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脚步声却只有一个人的,独孤方的脚步简直比春风还轻。
花满楼微笑道:“两位请坐,我知道这里还有几张椅子!”
他既没有问他们的来意,也没有问他们是谁,无论谁走进他的屋子,他都一样欢迎,都一样会将自己所有的一切和这个人分享。
独孤方却沉下了脸,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两个人?你究竟是不是个真瞎子?”
他本来认为绝不会有人听到他脚步声的,他对自己的轻功一向很自负!
所以他现在很不高兴。
花满楼却还是同样愉快;微笑着道:“有时连我自己也不信我是个真的瞎子,因为我总认为只有那种虽然有眼睛,却不肯去看的人,才是真的瞎子。”
萧秋雨也在微笑着,道:“你忘了还有一种人也是真的瞎子。”
花满楼道:“哪种人?”
萧秋雨道:“死人。”
花满楼笑道:“你怎么知道死人是真的瞎子?也许死人也同样能看得见很多事,我们都还没有死,又怎么会知道死人的感觉?”
独孤方冷冷道:“也许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萧秋雨悠然道:“我们并不认得你,跟你也没有仇恨,但现在却是来杀你的!”
花满楼非但没有吃惊,甚至连一点不愉快的表情都没有,他还是在微笑着,淡淡的笑道:“其实我也早就在等着两位了!”
独孤方道:“你知道我们要来杀你?”
花满楼道:“陆小凤并不笨,可是他得罪的人却远比他自己想像中多得多,因为他有时说话简直就像是个大炮。”
独孤方冷笑。
花满楼道:“谁也不愿意别人认为他还不如个瞎子,何况是两位这样的高手,这当然是件不能忍受的事,两位当然会来找我这个瞎子比一比高下!”
他神情还是同样平静,慢慢的接着道:“江湖好汉们最忍不得的,本就是这口气!”
独孤方道:“你呢?”
花满楼道:“我不是好汉,我只不过是个瞎子。”
独孤方虽然还在冷笑,但脸上却已忍不住露出很惊异的表情。
这瞎子知道的事实在太多了。
萧秋雨道:“你知道我们要来,还在这里等着?”
花满楼道:“一个瞎子又能跑到哪里去?”
独孤方突然厉喝,道:“去死!”
喝声中他已出手,一根闪亮的练子枪已毒蛇般刺向花满楼咽喉。断肠剑也已出手。
他出手很慢,慢就没有风声,瞎子是看不到剑的,只能听到一剑刺来时所带起的风声。
这一剑却根本没有风声,这一剑才是真正能令瞎子断肠的剑。
何况还有那毒蛇般的练子枪,在前面抢攻,练子枪纵然不能一击而中。
这一剑却是绝不会失手的。可是萧秋雨想错这瞎子除了能用耳朵听之外,竟似还有种奇妙而神秘的感觉。
他仿佛已感觉到真正致命的并不是枪,而是剑——他既看不到,也听不到的这一剑!
剑还没有刺过来。他已突然翻身,练子枪从他肩上扫过去的时候,他的双手已“拍”的一声夹住了剑锋。
只听“格、格”两响,一柄百炼精钢长剑,已突然断成了三截——别人的肠未断,他的剑却断了。
最长的一截还夹在花满楼手里,他反手,练子枪就已缠住了剑锋。
花满楼的人却已滑出去三丈,滑到窗口,恰巧坐到窗下的一张椅子上。
独孤方怔住,萧秋雨的脸在暮色中看来,已惊得像是张白纸。
花满楼微笑着,道:“我本不想得罪萧秋雨先生的,但萧秋雨先生的这一剑,对一个瞎子来说,未免太残忍了些,我只希望萧伙雨先生换过一柄剑后,出手时能给别人留下两三分逃路。”
花园里的花本来确实很多,但现在却已有很多花枝被折断。
陆小凤现在才知道丹凤公主带去的那些鲜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了。
就在这时候,他又看见了那个小女孩。
上官燕儿就站在花丛里,站在斜阳下,淡淡的斜阳,照着她丝绸般柔软光滑的头发。
她看起来还是很乖很乖的样子,就像是从来也没有说过半句谎话。
陆小凤笑了,忍不住走过去招呼,道:“喂,小表姐。”
上官燕儿回头看了他一眼,也笑了笑,道:“喂,小表弟。”
陆小凤道:“你好!”
上官燕儿道:“我不好!”
陆小凤道:“为什么不好?”
上官燕儿道:“我有心事,很多心事。”
陆小凤忽然发觉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好像真的带着种说不出的忧郁,甚至连她那甜甜的笑容,都似已变得有点勉强。
他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心事?”
上官燕儿道:“我在担心我姐姐。”
陆小凤道:“你姐姐?上官飞燕?”上官燕儿点点头。
陆小凤道:“你担心她什么?”
上官燕儿道:“她忽然失踪了?”
陆小凤道:“什么时候失踪的?”
上官燕儿道:“就是花满楼到这里来的那一夭,也就是我们出去找你的那一天。”
陆小凤瞪着眼,道:“你既然担心,为什么不出去找她?”
上官燕儿道:“因为她说过她要留在这里等你们回来的。”
陆小凤道:“她说的话你全都相信?”
上官燕儿道:“当然相信。”
陆小凤忍不住笑道:“她既然没有出去,又怎么会忽然不见了呢?”
上官燕儿道:“我也想不通,所以我正在找她。”
陆小凤道:“在这花园里找?”
上官燕儿道:“嗯!”
陆小凤道:“她难道会在这花园里躲起来,而且己躲了好几天!”
上官燕儿道:“我不是在找她的人,我是在找她的尸首。
陆小凤皱眉道:“她的尸首?”
上官燕儿道:“我想她一定已经被人杀了,再把她的尸体埋在这花园里!”
陆小凤道:“这是你们自己的家,难道也会有人杀她?”
上官燕儿道:“这里虽然是我们自己的家,但家里却有别的人。”
陆小凤道:“别的什么人?”
上官燕儿道:“譬如说你的朋友花满楼。”
陆小凤道:“你认为花满楼也会杀人?”
上官燕儿道:“为什么不会?每个人都可能杀人的,甚至连老王爷都有可能!”
陆小凤道:“老王爷也可能杀她?为什么?”
上官燕儿道:“就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才要找!”
陆小凤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想得太多了,一个二十岁的小女孩,本不该想得这么多的!”
上官燕儿看着他,看了很久,才慢慢的问道:“谁说我只有十二岁?”
陆小凤道:“你表姐说的。”
上官燕儿道:“她说的话你相信,我说的话你为什么就不相信?”
陆小凤又笑了,道:“至少你看来绝不像是个二十岁的女人。”
上官燕儿又看了他很久,忽然叹了口气,道:“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作聪明,该相信的你不信,不该相信的你反而相信了。”
这句话没说完,她的人影一闪,已消失在花丛里。
暮色苍茫,连那最后的一抹夕阳,也已看不见了,大地己渐渐被笼罩在黑暗里。
满园鲜花,也渐渐失去了颜色。
陆小凤面对着雾一般茫茫的暮色,忽然觉得这地方仿佛本就在雾里。人也在雾里。
暮色更浓,屋子里没有燃灯。
陆小凤进来的时候,花满楼还坐在窗口,仿佛正在享受着窗外吹进来的春风,春风中带着的香气,他随时随地都在享受着生命。
陆小凤忽然问道:“他们已来过?”
花满楼道:“谁来过?”
陆小凤道:“独孤方和萧秋雨。”
花满楼道:“你知道他们会来?”
陆小凤笑了笑,道:“柳余恨不会为了这种事来杀你,可是他们..他们也杀不了你。”
花满楼凝视着他,微笑道:“你好像算得很准。”
陆小凤笑道:“我若算不准,刚才为什么要溜出去?”
花满楼道:“你故意激他们来,故意溜出去,让他们有机会来杀我?”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像你这样的朋友,倒也真难找得很。”
陆小凤忽然也叹了口气,道:“你那位上官飞燕,也真难找。”
花满楼道:“你找过她?”
陆小凤道:“连她妹妹都找不到她,我去找又有什么用?”
花满楼安详平静的脸上,又露出一抹忧虑之色,对这个突然失踪了的女孩子,他显然已有了种很不寻常的感情,就算想隐藏也隐藏不了。
这种感情若是到了一个人心里,就好像沙粒中有了颗珍珠一样,本就是任何人都一眼就可以看出的。
陆小凤当然也看得出,立刻又故意问道:“你见过她妹妹没有?”
花满楼道:“没有。”
陆小凤叹道:“看来你运气还不错,至少比我的运气好些。”
花满楼道:“她妹妹是个小捣蛋?”
陆小凤苦笑道:“岂只是个小捣蛋,简直是个小妖怪,非但说起谎来可以把死人都骗活。而且还有疑心病。”
花满楼道:“小姑娘也会有疑心病?”
陆小凤道:“她的疑心病简直比老太婆还重,她甚至怀疑她的姐姐已经被人谋害了,甚至怀疑你和大金鹏王就是凶手。”
他本来是想让花满楼开心些的,所以他自己也笑了。
可是花满楼却连一点开心的样子都没有。
陆小凤又忍不住道:“你说她这种想法是不是滑稽得很?”
花满楼道:“不滑稽。”
陆小凤道:“上官飞燕也只不过是个小姑娘,最多也只不过会说说谎而已,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谁不会说谎呢?别人为什么要谋害这么样一个女孩子,又有谁能下得了这种毒手?”
花满楼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现在我只有一个希望。”
陆小凤道:“什么希望?”
花满楼微笑着,道:“我只希望他们今天晚上用的不是假酒。”
这句话本不是陆小风问的,他本来也不是个喜欢喝酒的陆小凤看着他,忽然觉得他的笑容好像也变得有点神秘起来。
无论什么人,只要一到了这里,好像都立刻会变得有点神秘,有点古怪。
陆小凤眨了眨眼,也故装出像是很神秘的腔调,压低声音道:“我也有个希望。”
花满楼忍不住问道:“什么希望?”
陆小凤道:“我只希望他们今天晚上请我们吃的不是人肉包子,喝的不是迷魂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