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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等文官柯瓦廖夫一大早便醒来了,翕动着嘴唇,发出“嘟噜噜……”的响声,每当他醒来时总是这么做的,虽然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柯瓦廖夫伸了个懒腰,吩咐人把桌子上那面小镜子递过来。他想瞧瞧昨天晚上鼻子上忽然长出来的那个小疖子;可是,令他目瞪口呆的是,鼻子不见了,留下的是一块又平又塌的疤痕!柯瓦廖夫十分骇然,叫人端了水来,用手巾擦了擦眼睛:一点不错,鼻子不见了!他用手摸摸自己;想要知道是不是在做梦:好像不是在做梦。八等文官柯瓦廖夫从床上一跃而起,抖了抖身子:鼻子是不见了!……他吩咐立刻给他穿好衣服,随后便飞也似地跑去见警察总监了。
然而,我们得介绍一下柯瓦廖夫,让读者知道这个八等文官是属于哪一类的人物。有一些八等文官是凭借学业文凭获得这个官衔的,而另一些八等文官则是在高加索得到提拔的,这是决不可相提并论的。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有学识的八等文官……不过,俄国是一个奇妙的国家,你若是说的是一个八等文官的事情,那么从里加到堪察加①的所有的八等文官都一定以为是在说自己。其他各种名份和官衔的官员也概莫能外。柯瓦廖夫是在高加索弄到手的八等文官。他得到这个官衔还只有两年,所以一刻也不会忘记这个名份;为了显得身份高贵不凡和举足轻重,他从来不说自己是八等文官,而总是自称为少校。“听着,亲爱的,”他在街上遇见卖胸衣的女人总是说道,“你上我家来吧;我住在花园街;只要问一句:柯瓦廖夫少校住在这儿吧?任谁都会告诉你的。”假若遇见一个姿色可人的女人的话,他便要另外悄声嘱咐几句:“心肝宝贝,你就问问柯瓦廖夫少校家的房子在哪里吧。”有鉴于此,我们往后也把这个八等文官称为少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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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旧俄从最西边到最东边的疆域。
柯瓦廖夫少校有个习惯,每天要在涅瓦大街上散散步。他的胸衣领子总是干干净净的浆硬过的。他的络腮胡子跟如今省里和县里的土地丈量员、建筑师、团队军医以及干着警察差使和一切长着红润的胖脸又玩得一手波士顿好牌的堂堂男子们的络腮胡子一模一样:在脸颊的中间蔓生开来,一直长到鼻子附近。柯瓦廖夫少校携带着许多玛瑙图章,有嵌着徽记的,有刻有礼拜三、礼拜四、礼拜一等字样的。柯瓦廖夫来到彼得堡是另有所图,那就是想要谋个与他的身份相称的职位:如果福星高照,就弄个副省长当当,万一不行——就在地位显赫的厅局里当个庶务官也行。柯瓦廖夫少校也不反对结婚,不过新娘必得有二十万卢布的陪嫁才成。所以,这会儿读者自己可以推想而知,当这位少校看见自己那长得相当好看而又大小适中的鼻子不见了,露出了一块又平又光、十分难看的疤痕时,会是怎样的一种心境啊!
真不凑巧,街上连一辆出租马车也没见到,他只好徒步而行。于是,裹紧斗篷,用手帕捂住脸,装出一副鼻子出血的样子。“说不定是我想差了吧:鼻子不会稀里糊涂就弄丢的,”他转念一想,有意走进一家糖果点心店去照照镜子。好在店里没有顾客;只有小学徒们在打扫房间和摆放椅子;其中几个人睡眼惺忪,用托盘把热包子端出来;桌子和椅子上胡乱地摊着滴满咖啡渍的昨天的报纸。“唔,谢天谢地,一个顾客也没有,”他说,“这会儿可以去瞧瞧。”他怯怯地走到镜子跟前,望了一眼。“鬼知道是怎么回事,真是糟透了!”他啐了一口,说道。“哪怕有个什么东西抵了鼻子也好嘛,可是,光光的什么也没有!……”
他神情沮丧地咬住嘴唇,走出糖果点心店,决心一反往日的习惯,再也不去盯着看别人了,也不对人笑脸相迎。忽然之间,他在一幢房子的门口楞怔住了;他的眼前竟然出现了一桩莫名其妙的怪事:大门口停下一辆四轮马车,车门开处,一位身穿制服的绅士弯腰跳下,快步上楼去了。柯瓦廖夫一眼便认出来了,那正是他自己的鼻子嘛,他是多么惊奇而又骇然啊!目睹如此离奇的怪事,他仿佛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天旋地转起来;他两腿勉强站立着;不过,他拿定主意,无论如何要等着他回到马车上来,而这时,他就像得了寒热病似的浑身颤抖着。两分钟后,鼻子果然出来了。他身穿绣着金线、围着大竖领的制服,熟羊皮的裤子,腰挎一柄长剑。从带有羽饰的帽子上可以看出,他已位居五等文官之职。种种迹像表明,他是坐车到什么地方去拜会别人的。他朝两旁望了一眼,对车夫喊道:“来车!”随即坐上车,扬长而去。
可怜的柯瓦廖夫几乎要神经错乱了。这真是一桩怪事,他无论怎么也闹不明白。真的,这鼻子昨天还好端端地挂在脸上,既不会走,又不会飞,怎么会穿起制服来呢!他跑着追了上去,幸而那马车没走多远,就在喀山大教堂的前面停了下来。
他赶忙跟了过去,穿过一堆用围巾裹着脸、只让两只眼睛露在外面的老乞婆人群(他平时总是嘲笑她们),随后也进了教堂。里面做祷告的人并不多;他们都只站在教堂入口处。柯瓦廖夫觉得心情沮丧,无法静下心来做祷告,四下里张望着,寻找那位绅士,终于发现他站在边上。鼻子把自己的脸藏在大竖领里面,装出十分虔诚的样子在祷告。
“怎么去招呼他呢?”柯瓦廖夫暗忖着。“看那制服、帽子,全都表明他是一个五等文官。鬼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在近旁有意咳嗽了一阵子;可是,鼻子一刻也没有改变那十分虔诚的祷告姿势,连连躬身施礼。
“阁下……”柯瓦廖夫强打起精神开口说道,“阁下……”
“您有什么贵干?”鼻子转过头来答道。
“我觉得奇怪,阁下……我以为……您应当知道自己该待在什么地方。我是偶然找着您的,在什么地方呢?——在这教堂里。您得承认……”
“请原谅,我不明白您说的什么事情……您说明白点儿。”
“我怎么向他挑明呢?”柯瓦廖夫想了想,又鼓起勇气说道:
“当然,我……不过,我是少校。我没有鼻子可不成,您得承认,这样是很不体面的。一个在沃兹涅仙大桥上坐着卖去皮橙子的女小贩,没有鼻子倒也罢了!可是,我还想要得到升迁……而且跟许多人家的太太都常有来往,比如五等文官夫人契赫塔列娃,还有别的人……您自己想一想……我不知道,阁下……(这时,柯瓦廖夫少校耸了耸肩)。请原谅……如果从应尽的天职和注意体面来看这件事……您自己也会清楚……”
“我一点也不清楚,”鼻子答道。“您就明明白白地说了吧。”
“阁下……”柯瓦廖夫神气凛然地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理解您说的话……这件事明摆着是一清二楚的……要不,是您想要……要知道您是我的鼻子嘛!”
鼻子瞟了一眼少校,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您弄错了,先生。我跟这毫不相干。何况我们之间谈不上什么密切的关系。从您身上制服的钮扣来看,您应该是在另一个衙门里当差。”
说完,鼻子转过身去,又继续做祷告。
柯瓦廖夫完全窘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时传来一阵女人衣裙的令人愉快的窸窣之声:走过来一位衣服缀满花边的中年妇人,身边带着一位窈窕淑女,一袭洁白的连衣裙衬着苗条的腰肢和淡黄色的、如小蛋糕一般精巧的小帽,更显得妩媚动人。一个高个子的随从,满脸络腮胡子,脖颈上围着足有一打硬领,这时站在她们的身后,打开了鼻烟盒。
柯瓦廖夫走近前去,挺着细亚麻布做的胸衣的硬领,戴好挂在金链子上的手套,微笑着环顾四周,注视着那个体态轻盈的女子——她犹如一朵娇艳的春花微微弯着身子,把一只长着半透明手指的白净小手举到额头上。柯瓦廖夫看见那呢帽底下露出的晶莹玉洁的圆润的下巴颏和罩上一层初春玫瑰花的绯红的半边脸儿时,禁不住眉开眼笑了。可是,他忽然抽身跳开了,就像是被火灼伤了似的。他忽地想起自己的鼻子没有了,不禁潸然泪下。他转过身去,本想直截了当地对那个穿着制服的绅士说,他只不过是个冒牌的五等文官,一个大骗子和无耻之徒,除了是一只鼻子之外,什么也不是…可是,鼻子已经不见了:他兴许又是驱车去拜会什么人去了。
这样一来,柯瓦廖夫大失所望了。他返身回来,在柱廊底下停留了片刻,仔细地环视周围,指望还能找到鼻子。他记得很清楚,那帽子是带羽饰的,制服是用金线缝制的;但是没有留意他的外套、马车和马匹的颜色,甚至也没有注意他身后是否跟着仆人和穿什么样的仆役制服。再说车水马龙,往来如梭,也难以看得分明;纵然是看清了其中的一辆马车,也无法叫它停下来。那一天风和日丽。涅瓦大街上人来人往,淑女如云,犹如色彩缤纷的瀑布洒落在从警察桥到阿尼奇金桥的整个人行道上。一个他认识的七等文官从那边走过来了,他总是称呼那人为中校,特别是当着外人的面时是如此。另一个是参政院的股长雅雷金,那是他的好友,玩起波士顿牌来总做不成八点的分数。还有一个也是在高加索弄到官阶的少校,招着手要他过去……
“咳,真见鬼!”柯瓦廖夫说。“喂,马车夫,直接到警察总监家去!”
柯瓦廖夫上了马车,一个劲地催促车夫说:“使劲赶吧!”
“警察总监在家吗?”他一进前厅便喊道。
“不在呢,”看门人答道,“刚才出门去了。”
“真是不凑巧!”
“可不,”看门人补充说,“刚才还在家里,说走就走了。
您要是早来一会儿呢,兴许就见着了。”
柯瓦廖夫兀自用手帕掩着脸,又坐上马车,扯着嗓门喊道:
“走!”
“去哪里呀?”马车夫问道。
“一直走!”
“怎么一直走呀?这儿要拐弯了:朝右拐还是朝左拐呢?”
这一下可把柯瓦廖夫问住了,他不得不再想一想。落到这步田地,他应当先找市警察署去交涉一下;这倒不是因为这案子跟警察直接有关,而是因为警察署办理起来要比别的地方快当得多;这案子要是告到鼻子自称在那里当差的衙门上司那儿去求得满意的解决,那是不明智的,因为从鼻子本人的答复中可以看出,对于这个人来说已无神圣的东西可言,那时他会当面撒谎,一如他撒谎说他们素不相识一样。这样一来,柯瓦廖夫本来想吩咐车夫驶往市警察署去了,忽又转念一想,这个骗子和无赖初次见面尚且如此昧着良心,那么他可能会抓住时机,想方设法溜出城去,——那么,四处搜寻也是枉然的,要是弄不好还会拖上一个月也没有结果。最后,大概是老天有眼,让他开了窍。他决定直接去找报馆发行署,预先登一则告示,详细描述一下鼻子的各种特征,以便有人一旦遇见他时,可以立刻抓来报案,或者至少可以通报一下他的下落。于是,他拿定主意,吩咐车夫驶往报馆发行署,一路上不停地用拳头捅车夫的脊梁,一迭连声地说:“快点,混蛋!快点,骗子手!”——“唉,老爷!”车夫一边说,一边摇着头,用缰绳抽打着那匹毛长如哈巴狗的马。马车终于停下来了,柯瓦廖夫气喘吁吁地闯进了一间不大的接待室,只见一个身穿燕尾服、戴着眼镜、满头银发的官员坐在桌旁,嘴里衔着一支鹅毛笔,正在数着收到的铜币。
“这里是谁受理广告?”柯瓦廖夫高声喊道。“噢,您好!”
“您好,”满头银发的官员说道,抬起眼睛望了片刻,又低下头去摆弄那一堆堆的钱币。
“我想登一则……”
“对不起。请稍候,”那官员说道,右手按着纸上的数字,左手手指在算盘上拨弄了两下。
一个身着金银边饰的制服的仆人,摆出一副在贵族人家当差的样子,就在桌旁站立,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有意要显示一下自己的精明练达:
“你信不信,老爷,那只小狗不值8个银币①,叫我说,要是我的话,连8个铜币②也不给;可是伯爵夫人喜欢那只狗,真的,很喜欢,——所以,要是谁把那只狗找回来,就赏给他100卢布!说正经的,就像您跟我一样,人都是各有所好:要说是个打猎的,就得养只猎狗或者卷毛狗;别说要花500,就是1000卢布也得给,不过,得要是一只好狗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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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旧俄货币,一个银币值十戈比。
②旧俄货币,一个铜币值二戈比。
可尊敬的官员听着他说,脸上带着耐人寻味的表情,同时在数着一张纸条里有多少个字母。桌子的两边站满了手里拿着纸条的老太婆、商店掌柜和看院子的人。一张纸条上写着一个品行端正的马车夫待人雇用;另一张纸条上写的是一辆1814年从巴黎购来的八成新的四轮马车出售;此外,又有一名20岁的婢女,善于洗洗浆浆,又可兼做杂活;一辆轻便马车坚固耐用,仅缺一根弹簧;一匹灰斑色的烈马,还只有17龄;芜菁和小洋萝卜种籽刚从伦敦运抵;一幢别墅舒适方便:外带两间马厩和一块可以广栽最好的桦树和云杉以及辟为果园的空地;另外,又有求售旧鞋底的,请购者每天于上午8时至下午3时前往接洽等等。大家挤在一间小房里,空气十分混浊;不过,八等文官柯瓦廖夫是闻不出这气味来的,因为他用手帕掩住了脸,而且那只鼻子此时此刻到底在什么地方,只有天知道。
“先生,我想请问一下……我有件急事,”他终于忍耐不住了,说道。
“就好了,就好了!2卢布43戈比!马上就好了!1卢布64戈比!”满头银发的先生一边将一张张纸条扔到老太婆和看院子的人面前,一边说道。“您有什么事?”他终于转过脸来,对柯瓦廖夫说道。
“我请求……”柯瓦廖夫说,“是上了当还是受了骗,我到现在还弄不明白。我只请求登一则告示,如果有人能抓住那个坏蛋,就可以得到一笔可观的酬谢。”
“请问,您贵姓?”
“不,干吗要问姓氏呢?我不能说出来。我有许多熟人:五等文官夫人契赫塔列娃,校官夫人帕拉盖娅·格里戈利耶芙娜·波德托钦娜……万一她们知道了,可就完了!您可以随便写个‘八等文官’,要不,就干脆写个‘现职少校’。”
“那么,逃走的人是您家的仆人吗?”
“什么仆人?那还算不得什么上当受骗!从我那儿跑掉的是……鼻子……”
“嘿!多古怪的姓!①这位鼻子先生偷了您一大笔钱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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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俄罗斯人的姓氏大多由动物、植物、用具、人的躯体部位等的名称演变而成。报馆官员误以为一个逃跑仆人的姓氏是由“鼻子”构成的。
“鼻子,就是……您想到哪里去了!鼻子,是我的鼻子弄丢了,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魔鬼拿我来开了这么个玩笑!”
“是怎么弄丢的呢?我真有点搞糊涂了。”
“我没法子向您说清楚是怎么弄丢的;但是,要紧的是,他这会儿正在满城乱跑,自称是个五等文官。所以,我来求您登一则告示,希望有人尽快抓住他,立刻送还原主。真的,您想想看,我缺了身上这么显眼的一个部件,怎么行呢?这又不是脚上的小脚趾头儿,只要穿上靴子——没有它,谁也看不出来。每星期四,我都要到五等文官夫人契赫塔列娃家里去;校官夫人帕拉盖娅·格里戈利耶芙娜·波德托钦娜和她那长得标致的女儿都是我的老熟人,您想想看,如今我怎么……如今我可不好去见她们了。”
那官员沉思起来,这从他抿得紧紧的嘴唇上看得出来。
“不,我不能在报上登这样的告示,”他沉默半晌之后,终于说道。
“怎么?为什么?”
“那样的话,报纸就会失去声誉。如果任什么人都来登个启事,说是鼻子跑掉了,那就……本来就有人说报纸净登一些荒诞离奇和无中生有的传闻。”
“这件事有什么荒诞离奇的呢?这里没有一点儿怪诞的东西嘛。”
“你觉得是没有。譬如,上个星期就出了这么一件事。来了一个官员,就跟您现在找上门来一个样,拿来一张纸条,付了2卢布73戈比的告示费,那告示上说是跑了一只黑色卷毛狗。表面上看,这有什么呢?可谁料到它竟是一纸谤文:那卷毛狗是暗指一个司库的,我不记得是哪个官厅的了。”
“可我请您登的告示跟卷毛狗没关系,是关于我本人的鼻子的事:可以这么说,差不多就是关于我本人的告示。”
“不,这种告示我无论如何不能登。”
“可我的鼻子是真的丢了呀!”
“既然丢了,那是归医生管的事。听说,有的医生不管什么样的鼻子都可以给装上。不过,我看得出来,您该是一个性情爽朗的人,喜欢在大庭广众中开开玩笑。”
“我向您发誓,老天爷作证!好吧,既然这样,我只好让您看看了。”
“何必麻烦呢!”那官员闻着鼻烟,接着说道。“不过,要是不太麻烦的话,”他动了好奇之心,又说了一句,“那么看一看也无妨。”
八等文官揭开了脸上的手帕。
“真的,好奇怪呀!”官员说,“这块地方又平又塌,就像是一块刚刚烙好的煎饼。可不,平平展展的,简直不可思议!”
“那么,您现在还不同意么?您自己也看见了,不登告示怎么行呢。我要特别感激您;能有机会结识您,实在是三生有幸……”
从这番话中可以看出,少校拿定主意,这一回不妨巴结巴结。
“登登告示当然也不太难办,”官员说道,“不过,我看不出这对您有什么好处。要是您愿意的话,不妨让笔下生花的文人把它当作一桩罕见的怪现像来描述一番,写篇妙文登在《北方蜜蜂》上(这时,他又闻了一次鼻烟),可以让年轻人受些教益(这时他擦了擦鼻子)或者满足一下大家的猎奇之心。”
八等文官当真是大失所望了。他垂下眼睛去看报纸的下边,那里印着剧目广告;他一眼看见一个漂亮女戏子的芳名,脸上就要笑颜逐开了,随手去摸摸口袋:看看随身是否带了蓝票子①,因为在柯瓦廖夫看来,校官们是理应坐在池座里的,——可是,一想起鼻子,便兴味索然了。
官员本人似乎颇为同情柯瓦廖夫的尴尬处境。为了多少宽解一下八等文官的愁怀,他觉得该说几句话来表示一下自己的同情之心。
“说实话,看到您出了这么一桩意外,我心里十分难过。您要不要闻闻鼻烟?它可以治头痛,去郁结,就是对于痔疮也管用。”
说着,那官员把鼻烟盒递了过来,同时将嵌着一个戴帽美人像的盒盖动作娴熟地翻到烟盒底下。
这本是无心的举动却把柯瓦廖夫激怒了。
“我真不懂,您倒是会挑人家的痛处来取笑,”他怒气冲冲地说道,“难道您没有看见我缺了这东西,哪能闻鼻烟呢!让您的鼻烟见鬼去!如今我见了它就难受,慢说是劣等的别列津诺烟,就是给我拉比烟也不稀罕。”
说完这话,他十分懊丧地走出了报馆发行署,径自去找警察署长,那是一个嗜糖如命的人。在他家里那间兼作饭厅的前厅里,堆满了商人们为了交情而送来的大糖块②。女厨子此刻正帮着警察署长脱下官员们穿的高筒皮靴;一柄长剑和全副披挂已经安然地分挂在各处地方,威严的三角尖顶帽被他的3岁的儿子拎来拎去;他在一阵使枪弄棒之余,正准备享一享宁静的清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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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旧俄货币,面值5卢布。
②旧俄一种圆锥形大糖块,食用时用锤子击碎。
柯瓦廖夫走进去的时候,他正好伸了一个懒腰,舒坦地哼了一声,说道:“嗨,我要美美地睡上两个钟头啦!”所以,不用说,八等文官这个时候来访,实在不合时宜;我不知道,此时此刻纵然是送上几磅茶叶或者几段上等呢料,那也未必会受到十分热情的接待。警察署长虽说酷爱各种工艺品和手工织物,可是他对国家印制的钞票却情有独钟。“这东西嘛,”这话他是常挂在嘴上的,“再没有什么比得上:它不吃不喝,又不占多大地方,口袋里装得下,摔在地上不会碎。”
警察署长相当冷淡地接待了柯瓦廖夫,并且说,午饭之后本不是办案的时候,人的本性如此,吃饱之后就该稍事休息(八等文官从这话里知道,警察署长是熟悉古代先哲的格言的),又说一个正派的人是不会被人割掉鼻子的,还说人世间形形色色的少校多的是,有的人连像样的内衣裤都没有一套,成天就在藏垢纳污的地方鬼混。
这真是直截了当,不讲情面!应当说明的是,柯瓦廖夫是一个心胸十分狭窄的人。他可以谅解一切有关他本人的闲话,却无论如何不能容忍亵渎他的官阶和名份。他甚至认为,在戏文里可以对尉官说三道四,决不可对校官加以非难。警察署长的所作所为使他深受侮辱,他摇了摇头,微微摊开两手,傲然地说:“老实说,听了您这番侮辱人的话,我什么也不想多说了……”转身走了出去。
他急急忙忙地回到家里。已是薄暮时分。在一天无谓的奔波之后,他竟然觉得这个家也倍感凄清或者说十分可厌。走进前厅,他一眼瞧见听差伊凡仰卧在肮脏的沙发上,面朝天花板吐着唾沫,居然不偏不倚地吐在同一个地方。伊凡这副懒散样子使他十分恼火;他脱下帽子,啪地一声打在伊凡的脑门上,说道:“你这猪猡,尽干些傻事!”
伊凡猛地跳了起来,飞快地跑上前去给他脱掉外套。
少校进了自己的房间,神情疲惫而又伤感,一下子倒在圈椅里,最后叹了几口气说:
“我的天哪!我的天哪!干吗这么不幸?我就是缺胳膊断腿,那也还好些;就是没有耳朵,样子是难看,那也还可以忍受;可是一个人没有鼻子,鬼知道是一副什么丑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简直就是废物,扔到窗外去还恐怕来不及呢!要是在战场上或者决斗时被人削掉了,要不然是因为我自己不慎碰掉了,那也情有可原;可是,鼻子是无缘无故地弄丢的,白白地丢失了,连一个子儿也不值!啊,不,这怎么可能呢,”他想了想,又说了一句。“鼻子怎么会不见呢;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不可思议的。这或许是在做梦,要不,是幻觉吧;说不定本来是刮脸之后用来擦胡子的白酒,我错把它当水喝了。伊凡这个笨蛋没有拿走,我准是一口把它喝了。”
少校为了证实自己并没有喝醉,使劲揪了一下自己,痛得出声地喊了起来。这分明告诉他并不是在做梦。他悄悄地走到镜子前面,起初眯起眼睛,心想或许鼻子还在老地方呢;
可是,他立刻往回倒退了几步,说道:
“真是个丑八怪!”
这真是不可思议。假如丢失一粒钮扣,一把银匙,一块表或者别的物品,倒还说得过去;可是这东西丢了,怎么可能呢?何况又是在自己的家里!……柯瓦廖夫思前想后,觉得最有可能从中捣鬼的不会是别人,而是校官夫人波德托钦娜,因为她一心想把女儿嫁给他。他自己倒也喜欢向她的女儿献献殷勤,不过却回避最终的结缘。当校官夫人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想把女儿嫁给他的时候,他说了一番恭维的话,然后婉言推脱说,他还年轻,还要服务5年,到了42岁时再说。所以,校官夫人大概出于报复之心,下决心来毁掉他的容貌,雇了巫婆来干这种勾当,因为无论如何难以设想,鼻子会是被人割掉的;没有人到他房里来过。理发匠伊凡·雅可夫列维奇还是星期三给他刮过脸,而星期三一整天,就是星期四那天,他的鼻子还是完好无损的,——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再说,他也会觉得痛嘛,而且伤口无疑也不会好得这么快呀,一下子就变得像煎饼一样又平又光了。他在脑子里想好了几项对策:向法庭正式起诉校官夫人,要不就亲自找她当面揭穿整个阴谋。正当他在沉思默想之际,一道光线从门洞里倏然透了进来,那是伊凡在前厅点上了蜡烛。不一会,伊凡进来了,手擎着蜡烛,把整个房间照得通亮。柯瓦廖夫的头一个动作,便是抓起手帕,掩住鼻子留下陈迹的地方,以免这个糊涂虫看见老爷的这副怪模样真的吓得目瞪口呆。
伊凡刚刚回到仆人的住屋里去,前厅便传来一个陌生人的说话声:
“八等文官柯瓦廖夫住在这里吗?”
“请进。柯瓦廖夫少校是在这儿,”柯瓦廖夫答道,赶快起身去开门。
进来的是一位外表漂亮的警官,长着一脸不浅也不深的络腮胡子,双颊圆胖,正是故事开头时站在伊萨基耶夫大桥桥头的那个人。
“您丢了鼻子吧?”
“是的。”
“现在找到了。”
“您说什么?”柯瓦廖夫大声喊道。他一时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两眼瞪得大大地凝望着站在前面的巡长,一缕摇曳不定的烛光在那厚嘴唇和胖双颊上分明地闪动着。“怎么找到的呢?”
“说来也怪:差不多是在路上把他截住的。他已经坐上驿车,准备动身去里加了。证件早就办好了,写的是一个官员的名字。真是奇怪,我本人起初也以为他是一位绅士。幸亏我随身带着一副眼镜,所以我立刻发现他是鼻子。要知道我眼力很差,要是您站在我的面前,我只能看见您的模样儿,可是鼻子、胡子全都看不清。我的岳母,就是我内人的母亲,眼也不好使。”
柯瓦廖夫真是喜不自胜。
“它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地方?我这就去。”
“别急呀。我知道您急着要用,把它带来了。真奇怪,这案子的主谋就是沃兹涅仙街上的理发匠,这个骗子手现在关押在拘留所里了。我早就怀疑他酗酒成性和干着偷摸的勾当,前天他顺手牵羊,偷了一家铺子的一副钮扣。您的鼻子现在是原物奉还。”
说着,巡长伸手到口袋里,掏出了用纸包着的鼻子。
“不错,就是它!”柯瓦廖夫大声嚷开了。“确实是它!请您赏脸,今儿个跟我喝杯茶吧。”
“不胜荣幸之至,可是无法奉陪:我这就要到疯人院去走一遭……各样食品价格一个劲儿地往上涨……我家里还有岳母,就是我内人的母亲,还有几个孩子;大孩子倒像是很有出息:一个聪明伶俐的男孩,可惜拿不出钱来供他上学……”
柯瓦廖夫悟出了话中的用意,从桌上抓起一张红票子①,塞到巡长手里;巡长两脚一碰,行了个礼,转身走出门去,柯瓦廖夫几乎是一转眼便听见了巡长在街上的吆喝声,他连着打了几个耳光,告诫一个傻头呆脑的庄稼汉不该把一辆大车正好赶到了林荫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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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旧俄货币,值10卢布。
巡长走后,八等文官好大一阵子处于神思恍惚之中,过了几分钟才看清东西,恢复了知觉,这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狂喜使他陷入了无知无觉的境地。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找回的鼻子,又一次仔细地端详着它。
“不错,是它,确实是它!”柯瓦廖夫少校说道。“瞧,左边还有昨天才冒出来的小疖子呢。”
少校一高兴,几乎要格格地笑出声来。
然而,人世间花开易落,好景不常,所以,一时的欢欣转眼便不再那么热烈,随后越发淡薄,最后悄然化作平常的心境,犹如一颗石子激起一圈涟漪终不免复归为一片波平浪静的水面。柯瓦廖夫仔细想了想,这才琢磨到事情还没有了结呢:鼻子是找回来了,可是还得把它装上去,安放到原来的地方去才行。
“万一它装不上去怎么办?”
少校这么自问自答着,脸色陡地变得煞白了。
他怀着难以言喻的恐惧心情直奔桌前,移过镜子来,唯恐把鼻子装歪了。他的双手抖个不停,小心而谨慎地把鼻子安放在原来的地方。哎呀,糟了!鼻子粘不住!……他把鼻子送到嘴边,轻轻地朝它呵着暖气,然后再一次把它安放在两颊之间那块又平又光的地方;可是,那鼻子无论如何也挂不住。
“好了!好了!爬上去呀,笨家伙!”他对鼻子说。可是,鼻子就像是木头做的一样,随粘随掉,还发出木塞子一般的古怪声响。少校的脸孔痉挛得难看起来。“难道鼻子就装不成了么?”他万分惊恐地说道。然而,无论他怎么一而再地把鼻子安放在原来的地方,总是白费力气。
他把伊凡唤来,打发他去请医生,而医生就住在同一幢房子二层楼①的一套豪华的房间里。医生身材魁梧,一脸乌黑油亮的华美的络腮胡子,有一位妖艳、健康的太太,清早起来要吃几只新鲜苹果,每天早晨几乎要花三刻钟漱口,用五种不同的牙刷将牙齿又刷又磨,以保持口腔非凡的洁净。医生立刻前来诊视。他询问了这一不幸事件发生的时间之后,托起柯瓦廖夫的下巴,用大拇指弹了一下原先长着鼻子的地方,少校直痛得向后一仰脖子,以致后脑勺猛地撞到墙上。医生说,这不妨事,要他离墙远一点儿,先把头侧向右边,摸了摸原先长着鼻子的地方,说了一声“咳!”随后又要他把脑袋侧向左边,又说一声“咳!”——最后又用大拇指弹了一下,柯瓦廖夫少校不由地猛然一伸脑袋,就像一匹被人看牙口的马似的。做完这些试验之后,医生摇摇头说:
“不,不行了。您最好还是认了吧,因为弄不好还会更糟糕。鼻子当然可以装上去;我马上就可以给您装上,不过,我得告诉您,这对于您结果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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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通常指皇宫或富人宅第的二楼,房间宽大,陈设华丽。
“这就好了!我没有鼻子怎么行呢?”柯瓦廖夫说道。“还有比现在这情形更糟的么。鬼知道是一副什么怪模样!我这么一副丑脸怎么出门去呢?我交游又广,譬如说,今天就得去参加两户人家的晚会。我有许多的熟人:五等文官夫人契赫塔列娃,校官夫人波德托钦娜……虽然现在她对我使坏,我只好跟她对簿公堂。您行行好吧,”柯瓦廖夫央求说,“总有办法吧!好歹给我装上;就是装得不好也不妨事,只要能挂住就行了;一旦不牢靠的话,我还可以用手稍稍托住。再说我又不跳舞,就不用担心碰坏它。至于说到酬谢您的出诊费,您尽管放心,我会倾囊相报……”
“您信不信,”医生说,话音不高也不低,可是却十分真挚感人,“我给人治病从来不是为了贪钱。那是跟我做人的准则和医术不相容的。不错,我也收些出诊费,那只是因为我拒不收费的话,病人会觉得难堪。当然,我可以给您装上鼻子,但是,要是您还是不信我的话,我可以用名誉担保,明白告诉您,这样做的结果会要糟得多。您不如听其自然。经常用冷水擦洗就成了,我可以向您保证,虽然没有鼻子,您还是跟有鼻子时一样身体健康。那鼻子呢,我劝您把它装在一个瓶子里,用酒精泡着,要不,往里头加两汤匙烧酒和热醋就更好了,——到时候您可以发一笔大财。我本人还想买下来呢,如果您要价不高的话。”
“不,不!说什么我也不卖!”柯瓦廖夫少校绝望地嚷道,“还不如把它丢了的好!”
“请原谅!”医生鞠躬告辞说,“我本想为您效劳……有什么法子呢!至少您知道我是尽力而为了。”
说完,医生姿态优雅地走了出去。柯瓦廖夫甚至没有看清他那脸上的表情,只是神情木然地看见从那黑色燕尾服的袖子下面露出来的雪白而洁净的衬衫的袖口。
他拿定主意在第二天——在呈递诉状之前,写一封信给校官夫人,看她是否同意私下了结,给他应份的补偿。信的内容如下:
亚历山德拉·格里戈利耶芙娜夫人阁下:
我百思不解阁下之怪诞行径。须知此一行径,既无利可图,亦不可强令我与令爱永结百年之好。关于损毁鼻子的事实经过,我已洞悉其详,此事与阁下干系甚大,决非他人之所为。此物擅离职守,逃亡在外,刻意伪装,忽而冒充官员,忽而仍复本相,定然是阁下或阁下之同伙施行妖术的结果。责任所在,愿奉告阁下:若该鼻子今日不复归原处,我只得诉诸法律以求护佑。
专此奉达,不胜荣幸之至。
您的恭顺的仆人
普拉东·柯瓦廖夫敬启
尊敬的普拉东·库兹米奇先生:
接悉惠书,不胜骇异。实言相告,受到先生无端的指责,大感意外。在此竭诚奉告,先生所说的官员,无论是乔装打扮,抑或是复归本相,我均未接待。诚然,菲立普·伊凡诺维奇·波坦奇科夫常来舍间。此人品学兼优,虽曾向小女求婚,然而我从未允诺。先生信中又提及鼻子之事。如果先生所说之事系指“嗤之以鼻”,即正式拒婚之意,则我更不明白先生所说何意。诚如先生所知,我的本意适与此全然相左,如果先生即向小女正式求婚,我当会立即予以满意的答复,因为这正是我之夙愿。专此即达,愿随时为先生效力。
亚历山德拉·波德托钦娜敬复
“不对,”柯瓦廖夫看完信后,说道。“其实也不能怪她。不可能的事!这信上写得明明白白,一个作奸犯科的人是不可能这么写的。”八等文官在高加索时曾多次奉派调查案子,深谙此道。“这到底是什么把戏,玩的什么名堂呢?只有魔鬼才弄得清楚!”他终于神情颓然地说道。
这桩怪事的种种传闻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的京都,并且照例是加枝添叶的。那时,人们的心思都喜欢猎奇探胜:不久之前,一项催眠效应的试验就风靡一时。还有御马厩街的椅子跳舞的奇闻也还言犹在耳,所以,不久之后又传出八等文官柯瓦廖夫的鼻子恰好3点钟的时候在涅瓦大街散步便不足为奇。喜欢猎奇的人们每天聚集在一起,熙熙攘攘。有人说,鼻子似乎进了“容克尔”商号。——于是那商号附近便聚了一大群人,挤得水泄不通,以致要警察前来干预。一个相貌堂堂、一脸络腮胡子的投机商人,本来是在戏院门前卖各种糖果点心的,如今特地做了一些好看而又结实的木板凳,每人收费80戈比,让好奇的人站上去看热闹。一位战功卓著的上校还特地趁早走出家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人群里;可是令他气恼的是,没有见到鼻子,只看见商号的橱窗里挂着一件普通的羊毛衫和一幅石印画,那上面画着一位正在穿袜子的淑女,而一个身穿翻领坎肩和蓄着小胡子的绔绔子弟却躲在树后窥视她——这幅画老挂在那个地方有十余年了。那上校走到一旁,气愤愤地说:“怎么能用这种无聊而又离奇的谣言来盅惑人心呢?”
接着,又是谣言纷起,说柯瓦廖夫的鼻子并没有在涅瓦大街上散步,而是在塔夫利公园里闲逛,似乎它待在那里已经有些时日了;还说当霍兹列夫—米尔扎王子①在那里逗留之际,就曾对大自然这一奇异景象惊叹莫名。几个外科专门学校的学生曾经前往那里探秘。一位可敬的贵妇人曾特地致函公园管理人,请求让她的孩子观赏这一奇特的景观,如果可能的话,加以详尽的讲解以便对年轻人予以开导和教诲。
所有这些奇闻轶事使所有爱给女士们逗乐的凡夫俗子、宴会的常客喜出望外,因为他们这时腹中的笑料都已告罄。少数德高望重和心地善良的人们也曾表示非常的不满。一位绅士愤愤不平地说,他不懂为什么在这文明昌盛的时代传播这些荒诞不经的胡说,并对当局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觉得奇怪。显然,这位绅士属于正人君子之列,他们希望政府凡事都要干预,甚至跟妻子日常口角之事也要统管起来。后来呢……
然而,整个事件又罩上了一层迷雾,随后的事态发展也无从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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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波斯王子,1829年曾到过俄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