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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克列捷夫将军在一大批参谋军官和几连人的哥萨克卫队簇拥下来到维申斯克,维申斯克居民捧着面包和盐,教堂鸣钟,热烈欢迎将军。两座教堂的钟整天地响着,就像复活节那样。下游的哥萨克们骑着瘦长的、跑得疲惫不堪的顿河马,在街上跑来跑去。他们肩膀上的肩章闪着诱人的蓝光。广场上,谢克列捷夫将军下榻的那座商人家宅旁边,聚了一伙传令兵。他们一面嗑葵花子,一面跟那些从他们面前走过的、浓妆艳抹的镇上的姑娘们攀谈。
晌午时分,有三个骑马的加尔梅克士兵押着十五名被俘的红军战士来到将军的住处。他们后面跟着一辆装满乐器的、两匹马拉的大车。这些红军穿得可非同一般:灰呢裤子和同样颜色的、袖口镶着红边的上衣。一个上点几年纪的加尔梅克士兵走到这些游手好闲地站在门口的传令兵跟前,下了马,把瓷烟斗塞进口袋。
“我们的人把红军的吹鼓手押来啦。明白吗?”
“这有什么明白不明白的?”一个胖脸的传令兵朝加尔梅克人落满尘土的靴子啐着葵花子皮,懒洋洋地回答说。
“什么也不什么,——接收俘虏吧。脸吃得这么胖,可尽说什么废话!”
“你给我再说说看,臊羊尾巴!”传令兵气哼哼地说。但还是进去报告押来俘虏了。
从大门里走出一位身穿腰部绷得紧紧的深棕色紧身外衣的肥胖大尉。他叉开两条粗腿,姿势漂亮地双手叉在腰上,把挤在一起的红军士兵扫了一眼,用低音说:“你们这伙吹吹打打,给政委们解闷儿的坦波夫坏蛋!灰呢制服是打哪儿弄来的啊?是从德国人身上剥下来的,是吗?”
“不是,”站在最前面的一个红军战士不断地眨着眼睛回答说。然后又用急骤的语调解释说:“我们的乐队早在克伦斯基时代,在六月大反攻以前,就置了这套服装,……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就穿……”
“你就给我穿吧!穿吧!我叫你们在我这儿穿!”大尉把毛剪得很短的库班皮帽推到后脑勺上,露出光脑袋上的一条紫红色的、还没有结疤的刀伤,用歪斜的高靴后跟猛然一转身,面向加尔梅克老兵叫道。“你干吗把他们押到这儿来,你这个没有受过洗礼的家伙?为什么要押到这儿来,鬼东西?不会在路上把他们收抬了吗?”
加尔梅克老兵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全身挺直,麻利地挪动着两只罗圈儿腿,一只手一直放在保护色制帽的帽檐上敬礼,回答说:“连长命令我要把他们押到这儿来。”
“要押到这儿来!”像个纨持公子似的大尉学着他的腔调儿说,轻蔑地闭上薄嘴唇,沉重地踏着浮肿的粗腿,扭着大屁股,绕着红军士兵走了一圈,像马贩子看马一样,把他们仔细地打量了半天。
传令兵们低声笑着。押送俘虏的加尔梅克人的脸上却都保持着一贯的冷漠神色。
“开开大门!把他们押到院子里去!”大尉命令说。
红军俘虏和乱七八糟地装着乐器的大车都在台阶旁边停了下来。
“谁是乐队队长?”大尉点上烟,问。
“队长不在啦,”几个人同时回答说。
“他在哪儿?逃走了吗?”
‘不是,打死啦。“
“这真是活该。没有队长你们也可以于嘛。好,拿起你们的乐器来!”
红军乐师们都走到大车边去。铜号声在院子里羞羞答答、乱哄哄地响了起来,跟没完没了的教堂的钟声混成一片。
“准备好!演奏《上帝,保佑沙皇》。”
乐师们默默地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有吹奏。难堪的沉默持续了片刻,然后一个光着脚、但是裹腿却打得很整齐的红军乐师眼看着地说:“我们这些人谁也不会演奏旧国歌……”
“谁也不会?真有意思……喂,来人哪!来半排传令兵,都带上步枪!”
大尉用靴尖打着听不见的拍子。传令兵在走廊里排队,马枪碰得叮当乱响。麻雀在小花园外面茂密的洋槐树上喳喳地叫着。院子里散发着被晒烫的板棚铁顶的热烘烘的气味和刺鼻的人汗臭味。大尉从太阳地里走到阴凉地方,这时候那个光脚的乐师伤心地看了看同伴们,声音低沉地说:“老爷!我们这些人——都是青年乐师。我们没有学过吹奏旧歌曲……演奏革命进行曲的时间比较多……老爷!”
大尉心不在焉地玩弄着自己的镂花皮带尖,没有做声。
传令兵在台阶旁边排好了队,等候下命令。这时候一个上了点儿年纪的乐师,推开前面的人,急忙从后排走出来;他咳嗽了几声,问道:“您允许吗?我会吹。”不等得到同意,就把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巴松管放到哆哆嗦嗦的嘴唇上。
在商人宅第宽大的院子上空飘荡的凄凉、瓮声瓮气的叫人心烦的声音惹得大尉愤怒地皱起了眉头。他挥了挥手,喊:“停止!像叫化子要饭似的……还吹哪!难道这是音乐吗?”
几张参谋人员和副官们的笑脸出现在窗口。
“请您命令他们吹奏一支葬礼进行曲吧!”一个半截身子从窗口探出来的青年中尉用孩子似的男高音喊道。
在花园上空荡漾的钟声沉默了一会儿,大尉的眉毛抖动着,甜言蜜语地问:“《国际歌》,我想,你们会演奏吧?来,别害怕!既然是我命令的,你们就尽管吹奏吧。”
在一片寂静中,在中午的暑热中,就像是号召去进行战斗似的,突然和谐、庄严地响起了《国际歌》愤怒的旋律。
大尉低着头,叉开腿站在那里,就像公牛遇到了障碍物似的。他站在那里倾听着。青筋迸起的脖子和眯缝起的眼睛里发蓝的白眼珠都充血涨红了。
“停——止!……”他忍耐不住,愤怒地大声吼道。
乐队一下子哑巴了,只有法国号掉了队,热情的呼唤声还在灼热的空气中回荡了很久。
乐师们舔着于裂的嘴唇,用袖子和肮脏的手巴掌擦着。他们脸上的表情疲惫而又冷漠。只有一个人禁不住热泪滚滚,泪水顺着风尘满面的脸颊流下来,留下湿润的泪痕……
与此同时,谢克列捷夫将军在一位还是日俄战争时的同事的亲戚家里吃完了饭,由一位喝得醉醺醺的副官搀扶着,走到广场上来。炎热和烧酒弄得他昏昏沉沉。在中学对面的砖房拐角处,衰弱无力的将军一踉跄,脸朝下摔在晒烫的沙土上。惊慌失措的副官极力想把他扶起来,但是怎么也办不到。这时候从站在不远的人群里跑来一些人帮忙。两个上了年纪的哥萨克恭恭敬敬地抓着将军的胳膊把他搀扶起,将军当众呕吐起来。在呕吐间歇时,他气势汹汹地摇晃着拳头,还想叫喊些什么。人们多方劝说,把他搀回了住处。
站在不远的哥萨克们目送了他半天,小声地议论着:“唉,这个宝贝儿已经疲惫不堪啦!他的行为可太不检点了,白是个将军啦。”
“老酒这玩意儿可不管你官位有多高,功劳有多大。”
“不能把摆到桌上的酒都灌下去嘛……”
“哎呀,老兄,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忍得住的!有人喝醉了大出其丑,就发誓以后再也不喝啦……可是这正像俗话所说的:狗改不了吃屎…”
“一点儿也不错!告诉孩子们,叫他nl离这些家伙远着点儿。小家伙们紧跟在旁边,盯着看个没够,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醉汉似的。”
……镇上的钟声一直响到天黑,镇上的人也一直喝到天黑。晚上,在军官俱乐部里,叛军司令部为胜利会师举行庆祝宴会。
身材高大、匀称的谢克列捷夫——出生在克拉斯诺库特斯克镇的一个村子里,是个道地的哥萨克——他酷爱好马,是个超等骑手,勇猛的骑兵将军。但是却不是一个演说家。他在宴会上发表的演说,尽是酒后狂语,在演说结束时,直言不讳地把顿河上游的哥萨克责备、威胁了一顿。
参加宴会的葛利高里心情紧张、愤怒地注意听谢克列捷夫的讲话。中午的酒还没有醒的将军,手指撑在桌子上站在那里,杯子里香喷喷的老酒直往外洒,用过分坚定的声调说出了每一句话:“……不,不是我们应该感谢你们的援助,而是你们应该感谢我们的援助!正是你们应该感谢我们,这一点必须毫不含糊地说清楚。如果没有我们的话,红军早已把你们消灭啦。这你们自己是非常清楚的。而我们就是没有你们,也能消灭这些混蛋。我们今天在消灭他们,明天还要消灭他们,直到把俄罗斯全境清除干净为止,这一点请你们记住。去年秋天,你们放弃了阵地,把布尔什维克放到哥萨克的土地上来……你们想跟他们和平共处,但是事与愿违!于是你们为了保住自己的财产,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起来暴动。说穿啦——你们是为了保护自己那张皮和公牛的皮。我提起过去的事情,并不是想拿你们的罪行来责备你们……不是叫你们难堪不舒服。但是把事情说清楚,总是有益的。我们已经宽恕了你们那次叛逆行为。我们把你们当作亲兄弟,在你们最困难的时候来帮助你们。但是你们必须将功折罪,洗雪你们可耻的过去。明白了吗,诸位军官先生们?你们必须建立功勋和为静静的顿河忠诚服役,赎自己的罪,明白了吗!”
“好,为赎罪于一杯!”坐在葛利高里对面的一个上了些年纪的中校,面带微笑,泛泛地说道,不等在座的人,自己首先喝了一杯。他生着一张英气勃勃的脸,略微有点麻子,流露着嘲讽意味的褐色眼睛。谢克列捷夫致词的时候,他的嘴唇上曾多次露出飘忽不定、捉摸不透的冷笑,这时他的眼睛就变得昏暗,仿佛完全变成黑色的了。葛利高里观察着中校,发觉这个人跟谢克列捷夫以“你”相称,态度不卑不亢,但对其余的军官却非常矜持和冷漠。所有参加宴会的人中,只有他一个人戴着缝死的草绿色肩章并在同样颜色的上衣上绣着科尔尼洛夫部队的袖章。“这是一个有思想的人。大概是志愿军的一员,”葛利高里心里想。中校像马饮水一样地喝酒。不吃菜,也不醉,只是不断地在松他的英国宽皮带。
“坐在我对面的这个麻子是什么人物?”葛利高里悄悄地问坐在旁边的博加特廖夫。
“鬼知道他是什么人物!”喝得醉醺醺的博加特廖夫挥了一下手说。
库季诺夫一点儿也不吝啬酒。桌子上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酒精,谢克列捷夫吃力地结束了演说,解开保护色上衣的扣子,沉重地坐到椅子上。一个蒙古人脸型的青年中尉哈着腰,不知道悄悄地对他耳语了些什么。
“见他的鬼去吧!”谢克列捷夫脸涨得紫红,回答道,一口气喝下库季诺夫殷勤地给他斟上的一杯酒精。
“那个斜眼儿是什么人?是副官吗?”葛利高里问博加特廖夫。
博加特廖夫用手巴掌捂着嘴,回答说:“不是,这是他的干儿子。日俄战争时,他从满洲带回来的,当时还是个小孩子。他把这小家伙抚养大,送进士官学校去念书。这个中国小伙子很有出息。勇猛异常!昨天在马克耶夫卡附近他从红军手里夺下一个钱箱子,弄到了二百万卢布。你看,他所有的口袋里都塞满一叠一叠的钞票!这个该死的家伙真走运!简直是得了聚宝盆啦I 你喝酒吧,老去看他们干什么呀?”
库季诺夫致答词,但是几乎没有人听他讲话。大家都喝红眼了。谢克列捷夫脱掉上衣,只穿一件内衣坐在那里。剃得光光的脑袋因为出汗而闪闪发光,那件非常于净的亚麻衬衣把涨红的脸衬托得更红,晒成酱色的脖子显得更紫。不知道库季诺夫小声对他说了些什么,但是谢克列捷夫连看也没有看他,固执地重复说:“不——不——成。对不起!这要请你原谅!我们信任你们,但是也还要走着瞧……你们的叛变人们是不会很快忘掉的。让那些去年秋天投奔红党的人都好好地记住吧!”
“好吧,我们给你们干,同样也要走着瞧!”已经有点儿醉意的葛利高里心怀愤怒地想着,站起身来。
他没有戴帽子,走到台阶上,如释重负似地、深深地吸了一日夜晚新鲜的空气。
顿河边,青蛙就像下雨前似的吵成一片,水生甲虫忧伤地嗡嗡叫着。几只水鹞在沙角上凄切地互相叫唤。远处的河边草地上,有匹找不到母马的小马驹几忽高忽低地尖声嘶叫。“不幸的境遇逼着我们跟你们攀亲,不然的话我们连你们的味儿都不愿意闻见。该死的坏蛋!装模作样的,像一戈比一个的糖饼。现在就骂骂咧咧,再过一个星期干脆就会动手掐你的脖子……竟混到了这步天地!处处碰壁。我早就料到会这样……不这样倒怪了。现在的哥萨克们会仔细品品味儿啦!已经不习惯在这些老爷面前站得笔直,举手敬礼啦,”葛利高里一面想着,一面走下台阶,摸索着朝篱笆门走去。
酒精也在他身上发挥了作用:头发晕,行动也变得艰难不稳起来。走出篱笆板门时,踉跄了一下,他把制帽扣在脑袋上,——拖着沉重的腿,沿街走去。
他在阿克西妮亚姑母家的小房前停了下来,想了想,然后就毅然朝台阶走去。门廊上的门没有锁。葛利高里没有敲门就走进内室,一眼就看见司捷潘·阿司塔霍夫坐在桌边。阿克西妮亚的姑妈正在炉炕前忙活。桌上铺着干净的桌布,放着一瓶还没有喝完的烧酒,盘子里是切成一块一块的成鱼,闪着粉红色的光泽。
司捷潘刚刚喝完杯子里的酒,看样子正想要吃点儿菜,但是一发现葛利高里,就推开盘子,脊背紧靠到墙上。
尽管葛利高里醉得那么厉害,还是看清了司捷潘的苍白的脸和他那两只像狼一样目光炯炯的眼睛。葛利高里被这不期的会面弄得呆若木鸡,但他还是竭力平静下来,沙哑地问候说:“你们好啊!”
“上帝保佑,”女主人惊讶地回答他说,她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葛利高里和她侄女的关系,知道丈夫跟情夫不期而遇,会有什么好结果。
司捷潘一声不响地用左手摸着胡子,火辣辣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葛利高里。
而葛利高里叉开两腿,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说:“我是顺便来看望……请你们原谅。”
司捷潘没有作声。尴尬的寂静一直持续到女主人壮起胆子,邀请葛利高里说:“请进来吧,请坐。”
现在葛利高里再也用不着掩饰了。他到阿克西妮亚的住处来,已经对司捷潘说明了一切。于是葛利高里就径直朝司捷潘走过去:‘“你老婆在哪儿呀?”
“你是来看望……她的吗?”司捷潘小声地但十分清楚地问道,用颤抖的眼睫毛遮上了眼睛。
“是来看望她的,”葛利高里叹了口气,承认说。
在这一刹那,他已经准备好招架司捷潘可能做出的一切动作,他已经清醒过来,准备进行防御。但是司捷潘睁开了眼睛(不久以前眼睛里的怒火已经熄灭),说:“我叫她买酒去啦,立刻就会回来的。请坐下等等吧。”
身材高大、匀称的司捷潘甚至站了起来,推给葛利高里一把椅子;他没有看女主人,就请示说:“姑妈,请您再拿只干净杯子来,”又问葛利高里:“喝点儿酒吧?”
“少喝一点儿可以。”
“那好,请坐。”
葛利高里坐到桌边……司捷潘把瓶子里的残酒平均倒进两只杯子,抬起笼罩着一层薄雾的眼睛看着葛利高里。
“愿诸事如意!”
“祝你健康!”
碰碰杯。两人都喝于了。相对沉默无语。女主人像只老鼠似的,急忙递给客人一只盘子和一把断了把的叉子。
“请您吃鱼吧!这是暴腌的。”
“谢谢。”
“你们往自己盘子里夹呀,吃吧!”大为高兴的女主人款待着客人。
一切都平安无事地过去了,没有打架,没有打碎杯盘,也没有口角,这使她高兴得要命。本来可能出事的谈话结束了。丈夫跟妻子的情夫共坐在一张桌上。现在他们正一声不响地吃着东西,谁也不看谁。殷勤的女主人从箱子里拿出一条干净手中,仿佛是想把葛利高里和司捷潘联结起来似的,把手巾的两头放在两个人的膝盖上。
“你怎么不在连里呀?”葛利高里一面吃着鱼,一面问。
“我也是来看望的呀,”司捷潘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从他的声调里怎么也判断不出他是一本正经,还是冷嘲热讽。
“大概连里的人都回家去了吧?”
“都回村子里去啦。怎么,咱们干一杯,好吗?”
“来吧。”
“祝你健康!”
“愿诸事如意!”
门廊里,门环响了一声。葛利高里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偷偷看了司捷潘一眼,只见他脸上又是一阵苍白。
阿克西妮亚披着一条毛头巾,没有认出是葛利高里,朝桌子走来,从旁边再一看,她那瞪大的黑眼睛里立刻露出恐怖的神情。她气喘吁吁,费了很大的劲,才说出:“您好息利高里·潘苔莱维奇!”
司捷潘的两只放在桌子上的骨节粗大的手突然轻轻地哆嗦起来,葛利高里一见这种情形,就一声不响地对阿克西妮亚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把两瓶酒放在桌上,重又把充满了不安和隐秘的喜悦的目光投向葛利高里,然后转过身去,走进内室黑暗的角落里,坐到大箱子上,用颤抖的手理了理鬓发。司捷潘控制了自己的激动,解开勒得透不过气来的衬衣领子,满满地斟了两杯酒,扭过脸去对妻子说:“拿只杯子,到桌边来坐吧。”
“我不去。”
“来嘛!”
“我是不会喝酒的呀,司乔帕!”
“你还要我说多少遍哪?”司捷潘声音颤抖地说。
“来吧,好邻居!”葛利高里鼓励地笑着说。
她用祈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迅速地走到小碗橱前。从碗架子上掉下一只碟子,哗嘟一声摔碎在地上。
“哎呀,真糟糕!”女主人伤心地拍了一下手。
阿克西妮亚一声不响地收拾了碟子的碎片。
司捷潘给她满满地斟上了一杯,眼睛里又燃起了苦闷和仇恨的火焰。
“好,咱们干一杯……”他刚一开口,就顿住了。
寂静中可以清晰地听到坐到桌边来的阿克西妮亚急促、断续的呼吸声。
“亲爱的妻子,咱们于一杯吧,为了久别重逢。怎么,你不愿意喝吗?你不喝酒?”
“你是知道的……”
“如今我什么都知道啦……好,不为久别重逢!为贵客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的健康于一杯。”
“为他的健康我就干一杯!”阿克西妮亚响亮地说道,一口气就把酒喝了下去。
“你这个苦命的孩于!”女主人嘟哝着,跑到厨房里去。
她藏到角落里,手放在胸前,心想桌子立刻就会哗啦一声翻倒在地,响起震耳的枪声……但是在内室里却像死一样的寂静。只听见天花板上被灯光惊扰的苍蝇的营营声,窗外传来镇上的公鸡欢庆午夜降临的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