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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该到我们去找他的时候了。他也许受了伤,或者在徒步行走,得走很长的路才能到家;也许他的马被吓坏了,把他抛了下来,躺在什么地方动不了了。他 只带着隔夜粮,尽管他还不至于饿死,可是那些食物支持四天,无论如何也不够。眼下最好是不要制造大惊小怪的气氛,这样我就用不着把奈仁甘的人叫回来了。但 是,假如我们在天黑之前找不到他的话,我就骑马到多米尼克那儿去。明天我们会到整个地区打听去的。老天爷呀,我希望电话总局的那帮家伙赶紧让那些电话线路 忙起来!"
菲在发着抖,她的两眼发出了疯狂的光,几乎快狂乱了。"我要把长裤穿上,"她说,"坐在这里等,我受不了。"
"妈,呆在家里吧!"鲍勃恳求道。
"鲍勃,要是他在哪里受了伤,随时随时都会出事的。你已经把收工们派到奈仁甘去了,这使我们出去寻找极缺人物。要是我陪梅吉一起去的话,不管遇到什么 情况,我们在一起都会有足够的力量对付的。可是,如果梅吉一个人去,就得由你们中间的一个人陪着她一起去寻找,那对她来说是一种浪费,更甭提我了。"
鲍勃让步了。"那好吧。你可以骑梅吉的那匹阉马,你已经骑着它去过火场了。每个人都带上一支步枪,多带些子弹。"
他们骑马出发了,越过小河,来到了那片被烧毁的地区的中心地带。无论何处都看不到一样绿色或灰色的东西,只有一大片湿透的黑色炭灰,在下了几个小时的 雨以后,仍然在令人难以置信地冒着蒸汽。每一棵树上的每片叶子都成了柔软而卷曲的纤维。在以前曾是草地的地方。到处都能看见一小堆黑乎乎的东西。这是被火 烧死的绵羊,以及意外被火烧死的阉牛或野猪这样大一些的动物。他们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搅在了一起。
鲍勃和梅吉走在这支小小队伍的前头,杰克和休吉在中间,菲和斯图尔特殿后。对菲和斯图尔特来说,这段路程是十分平静的。由于他们紧紧地靠在一起,心里 感到了慰藉,他们没有说话,能以互相结伴而感到满足。有时,马匹因为发现了什么可怕的迹象忽而靠紧。忽而分开,但对最后这对骑手似乎没有什么影响。泥泞使 他们走得缓慢而艰难,但是地面上一族一丛烧焦的草却象是一层粗纤维织成的地毯,使马有了落脚之处。在远处地平线上的每一个围栏都使他们抱着能看到帕迪出现 在那里的希望,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们的心沉甸甸的,发觉起火的地点比他们想象的要远得多,是在芸香树围场那边。在大火已经烧出很远的时候,他们一定是把风暴云错当成烟了。起火的分界 区使人目瞪口呆。在一条清晰而歪扭的分界线的一侧只乘下了闪着光的黑焦油,而另一侧则是他们所习见的土地,呈现出浅褐色和青灰色,在雨中显得十分阴郁,但 却生机勃勃。鲍勃停了下来,边往回退,边对大家说道:
"喂,我们就从这儿开始吧。我从这儿往正面方向去,这个方向可能性最大,而且我的身体最壮实。每个人都带足弹药了吗?好。要是你们发现了什么,就往天 上开三枪,凡是听到枪声的人必须开一枪作为回答。然后就等着。不管三枪是谁打的,五分钟之后要再打三枪,而且每隔五分钟都要打三枪。听到的人打一枪回答。
"杰克,你顺着起火线寻找。休吉,你往西南方向去。我往两去。妈和梅吉,你们往西北去。斯图沿着起火线往正北去。每个人都走得慢一些。下雨天要看远不 容易,而且这里到处都有树林。常喊着点儿,也许在爹看不到你的地方能听到你的声音。不过要记住,除非你看到了什么,否则不许开枪,因为他身边没带枪,要是 他听见枪声,会不停地大喊大叫的,这对他很不利。
"祝大家好运气,上帝保佑你们。"
就象香客到了最后一个叉路口一样,他们在灰蒙蒙的、连绵不断的雨中分头去了,彼此越高越远,身影越来越小,终于各自消失在预定好的道路上。
斯图尔特仅仅走了半英里,这时,他发现离起火线很近的地方有一片被烧焦的树林。那里有一棵小芸香树,又黑又皱,就象一个黑色的小拖把。紧挨着烧焦的分 界线处,残留着一株高大的树桩。他所看到的是帕迪的马,四蹄平躺,和一可大桉树的树干烧结在一起了;而帕迪的那两条狗变成了硬挺挺的小黑东西,四肢就象棍 子似地伸着。他从马上下来,泥浆没到了靴子的踝部,他从鞍鞘中把步枪取了下来。他双唇在翕动着,一边滑滑跌跌地穿过硬木炭,一边在祈祷着。要不是看到马和 儿,他会希望那是一个流浪者或是一个累垮的徒步旅行者被火烧着了,陷入了困境。但是,帕迪是骑着马,带着五条狗的,在这条路上谁也不会骑着马,带着一条以 上的狗的。这是深入德罗海达腹地的地方,不可能认为这是赶脚的牲口商,或是从布吉拉往西去的牧工。远处,是另外三条被烧焦的狗;一共是五条狗。他知道,他 不会找到第六条了,他也找不到。
离那匹马不远的地方有一根圆木,当他走到近前时,发现那里窝着一个被烧焦的人。这不会错了。那人背靠着地躺着,在雨中闪着光。后背弯得象张大弓,中间 凹,两头向上弯起,除了肩头和臀部,其他部分都不挨着地面。那人两臂张开着,扬了起来,肘中弯曲,就好象是在苦苦哀求着;皮内尽脱,露出了焦骨的手指成了 瓜形,好象抓了一个空。两条腿也是张开的,但是两膝折曲,黑乎乎的头部茫然地望着天空。
斯图尔特敏锐的神线呆呆地在他父亲的身上停了一会儿。他看到的不是一个毁坏了的躯壳,而是一个人,就好象他还活着似的。他把步枪指向天空,开了一枪, 又装上一粒子弹,开了第二枪,再装了一粒子弹,第三枪也打响了。他隐隐地听见远处有一声回答的枪响,接着,在更远的地方传来了极其微弱的枪声,这是第二个 回答。随后他便想起,较近的枪声大概是来自他母亲和姐姐的。她们是往西北,他是往北。他没有等到规定的五分钟,便又往枪膛里装上了一粒子弹,把枪指向了正 西方,开了枪。停顿了一下,重新上子弹,开第二枪,再上子弹,第三枪。他将武器放在了身后的地面上,站在那里望着南边,翘首谛听着。这一次,头一声回答是 从西边来的,这是鲍勃开的枪,第二个回答是来自杰克或休吉,第三个回答来自母亲。他冲着步枪叹了口气,他不希望是你最先赶到他这里。
这样,他没有看见在北边的树林里出现了一头硕大的野猪,但是他闻到了野猪的气息。这头野猪体大如牛,笨重的躯干滚圆溜肥;当它低头拱着潮湿的地皮走过 来的时候,那短而有力的腿在颤抖着。枪声惊动了它,它正在痛苦中挣扎呢。它身体一侧的稀疏的黑毛被烧光了,露出了鲜红的肉。当斯图尔特凝视着南边的时候, 他闻到的正是那股烤猪皮的香味,就象是从锅里冒出的一股烤肘子的味道,被砍伤的表皮全都烤跪了。他琢磨着他以前一定到过这个地方,这片湿透了的,黑色的土 地在他降生之日就已经铭刻在他大脑的某一部分之中了;恰在此时,他从这种似乎早就体验过的、今人难以理解的平静的忧伤中惊觉了过来,他转过头去。
他弯下腰去摸枪,想起它还没有上膛。那头公野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发红的小眼睛由于疼痛而显得疯狂,黄色的獠牙十分尖利,呈半圆形向上翘着。斯图尔 特的马嘶叫起来,它嗅到那畜牲的气味了。野猪转过笨重的脑袋望着它,随后放低姿势准备攻击了。在它的注意力转向那匹马的时候,斯图尔特找到了唯一的机会, 他飞快地弯腰抓直了步枪,啪地拉开枪栓,另一只手从茄克衫的口袋里摸出一颗子弹。四面还在下着雨,那持续的嗒嗒雨声盖住了其他响声。但是,野猪却听到了枪 机向后滑动的声音,在最后的一刻,它将攻击的方向从马转向了斯图尔特。当他一枪直射进那畜牲的胸膛时,野猪已经快扑到他身上了,但是它的速度一点儿也没有 减低。那对獠牙斜了一下,扑偏了,撞在了他的肋上。他跌倒在地上,血就象开足了的水龙头似地涌了出来,浸透了他的衣服,喷了满地。
当野猪感觉到吃了子弹的时候,便拙笨地掉过身来,它踉跄着,摇晃着,步履蹒跚地用獠牙刺他。那1500镑的身体压在了他的身上,将他的脸压进了满是柏 树脂的泥浆之中。有那么一会儿,他的双手抓着两边的土地,狂乱而徒劳地挣扎着,试图挣出来,这种时刻也是他早就料到的,这就是为什么他从没有过希望、梦想 和计划,只是坐在那里,沉迷于生气勃勃的世界,没有时间为自己的命运而痛苦伤悲的原因。他在想着,"妈,妈!我为能和你在一起了,妈!"甚至当他的心脏在 体内爆裂的时候,他还在这样想着。
"我不明白,斯图为什么不再开枪呢?"梅吉问她妈妈。她们策马向着两次连放三枪的地方小跑着,在泥泞之中无法跑得再快了,她们感到心急如火。
"我猜,他一定是认为我们已经听到了,"菲说道。但是,在思想深处她却在回忆着分头往不同方向去寻找时,斯图尔特的脸色;回忆着他伸手抓住她的手时的神态,和他向她微笑时的样子。"我们现在离得不会太远了,"她说着,逼着她的马不灵活地、一滑一跌地慢跑着。
可是,杰克已经先到了那里,鲍勃也到了。当他们从那最后一片充满生机的土地上向这大火燃起的地方奔来时,他们抢在了女人的面前。
"别过来,妈,"当她下马的时候,鲍勃说道。
杰克跑到梅吉的身边,抓住了她的胳臂。
那两对灰眼睛转到一边去了。当她们看到这情形的时候,并没有感到特别惶乱和恐惧,好象什么都无需告诉她们似的。
"是帕迪吗?"菲用一种不象是自己的声音问道。
"是的。还有斯图。"
两个儿子都不敢望她。
"斯图,斯图!你说什么?斯图?哦,上帝啊,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不会是他们俩吧--不会的?
"爹爹被火围住了,他死了。斯图一定是惊动了一头公野猪,它袭击了他。他向它开了枪,可是,在它垂死挣扎的时候,倒在了他的身上,把他压住了。他也死了,妈。"
梅吉尖叫了一声,挣扎了起来,试图挣脱杰克的手;可是菲却象石头人般地站在那里,鲍勃那双肮脏的、沾满血污的手抱着她。她的眼睛呆滞无光,直勾勾地望着。
"这太过份了,"她终于说道,抬头望着鲍勃,雨水从她的脸上流下,一缕缕的头发披散在脖子周围,就象是金黄色的涓涓细流。"鲍勃,让我到他们身边去,我是其中一个人的妻子,是另一个人的母亲。你不能让我远远地站着--你没有权利让我远远地站着。让我到他们身边去。"
梅吉一言不发,站在那里,依在杰克的怀抱中,两手抱着他的肩头。当鲍勃搂着妈妈的腰走过那片被毁灭的地方时,梅吉望着他们的背影,但是她没有跟他们去。休吉从迷膝的雨中出现了;杰克冲着妈妈和鲍勃点了点头。
"跟他们去,和他们呆在一起。我和梅吉回德罗海达把大车赶来。"他放开了梅吉,帮着她骑上了栗色牝马。"快点吧,梅吉,天快黑了。咱们不能让他们在这儿呆一夜,在咱们回来之前,他们也走不了。"
要在烂泥中赶大车,或驾任何车辆都是不可能的。最后,杰克和老汤姆在两匹牵引马后面用链子拴上了一张瓦楞铁皮,汤姆骑在一匹牧羊马背上牵着它们,杰克骑马走在前面,擎着一盏德罗海达最大的灯。
梅吉留在了庄园里,坐在客厅的火前。史密斯太太极力劝她吃点东西。她泪流满央地望着这姑娘默默地忍受着这个打击,既不动也不哭,前门的问环响了起来, 她转身去开门,心中疑惑到底是谁竟然能穿过这片泥泞到这里来。在各个相距遥远的庄园之间荒僻的道路上,新闻传播的速度总是让人惊讶不已。
拉尔夫神父正站在廊槽下,他浑身湿漉漉的,溅满了泥浆,他穿着骑马服和油布雨衣。
"我可以进来吗,史密斯太太?"
"啊,神父,神父!"她哭喊着,扑进了他伸出的双臂中。"你怎么知道的?"
"克利里太太给我打了电报,我非常感激一位经理兼财产所有人的好意。我不得不离开迪·康提尼-弗契斯大主教,到这里来了。妙极了!你相信我一天得把这 庆说上一百遍吗?我是飞来的。飞机在着陆的时候陷进了泥里,机头插进了地皮,所以,我还没有在地面上走,就知道它是什么样子了。天哪,多美丽的基里!我把 箱子留在神父宅邸的沃蒂神父那里,从帝国饭店老板那儿讨了一匹马。他还以为我疯了呢,和我赌一瓶乔尼酒,说我根本穿不过这片烂泥呢!哦,史密斯太太,别这 么哭了!亲爱的,世界不会因为一场火灾而完蛋的,不管这场火有多大!"他说道,微笑着拍了拍她那起伏不定的肩膀。"我在这里一个劲儿地解释,你却偏偏一个 劲儿地不作声。千万别这么哭了。"
"这么说,你是不知道了,"她抽噎着。
"什么"知道什么?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克利里先生和斯图尔特死了。"
他的脸顿然失色,两手推开了女管家。"梅吉在哪儿?"他大声喊道。
"小的客厅里。克利里太太还在围场上守着尸体呢。杰克和汤姆已经去接他们了。哦,神父,尽管我很虔诚,可有时候我忍不住想,上帝太残忍了!为什么他非夺去他们俩的生命不可呢?"
可是,拉尔夫神父站在这里只是为了听梅吉在哪里的。他向客厅里走去,边走边脱下了雨衣,身后留下了一串泥迹。
"梅吉!"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她身边,在她的椅子一侧跪了下来,把她那双冷冰冰的手紧紧地抓在他那湿漉漉的手中。
她从椅子里滑了下来,慢慢地倒在他的怀中,头枕在他那滴着水的衬衫上,合上了眼睛。尽管她痛苦、伤心,但是她感到非常幸福,希望这一刻永远也不要结束。他来了,这证实了他对他所具有的力量,她没有想错。
"我身上湿,亲爱的梅吉,你会沾上水的。"他低低地说道,脸颊贴着她的头发。
"没关系。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我想肯定一下,你是否安然无恙。我有一种这里需要的感觉,我必须搞清楚。哦,梅吉,你爸爸和斯图!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爹被火赶上了,斯图找到了他,他是被一头公野猪弄死的;他射中了它以后,它压在了他的身上。杰克和汤姆已经接他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