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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吉总得回家,这是没法子的事。菲离开她就十不成事。这时,基里的女修道院只剩下斯图尔特一个人了;他绝了一次食,于是,他也回德罗海达去了。
时当八月,寒气逼人。他们来到澳大利亚刚好一年。不过,今年冬天要比去年冷。干旱少雨,空气干冷,于肺不利。大分水岭向东300英里,积雪之厚是多年未见的。但是,自前一个夏天下了一场瓢泼季雨以来,伯伦河口以西滴雨未落。基里的人们都说,天又要早了。干旱不过是推迟了一但它一定会来的,也许就是这场干旱。
当梅吉见到她母亲的时候,她觉得心情很沉重;这也许是告别童年时代的一种神态,一种将要成为一个成熟的女子的征兆吧。除了肚子大些以外,菲的外表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她的心却像是一只慢下来的疲惫不堪的旧钟,走得愈来愈慢,直到永远地静止下来。梅吉觉得永远不会在她妈妈身上衰竭的那股活泼劲儿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她刚抬起双脚,便又放了下来,好象无法肯定怎样举步似的,步态上表现出来的现象说明她精神上乱了套。对即将出生的婴儿,她没有喜悦之情,甚至对哈尔的那种极其含蓄的满足了情也不复再见了。
那红头发的小家伙蹒蹒跚跚地满屋子跑,一刻也不肯闲地摸东碰西,可菲却压根儿不打算惩戒他,甚至连他干什么事她都不管。他闷头在炉子、案板、洗碗槽这些永远属于她的那摊东西之间苦干着,好像除此之餐一切都不存在似的。于是,梅吉就别无选择了,她只有去填补那孩子生活中的空白,成了她的母亲。这是不必作出任何牺牲的,因为她非常爱他,觉得他孤弱无助,愿意将她打算全部慷慨奉献的爱都倾注给这个小家伙。他哭着要她,最先学会叫她的名字。他伸着胳膊要她抱:她心中充满了快乐,心满意足。尽管编织、补衣、缝纫、洗烫、喂鸡以及其他所有必须干的活儿都苦,但梅吉觉得她的日子过得非常愉快。
谁也未曾提起过弗兰克,但是,每隔六个星期,当菲听到邮政车来到的时候,都要翘首西望,流露出片刻的生气。然后,史密斯太太便会把大伙儿的邮件带来;当她看到里面没有弗兰克来的信时,那瞬间一现的、枉费苦心的关注便烟消云散了。
家里又添了两条新的生命。菲生了一对双胞胎,又给克利里家添了两个红头发的男孩儿,洗礼时命名为詹姆斯和帕特里克。这两个可爱的小家伙具备他们父亲那种开郎的气质和温和的脾气。他们刚一出生就成了毫不起眼的家庭成员,因为菲除了给他们喂奶之外,对他们毫无兴趣。不久,他们的名字便被简化成了詹斯和帕西。他们俩是大宅那边妇女们--两个老处女和孀居无子的女管家--的宠儿;她们对婴儿宠爱得要命。这就使菲轻而易举地将他们忘却了,因为他们有三个意切情深的母亲--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他们醒着的时候大都是在大宅那边消磨的,这已成了公认的事实了。梅吉在对付哈尔的同时,没有时间把他们揽在身边,哈尔太让人费神了,史密斯太太、明妮和凯特那笨手笨脚、毫无经验的讨好不对他的劲儿。梅吉是他的生活中充满慈爱的中心,除了梅吉他谁都不想要,除了梅吉他谁也不要。
布鲁伊·威廉姆斯用他那一套可爱的马和那辆大而重的马车换了一辆卡车,于是邮件便成了四个星期来一趟,而不是六个星期来一趟了;可是,弗兰克连一个字儿也没寄来过。渐渐地,有关他的回忆变得十分淡漠了;回忆就是这样的:即使是那些充满深情厚爱的回忆也概莫能外,好像脑子里有一种无意识的愈合过程,尽管我们曾痛下决心永勿忘,但它依然能使创伤弥合。以梅吉来说,弗兰克的形象已经从影影绰绰的可敬的面容,变成了某种圣像;这模糊的圣像和真正的弗兰克毫无关系,而是一个想当然是弗兰克的圣像。梅吉的拳拳追思就是这么淡漠下去的。而对菲来说,对弗兰克的思念已经被一种深不可及的缄默所代替;她的热情全熄。犹如死水,再也泛不起涟漪了。
这变化悄然而至,谁都没有发觉。菲是在毫不动声色的沉默中垮下来的;她内心的东西,除了那个她暗中注以钟爱的新对象之外,谁都没有机会得以窥见这内心的世界。这是深藏在他们之间的一种不可言传的东西,是某种使他们的孤独得以缓解的东西。
也许这是势不可免的,因为在她所有的孩子中只有斯图尔特像她。他才14岁。便像弗兰克那样成了他父亲和兄弟们所完全不能理解的人。但他与弗兰克不一样,他并没有造成相互间的敌视。他毫无怨言地按吩咐行事。像别人一样地苦干,根本没有在克利里家的生活中掀起任何波澜。虽然他的头发是红色的,但是他的肤色在男孩子中间最深,比他们都要显得赤褐,他的眼睛就像背阴处那湖泊的水一样清澈,仿佛这双眼睛能看到事情最初始的阶段,看透一切事物的真相。他是帕迪儿子中唯一的一个被认为成年之后会相貌出众的人,尽管梅吉私下认为她的哈尔长大之后一定能超过他,谁都不知道斯图尔特在想什么,他像菲一样,很少讲话,从不发表自己的看法。他有一种完全一动不动的、令人纳闷的诀窍,一动不动的就仿佛他缩进了自己的躯体。在年龄和他最接近的梅吉看来,他似乎能云游到某个谁也无法随之而去的地方。而拉尔夫神父却有另一番见解。
"那小伙子简直不属于人类!"在梅吉走后只剩下他留在女修道院的一天,他把绝食的斯图尔特送回了德罗海达,他说道:"他说过他想回家吗?他说过他想梅吉吗?没有!他只是停止了吃饭,耐心地等待着我们这些笨脑壳想出其中的原委来、他没有开口抱怨过一次,当我走到他面前,大喊大叫地问他是不是想回家的时候,他就那么笑了一笑,点了点头!"
但是,随着光阴的流逝,事情就不言自明地摆了出来:斯图尔特不会与帕迪和其他孩子们出去到牧场干活的,尽管从年龄上看,他应该去。斯图尔特将留在家里看门、劈木柴、照管菜园、挤奶--干那些在家中要看三个孩子的女人没时间去干的活计。在这个地方留下个男人是明智的,尽管留下的是个半大小子,但这会证明其他的男人就在近处。因为这里常常会有些不速之客--后廊的台阶上会响起陌生人靴子的砰砰声,一个陌生的嗓音会问:
"喂、太太。能给过路人来点儿吃的吗?"
在内地,这种无业游民多如牛毛,背着蓝色的包袱,从一个牧场游到一个牧场;有从昆土兰州南下的,有从维多利亚州①北上的。这些人或是背运倒时,或是四处寻找一份定期的工作,宁愿步行流浪数千英里,寻找只有他们自己才晓得的东西。他们中间的大部分都是彬彬有利的人。他们露面了,大块吃着肉,在包袱里裹上一点儿人家赠送的茶、糖和面粉,随后便消失在通往巴库拉和奈仁甘的小径尽头;斜挎的野餐铁罐颠个不停,身后颠颠地跟着狗儿。澳大利亚的浪游者们极少骑马,他们步行。偶然会有个把坏人来,专门注意那些家中男人外出的女人,其目的不是为了强奸,而是为了打劫。所以,菲在厨房的一个孩子够不着的角落中放了一支顶着火的滑膛枪,并且保证一旦菲那双富有经验的眼睛确定了来人的品行,便能赶在来人之前拿到它。在家里把斯图尔特负责的地方派定之后,菲高兴地把枪交给了他。①澳大利亚最南部的一个州。--译注
尽管来人中大多数都是游民,但也不尽然,譬如,其中就有一个驾着老式的T型福特汽车而来的沃特金斯人。他什么都贩运。从马的涂抹剂到香皂;这种香皂和菲在洗衣的铜盆里用脂肪和苛性碱做成的那种硬如顽石的货色不可同日而语:他带来了薰衣草水和科隆香水,防止阳光灼伤脸部皮肤的香粉和雪花膏、有些你作梦也想不到能从任何人手中买到的东西,那沃特斯金人却有;比如他的药膏,比任何药房里的药膏或传统的药膏要好得多,这药对牧羊狗肋部的伤口到人皮肤上的溃疡,都有愈合的功效。无论他来到哪个厨房,女人们都会蜂拥而集、急不可耐地等他将他那百货箱"砰"地一声打开。
这里还有其他的买卖人,但是,他们都不如沃特金斯人那样定期地到这块边远地区来,但他们同样受欢迎,他们什么都兜售,从机制的烟卷到整匹的布料。有时,还有俗艳而又诱人的内衣和紧身胸衣。内地的妇女们极渴望他们的到来,因为她们很少出门,一年中兴许只到最近的币镇去一两次;她们离悉尼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店太远,离时髦货和花哨的女用装饰品太远了。
生活中似乎总是离不开苍蝇和尘土。很长时间滴雨未下,哪怕来一场稀疏小雨都能使尘土落下,淹死苍蝇。由于缺少雨水、所以苍蝇愈多、尘土也就愈多。每个房间的天花板上都松松垮垮地低垂着长长的、带粘性的、螺旋状的毒蝇纸,黑乎乎地粘着苍蝇的尸体;这是一天之中粘上去的。所有的东西都得时时遮盖,否则不是成了苍蝇狂欢之处便是成了苍蝇的葬身坟场。苍蝇留下的小黑点肮里肮脏地附在家具上,墙壁上和基兰搏百货店的日历上。
噢,还有尘土!简直没法把尘土弄干净,那颗粒细小的棕色粉尘甚至能渗进紧紧盖着的容器里,把刚刚洗过的头发弄得毫无光泽,使皮肤粗糙,落满衣服和窗帘的褶缝,在刚刚掸过尘土的光滑的桌面上落上薄薄的一层。地板上满是厚厚的尘土,这都是人们漫不经心地擦靴子的时候留下来的,以及从敞开的门窗中随着又热又干的风飘进来的。菲不得不将起居室里的波斯地毯卷了起来,让斯图尔特用她瞒着人眼从基里的商店中买来的漆布将地毯包住。
人来人往最多的厨房铺上了柚木厚板,由于铁丝刷蘸碱皂液的没完没了的擦洗,柚木反被洗成了陈旧的骨头色。菲和梅吉想在上面撒一层据末,于是斯图尔特便仔细地从木堆里收集来一些,将这些锯末掺上少许珍贵的水,撒在地上。然后将近些湿漉漉的、发着刺鼻香味的东西从门里扫出去,从后廊中撒到菜园里,任其在那里朽烂成为腐蚀质。
小河干涸成一连串的水洼之后,山凹里除了尘土什么也留不住,所以,从小河里已无水可汲,来供厨房和浴室使用了。斯图尔特开着水槽车到远处,装满了水运回来,将水再灌入一只备用的雨水箱里。女人们不得个习惯用这种可怕的水洗碟子、洗衣服、给婴儿洗澡;这种水还不如那浑浊的小河水呢。这种腥臭的、发着硫磺味儿的矿物性的水,得小心地从盘子上揩净;这种水使头发变得像稻草一样干燥、粗糙。他们存下来的少量雨水被严格地用于饮用和做饭。
拉尔夫神父温和地望着梅吉。她正在梳着帕西那红色的卷发;詹斯乖乖地站在一边,但是却颇有些坚定不移地等着轮到他;他那对蓝眼睛敬慕地望着梅吉。她真像个小妈妈。他在沉思着:这中间一定会产生一种使女人特别着迷于婴儿的东西。在她这个年龄,这种事与其说是一种纯粹的快乐,毋宁说是一种负担,人们本来会尽快干完以便去做更有意思的事的。而她却不慌不忙地从头做起,将帕西的头发在手指间卷着,把那些不听话的头发卷成波浪型。有那么一阵工夫,教士被她的动作陶醉了,随后,他用鞭柄敲了敲满是灰尘的靴子的侧面,郁郁不乐地退到了走廊上,向着大宅方向张望着、大宅掩隐在魔鬼桉和藤蔓之中,拥挤的牧场房屋和花椒树把牧场工头的住处与这个牧场生活的中心分隔开来。那个老蜘蛛,她让她那张巨网的中心又在搞什么鬼名堂呢?
"神父,你别张望啦。"梅吉责备着他。
"对不起,梅吉。我正在想事情呢。"他转过身来;她已给詹斯梳完了。在他把那地双生子一边一个地抱起来之前,他们三个人一直站在那里期待地望着他。"咱们去瞧瞧玛丽姑妈吧,好吗?"
梅吉拿着他的马鞭,牵着那匹栗色的抡马,跟着他上了路;他随便而亲昵地抱着那两个孩子,尽管从小河到大它几乎有一英里的路,但他好像并不在乎。在厨房里,他将这对双生子交给了欣喜若狂的史密斯太太,然后将梅吉带在身边,顺着走道向上房走去。
玛丽·卡森正坐在高背椅中。这些年来,她很难得离开它走动走动:由于帕迪督办诸事得力,什么都不再需要她费心了。当拉尔夫神父抱着梅吉走进来的时候,她那恶狠狠的瞪视把这孩子搞得心慌意乱,拉尔夫神父感觉到梅吉的脉搏在加快,便同情地紧搂着她的腰。小姑娘对她行了一个笨拙的屈膝礼,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问候的话。
"到厨房去吧,姑娘。和史密斯太太一起喝茶。"玛丽·卡森简短地说道。
"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呢?"当拉尔夫神父坐在那把他逐渐认为是为他准备的椅子中时,问道。
"因为你喜欢她,"她答道。
"啊,得啦!"这是她头一次使他感到不知所措。"她不过是个流浪儿罢了,玛丽。"
"你可不是这么看待她的,这个你自己清楚。"
那双蓝湛湛的眼睛讽刺地停留在她的身上;他从容得多了。"你认为我损害了一个孩子吗?我毕竟是个教士啊!"
"你首先是个男人,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当教士使你感到安全,就是这么回事。"
他吃了一惊,然后大笑起来。不管怎么样,今天他无法搪塞她了;就好像她在他的铠甲上发现了裂隙,将她那蜘蛛毒慢慢地从那里渗透进去了似的。在基兰搏,也许他起了变化,变得老了,变得甘愿心和为贵了。他的激情正在熄灭,或许,现在这激情是为其他的东西而燃烧吧?
"我不是一个男人,"他说。"我是个教士……也许,天气太热,到处是尘土和苍蝇……但我不是个男人,玛丽,我是个教士。"
"哦,拉尔夫,你的变化有多么大呀!"她嘲弄地说道,"让我听听,这样能成为德·布里克萨特主教吗?"
"这是不可能的,"他说道,眼中闪过一丝愁苦。"我想,我再也不想当主教了。"
她站了起来,在她的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她望着他。"你不想了吗,拉尔夫?不想了吗?喂,我让你再多烦恼一会吧,但是你估计的那个日子快来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也许两三年还不行,不过这一天会来的。我会像撒旦一样,并且给你提供机会!但是,千万别忘了,我会让你苦恼的。你是我所见过的最迷人的男子。你用你的英俊当面嘲弄我们,蔑视我们的愚蠢。但是,我会让你尝尝自己弱点的苦果,我要让你像任何一个描眉涂唇的妓女一样出卖自己。你对此表示怀疑吗?"
他往后一靠,微笑着。"我不怀疑你会一试。不过,我并不认为你象你自己想象的那样了解我。"
"我不了解你吗?时间会证明的,拉尔夫,只有时间才能证明。我老了,留给我的除了时间以外就一无所有了。"
"那么你认为我有什么呢?"他问道。"时间,玛丽,除了时间我一无所有。只有时间、尘土和苍蝇。"
天空中浓云密布,帕迪开始觉得下雨在望了。
"这是干风暴。"玛丽·卡森说。"这种天下不了雨,我们会很长时间见不到雨水的。"
如果说,克利里家的人认为他们见到的是澳大利亚能够出现的最糟糕的气候的话,那是因为他们未曾经历过干旱的平原上的干风暴。由于失去了令人感到快慰的潮湿,干燥的大地和空气互相摩擦,使土地裸露、龟裂;一种令人恼火的摩擦力愈来愈大。只有到这种巨大的累积能量耗尽,才算完事。云层低压,天昏地暗,菲只得打开了室内的灯;在外面的牲畜围场里,马正在发抖,微微骚动地跳着;母鸡在寻找栖息的地方,忧惧地将头缩在胸前;狗在厮打着、吠叫着;牧场垃圾堆边上的猪把鼻子拱进土里,那闪闪发光的、胆颤心惊的眼睛住外看着。天空中黑云低压的力量使一切活着的东西都惊惶万状,厚密无垠的云层完全遮住了太阳,好像在准备让太阳的光焰突然喷射到大地上似的。
愈来愈响的雷声从远方传来,摇曳不定的闪光在地平线上闪动,雷声如涛,清晰地映出了起伏不平的地平线;漆黑、深邃的夜空中,令人惊骇的白色闪光在发怒,在舒卷。这时,怒吼的狂风卷起了尘土,打在人的眼上、耳上、口上,生疼生疼的;天地大变了。人们不再把这想象成《圣经》中上帝的天谴神罚,他们顶住了这场灾难。当惊雷炸裂的时候,没有人能不吓一跳--它轰然炸开,好像要狂怒地把世界炸成碎片--但过了一会儿,住在一起的这一大家子人就习惯了。他们提心吊胆地走到外面的走廊里,眼光越过小河,凝望着远处的牧场;闪电的巨大火舌象脉络似地漫天交叉闪动、天空中一刹那出现十几条闪电:倏忽即逝的链状闪光在云层里驰掣游动,时而飞出云底,时而钻入云中,明明灭灭,蔚为壮观。草原中被雷电击中的孤树散发着焦糊味,冒着烟;他们终于明白这些孤零零的牧场卫士为何死去了。
空中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神秘的色彩,尽管空气中没有火,但却不再是不可捉摸的了。它发出粉红、淡紫和焰黄的幽光,弥漫着一股久留不去的甜味,和难以辨别的、不可言喻的香气。树林在发着微光,火舌在克利里家人的红头发上加上了一层光晕,他们胳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奇光异彩整整持续了一个下午,直到太阳落山,才慢慢地消失在东方。他们从这可怕而又迷人景观之中缓过气来。感到心绪激动、紧张、烦躁、恨郁不乐。天上一滴雨也没有落下来,但是他们都觉得这简直象大难不死,又重返阳间,从天地的雷霆暴怒中安然无恙地活了过来。这件事他们大家差不多在嘴边挂了一个星期。
"还有更糟糕的呢,"玛丽·卡森厌烦地说。
确实还有更糟糕的。第二个干旱的冬季比他们想像的要冷,本来他们以为就是无雪而已。夜里,大地冰冻数英寸,狗蜷缩在窝里,冻得直筛糖,靠大吃袋鼠肉和庄园时杀牛剩下的脂肪来取暖。这种天气至少意味着人们用牛肉和猪肉代替了那水不改受的羊肉。他们在房子里生起了呼呼作响的火,男人们夜间在牧场里寒冷难耐,不得不尽量回家来。可是,当剪毛工们来到的时候,他们却欣喜若狂,因为他们可以快点完事,少流汗水了。在宽大的羊圈中,每个人的剪毛架都是一个圆形的地板,这些地板的颜色比其它羊圈的地板都浅得多。50年来,剪毛工们站在那里,汗水洒在木板上,使木板都变白了。
很久以前的那场洪水过去之后,这里依然有草,但是草长得很细、这是不吉利的。日复一日,天气总是阴沉沉的,江线昏暗,可就是不下雨。呼啸的风刮过牧场,天好像刚刚要下雨。它就旋转着把大片棕色的尘土刮到天上。让人误以为是漫天水气,空受折磨。风吹起来的一团一团的尘土看上去活像是积雨云。
孩子们的指头上部长了冻疮,他们尽量不笑,因为嘴唇开裂了。脚跟和小腿在流血,他们不得不把袜子脱去。狂风尘厉,脸上简直暖和不过来。尤其这房子的设计,使得它把每一股流动的空气都兜了进来,而不是将其拒之门外。他们在寒可结冰的屋子里上床睡觉,又在寒可结冰的屋子里起床,等待着妈妈能从炉旁铁锅架上的那口大锅里剩下一点热水,这样洗脸就不会成为牙齿捉对儿打战的苦事了。
一天,小哈尔开始咳嗽,呼哧呼哧地直喘,接着,病情急转直下。菲调起了粘乎乎的热木炭敷糊剂,在他那吃力地喘着气的小胸脯上摊开,可这好像并没有使他好转。开始,她并不感到特别忧虑,但是一天拖下来,他的病情迅速恶化,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梅吉坐在他身边,绞动着双手,不断地嘟囔着,祈祷圣父和圣母玛丽亚。当帕迪6点钟走进来时,从走廊里就听得见那孩子的喘息声;他的双唇发紫。
帕迪马上就动身到大它打电话去了。可是,医生远在410英里之外。出门看另一个病人去了。他们装着了一盘硫磺,将它举在锅上,企图让孩子将那慢慢地窒息住他喉咙的粘痰咳出来;但是,孩子已无法使自己的肋骨收缩,粘痰咳不出来。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发紫了,呼吸发生了痉挛。梅吉坐在那里,抱着他,祈祷着;她的心痛苦欲裂,因为那可爱的小家伙每呼吸一次都挣扎一下。哈尔在所有的孩子中是和她最亲的一个,她就是他的母亲。以前,她从来没有这么渴望成为一个成年的母亲,认为那样她就成了一个像菲一样的女人了;不管怎么样,她有使他痊愈的能力。菲力法使他痊愈的,因为菲不是他的母亲。她慌乱而又恐惧地紧紧抱着那呼吸吃力的小身体,想帮助哈尔呼吸。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会死,甚至当菲和帕迪跪在床前祈祷着,不和如何是好的时候,她也没想过。半夜,帕迪掰开了梅吉紧紧抱着那一动不动的孩子的胳膊,轻轻地将他放在一堆枕头旁。
梅吉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她已经是半睡半醒,平静下来了,因为哈尔不再挣扎了。"哦,爹,他好些啦!"她说道。
帕迪摇了摇头,他显得萎靡而衰老,他的头发上结起了点点霜花,一个星期没刮的胡子上也结满了点点霜花。"不,梅吉,哈尔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好些了,不过,他获得了安宁。他到上帝那儿去了。脱离了苦海。"
"爹的意思是说他已经死了。"菲冷冷地说道。
"啊,爹,不!他不能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