到他面前。
“好啊,同团的弟兄!”
“托福托福。”
“你到哪儿去啦?你是在什么旗号下服役的?”葛利高里握着米哈伊尔的手,瞅着他的蓝眼睛,笑着问。
“哎呀,老兄,真是一言难尽!我在种马场干了一阵,又在卡拉契战线上的惩戒连混过。真是走遍天下!好不容易才奔回家来。我本想在前线上跑到红军那边去,可是他们把我看得非常严,就像母亲看守她没有出嫁的姑娘那样严。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前大来看我,他身穿着毡斗篷,全副武装。对我说:‘喂,拿好枪——开步走。’我刚刚回来,就问他:‘你真要跟着撤退吗?’他耸了耸肩膀,说:‘命令撤退。是军区司令下达的。要知道我在磨坊里于过,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他道过别就走啦。我还以为他真撤走了呢。可是第二大,姆岑斯基团已经开过去,我一看,他又露面了……这不是,他来啦!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
跟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一起走来的还有磨粉工人达维德卡。达维德卡一嘴像泡沫一样雪白的牙齿,笑容满面,好像捡到了什么宝贝似的……但是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把葛利高里的手握在自己那散发着机油气味的、骨节粗大的手里,舌头弹了一个响,问:“葛利沙,怎么你没有走啊!”
“你不是也没有走吗?”
“哼.我吗……我就是另一回事啦。”
“你的意思是我当过军官?我想碰碰运气!就留下来啦……差一点儿没给他们打死……他们追我,开枪射击月p 时我非常后悔,没有撤走,可是现在又不后悔了。”
“他们为什么要跟你过不去呢?是第十三团的人于的吗?”
“就是他们。都在阿尼库什卡家喝酒跳舞哪。不知道是谁告密,说我是军官。他们没有动彼得罗,可是把我……是从说肩章的事儿吵起来的。我逃到顿河对岸去,把一个卷头发的家伙的胳膊给弄断了……为了这件事儿,他们跑到我家里,把我的东西全抢走啦。裤子。衣裳都抢走啦。就我身上穿的这点儿玩意儿算是保存下来啦、”
“要是在波乔尔科夫遇难以前咱们跑到红军那边去就好啦……现在也就用不着眨巴眼睛啦,‘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苦笑一声,抽起烟来。
人来得越来越多。从维申斯克来的下级准尉拉普琴科夫(福明的战友)宣布开会。
“老乡们!同志们!苏维埃政权已经在咱们地区建立起来了。必须建立行政管理机关,选举执行委员会,选举执行委员会的主席和副主席。这是一个问题。另外我还带来了区苏维埃的一个命令,命令很简短:交出所有的枪支和冷兵器。”
“好极啦!‘有人在后面恶狠狠地说。接着,半天全场鸦雀无声”同志们,完全用不着这样大惊小怪!“拉普琴科夫挺直了身于,把皮帽子放到桌子上。”武器当然要交出来,居家过日子,要这玩意干啥。谁要是愿意去保卫苏维埃政权,就另发武器给他。请你们在三天内把步枪交出来。现在咱们开始选举。我将责成执委会主席把命令传达到每一个人,他还应从村长那里接过印鉴和村里的全部公款。“
“是他们发给我们的枪吗,他们凭什么伸手要呢?……”
提问的人还没有说完,大家就全都转过身去看他。说话的人是扎哈尔·科罗廖夫。
“你要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呀?”赫里斯托尼亚直截了当地问。
“我是用不着这玩意儿的。不过我们把红军放进咱们地区来,可并没有答应解除我们的武装呀。”
“说得对!”
“福明在群众大会上也是这样说的!”
“马刀是用我们自个儿的钱买的!”
“我的步枪是从打德国人的战场上带回来的,倒要在这儿交出去?”
“干脆告诉他,我们不交!”
“他们是想打劫哥萨克呀!没有装备我怎么办呀?我要是没有枪,就像娘儿们撩起裙于一样——光屁股啦。”
“武器要留在我们身边!”
科舍沃伊彬彬有礼地要求发言:“同志们,请允许我说几句。我听着这些话觉得都有点儿纳闷儿。我们现在是不是战时状态?”
“可以说,比战时还战时!”
“既然是战时,就要麻利、于脆!我们从前占领霍霍尔的村庄时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拉普琴科夫摸了摸皮帽子,就斩钉截铁地宣布说:“谁要是三天内不交出武器,就变革命军事法庭,以反革命论处,枪毙。”
沉默了几分钟以后,托米林咳嗽着,沙哑地说:“咱们选举吧!”
先提候选人。大家提出了十来个人。有个小伙子叫了一声:“阿夫杰伊奇!”
但是这个玩笑没人理睬。首先表决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当主席、一致通过了。
“用不着再表决啦,”彼得罗·麦列霍夫建议说。
全场都高兴地支持他的意见,于是未经表决,科舍沃伊当选副主席。
麦列霍夫弟兄和赫里斯托尼亚还没有走到家,半路上就遇上了阿尼库什卡,他胳肢窝里夹着步枪和裹在老婆围裙里的子弹。一看见哥萨克们来了,他觉得不好意思,就钻进旁边的小胡同里去了。彼得罗看了看葛利高里,葛利高里瞅了瞅赫里斯托尼亚。大家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