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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孩子被一只手抚摩醒了。爷爷的手很凉,他刚从外面来。孩子不由得瑟缩起来。
“躺着,躺着,”爷爷呵热了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又把手掌放到他的胸口,放到肚子上。“你大概是生病了,”爷爷担心地说。“你身上滚烫的。可是我还在想:他怎么还躺着呀?该上学了啊。”
“我马上就起来,马上就去,”孩子抬起头来,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旋转起来,耳朵里嗡嗡价响。
“快别起来。”爷爷把他挣到枕头上。“你生病,谁会送你去上学?来,把舌头伸出来看看。”
孩子还是要起来去上学:
“老师要骂的。她最不喜欢有谁缺课……”
“不会骂的。我去对她说说。快,把舌头伸出来。”
爷爷仔细看了看孩子的舌头和喉咙。接了老半天脉搏。爷爷那干粗活磨得又姐又硬的手指,十分神妙地在孩子滚烫、汗腻的手上探索起心的搏动。老人家心里有了数,于是宽慰地说:
“谢天谢地。还算好,有点儿伤风。你是着了凉。今天你就躺在被窝里好啦,睡觉前我用温热的羊尾巴油给你擦擦脚心和胸口。出一身透汗,兴许明天早上就能起床,又象匹小野驴一样了。”
莫蒙想起昨天的事,想到还可能发生的事,脸色就阴沉下来,坐到外孙被窝里,叹了一口气,沉思起来。“随它去吧!”他又叹了一口气小声说。
“你这是什么时候病的?你怎么不说呢?”他对孩子说。“昨天晚上病的,是不是?”
“是昨天傍晚。我当时看到河对面有鹿,就跑回来告诉你。后来就觉得冷起来。”
老人家不知为什么用一种负疚的语调说:
“噢,是这样……你躺着吧,我出去一下。”
他起身要走,但是孩子叫住了他:
“爷爷,那就是你说的长角鹿妈妈,是吗?那一头白的,象牛奶一样自,那眼睛看起人来,就象人的眼睛一样……”
“你这傻孩子,”莫蒙老汉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好吧,就算象你说的那样。也许,那就是它,”他低声说。“也许那就是仙鹿妈妈,谁又说得准呢?……可是,我想……”
爷爷的话没有说完。门口出现了奶奶。她匆匆忙忙从外面赶来,她已经探得了一些情况。
“快去,老头子,到那里去,”奶奶一进门就说。莫蒙爷爷一听这话就垂下了头,显出一副可怜、丧气的样子。“他们在那里想用汽车把木头从河里拖出来,”奶奶说。“你赶快去,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噢哈,天啊,牛奶还没有烧呢!”奶奶忽然想了起来,便去生火、拿碗碟。
爷爷皱起了眉头。他想反驳,想说点什么。可是奶奶不让他开口。
“去吧,你呀,还愣着干什么?”奶奶火了。“你还犟什么?咱们没什么好犟的,你呀,真够我受的。你有什么本钱眼人家项?你看看,来找奥罗兹库尔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他们的汽车又是什么样子的?就是装十根大木头在山里开也没事儿。奥罗兹库尔睬都不睬咱们。不管我怎么劝,怎么求他,都没有用。他不叫你女儿进门。你那不生不养的女儿还呆在谢大赫玛特家里。眼睛都哭肿了。她在骂你,怪你没有脑筋……”
“好啦,够了,”爷爷听不下去了,一面向门口走去,一面说:“给他喝些热牛奶,这孩子是病了。”
“给他喝,我会给他喝热牛奶的,去吧,去吧,行行好吧。”她送走了爷爷之后,还在嘟哝:“他是中了什么邪了?从来没有顶撞过谁,平时低声下气,见人矮一等,谁知一下子会这样!还敢骑奥罗兹库尔的马,骑上就跑。这都是因为你,”她恶狠狠地朝孩子瞪了一眼。“值得为这样一个孩子去闯祸……”
过了一会儿,她端来一碗浮着一层滚烫的黄油的热牛奶。牛奶烫嘴。可是奶奶硬是要逼着他喝:
“快喝,趁热喝,别怕。喝热的才能治好伤风。”
孩子烫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于是奶奶一下子心软了:
“好吧,就凉一凉,稍微凉一凉好啦……真倒霉,偏偏在这种时候生病!”她叹了一口气。
孩子早就憋不住要撒尿了。他爬了起来,只觉得浑身软绵绵、晕乎乎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好在奶奶猜到了。
“等一等,我来给你拿尿盆。”
孩子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将尿撒到尿盆里,他觉得奇怪:尿那样黄,那样热。
他感到轻快多了。头也不那么疼了。
孩子安静地躺在被窝里,他很感激奶奶的照料,并且心里在想,明天早晨病一定会好的,而且一定要去上学。他还在想,他到学校里怎样来讲他们森林里来的三头鹿,他要讲讲,那头雪白的母鹿就是长角鹿妈妈,它身边那一头小鹿,已经很大很结实了,还有一头强壮的、角特别粗的褐色公鹿,公鹿十分成武,有它保护着长角鹿妈妈和小鹿,是不怕狼的。他想,他还要告诉大家,要是鹿留在他们这里,不往别处去了,那样的话,长角鹿妈妈不久就会给奥罗兹库尔姨父和别盖伊姨妈送一只神奇的摇篮来的。
清晨,三头鹿下山来喝水。当短暂的秋日的太阳在山脊上露出半边脸的时候,三头鹿便从上面的林子里走了出来。太阳越升越高,山下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暖和。森林沉睡了一夜之后,又醒来了,又显得绚丽多彩,一派生气。
三头鹿不慌不忙地在树丛中走着,时而在林中空地上晒晒太阳,时而扯几口树枝上带露水的树叶。三头鹿还是按原来的次序在前走:前面是大角的公鹿,中间是小鹿,最后是腹部下坠的母鹿,也就是长角鹿妈妈。鹿所走的路,正是昨天奥罗兹库尔和莫蒙爷爷往河边拖那根惹祸的木头的路。拖水头的痕迹还留在黑色的山土上,就象刚刚犁出、还到处是破碎的革土块的犁沟。这条路正是通向滩上的,卡在河底石头里的那根松木还留在那里。
鹿爱往这里来,因为在这里喝水很方便。奥罗兹库尔、谢大赫玛特和两个来装木料的人也正朝这里走,他们是想看看怎样能把汽车开得离木头更近些,以便用缆绳把木头从河里抱上来。莫蒙爷爷低着头畏畏缩编地跟在大家后面走着。他不知道,昨天闹了一场之后,他该怎么办,拿出什么样子,做些什么事情。奥罗兹库尔准不准他干活儿呢?会不会象昨天他想用马去拖木头的时候那样,又把他赶回去呢?要是奥罗兹库尔说:“你来这里干什么?对你说过了嘛,你已经给开除了!”那又怎么办?要是奥罗兹库尔当着大家的面臭骂他一顿,把他撵回家,那又怎么办?老人家顾虑重重地走着,就象去受刑一样,不过还是走着。奶奶还跟在后面。她好象随随便便地走着,好象是去看热闹的。但实际上她是在押送老头子。她撵着快腿莫蒙去同奥罗兹库尔和解,撵着他前去做事,以求得奥罗兹库尔的宽恕。
奥罗兹库尔神气活现地大步走着,摆出一副当家人的派头。他一面走,一面大声地哼哼哈哈,威风十足地朝两边张望。虽然因为酒喝多了,他的头还在疼,但他觉得出气出得痛快。他一回头,看到莫蒙爷爷跟在后面,就象一条被主人打了一顿、依然忠心耿耿的狗。“等着瞧吧,我叫你尝的苦头还在后头呢。我现在睬都不睬你,只当没有你这个人。你早晚还得跪倒在我的脚下!”奥罗兹库尔想起昨天晚上他用脚踢老婆,踢她出门的时候,她在他脚下不要命地嚎叫的情形,不禁得意起来。“就这样好!等我把这两个装木头的人打发走了,我还要把他们父女弄到一起咬一场呢。这会儿她恨不得要把老头子的眼睛挖出来。她简直疯了,象只母狼一样,”奥罗兹库尔同一个来人边走边谈,在谈话的间隙里这样想着。
同他谈话的人叫科克泰。这是一个黑黑的、粗壮的汉子,是湖滨地区一个集体农庄的会计。他跟奥罗兹库尔已有多年的交情。十二年前料克泰自己造了一座房子。奥罗兹库尔供应过木料。他将原木贱卖给他锯板。后来他给大儿子娶媳妇,又给新婚夫妻造了房子。也是奥罗兹库尔供应他木料。现在科克泰要将小儿子分出去,又需要木料造房子了。又是亏得老朋友奥罗兹库尔答应帮忙。没法子,过日子真难啊!一样事做过了,就想,好啦,这下子可以安安生生地过下去了。谁知过着过着,又出现了新难题。现在不找奥罗兹库尔这样的人又不行了……
“要是一切顺利的话,不久就可以请你吃新屋酒了。到时候你来,咱们好好地喝几杯,”科克泰对奥罗兹库尔说。
奥罗兹库尔得意洋洋地习惯地抽着香烟,喷着烟圈:
“谢谢了。有人相请,却之不恭;无人相请,不能强求。只要你来叫,我一定到。我去你家作客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不过,现在我在想:你是不是等到晚上,趁天黑把木料运出去?要紧的是,经过农场时不要被人发觉。要不然,万一被截住……”
“这话倒也不错,”科克泰犹豫起来。“不过,到晚上,还得等很长时间。还是悄悄地走吧。我们这一路不是没有检查站吗?……不过,万一碰上民警或者别的什么人……”
“就是这话了!”奥罗兹库尔嘟哝说。他因为胃里发烧和头疼,难过得皱着眉头。“因为公事在路上跑上一百年,连条狗都碰不上;可是在这一百年当中运一趟木料,说不定就会出事。事情往往就是这样……”
他们都不做声了,各人想着各人的事。奥罗兹库尔想到昨天不得不把木头丢在河里,感到十分恼火。要不然的话,木头是现成的,夜里就可以装上车,天蒙蒙亮就可以把汽车打发走了……唉,真倒霉,偏偏昨天出这种事!这都怪老浑蛋莫蒙,他竟敢造反,想跳出掌心、不取管了。好的,你就瞧着吧!别的事能饶你,这种事不会马马虎虎放过你的……
鹿在对岸喝水,这时几个人来到河边。这些人真是怪物,那样忙忙碌碌,吵吵嚷嚷。他们忙着自己的事情,忙着说话,竟没有发现站在对面、只有一河之隔的鹿。
三头鹿站在朝露未予的红红的河滩林的树棵子中,站在齐踝骨深的岸边浅水里,脚下是洁净的砂砾。鹿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水,不慌也不忙,喝喝停停。水是冰冷的。鹿一面喝水,一面晒太阳。太阳晒得身上越来越暖和,越来越舒服。一路上从枝头落在背上的很多露水慢慢于了。三头鹿的背上都留着淡淡的水气。这是一个非常宁静、非常惬意的早晨。
几个人一直没有发现鹿。一个人回去开汽车,其余的人还站在河边。三头鹿不时地摆动着耳朵,仔细倾听着偶尔传来的人声。当带拖车的汽车在对岸出现时,三头鹿不禁一怔,浑身抖了一下。汽车轰隆哐啷地开了过来。三头鹿动了一下,打算走开。但是汽车忽然停了下来,不再轰隆哐啷地响了。鹿迟疑了一下,后来还是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因为对岸人们说话的声音太大,而且动作太紧张了。
鹿顺着矮矮的河滩林中的小路慢慢走去,鹿的背和角不时地从树棵子里露了出来。这边的人还是没有发现它们。直到鹿穿过山洪冲出的开阔的干沙滩时,人们才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它们。在淡紫色的沙滩上,在明亮的阳光照耀下,三头鹿分外显眼。几个人全都呆住了,全都张大了嘴巴,各人保持着各人的姿态。
“看,看,那是什么!”谢大赫玛特第一个叫了起来。“梅花鹿!咱们这地方哪里来的鹿?”
“你叫什么,有什么好嚷的?这哪里是梅花鹿,这是马鹿。我们昨天就看到的,”奥罗兹库尔大大咧咧地说。“哪里来的鹿?不用说,是外面来的呗。”
“乖乖,乖乖,好极了!”粗壮的科克泰高兴地喊。他由于兴奋,解开了勒得喉咙难受的衬衣领子。“一身好膘,”他兴奋地说,“吃得真肥……”
“那头母鹿多肥!瞧,它走路的样子,”司机瞪大了眼睛,接他的话头说。“真的,就象一匹两岁的母马。我还是头一回看见呢。”
“那公鹿有多棒!瞧,好大的角!它怎么能顶得动啊?!而且一点也不怕人。奥罗兹库尔,这鹿是从哪里来的呢?”科克泰追问说。他那小小的猪眼睛忽闪忽闪的,露出贪婪的神色。
“不用说,是保护区跑来的,”奥罗兹库尔带着当家人的气派、大模大样地回答说。“是从那边翻山过来的。为什么不怕人?从来没受过惊吓,所以就不怕人。”
“嘿,这会儿有枝猎枪就好了!”谢大赫玛特突然随口说。“能搞到几百公斤鹿肉,不是吗?”
一直畏畏缩缩地站在一边的莫蒙忍不住了。
“谢大赫玛特,你不要乱说。鹿是不准许打的,”他小声说。
奥罗兹库尔用阴沉的目光朝老人家斜瞟了一眼。“你还敢在我这里多嘴!”他恨恨地想。他想狠狠地臭骂他一顿,可是他忍住了。毕竟有外人在场。
“用不着来教训人,”他看也不看莫蒙,恼火地说。“在养鹿的地方,鹿是不准打的。我们这地方不是养鹿的。我们用不着管这一套。明白吗?”他咄咄逼人地望着张皇失措的莫蒙。
“明白,”莫蒙顺从地回答说。说完,就低下头,走到一旁。
这时,奶奶又一次偷偷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你能不能不做声?”她小声责备他.
大家不知为什么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睛。接着又一齐去看那几头顺着陡峭的小路越走越远的鹿。鹿一个跟着一个,正在朝陡峭的岸上攀登。褐色的大公鹿倔傲地擎着它那威武的大角,走在最前面,随后是没长角的小鹿,殿后的是长角鹿妈妈。在纯净的粘土断层背景上,三头鹿的身影显得非常清晰、非常优美。鹿的每一动作、每一步都历历在目。
“嘿,真美啊!”司机不禁赞叹起来。这是个暴眼睛的年轻小伙子,样子非常斯文。“真可惜,没有带照相机,要不然的话……”
“好啦,美,美够了,”奥罗兹库尔不以为然地打断了他的话。“别站着了。美不能当饭吃。你快把汽车朝河边倒开,开进水里,尽量开近些。谢大赫玛特,你脱掉靴子,”他吩咐说。他觉得自己大权在提,心里得意极了。“你也去,”他又指挥司机。“你们去把缆绳拴到木头上。动作快一点。还有事情呢。”
谢大赫玛特使劲脱脚上的靴子。靴子太紧了。
“别发愣,去帮帮他,”奶奶暗暗地捅了捅老头子。“你也脱掉靴子,也下水去,”她恶狠狠地小声催促他。
莫蒙爷爷跑去帮谢大赫玛特脱下靴子,自己也很快地脱掉靴子。这时,奥罗兹库尔和科克泰在指挥汽车:
“朝这边,朝这边来。”
“往左边一点儿,往左。就这样。”
“再开近点儿。”
走在小路上的鹿听到下面又传来不习惯的汽车马达声,加快了步子。慌慌张张地回头望了几次,就跳上陡岸,钻进桦树林里。
“啊,跑掉啦!”科克泰好象猛醒过来。他的叫声带着一种惋惜的意味,就好象已经到手的东西又跑掉了。
“没关系,跑不掉的!”奥罗兹库尔猜到了他的意思,并且因此很得意,就夸口说。“今天晚上你别走啦,我来访客。算你有口福。我请你好好地吃一顿。”他哈哈大笑,拍了拍朋友的肩膀。奥罗兹库尔也会高兴的。
“好的,要是这样的话,那我遵命,——你既然请我,我就叨光了,”粗壮的科克泰表示接受邀请。他笑得露出了黄黄的大板牙。
汽车已经开到河边,后轮有一半已经在水里。司机不敢冒险再往深处开了。现在得把缆绳拉到木头跟前。要是缆绳够长的话,用不着费多大的事,就可以把木头从水底石头夹缝里拉出来了。
缆绳是钢丝编的,又长又重。必须下到水里,把缆绳拖到木头跟前。司机很不情愿地脱着靴子,担心地望着河水。他还没有最后拿定主意:穿了靴子下水好呢,还是脱掉靴子好?“恐怕还是光着脚好,”他想。“反正水是要灌进靴筒的。水这样深,差不多要到大腿了。水要是灌进靴筒,就得穿一整天湿靴子。”可是,他也想象得出,这会儿河里的水该有多冷。于是莫蒙爷爷就抓住了这一时机。
“孩子,你别脱靴子了,”他跑到司机跟前说。“我和谢大赫玛特下去好啦。”
“这可使不得,老大爷,”司机不好意思地推却说。
“你是客人,我们是自家人,你就开车好啦,”莫蒙爷爷劝他说。
当莫蒙爷爷和谢大赫玛特将短棒穿过绕成圈儿的钢缆,拖到水里去的时候,谢大赫玛特尖着嗓门儿喊叫起来:
“哎呀呀,这哪里是水,这是冰!”
奥罗兹库尔和科克泰大大咧咧地笑着,给他打气:
“忍一忍,忍一忍吧!等会儿有东西给你暖身子!”
莫蒙爷爷却一声不响。那彻骨的寒冷他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为了尽量不引起注意,他将头缩着,一面光着脚在溜滑的水底石头上走,一面只顾祷告真主,但愿奥罗兹库尔不要叫他回去,不要撵他走,不要当着众人臭骂他,但愿能浇过他这个不幸的糊涂老头子……
奥罗兹库尔也什么都没有说。他仿佛没有注意到莫蒙在陪小心,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然而心中却洋洋得意,觉得他终于把造反的老头子制服了。“这样就对了,”奥罗兹库尔阴险地暗笑着,“爬过来,跪在我的脚下了。可惜我的职权还不大,要不然,再神气的人我都能制得服服帖帖的!不管有多神气,我都能叫他们在地上爬。就给我一个集体农庄或者国营农场也好。我一定能管得好好的。现在的领导人对老百姓太纵容了。可是自己还要抱怨,说大家对主席不尊重啦,对场长不尊重啦。随便哪一个放羊的,都要跟领导人平起平坐。糊涂蛋,不配掌权!难道对待底下人能够这样吗?从前的时候,人头纷纷落地,可是没有人敢吱一声。那才象个样子!可是现在又怎样呢?连顶窝囊的人也顶撞起人来了。好吧,你就给我爬吧,爬吧,”奥罗兹库尔得意地担着,只是偶尔朝莫蒙望上一眼。
莫蒙这时正冻得抽搐成一团,跟谢大赫玛特一起淌着冰冷的水将钢缆朝前拖,而且他觉得奥罗兹库尔好象饶过了他,正因此感到高兴呢。“你饶了我这个老头子吧,我不是有意的,”他在心里对奥罗兹库尔说。“昨天我实在出于无奈,才骑上马跑到学校去接外孙。他没爹没娘,不能不怜借他啊。今天他就没去上学。害起病来了。忘了吧,别计较吧。你跟我也不是外人。你以为,我不希望你和我女儿幸福吗?要是真主开思,要是我能听到我那女儿、也就是你妻子的新生婴儿的哭声,我就立地死去,也心甘情愿。我敢发誓,我一定会高兴得哭起来。但求你别欺侮我女儿,但求你对我别计较。要说干活吗,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干下去。什么事我都做得好好的。你只要说一声就行……”
奶奶站在河边,打手势,做样子,向老头子示意:“使劲干吧,老头子!你看,他饶了你了。你照我说的去做,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
孩子在睡觉。他只醒过一次,是一声枪响把他震醒的。随后又睡着了。昨天夜里又生病、又没有睡好,他太困乏了;今天他就睡得很香、很安稳。他在睡梦中都感觉到,这会儿不发冷也不发烧了,自由自在地舒展着身体,躺在被窝里有多么舒服。要不是奶奶和别盖伊姨妈的话,他恐怕还要睡很久的。她们尽量把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拿碗盏时弄出了响声,于是孩子醒了过来。
“你拿着这个大碗。再拿一个盘子,”奶奶在前面房里兴致勃勃地小声说。“我来拿桶和箩。唉呀,我的腰呀!真够呛。咱们干了多少事啊。可是,谢天谢地,我太高兴了。”
“噢唷,这还用说,妈妈,我也太高兴了。昨天我简直不想活了。要不是古莉查玛,我早就寻死了。”
“可不能这样想,”奶奶开导她说。“胡椒拿了没有?走吧。是老天爷将礼物送上门,让你们和好的。走吧,走吧。”
临出门时,别盖伊姨妈在门口向奶奶问起孩子:
“他还睡着吗?”
“让他睡一会儿好啦,”奶奶回答说。“等肉烧好了,趁热给他端一碗肉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