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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41岁了,亲爱的,所以肯定是这样的。"她站了直来。"我是被一本正经地打发来叫你进屋去的。史密斯太太正在摆着向你表示敬意的好茶呢。等过一会儿茶凉一凉,还有烤得嘛啪啪响的猪腿。"
他和她一起慢慢地走着。"你儿子的笑声就和你一样,梅吉。他的笑声是我到德罗海达后听到的第一个人的声音。我还以为是你呢,便走去找你,可是却发现是他。"
"这么说他是你在德罗海达看到的第一个人(口罗)。"
"嗯,是的,我想是的。"
"拉尔夫,你觉得他怎么样?"她着急地问道。
"我喜欢他,他是你的儿子,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不喜欢呢?可是,我被他深深地吸引住了,你的女儿没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她也不喜欢我。"
"说起来朱丝婷是我的女儿,可她却是个脾气坏到家的女人。在我这么大年纪也学会骂人,这很大程度上要感谢朱丝婷哩。而你的影响,有一点儿,卢克的,有一点儿,战争的,也有点儿,它们一起发作起来,该多有意思啊。"
"梅吉,你已经变多了。"
"我吗?"那柔软丰满的嘴一弯,笑了。"我不这么想,真的。这只是由于大西北使我厌倦了,就像莎乐美①揭去了七层面纱一样,剥去了一切伪装。或者说是像剥洋葱一样,朱丝婷就爱这样形容。那孩子没有什么诗意。拉尔夫,我还是往日的那个梅吉,只是更赤裸裸了。"
①见《圣经·马太福音》,莎乐美是希律王的侄女。--译注
"也许是这样吧。"
"啊,可是你变了,拉尔夫。"
"什么样的变化呢,我的梅吉?"
"就像是日益剥刨蚀的受人尊重的雕像,从上往下看,令人失望。"
"是的。"他哑然失笑。"想想吧,有一回我曾经轻率地说你不会有任何非凡的东西呢。我收回这话。你还是同一个女人,梅吉。同一个!"
"你怎么啦?"
"不知道。我发觉过教会的偶像是泥做的吗?我是出卖了我自己,付出了高昂的精神代价而换取物质利益吗?我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吗?"他蹩起了眉头,仿佛很痛苦。"一句话,也许就是这么回事。我是一堆陈腐的东西。梵蒂冈的世界是一个古老、酸腐、僵化的世界。"
"我更现实一些,而你当年却根本不明白。"
"真的,我当时是无能为力的。我知道我应该到什么地方去,可是我办不到。和你在一直我也许是一个好男人,虽然不会这样威仪赫赫。可是我偏偏做不到,梅吉。哦,我多希望能使你明白一点啊!"
她的手偷偷地摸着他裸露着的胳臂,非常轻地摸着。"亲爱的拉尔夫,我是明白这个的。我明白,我明白……我们各人心中都有某些不愿摒弃的东西,即使这东 西使我们痛苦和要死。我们就是我们,就是这样,就象古老的凯尔特传说中那胸前带着棘刺的鸟,泣血而啼,呕出了血淋的心而死去。因为它不得不如此,它是被迫 的。有些事明知道行不通,可是咱们还是要做。但是,自知这明明不能影响或改变事情的结局,对吗?每个人都在唱着自己那支小小的曲子,相信这是世界从未聆听 过的最动听的声音。难道你不明白吗?咱们制造了自己的荆刺丛,而且从不停下来计算其代价。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忍受痛苦的煎熬,并且告诉自己。这是非常值得 的。"
"这正是我所不理解的痛苦。"他低头瞟了一眼她的手,那手如此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胳臂,使他感到一种无法忍受的痛苦。"为什么要痛苦呢,梅吉?"
"问上帝吧,拉尔夫,"梅吉说道。"他有播种痛苦的权力,对吗?他创造了我们。他创造了整个世界。因此,他也创造了痛苦。"
鲍勃、杰克、休吉、詹斯和帕西回来吃饭了,因为是星期六的晚上。明天,沃蒂神父按预定要来做弥撒,可是鲍勃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谁也不会去听弥撒了。 这是一个毫无恶意的谎言,是为了不走漏拉尔夫红衣主教的风声。这五位克利里家的小伙子比有前更象帕迪,更显老了,说话也更慢声慢气,就象土地那样坚韧持 久。他们多爱戴恩哪!他们的眼睛好象一刻也不离开他,甚至他去睡觉时,也要从这个房间目送着他。看到他们生活在一起,等待着他长大到能够和他们一起在德罗 海达奔驰的那一天、心里是很受用的。
拉尔夫红衣主教了发现了朱丝婷满怀敌意的缘由,戴恩对他着了迷,渴望听他说话,总是缠在他的身边;朱丝婷嫉妒坏了。
孩子上楼去之后,他望着留下的人:众兄弟,梅吉,菲。
"菲,从你的写字台旁离开一会儿吧。"他说。"到这儿来和我们坐一坐。我想和你们大家谈一谈。"
她自我保养的依然很好,身材没有变化,只是胸部松驰了,腰部略有些发胖;实际体重的增长没有破坏老年时期的体型。她默默无言地在红衣主教对面的一把乳白色大椅子上坐了来,梅吉在她的一边,那几个兄弟坐在紧挨着的一张石凳上。
"是关于弗兰克的事。"他说道。
这外名字在他们中间飘荡着,好象是远处的口音。
"弗兰克怎么样了?"菲镇定自若地问道。
梅吉放下她的针织活儿,望了望妈妈,然后又望了拉尔夫红衣主教。"告诉我们吧,拉尔夫。"她很快地说道,一刻也不能再容忍她母亲的镇定了。
"弗兰克在一个监狱里差不多已经服刑30年了,你们想到这一点了吗?"红衣主教问道。"我知道我的人按照安排好的那样一直给你们通风报信,我要求他们 不要使你们过分地忧伤。老实讲,我不知道如何更好地处理弗兰克的事,也不知道你们听到他那孤独和绝望的细节后会怎么想,因为我们是无能为力的。由于他在古 尔本监狱中没有过暴力行为,也不三心二意,我本以为他在几年前已经被释放了,可是迟至这场战争,当一些囚犯被释放去服兵役的时候,可怜的弗兰克依然拒绝释 放。"
菲从她的手上抬起头来瞟了一眼。"他就是这个脾气。"她不动声色地说道。
红衣主教似乎是寻找恰当的词汇方面颇费踌躇;在他沉吟的时候,一家人都有又畏惧又盼望的眼光望着他,尽管他们关心的并不是弗兰克的利益。
"我为什么在过了这么多的之后又回澳大利亚来,这一定使你们迷惑不解吧。"拉尔夫红衣主教终于说道,他没有看梅吉。"我并没有总把你们的生活放在心 上,这我是知道的。从我认识你们的那天起,我就是首先想到我自己,把我放在首位的。当教皇以红衣主教的法衣报答我担任教廷代表的辛劳的时候,我问我自己, 我是否能为克利里家效些什么劳。从某种程度上这样做可以告诉他们,我对他们的关切是多么深。"他吸了一口气。眼光集中在菲的身上,而不是梅吉的身上。"我 返回澳大利亚,看看在弗兰克的事情我能够做些什么。菲,你还记得帕迪和斯图死后我和你谈过的那次话吗?那是20年前的事了,我一直无法忘记那时你眼中的表 情。活力和朝气都不见了。"
"是的,"鲍勃冷不丁地说道,他的眼睛盯着他的母亲。"是的,是那么回事。"
"弗兰克就要被假释了,"红衣主教说道。"这是我唯一能办的表示我由衷关切的事情。"
要是他本来盼望能从菲那深黑的眼睛里看到猛地异彩大放的话,那他会大失所望的;起初,那双眼睛不过微微一闪,也许,年岁的磨蚀实际上已经永远不能使那 双眼睛异彩大放了。但是,他在菲的儿子们的眼中却看到了一种真正的事关重大的神情,使他感到了自己所采取的行动的意义。这种感觉自从战争和那个年轻的、名 字令人难以忘怀的德国小兵谈话以来还未曾体验过呢。
"谢谢你。"菲说道。
"你们欢迎他回德罗海达吗?"他向克利里家的男人们问道。
"这是他的家,是他应该来的地方。"鲍勃简单明了地说道。
除了菲以外,每个人都点了点头,她似乎独自沉浸在幻想中。
"他不是在以往的那个弗兰克了。"拉尔夫红衣主教继续温和地说道。"我到这里来之前,在古尔本监狱见到了他,并且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我还告诉他,德 罗海达的人对他的遭遇一直都是非常清楚的。倘若我告诉你们,他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难于接受的话,你们也许就能够想象得到他的变化了。他简直是……非常高 兴。急切地盼望着再见到家里人,尤其是你,菲。"
"什么时候释放他?"鲍勃清了清嗓子,问道。他为母要显然惧怕见到弗兰克回来时的情形的那种矛盾心理而感到高兴。
"就在一两个星期之内。他将乘夜班邮车到达,我本来希望他坐飞机,可是,他说他愿意坐火车。"
"我和帕西去接他。"詹斯热切地说道,可随后脸又拉了下来。"噢!我们不知道他的模样!"
"不,菲说道。"我亲自去接他,就我一个人去。我还没有老糊涂,自己能开车去。"
"妈妈是对的,梅吉坚定地说道,抢先堵住了兄弟们的齐声反对。"让妈自己去吧,她是应该第一个见到他的人。"
"好啦,我还有工作要做。"菲生硬地说道,她站了起来,向写字台走去。
五兄弟一起站了起来,"我想,该到睡觉的时候了。"鲍勃煞费苦心地挤出了一个哈尔欠一说道。他腼腆地冲着拉尔夫红衣主教笑了笑。"又象往日那样,早上由你给我们做弥撒了。"
梅吉叠起了针织活儿,放在一边,站了起来。"我也要向你道晚安了,拉尔夫。"
"晚安,梅吉。"他目送着她走出房间,然后转过来,向菲一欠身。"晚安,菲。"
"你说什么,你说了些什么吗?"
"我说晚安。"
"哦!晚安,拉尔夫。"
他不想在梅吉刚刚上楼的时候到楼上去。"我想,在上床睡觉之前去散散步。有些事你知道吗,菲?"
"不知道。"她声音冷漠。
"你连一分钟也骗不过我。"
她大笑起来,声音中充满了不安。"是吗?我不知道是什么。"
夜色已深,星斗阑干。南半球的星斗,缓缓转过天穹。他已经永远不再痴迷于它们了,尽管它们依然在天上,迢遥万里,但却无法暖人心胸,冷漠难接,不能使 人得到慰藉。上帝要离得近一些,难以捉摸地横亘在人与星辰之间。他久久地伫立在那里,翘首仰望,侧耳倾听着风声在树林中徜徉着,沙沙地笑着。
他不愿走近菲。他站在房子尽头的楼梯上。她那张写字台上的灯依然在亮着,可以看见她俯着身的侧影,她在工作。可怜的菲。她一定是太怯于上床睡觉了。尽管弗兰克回来以后也许会好一些。也许吧。
楼梯顶上美极了,窄窄的高桌上放着一盏水晶玻璃灯,投射出一片模糊的光晕,使夜间的漫游者感到宽慰。夜风掀动着桌旁窗户上的窗帘,灯光摇曳不定。他从灯旁走了过去,脚步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无息。
梅吉的门大敞着,从里面倾泻了一片亮光;他的身体挡住了灯光,过了一会儿,他关了身后的门,上了锁。她披着一件宽松折睡衣。坐在窗旁的椅了上,望着外面那看不见的家内圈地;但是,当他向床上走去,并且在床边坐下的时候,她转过头来看着他。她缓缓地站了起来,向他走去。
"喂,我帮你把靴子脱掉。这就是我从来不穿高腰鞋的缘故。不用鞋拔子我脱不下来,可是鞋的拔子把好皮靴都弄毁了。"
"梅吉,你是有意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吗?"
"玫瑰灰吗?"她莞尔一知。"这一直就是我喜爱的颜色。它不会破坏我头发的色调。"
当他拉下一只靴子时,他就把那只脚放在了她的后背上。随后,又放在了她那赤着脚上。
"你对我来找你就这么的把握吗,梅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