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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里柯克 ——艾德温和艾塞林达·阿夫特索特夫妇快乐的家庭生活实录 我们有幸采访阿夫特索特夫妇的地方,是他们那位于伍纳甘塞特的美丽的乡间别墅。承蒙他们的盛情邀请,我们从最近的一个火车站步行去了那儿,走了大约十四英里。的确,一听说我们要前去采访,他们就发出了邀请,请我们走着去。“很抱歉不能派车来接你们,”他们在信中说,“怎奈路上灰尘实在太大,我们担心会给司机闹一身厚尘。”这点体恤之情虽小,却显示了他们主要的性格特点。他们的别墅是一幢可爱的古宅,宅前是一个宽大的花园,而花园又坐落在临河的一片广袤的高地上。 那位声名显赫的小说家在门口迎接我们。我们原以为《安吉拉·里维尔斯》和《欲望之园》的作者准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唯美派人物(每次采访我们都爱先入为主地设想一番,结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当我们发现他是一个五大三粗、热衷户外活动的人时,我们禁不住大吃一惊(的确,我们是难得吃一次惊的)。据他本人声称,他穿着袜子称量有一百(口石)重哩(我们觉得说的是“(口石)”字)。 他热情地和我们握了握手。 “来参观一下我的猪吧。”他说。 “我们想,”我们一边沿甬道走,一边开始进行采访了,“就您的大作向你请教请教。” “先去看看我的猪吧,”他说,“你们对猪在行吗?” 每次出去采访,我们都巴不得能和所有的人都随和相处。不过这一回我们可是被迫承认我们对猪不太在行。 “噢,”大小说家说,“你们大概和狗更有缘吧?” “从没养过狗。”我们回答说。 “和蜜蜂总打过交道吧?”他问道。 “算是打过吧。”我们说(我们曾被一只蜜蜂蜇过)。 “噢,”他说,“那你们得去看看我们的蜂房,现在去如何?” 我们一再解释,让他相信我们过一会儿再去看蜂房也不迟。 “那好,咱们到猪圈那儿瞧瞧吧,”大小说家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也许你们对饲养不太在行。” 我们一脸愧色。我们想到了家里那五个围在桌边的小家伙的小脸,他们正等着我们写出采访记去换米下锅哩。 “是的,”我们说,“我们对饲养不太在行。” “就在这儿。”一到达目的地,大小说家就问道,“你们觉得这个猪栏怎么样?” “的确挺好的。”我们说。 “我给它新安了一个排水瓦沟——我自己设计的,你们瞧一眼就知道了,它使猪栏多干爽舒适呀。” 我们可没注意到这点。 “我估计呀,”大小说家说,“猪大概都在里头睡着了。” 我们恳求他无论如何不要去惊醒它们。他打开猪栏的小侧门,叫我们爬进去看看。我们坚持说我们不忍心去打搅它们。 “我们最想请教的是,”我们说,“您写小说的方法。”我们这样说时,心里抱着一种特别的信念:除了马上完成这篇采访记,我们还一如既往地渴望了解小说是通过什么程序写出来的,要是我们能知道其中的奥秘,或许我们自己也可以写出一部来哩。 “先来看看我的牛吧,”小说家说,“我在这儿的牧地里养了两头壮牛,它们会让你们感兴趣的。” 我们相信它们会的。 他把我们带到一道绿篱笆边。篱笆里面有两头看样子很凶猛的动物在吃着谷物。它们一边吃,一边转动眼睛朝上面瞪着我们。 “你们对它们感觉如何?”他问道。 我们告诉他它们棒极了,简直是牛的典范。“想进去到它们旁边看看吗?”小说家说着打开一道小门。 我们迟疑了。这样去打扰这些牛公平吗? 大小说家注意到了我们的犹豫。 “别害怕,”他说,“它们不会伤害你们的。我每天都让我的雇工进去,二话没说。” 我们敬佩地看着这位著名的小说家。我们意识到,像我们今天的很多作家、演员甚至思想家一样,无论从哪种意义上讲他都是一个崇尚野性生活的人。 但我们还是摇了摇头。 我们解释说,对牛的研究不是我们的专长。我们说,我们想了解的是他的写作方法。 “我的写作方法?”我们再次走上雨道时他回答说,“嗨,说真的,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是不是有什么写作方法哩。” “您是按什么计划或方法布置你的新小说的开头的呢?”我们一边问一边拿出了笔记本和铅笔。 “我通常的做法是,”小说家答道,“跑出来在猪栏里坐一坐,一直坐到找到我的人物形象为止。” “要好长时间吗?”我们问道。 “不太长。我通常发现,在猪中间静静地坐上半个小时至少能为我提供一个主要人物。” “那你接下来干什么呢?” “噢,然后我一般是点上一斗烟,去蜂房之间坐着,一边抽烟一边找故事情节。” “能找到吗?”我们问道。 “一定能。找到后我会记一点笔记,然后我会带着我那些爱斯基摩狗去跑它十英里,而且准时赶回来到牛棚瞅一瞅,和那些小牛好好逗一逗。” 我们叹了叹气。我们做不到这些,小说创作好像比以前离我们更遥远了。 “您在别墅还养了山羊吗?”我们问道。 “噢,当然。一头妙不可言的老山羊——来吧,去看看它。” 我们摇了摇头。无疑我们的脸泄露了我们的失望。它是经常泄密的。我们觉得,用这种方式在羊、狗、猪和牛犊的帮助下创作我们今天的伟大小说,那的确是有益身心的。但是我们又觉得,这种做法对我们不适用。 我们允许自己再进一步问一个问题。 “您早上什么时候起床呢?”我们问道。 “噢,在四点和五点之间。”小说家说。 “噢,那您是不是一起床就要冲个冷水澡——连冬天都是如此呢?” “没错。” “不用说,”我们带着无法掩饰的沮丧说,“您更喜欢结着厚厚一层冰的水,对吧?” “噢,那当然!” 我们不再往下问了。虽然我们早已明白我们在生活中失败的原因,但是再次接受一个新的例证是令人痛苦的。这个冰的问题已妨碍我们四十七年。 大小说家好像注意到了我们的沮丧。 “进屋去吧,”他说,“我妻子准备叫你们喝杯茶。” 算我们运气,我们会晤了那位迷人的女主人。在她面前,我们没过多久就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我们就坐在艾塞林达·阿夫特索特旁边的一条矮凳上。她以她特有的优雅主持着这一茶会。 “这么说你们想了解我的写作方法啰?”她这样说的时候,把热茶浇到了我们腿上。 “是的,”我们说着拿出了笔记本,同时恢复了一点兴致。只要人家把我们当作人对待,浇点热茶在我们身上我们也不在乎。 “您能告诉我们,”我们继续说,“您是用什么方法写一部小说的开头的吗?” “我总是从研究开始。”艾塞林达·阿夫特索特说。 “研究?”我们有点疑惑不解。 “没错,我的意思是研究些具体的事实。比如说我的《蒸汽洗衣女生活散页》吧——还要点茶吗?” “不用,不用。”我们说。 “可不,为了写那本书,我先在洗衣店于了两年哩。” “两年!”我们惊叫道,“为什么呢?” “感受一下气氛。” “蒸汽吗?” “噢,不,”阿夫特索特夫人说,“那我是分开来研究的。我在一所技术学校里学了学有关蒸汽的课程。” “这可能吗?”我们说,我们的心又开始沉甸甸的了,“非要这样做不可吗?”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做法。那个故事,你们肯定还记得——要点茶吗?——是从洗衣房的蒸汽室开始的。” “是的,”我们说着挪了挪腿——“不要茶了,谢谢。” “你们看得出来,唯一可能站住脚的是从描写锅炉的内部开始。” 我们点了点头。 “的确是大手笔。”我们说。 “我妻子是一个了不起的作家。”大小说家插话说,他此刻正在一边调整一套用来钓鳟鱼的蝇形钓钩,一边和一头把脑袋枕在他膝上的巨型丹麦狗分享一块涂了黄油的烤面包。 “您是不是总用这种方法创作呢?” “从来如此,”她回答说,“为了写《工厂里的弗里德里卡》,我在一个针织厂呆了六个月。为了写《泥沏公寓里的玛格丽特》,我也专门研究了好几个月。” “研究什么?”我们问道。 “研究泥巴。学习怎样塑造它。你们知道,要写这一类小说你首先需要对泥巴有彻底的了解——各种各样的了解。” “接下来您准备写什么?”我们问道。 “我的下一本书,”女小说家说,“是研究——要茶吗?——研究泡菜业的——一个全新的领域。” “一定很有意思。”我们咕哝道。 “而且很新。我们已有好几个作家写过屠宰场了,在英国果酱也被写过不少了。但迄今为止还没人写过泡菜。我希望,”艾塞林达·阿夫特索特带着她特有的优雅与谦逊补充说,“假如我不是志大才疏的话,我希望我这本书在泡菜系列小说中是首开先河的,你们不知道吧,我要让人们对泡菜业有一个全景似的认识,也许写的是一个四五代都以做泡菜为生的工人家庭的家史。” “四五代?”我们的激昂之情溢于言表,“干脆写它十代!除此之外,您还有其他计划吗?” “噢,当然有,”女小说家笑道,“我总是预先计划好。写完这个之后,我接着要写监狱的内幕。” “内幕?”我们说着震颤了一下。 “是的。为了做到这一点,当然我得去监狱呆上两三年。” “可您怎么进得去呢?”我们问道,面前这个弱女子镇定自若的果敢让我们感到吃惊。 “我将把这作为一项权力来争取,”她平静地回答说,“我会率领一群热心女性去找有关当局,提出把我关进监狱的要求。的确,凭我现在的成就,进监狱是大有希望的。” “当然是。”我们热心地说。 我们站起来准备告辞。 两位小说家都和我们热情地握手道别。阿夫特索特先生一直送我们到门口,他还给我们指了一条从蜂房边穿过牧牛地直抵大路的捷径。 我们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一路上我们坚信小说创作与我们是无缘的。我们必须用别的方式才能进监狱去。 不过我们觉得,把我们的采访记录下来作为给别人的指南还是有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