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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就这样给小林布置下了。等小林去落实时,小林才感到给孩子找个幼儿园,原来比给老婆调工作困难还大。小林首先摸了一下情况,外单位这个幼儿园办 的果真不错,年年在市里得先进。一些区一级的领导,自己区里办的有幼儿园,却把孙子送到这个幼儿园。但人家名额限制得也很死,没有过硬的关系,想进去比登 天还难。进幼儿园的表格,都在园长手里,连副园长都没权力收孩子。而要这个园长发表格,必须有这个单位局长以上的批条。小林绞尽脑汁想人,把京城里的同学 想遍,没想出与这个单位有关系的人。也是急病乱投医,小林想不出同学,却突然想起门口一个修自行车的的老头。小林常在老头那里修车,“大爷”“大爷”地 叫,两人混得很熟。平时带钱没带钱,都可以修了车子推上先走。一次在闲谈中,听老头说他女儿在附近的幼儿园当阿姨,不知是不是外单位这个?想到这个碴,小 林兴奋起来,立即骑上车去找修车老头。如果他女儿是在外单位这个,虽然只是一个阿姨,说话不一定顶用,但起码打开一个突破口,可以让她牵内线提供关系。找 到修车老头,老头很热情,也很豪爽,听完小林的诉说,马上代他女儿答应下来,说只要小林的孩子想入他女儿的托,他只要说一句话,没有个进不去的。只是他女 儿的幼儿园,不是外单位那个,而是本地居委会办的。小林听后十分丧气。回来将情况向老婆作了汇报,老婆先是责备他无能,想不出关系,后又说:
“咱们给园长备份厚礼送去,花个七十八十的,看能不能打动她!对门那个印度孩子怎么能进去?也没见她丈夫有什么特别的本事,肯定也是送了礼!”
小林摆摆手说:
“连认识都不认识,两眼一抹黑,这礼怎么送得出去?上次给前三门单位管人事的头头送礼,没放着样子!”
老婆火了:
“关系你没关系,礼又送不出去,你说怎么办?”
小林说:
“干脆入修车老头女儿那个幼儿园算了!一个三岁的孩子,什么教育不教育,韶山冲一个穷沟沟,不也出了毛主席!还是看孩子自己!”
老婆马上愤怒,说小林不能这样对孩子不负责任;跟修车的女儿在一起,长大不修车才怪;到目前为止,你连外单位幼儿园的园长见都没见一面,怎么就料定 人家不收你的孩子?有了老婆这番话,小林就决定斗胆直接去见一下幼儿园园长。不通过任何人介绍,去时也不带礼,直接把困难向人家说一下,看能否引起人家的 同情。路上小林安慰自己,中国的事情复杂,别看素不相识,别看不送礼,说不定事情倒能办成;有时认识、有关系。倒容易关系复杂,相互嫉妒,事情倒不大好 办。不认识怎么了?不认识说不定倒能引起同情。世上就没好人了?说不定这里就能碰上一个。但等小林在幼儿园见到园长,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幼稚天真。幼儿园园 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人倒挺和蔼,看了小林的工作证,听了小林的诉说,答复很干脆,说她这个幼儿园不招收外单位的孩子;本单位孩子都收不了,招外单位 的大家会没有意见?不过情况也有例外,现在幼儿园想搞一项基建,一直没有指标,看小林在国家机关工作,如能帮他们搞到一个基建指标,就可以收下小林的孩 子。小林一听就泄了气,自己连自己都顾不住,哪能帮人家搞什么基建指标,如有本事搞到基建指标,孩子哪个幼儿园不能进,何必非进你这个幼儿园?他垂头丧气 回到家,准备向老婆汇报,谁知家里又起了轩然大波,正在闹另一种矛盾。原来保姆已经闻知他们在给孩子找幼儿园;给孩子找到幼儿园,不马上要辞退他?她不能 束手待毙,也怪小林小林老婆不事先跟她打招呼,于是就先发制人,主动提出要马上辞退工作。小林老婆觉得保姆很没道理,我自己的孩子,找不找;幼儿园还用跟 你商量?现在幼儿园还没找到,你就辞工作,不是故意给人出难题?两人就吵起来。到了这时候,小林老婆不想再给保姆说好话,说,要辞马上辞,立即就走。保姆 也不服软,马上就去收拾东西。小林回到家,保姆已将东西收拾好,正要出门。小林幼儿园联系的不顺利,觉得保姆现在走措手不及,忙上前去劝,但被老婆拦住:
“不用劝她,让她走,看她走了,天能塌下来不成!”
小林也无奈。可到保姆真要走,孩子不干了。孩子跟她混熟了,见她要走,便哭着在地上打滚;保姆对孩子也有了感情,忙上前又去抱起孩子。最后,保姆终 于放下嗷嗷哭的孩子,跑着下楼走了。保姆一走,小林老婆又哭了,觉得保姆在这干了两年多,把孩子看大,现在就这么走了也很不好,赶忙让小林到阳台上去,给 保姆再扔下一个月的工资。
保姆走后,家里乱了套。幼儿园没找着,两人就得轮流请假在家看孩子。这时老婆又开始恶狠狠地责骂保姆,怪她给出了这么个难题,又责怪小林无能,连个幼儿园都找不到。小林说:
“人家要基建指标,别说我,换我们的处长也一定能搞到!”
又说:
“依我说,咱也别故意把事情搞复杂,承认咱没本事,进不了那个幼儿园,干脆,进修车老头女儿的幼儿园算了!这个幼儿园不也孩子满当当的!”
事到如今,小林老婆的思想也有些活动。整天这么请假也不是个事。第二天又与小林到修车老头女儿的幼儿园看了看,印象还不错。当然比外单位那个幼儿园 差远了,但里面还干净,几个房间里圈着几十个孩子,一个屋子角上还放着一架钢琴。幼儿园离马路也远。小林见老婆不说话,知道她基本答应了,心里一块石头才 算落了地。
回来,开始给孩子做入托的准备。收拾衣服、枕头、吃饭的碗和勺子、喝水的杯子、揩鼻涕的手绢。象送儿出征一样。小林老婆又落了泪:
“爹娘没本事,送你到居委会幼儿园,你以后就好处为之吧!”
但等孩子体检完身体,第二天要去居委会幼儿园时,事情又发生了转机,外单位那个幼儿园,又接受小林的孩子。当然,这并不是小林的功劳,而是对门那个 印度女人的丈夫意外给帮了忙。这天晚上有人敲门,小林打开门,是印度女人的丈夫。印度女人的丈夫具体是干什么的,小林和小林老婆都不清楚,反正整天穿得笔 挺,打着领带,骑摩托上班。由于人家家里富,家里摆设好,自家比较穷,家里摆设差,小林和小林老婆都有些自卑,与他们家来往不多。只是小林老婆与印度女人 有些接触,还面和心不和。现在印度女人的丈夫突然出现,小林和小林老婆都提高了警惕:他来干什么?谁知人家挺大方,坐在床沿上说:
“听说你们家孩子入托遇到了困难?”
小林马上感到有些脸红。人家问题解决了,自己没有解决,这不显得自己无能?就有些吱唔。印度女人丈夫说:
“我来跟你们商量个事,如果你们想上外单位那个幼儿园,我这里还有一个名额。原来搞了两个名额,我孩子一个,我姐姐孩子一个,后来我姐姐孩子不去了,如果你们不嫌这个托儿所差,这个名额可以让给你们,大家对门住着!”
小林和小林老婆都感到一阵惊喜。看印度女人丈夫的神情,也没有恶意。小林老婆马上高兴地答:
“那太好了,那太谢谢你了!那幼儿园我们努力半天,都没有进去,正准备去居委会的呢!”
这时小林脸上却有些挂不住。自己无能,回过头还得靠人家帮助解决,不太让人看不起了?所以倒没象老婆那样喜形于色。印度女人的丈夫又体谅地说:
“本来我也没什么办法,只是我单位一个同事的爸爸,正好是那个单位的局长,通过求他,才搞到了名额。现在这个社会,还不是这么回事!”
这倒叫小林心里有些安。别看印度女人爱搅是非,印度女人的丈夫却是个男子汉。小林忙拿出烟,让他一支。烟不是什么好烟,也就是“长乐”,放了好多天,有些干燥了,但人家也没嫌弃,很大方地点着,与小林一人一支,抽了起来。
孩子顺利地入了托。小林和小林老婆都松了一口气。从此小林家和印度女人家的家庭关系也融洽许多。两家孩子一同上幼儿园。但等上了几天,小林老婆的脸又沉了下来。小林问她怎么回事,她说:
“咱们上当了!咱们不该让孩子上外单位幼儿园!”
小林问:
“怎么上当?怎么不该去?”
小林老婆说:
“表面看,印度女人家帮了咱的忙,通过观察,我发现这里头不对,他们并不是要帮咱们,他们是为了他们自己。原来他们孩子哭闹,去幼儿园不顺利,这才 拉上咱们孩子给他陪读!两个孩子以前在一块玩,现在一块上幼儿园,当然好上了。我也打听了,那个印度丈夫根本没有姐姐!咱们自己没本事,孩子也跟着受欺 负!我坐班车是沾了人家小姨子的光,没想到孩子进幼儿园,也是为了给人家陪读。”
接着开始小声哭起来。听了老婆的话,小林也感到后背冷飕飕的。妈的,原来印度家庭没安好心。可这事又摆不上桌面,不好找人理论。但小林心里象吃了马 粪一样感到龌龊。事情龌龊在于:老婆哭后,小林安慰一番,第二天孩子照样得去给人家当“陪读”;在好的幼儿园当陪读,也比在差的幼儿园胡混强啊!就象蹭人 家小姨子的班车,也比挤公共汽车强一样。当天夜里,老婆孩子入睡,小林第一次流下了泪,还在漆黑的夜里扇了自己一耳光:
“你怎么这么没本事,你怎么这么不会混!”
但他扇的声音不大,怕把老婆弄醒。
六
今年大白菜丰收。
小林站在市民排起的长队里,嘴里哈着寒气,开始购买冬贮大白菜。大家一人手里捏着一个纸片。天冷了,有人头上已经扣上了棉帽子。大家排队时间一长, 相互混熟了,前边一个中年人让给小林一支烟,两燃着,说些闲话。一到购买冬贮大白菜,小林的心情是既焦急又矛盾。看着别人用自行车、三轮车、大筐往家里弄 大白菜,留下一地菜帮子,他很焦急;生怕大白菜一下卖完,他拉了空,冬天里没有菜吃。等到挤到人群里去买,他心里又觉得是上当。年年买大白菜,年年上当。 买上几十棵便宜菜,不够伺候他的,天天得摆、晾、翻,天天夜里得收到一起码着。这样晾好,白菜已经脱了好几层皮。一开始是舍不得吃,宁肯再到外面买;等到 舍得吃,白菜已经开始发干、萎缩,一个个变成了小棍棍,一层屋揭下去,就剩下一个小白菜心,弄不好还冻了,煮出一股子酸味。每到第二年春天,面对着剩下的 几根小棍棍,小林和小林老婆都发誓,等秋天再不买大白菜。可一到秋天,看着一堆堆白菜那么便宜,政府在里边有补贴,别人家一车一车推,自己不买又感到吃 亏。这种矛盾焦急心理,小林感到是一种折磨,其心理损耗远远超过了白菜的价值。所以今年一到秋天小林便下定决心:坚决不买大白菜。与老婆商量,老婆也同 意,说把冬贮菜的亏烂刨下去,也不见得便宜到哪里去。于是他们今年真没有买大白菜。但这样仅坚持了三天,小林又扣上棉帽子排到了买冬贮菜的行列。这并不是 小林的意志不坚强,而是今年北京大白菜过剩,单位号召大家买“爱国菜”,谁买了“爱国菜”可以到单位报销。这样,不买白不买,小林和小林老婆马上又改变了 最初的决定,决定马上去买“爱国菜”,而且单位能报销多少,就买多少。小林单位可报销三百斤,小林老婆单位可以报销二百斤,于是两决定买五百斤,这比往年 自己决定买大白菜的量还多。小林专门借了办公室副处长老何家的三轮车。小林说:
“原来说不买大白菜了,谁知单位又要报销,逼着你非再麻烦一次!”
由于这麻烦是报销引起的而不是自己决定的,所以小林一边排队买菜,一边又感到委屈,叹了一口气,用脚踢了踢“爱国菜”,漫不经心地看前边称菜。但小 林很快又克服了漫不经心。因大家买菜都不花钱,竞争还挺激烈,生怕排到自己“爱国菜”脱销,眼珠子瞪得都挺大。小林也不由紧张起来,将棉帽子的帽翅卷了起 来,露出耳朵。
五百斤大白菜买回家,家里便充满了大白菜的气味。小林心情不好。但由于这大白菜不花钱,老婆的积极性倒挺高,在那里晾晒。不过结果小林仍然知道,无 非变成七八十个小棍棍。看着它堆积那么高,一个冬天要吃掉它,也叫人倒胃口。不过老婆心情开朗,小林也跟着心情好起来,家里气氛倒是比以前轻松。大白菜拉 回家来的第二天,小林老家又来了人,一队来了六个,小林心里一阵紧张,小林老婆的脸也变了颜色。不过这六个客人并没有吃饭,坐了一会就走了,说是去东北出 差。小林才放下心来。小林老婆脸上的颜色也转了过来,送客人时显得很热情,弄得大家都很满意。
这天,小林下班早,到菜市场去转。先买了一堆柿子椒,又用粮票换了二斤鸡蛋(保姆走后,粮食宽裕了许多,可以腾出些粮票换鸡蛋),正准备回家,突然 看到市场上新添了一个卖安徽板鸭的个体食品车,许多人站队在那里买。小林过去看了看,鸭子太贵,四块多一斤;但鸭杂便宜,才三块钱一斤。小林女儿爱吃动物 杂碎,小林就也排到队伍中,准备买半斤鸭杂。摊主有两个人,一个操安徽口音的在剁鸭子,另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在收钱。可等排到小林,小林要把钱交给老板时, 老板看他一眼,两人眼睛一对,禁不住都叫道:
“小林!”
“小李白!”
两人都丢下鸭杂和钱,笑着搂抱到一起。这个“小李白”是小林的大学同学,当年在学校时,两人关系很好,都喜欢写诗,一块加入了学校的文学社。那时大 家都讲奋斗,一股子开天辟地的劲头。“小李白”很有才,又勤奋,平均一天写三首诗,诗在一些报刊还发表过,豪放洒脱,上下几千年,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 不在话下,人称“小李白”。惹得许多女同学追他。毕业以后,大家烟消云散。“小李白”也分到一个国家机关。后来听说他坐不了办公室,自己辞职跑到一个公司 去了,现在怎么又卖起了板鸭?“小李白”见到了小林,生意也不做了,一切交给剁鸭子的安徽人,拉小林到旁边树下聊天。两人抽着烟,小林问:
“你不是在公司吗?怎么又卖起了板鸭?”
“妈了个×,公司倒闭了,就当上了个体户,卖起了板鸭!不过卖板鸭也不错,跟自己开公司差不多,一天也弄个百儿八十的!”
小林吓了一跳,又问:
“你还写诗吗?”
“小李白”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
“狗屁!那是年轻时不懂事!诗是什么,诗是搔首弄姿混扯蛋!如果现在还写诗,不得饿死!混呗,你结婚了吗?”
小林说:
“孩子都三岁了!”
“小李白”拍了一下巴掌:
“看,还说写诗,写姥姥!我可算看透了,不要异想天开,不要总想着出人头地,就在人堆里混,什么都不想,最舒服,你说呢?”
小林深有同感,于是点点头。又问:
“你有孩子了吗?”
“小李白”伸出三个手指头。小林吃了一惊:
“你敢不计划生育?”
“小李白”一笑:
“结了三个,离了三个,现在又结了一个。结一个下一个果,离婚人家不要孩子,我可不就落了三个!不卖鸭子成吗?家里五六张嘴等着吃食哩!”
小林也一笑,觉得“小李白”到底是“小李白”,诗虽然不写了,但那股洒脱劲还没褪下。两人又谈了半天,天快黑了,“小李白”突然想起什么,照小林肩上拍了一掌:
“有了!”
小林吓了一跳:
“什么有了?”
“小李白”说:
“我得出去十来天,去外地弄鸭子,这里没人收帐,我正愁找不到人,你以后每天下班,来替我收收帐算了!”
小林忙摆手:
“别,别,我还得上班。再说,我也不会卖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