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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伊斯顿夫人一出现,他们全都惊异地望着她,随即又恢复了平日毕恭毕敬的态度。
杰克捡起随手丢在地上的帽子戴好。
“您要走了,夫人?”
“是的。”
他急忙打开车门,取出座位上的毛毯,替她铺在膝盖上。
“回家吗,夫人?”
“对,回家。”罗伊斯顿夫人回答,然后又吩咐着:“告诉汉克斯不要走大路,我想穿过高原区应该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我知道路,夫人。”
“那么快点!”
“是的,夫人!”
车门关上了,车夫爬上了驭座,马匹开始前进,越过府邸大门口一长排正在等待的马车。
罗伊斯顿夫人缩进车厢的黑暗处,以防经过府邸时被人看见;他们就这样在平坦的大道奔驰着。
车行了一哩后,他们离开拍莱顿大道,转进一条狭窄的小土路。
罗伊斯顿夫人吩咐马车夫绕别的路走,是有她的理由的。
她清楚地知道伯爵的马车是由四匹好马驾驶的轻便马车,可以轻而易举地追上她这辆两匹马的马车,到时候不管她同不同意,他都会坚持和她同行的。
她也知道,在黑暗中和伯爵独处,要想使他不逾矩是多么的困难;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只是和他谈话,也会招来危险的。
通过高原区的这条路比较长一点。路面也不太平稳,可是对罗伊斯顿夫人来说,只要能安全躲开伯爵,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她舒服地躺在车厢内的角落,推开膝上的毛毯。
她弯下腰,打开窗户。
微风从海上吹来,把她从在舞会见到伯爵开始就感到的郁闷一扫而空。
她开始思索如何应付伯爵。再早两年,或许她的想法会不同,但现在她很明白,即使明天她能恢复自由之身,她也决不会嫁给他。
虽然他很风趣,但她总觉得他的某些举止、言谈,让她打从心底产生反感。
就因为他的风趣,使她在众多爱慕她的贵族绅土中倾向他,
每一个追求她的人都试着用各种方式说服她,告诉她忠贞并不是一种美德,而是一件滑稽的事,任何合乎潮流的女人都不该这么死心塌地。
但在他们的殷勤谄媚起不了任何作用之后,绝大多数的人都知难而退,转移了目标,唯独伯爵不肯放弃。
“我一定要想办法摆脱他。”罗伊斯顿夫人下定决心。
她虽然这么响亮而坚决的告诉自己,但心里却明白,要把她的决定告诉伯爵,可是困难重重、大费周章了。
在三十六年的生活中,他一直是予取予求,凡是想要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手的,因此她的推托、拒绝成了一种奇妙的诱惑力,吸引他固执地追求下去,而且几乎进入疯狂的状态。
他一心一意想使她投入他的怀抱,他要成为胜利者。
近一个月来,她对他的态度逐渐变了,这种转变连她自己也难以了解。
初到伦敦时,她曾对他微笑,把他当做知心好友,但是她发现,此刻的他已和当时大不相同了。
她开始感到他狭长的眼睛里闪着威胁的光芒,那薄薄的嘴唇形成的僵直线条中,也总带着冷酷的意味。
当然,她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传闻。
在社交界里,哪个人能够不被别人在背后批评、毁谤?而又有哪一个人没有任何秘密,或没有任何性格上的瑕疵呢?
她是从来不愿意听有关朋友们的闲言闲语的,即使无意中听到,她也不肯相信。
但是现在,她开始对伯爵的种种起疑了。
她觉得他似乎是在一步一步地把她诱入早已布置好的陷阱,使她无可逃遁。
刚到伦敦的时候,罗伊斯顿夫人没有丈夫的保护,必须独立生活,她非常希望能够认识一位同情她、了解她的男士。
而伯爵总是适时的出现,照顾她,帮助她从烦恼、郁闷中挣脱出来。
他曾经给她许多意见和忠告,因为他在社交界是老手,又是很重要的人物,所以这些忠告一直对她十分有益处。
这一刻,她觉得他正在逐渐的把过去一切抽回去,使她突然失去屏障,再也无法和他抗衡。
罗伊斯顿夫人沉思着,没有注意马车行进的方向,忽然,车子嘎的一声停住了。
她探头向外张望,发现车子停在一片茂密的树林里。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窗前,打开车门说:
“请夫人下车来好吗?”
那一刹那,她以为是伯爵追上来了。
但是借着月色和车前的灯光,她看见说话的人脸上戴着面具。
他一定是强盗。
他手上握着枪,身后还停着一匹马;她想尖叫,但是矜持和骄傲使她压抑住了,她不愿意表现出自己的怯懦。
月光下,她清楚地看见另一个强盗正用枪对着驭座上的汉克斯和杰克。
叫她下车的那个强盗身材高大,肩膀很宽阔,黑面具掩住了半个脸,使她看不清他限中的神色,不过他的嘴角却带着微笑。
“你们要干什么?”她很生硬地说。“我这句话或许问得太多余了!”
“是的,太多余了,夫人。”他回答。“我认为有了你的美貌,你颈上的那串翡翠就太不必要了。”
“我对你的恭维不感兴趣。”罗伊斯顿夫人冷冷地反驳着。
“那么我就要取走了,不过少了女主人的美丽,这串翡翠真是减色不少。”
罗伊斯顿夫人取下了项链,递给他,一面轻蔑地昂起头,表示对他的不屑。
他接过项链,不经意地放入手上一个帆布袋里,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她的脸上。
这时候,她注意到他的穿着和她想象中大不相同。
她一直以为强盗都是穿二十多年前那种老式镶边外套,头戴棉毛帽。
可是眼前这个人的打扮却非常时髦考究:圆下摆外套、紧身马裤,还有擦得雪亮的海希尔靴子。
一顶高顶帽略微倾斜地戴在他的头上。
他的脖子上胡乱扎着一条白色发皱的领带,那样子真可以和伯爵匹敌。
她不禁想:如果伯爵此刻在这儿,两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相遇,一定是很有趣的事。
可是她忽然想起,伯爵要是在场,她就不会毫无戒备地走这条路了,这只能埋怨自己,而不能责怪其他任何人。
“我希望能将夫人的耳环、手镯和结婚戒指一起带走。”那个强盗打断了她的思绪。
罗伊斯顿夫人自知无法拒绝,只好把镶着大钻石的珍贵耳环交给他,再将手上的镯子一个个取下来。
在她把结婚戒指递过去的时候,月光照到了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另一枚戒指。
强盗的目光盯住那枚戒指,她情不自禁叫了起来。
“不行!”
他似乎吃了一惊。
“不行?”他说。“为什么呢?我想夫人应该不会吝惜这么不值钱的东西吧!”
“这东西的确不值钱,但却是我母亲唯一的遗物。”
她抬头望着他,心想他一定不会相信的,因为很多人在遇到强盗的时候,都会说自己的珠宝具有某种纪念价值,他一定常常碰到这种情形。
“这是全世界吝惜自己财物的人最古老的藉口。”她记不清是某人说过这么一句话,还是某出戏里有这样的台词。
那个强盗似乎在犹豫着,她乞求说:
“请你……请你把这枚戒指留下,它对我真的很重要。”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想你是不会管这些的。”她黯然地说.
她想: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于是就取下了手上的戒指。
这时候那个强盗却转身走开了,她看见他把装珠宝的小帆布袋放进鞍袋里。
她下意识地跟着他走过去,他一转身,发现她站在身边。
她把戒指递给他。
“这是你要的东西。”
“你常想你母亲吗?”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我十五岁那年,她就去世了,”罗伊斯顿夫人回答:“可是我仍然很想念她。”
“你爱她吗?”
“伐非常爱她。”
“就象我爱我的母亲一样,”那个强盗说。“她几年前去世了,在这之前,她一直跟我住在一起。”
“那你真幸运。”
“是的,我也觉得自己很幸运。”
罗伊斯顿夫人突然觉得自己竟然和一个强盗谈这种问题,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从他的声音里可以听得出来,他所说的话都是很真诚的。
他的用:字措词都象个很有教养的绅士。她好奇地盯着她,望着他那流露出仁慈、坚定的嘴唇弧线,那两端微微往上翘的弧线,和伯爵的薄嘴唇不同,似乎隐藏着一抹神秘的笑意。
“你是谁?”她问道。
“向一个强盗问这个问题,不是很可笑吗?我们向来是匿名的。”他避不作答。
“是的,不过我怀疑你是跟别人打赌,所以才来抢劫我,也许你只是为了找乐子。”
他微笑了。
“你也许会做这种事,罗伊斯顿夫人,但是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强盗。”
“你知道我的名字?”
“你这么‘出名’,只要是住在柏莱顿或伦敦附近的人,哪一个会不知道你?”
他的话里一点也没有赞美的意思,罗伊斯顿夫人低声说:
“从你说话的态度来看,我想你是说我……声名狼藉。”
“我不会那么无礼的对你说这种活。”
“但是你心里这么想。”
“我怎么想又有什么关系呢?”
“外界对我的传闻很多,我不知道你听到些什么。”
“听到的很多,不过我只相信一半。”
“我不知道你听到了什么,又怎么知道你相信的是不是事实呢?”
他笑了,因为她说话的样子象个孩子,而不象成熟的女人。
“你非常美,罗伊斯顿夫人!”他停了一会儿说道。“所以我很替你惋惜。”
“惋惜什么?”她问。
“惋惜你的名字竟然和酒吧里的醉汉、俱乐部里的纨绔子弟连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她愤怒地问;
他做了个手势,然后把目光望向树林。月光穿过树梢,为长满青苔的地面洒下一面晶亮的银网。
“谣传和丑闻跟风一样,是无所不至的。”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发现眼前的景色是那么宁静美好。
她突然觉得他给了她一双新的眼睛,让她看到过去从没有注意到的事物,树下这份宁谧安详,正是她一向渴望却追求不到的。
他们沉默了好久。
“我想你会了解的。”他低沉有力地说着,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这个奇特的场面使她不知所措,于是她把戒指递给他,很快地说:
“把这个拿去,让我走吧!”
“你把戒指收回去!”
“真的吗?”
“你说那是你母亲的遗物。”
“是的。”
“我相信你。”
“我以为你不会相信的。”
“你会发现我不是容易受骗的。”
她眼中有点不悦的神色,问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她定定地望着他。忽然他换了一种声调说:
“我差点忘了自已是强盗,既然我让你把戒指留下,你应该给我价值相等的报偿。”
罗伊斯顿夫人向马车瞥了一眼,回过头来看着他。
“我身上没有其他东西了。”她说。
她静静地站着,望着他唇边浮起的笑意。
他走了过去,托起她的脸,然后双臂环抱着她,他的唇压上了她。
一刹那间,她觉得这是幻觉,是不可能发生的。
但是一股她从没有感受过的热流却自体内升起,直冲到她的喉咙。
那种难以形容的甜美温馨似乎和这个银色世界融为一体了。
他把她抱得更紧。
然后是一阵剧烈的震撼,一阵令人昏眩的狂喜……他放开了她。
他们感到窒息,定定地对望着。
他转过身,领着她走向马车;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茫茫然地跟他走。
他打开车门,把她扶上去;她感到他的手握住了她的肘。
车子开始前进了,经过他身边时,他举帽向她致意。
她靠在座位上,呼吸急促,心“砰、砰”地跳着。
直到柏莱顿的灯火映入眼帘,她才伸手摸模自己的领项。
她的翡翠项链不在——那么,这一切不是她的幻觉,而是真的了!
金黄色的灯光从她的住屋里射出来。
这是史坦区一栋高雅舒适的建筑物,她从伦敦带来的仆人都能有自己的房间。
自从——七八三年王子开始到这里以来,柏莱顿虽然陆续兴建了很多房子,却仍然在闹房荒。到温泉区参加王子宴会的权贵们,往往要花很高的代价,才能找一个容身的地方。
罗伊斯顿夫人很庆幸自己有这么一栋房子,不必象其他人一样去租郊外的小屋,或者去挤旅馆。
为了准备庆祝王子的生日,这个星期以来,城里更是拥脐不堪。
路上,罗伊斯顿夫人看见整个史坦区,包括她住屋的:外面,都已经架设好了庆祝用的照明设备。
所幸这些照明设备都没有点燃,因为她不希望等门的仆人注意到她这副样子。
杰克打开车门的时候,她低声对他说:
“今晚发生的事不准告诉任何人,不管是屋里的仆人或是你城里的朋友,都不准提。”
“我知道,夫人。”
“如果你违背我的命令,我会立刻把你解雇。”
“我不会说的,夫人。”
“很好!请你把我的话转告汉克斯。”
“是的,夫人。”
她很快地走进屋子,时间已经很晚了,大厅中的蜡烛闪烁不定。
她没带回披肩,又生怕别人发现她的首饰都不见了,就匆匆越过守夜人,上了楼梯。
他是个中年人,因为诚实可靠,所以她特地把他从伦敦带来。
“晚安,唐佛。”她在楼梯上对他说。
“晚安,夫人,您今晚一定过得很愉快;这里有一些您的信。”
“我明天早上再看。”罗伊期顿夫人急急地说,然后就进了卧室。
一个年老的女仆在卧室里等着,她知道女主人在这个时候不喜欢说话,于是一言不发地为她换衣服。
正要把换下来的长裙拿出去地时候,她瞥了梳妆台上的珠宝盒一眼说:
“您的翡翠项链到哪里去了,夫人?”
“为了安全起见,我把它收起来了,汉娜。”罗伊斯顿夫人回答。
“为了安全起见?”
“是啊,你一定也看见了,全城都贴满了布告,要大家小心戒备,提防宵小。”
“是的,夫人。不过我想那个新来的车夫身上带着枪。”
罗伊斯顿夫人心想:杰克虽然带了枪,似乎也没有派上用场。
“不要紧的,汉娜,用不着担心。我们明天早上再谈这个问题。”
“是的,夫人,反正您已经平安到家了。”
她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罗伊斯顿夫人并没有立刻上床,她手执蜡烛,对着梳妆台上的镜子细细端详自己。
她的眼睛发出奇异的光芒,嘴唇柔软红润。
她知道,这都是因为那一吻——一个只露出半边脸的陌生男子、一个罪犯一个强盗给她的一吻!
“我一定是疯了!”她喃喃自语。
然而,她却难以忘怀他温润的唇、那股直上喉头的热流、那份震撼,还有那份令人昏眩的喜悦,这一切都是她从来尝到的。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静静地望着……突然,她觉得再也忍受不了,猛地吹熄蜡烛。
黑暗中,她摸索着上了床,把脸深深地埋在枕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