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谈及的事件不可能没有后果。正如一些反应十分审慎,对自己很有信心的人,安娜也不容忍妥协。因此,对她来说,她刚才的这个举动,她生硬的手在我脸庞上温柔地松软下来,就是一种后果。她觉察了什么事儿,她本可以叫我说出来,可是到了最后一刻,她或是生出了怜悯之情,或者变得漠然,懒得过问我的事情。因为她既难以照管我,驯服我,也同样难以承认我衰弱。除了她的责任感,没有任何东西促使她担负保护者和教育者的角色; 她嫁给我父亲,也就承担了照管我的责任。也许我更希望这种经常的非难属于——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恼怒或者一种更为表面的感情:习惯很快就能将它克服;当人们并不认为纠正他人的过错是自己的职责时,就能习惯他人的过错。6个月以后,她对我也许将只会感到疲倦,一种慈爱的疲倦,这正是我所需要的。然而她不会如此,因为她觉得自己是我的负责人,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确实如此,因为我基本上还是一个柔顺的人,既柔顺又执拗。
因此,她为那天放过我而后悔,并且让我感到了这一点。几天后,吃晚饭时,还是在谈到那些讨厌的假期作业当中,我与她争吵了起来。我有点过于无礼,连父亲也生气了,于是安娜终于把我关在我的房间里。她关我的时候,也没起一句高腔,说一句重话。我不知道她干的事情。我口渴,便朝门口走去,试图打开它。门打不开,我才明白门关紧了。我一生从未被关过,因此感到恐惧。这是真正的恐惧。我奔到窗前。没有任何办法从窗户出去。我转过身,发狂般地朝门撞去,撞得肩头疼痛难当。我咬紧牙关,试图砸开锁。我不愿叫喊,让人家给我开门。我把指甲钳留在门上,两手空空地站在房中间。我一动不动,注意使自己稍稍沉着、镇定下来。随着我的思想慢慢明确,我变得冷静了。这是我头一次遇上的残酷行为。
我感到它纠结在我心里,随着我的思想展开而结得更紧。我躺在床上,精心拟定一个方案。
我虽然借口她狠心我也狠心,可毕竟狠不下心来。我一下午起来了三次,想走出房间,结果都惊愕地碰在门上。
6点钟时,父亲来给我开了门。当他走进来时,我木然地起了床。他看着我,什么也没说,我仍然朝他微笑。
“我们谈谈,愿意吗?”他问。
“谈什么?”我问,“你厌恶这书,我也一样。这种解释毫无益处……”
“这也是真话。”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你得对安娜好一点,忍着点儿。”
这话让我大惑不解:叫我忍着安娜一点…他把问题颠倒了。不过,他毕竟把安娜看作他强加给女儿的一个女人,而不是相反。这样,我便可以怀着各种希望。
“我刚才是讨厌,”我说,“我去向安娜赔不是。”
“那你……嗯……你不是赌气吧?”
“当然不是。”我轻松地说,“再说,要是我们因为安娜而为难,我可以早点儿结婚。最多不过如此吧。”
我知道这种解决办法会让他难受。
“这不是该考虑的事儿。你又不是白雪公主,难道你忍心这么早离开我?我们一起仅仅生活了两年。”
无论对我还是对他,这种想法都是不能容忍的。我预感到我将倚在他身上哭泣,诉说失去的幸福和极为温柔的情感。我不能让他卷进来。
“你知道我夸大了许多。总之,安娜和我,我们很融洽。我们相互都做些让步……”
“对,”他说,“那是当然…”
他大概会像我一样,认为让步不可能是相互的。而只可能来自我这方。
“你明白,”我说,“我非常清楚,安娜总是有理的。她的生活比我们的生活要成功得多,有意义得多……”
他无意识地做了一个想反驳的动作,但我没有理会。
“……从现在起,一两个月后,我将完全领会安娜的思想。我们中间不会有愚蠢的争吵。
只不过必须有点忍性。”
他望着我,显然不知所措。
他也有点害怕:对于他将来的越轨生活,他失去了一位参与者;他也稍为失去了一点过去。
“什么都不能夸大。”他无力地说,“我承认我让你过了一种也许不是你这种年龄应过的生活,也…唉,不是我这种年纪应过的生活,不过这也不是愚蠢的或不幸的生活、…、·不是。事实上,这两年里,我们并不很……嗯…忧愁,不,精神并不很失常,不能因为安娜对事情有稍微不同的看法,就把一切都这样否定。”
“不能否定,但肯定要放弃。”我坚定地说。
“那当然。”这个可怜的男人说,“我们下去吧。”
我毫不为难地向安娜道了歉。她对我说,没有必要赔不是;造成我们争吵的原因是炎热。
我觉得自己毫不在乎,轻松愉快。
我像约好的那样在松树林里找到了西利尔。我告诉他必须干的事情。他又钦佩又恐惧地听我说着。接着,他把我搂在怀里。可是时间已晚,我得回去了。与他分开之难叫我吃惊。
如果他要寻找一些纽带把我留住,那么他找到了。我的肉体认出了他,也认出了自己,它紧贴着他的肉体,幸福万分。我热烈地拥吻他。我想吻痛地,给他打上烙印,好让他晚上时刻记着我,夜里梦见我。因为没有他,没有紧贴着我的他,没有他灵活的动作,没有他突然的疯狂,没有他久久的抚摸,夜将漫无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