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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星期三下午,诺拉走出电梯,来到松林精神病院八楼。她大大喝了口水,把瓶子里的水喝完了,然后把空瓶子扔进垃圾罐。她和往常一样,走进了护士站。下午的时候,那里空无一人,艾米莉没在那里。帕诗也不在——帕诗的名字可真够好听的。
诺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往走廊里走。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这里的常客,登不登记都应该没关系。
“妈妈,你好。”
奥里维雅·辛克莱尔转过身,看见女儿站在门口,“你好,”她回答,脸上露出一丝茫然的笑容。
诺拉吻了吻她,拉过椅子:“你感觉好吗?”
“我喜欢读书。”
“我知道,”诺拉说。她把手袋放在地板上,从手里提的另一个塑料袋里拿出一本帕特瑞西亚·科恩沃尔最新的小说,“给,这次我可没有忘记。”
奥里维雅·辛克莱尔接过那本厚厚的书,手掌轻轻抚摸着封面。她用食指沿着封面上突起的标题字画着。
“妈,你看起来好多了。知道吗,上次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诺拉看着妈妈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闪亮的封面上。她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她把自己牢牢地关在封闭的内心世界里。诺拉每次探望妈妈时,她的麻木常常让诺拉感到心痛,现在却让诺拉感到安慰。上次妈妈突然发病,她一直认为是自己的责任。她的泪水、感情,还有她突发的冲动想承认自己有罪———这一切她都不应该带进妈妈的房间———引发了妈妈的病。诺拉越想就越觉得是这样。现在她不这样想了。
看着妈妈———那么冷漠,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的样子———就知道上次的事情对她一点影响也没有。不过说来奇怪,她会对那一切作出反应,说明她就有治愈的希望。
“妈妈,你肯定会喜欢这本书的。女法医凯·史卡佩塔系列小说。你下次给我讲讲内容,好吗?”
“我喜欢读书。”
诺拉笑了。接下来的时间,她都给妈妈讲了些让人快乐、兴奋的事。她妈妈偶尔会看看她,但大多数时间,她都盯着关了的电视机。
她看着妈妈从床头茶几上拿起一个塑料杯子——空的。
“你想喝水吗?”诺拉问。
妈妈点点头,诺拉站起来去拿大水罐。
“糟糕,也是空的。”诺拉拿起水罐,到卫生间里去,“我马上回来。”她妈妈又点点头。然后,她等着。一听到水龙头打开的声音,奥里维雅就从床单下面取出她亲手写的一封信。信里,她向女儿倾诉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想对她说的话,但她知道她不能对她说。现在她觉得有必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女儿。
奥里维雅光着脚下床,从地板上拿起女儿的手袋,她手里紧攥着信,她把信放进了手袋。这么久了,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放下一切。
“终于找到你了!”
护士站里,艾米莉·巴罗斯吃惊地从座位上抬起头,看到诺拉站在她面前。她正全神贯注地看手里的那本小说,一点也没有听到诺拉的脚步声。
“哦,诺拉,你好。”艾米莉看见诺拉笑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女人还会再来的,今天她看起来心情比往日都好。
诺拉说了声再见,朝电梯走去。艾米莉看她按了向下的键,正准备继续看杰弗瑞写的小说。听到电梯门关上,她又抬起头,她看到了一样东西。
诺拉的手袋留在前台上了。
艾米莉猜诺拉到了大厅一定会发现的,不过她还是给一楼的保安打了电话。挂上电话,她继续看书,她一句话还没看完,眼睛就不得不回到那个看起来精致且价格不菲的手袋上——手袋是开着的。
(七十六)
爱莱恩和阿里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们已经不习惯听到诺拉谈论另一个男人———自从她的丈夫汤姆暴死后。
那天晚上,她们一起在索霍区的梅塞厨师餐厅吃饭,诺拉语出惊人。其实一开始她们并没有谈起这个话题,它就像洪水一样涌了进来,诺拉想拦也拦不住,这和平时的诺拉不太一样了。
“他的身体里面好像有无尽的力量,掩藏在外表下面。我喜欢那么安静的自信心。他很实际,但也很特别。”
“哇!你们俩谁见过性感的保险人?”爱莱恩开着玩笑。
“我没见过,”诺拉说,“但是克莱格,他真不应该是个干保险的。”
“还有一点很重要,他穿得怎么样?”阿里森问,真是三句话不离她时装杂志编辑的本行。
“笔挺的西装,但是看起来不死板。他喜欢敞着衣领,我从来没看到他打过领带。”
“好了好了,我们说点正经的,”爱莱恩挥挥手说,“他的床头工夫怎么样?”
阿里森的眼珠转了转:“爱莱恩,你说什么呢!”
诺拉控制住自己,悠闲地呷了一口“四海为家”:“他的床头工夫嘛,一般……不,我是开玩笑的。他太棒了,简直不可思议。”
她们三个都像十几岁的少女一样开怀大笑起来。
“我真嫉妒你。”爱莱恩说。
(七十七)
第二天,诺拉天刚亮就醒了。她没有洗澡,也没有化妆,快来不及了。她匆匆穿上件汗衫,头上戴了顶棒球帽,几乎遮住了眼睛,她开车往威斯彻斯特驶去,第一站是柯勒在布里科夫大厦的房子。她在那里换了辆车,没开平常那辆红色的奔驰敞篷车,选了一辆在车库里积了不少灰的绿色美洲虎XJR。这样,克莱格应该发现不了她了。
二十分钟后,她在他公寓下面停住车,腿上放了一大杯星巴克咖啡。她吸着咖啡,耐心地等待着。
诺拉看着他走进那辆黑色的宝马,他刚洗过澡,湿湿的头发梳到后面。她想,他怎么看都很英俊。她真的很想他,而且他现在还没出发呢。他把车倒出短短的车道,向诺拉的方向驶来。诺拉急忙趴下,等着他经过。诺拉的绿色美洲虎虽然是路边停着的最好的车,但并不十分显眼。
她要跟他几里路,直到确信他是往机场方向去。一切都会好的,不只是好,那天晚上他会从芝加哥打电话,向她倾诉他的思念。她会和他开性高潮的玩笑。想到这里,诺拉笑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她尾随克莱格几百码,跟着他向南往威斯彻斯特机场方向走。她以前对克莱格有所怀疑,但是就像第一次跟踪他一样,什么也不会发现。但就在这时,克莱格拿出警灯放在车顶上。
通往威斯彻斯特机场有很多条路,但是克莱格走的却不是其中任何一条。他走的路连观赏风景都不够资格。克莱格打出信号灯,转了个弯,诺拉立即就知道了:他一定是要去另一个地方。
她不想太快下结论。世界上还有一种情况叫“善意的谎言”,她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也许他想给她点惊喜呢。
走了几里以后,她看到一个路标上写着格林威治镇,马上就到康涅狄格州了,诺拉马上想到那里有她最喜欢的首饰店,贝塔瑞奇。她脑子里描绘着一副景象,克莱格捧着一个系着蝴蝶结的小盒子走到她面前,说他捏造出芝加哥一行只是为了给他个惊喜,是个善意的欺骗。
但格林威治迎面过来了,又被抛在后面。一起被抛在后面的还有诺拉最后的希望。她仍不想太早下结论,但是和任何处在同一情况下的人一样,她现在非常愤怒。愤怒、伤心,各种感情交杂在一起,但没有一种感情是让人愉快的。
他最终把车开进了一条没有出口的街道。
诺拉在一个角落里,灵活地把车停稳。她环视了四周。这里的房子不大,但却维护得很好,和他在威斯彻斯特的公寓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克莱格到康涅狄格州来干什么?他为什么提着箱子?为什么对她撒谎?
他伸了个腰,然后走上房子前面的楼梯,这是一座殖民时代建筑的一种房子,装着翠绿的百叶窗。还没等他敲门,门就被猛地拉开了,从里面跑出两个小男孩。他们跳进他的怀抱,他拥抱和亲吻他们的样子一看就排除了叔叔、表兄或者志愿大哥哥的身份。克莱格·雷诺尔兹肯定是他们的父亲——也就是说他……结婚了?
门口另外一个人进入了诺拉的视野。诺拉的心跳加速,她突然想要呕吐。诺拉一看到那女人站在那里,就肯定那不会是克莱格·雷诺尔兹太太。除非他有恋祖母的情结,这女人的外表一看不是奶妈就是保姆。然后,诺拉的眼睛停在了又一个人身上,另一个女人在二楼的窗边站着———很迷人,典型的生活在郊区的妇女,金色的头发剪得短短的,她正向着楼下的克莱格挥手。她给人的感觉与刚才那女人完全不一样——她一定是他的妻子。
诺拉转过头,对着美洲虎的后座疯狂地咒骂起来。把书中能见到的所有脏话都骂尽了:“克莱格,你他妈的撒谎,骗子,人渣!”
她一直看着,直到他抱着两个孩子进屋,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移开。她尽力想要整理思路,还有一个地方说不通:如果他不住在威斯彻斯特,为什么他会在那里有个公寓?
她转进了克莱格住的那条街道,慢慢地接近他的车道。突然,她一脚踩上刹车,目瞪口呆。他家红色的邮箱上用钢印刻着的名字,虽然日久有些模糊了,但仍依稀可辨——邮箱上的名字是“奥哈拉”。
愤怒、被背叛,还有一点伤心,诺拉带着这些感觉像个魔鬼一样疯狂驱车赶回威斯彻斯特。她已经不能自已,胸膛里沸腾着对一切的轻蔑。
她仍然被没有解决的问题困扰着,为什么要安排奥哈拉这个人来?真有这么个保险单吗?而且他们做爱呢———那又算怎么回事?她只有一点是确定的,就是她又一次被一个撒谎行家骗了。她回到威斯彻斯特的家里暴跳如雷,顺手把周围的东西都摔坏了。她掀翻了一张桌子,撕毁了一张油画,把一个巴加拉花瓶扔到墙上打碎了,玻璃碎片满地都是。然后,诺拉喝醉了。
“哦,奥哈拉,你真行啊。”她自言自语,然后拿过车钥匙——蜜月结束了。
(七十八)
回布里科夫大厦的路上,诺拉一直不停地用手指猛按收音机的寻找按钮,从一个台跳到另一个台,旋律一响起,她就想尖叫。最终,她叫出声来。她焦虑、不安,并不全是因为刚喝了咖啡。一想到约翰·奥哈拉,她就变得很奇怪。
手机响起的时候,她差点把车开出公路——是他!
她的第一个想法是就在那里接他的电话,给他几个选项让他说出真实身份。她的手伸向电话的时候,她又决定不这样做。不能让奥哈拉那么轻松就脱身,他想都不要想就这么脱身。
诺拉看着来电显示,太阳光照在上面,不能看清楚电话号码,但她仍然知道是他。
“你到哪里去了?”她那么确信,可从听筒那边传来的是杰弗瑞有些不高兴的声音。她一整天都没给他回电话。
“宝贝,对不起,我一直都想给你打电话,”她说,“你先给我打过来了。”
她满意自己在杰弗瑞面前的即兴表演———不过只有一点点。事情变得复杂了,要对他撒谎也越来越难,简直成了一种冒险。但是在弄清楚奥哈拉的真实面目之前,她是不会答应和杰弗瑞共度周末的。很快她就到达了布里科夫的乡村中心。她在那里找了个停车位,下车,抬头看看二楼窗户上挂的那个大招牌——“百年一次人身保险”。
她慢慢地读过去,就好像要找回她以前没有明白的东西,她没有把一切都想当然——再也不会了。
“你好,有事吗?”透过太阳镜,诺拉盯着坐在桌子后面的这个很精神的年轻小姐:20多岁的样子,眼睛里闪烁着智慧,不应该会屈就这个工作。
“我找克莱格·雷诺尔兹,他在吗?”诺拉看到那年轻小姐微微地犹豫了,她一定是在玩猜字游戏,不过演技还不错。
“对不起,雷诺尔兹先生今天出门了。”
“我们事先没说好,克莱格只叫我有空过来。不过你可以帮我个忙,我想要一份保险单。”年轻小姐又微微地犹豫了,眼睛飞快地转了一下。如果不是这样,她还真是个出色的演员。
莫莉眨了几下眼睛,然后笑了:“当然可以。我去雷诺尔兹先生办公室找找。”
她站起来走向身后的一个房间,诺拉环顾四周。到处都是些文件,甚至还有印刷的宣传手册——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个叫莫莉的,如果她熟悉这个办公室的一切情况,她表现得太过火了。
这时,莫莉从后面房间出来了……两手空空,无奈地摇着头:“对不起,辛克莱尔小姐,我找不到保险单。”她说。
诺拉拍拍她的前额:“真不好意思。我刚想起来,克莱格告诉我那单子在哈特福德的公司总部。”
“真的?哦,那肯定就在那里。”
她审视了一下莫莉,莫莉露出了好几次破绽:很明显,她的“上司”忘了告诉她,公司总部在芝加哥。
诺拉走回车子,立即拿出手机。奥哈拉给她的生活带来的连锁反应,突然更像一个回头浪,当时对他爱之越深,现在就恨之越切。诺拉按下手机的快速拨号键2,她从现在开始得抓紧时间,提高速度。她得赶快行动,把没靠牢的事情全都解决了……
(七十九)
傍晚,我们三个走回特别的露营地时,四周静得可怕。
“爸爸,我们会不会有麻烦?”我看看小儿子迈克斯,他六岁,刚懂得了什么叫有责任,现在倒是他的爸爸需要重新上这一课,不过可不是在现在的情况下。
“不会,我们得到特许,今晚可以在这里过夜。”我解释道。
“对啊,笨蛋,”小约翰不假思索地说,“爸爸带我们到这里来是会先问清楚的。对吧,爸爸?”小约翰九岁,很早以前就发现哥哥不好当了。
“好了,小约翰,”我告诉他,“迈克斯的问题很好,好聪明。”
“对!”迈克斯说,“聪明!”
我暗自好笑,加快了步子:“快,小家伙们,我们快到了。” (《棒槌学堂》 精校E书)
以前我就带他们出来露营过几次,我们去了熊山、莫霍克族遗址,我还带他们到黄石公园去了一周。现在我觉得应该换点花样了。也许是急于想抹去因对诺拉有了感情而产生的犯罪感。不管怎么说,我把这兄弟俩带出来过一个晚上,我决定尽量让他们过得开心。
迈克斯和小约翰都睁大了眼睛,嘴巴都合不拢了。他们都说不出话来,我喜欢他们的样子。在布朗克斯没有多少可以露营的地方,我找到的是最好的。
他们俩立刻扔下背包,冲到运动场上。这里空无一人,只有我们父子三个。德里克·杰特和同伴正在去往西部沿岸的旅途中,我现在可以拥有这个地方。前门办公室里的是我的朋友,他让我进来,只说了一句话:走的时候锁上门。他肯定不会怀疑联邦调查局的官员。
我们搭好帐篷。兄弟俩在场上疯跑着玩,他们兴奋地为着一点小矛盾吵嘴,看着他们,我觉得很开心,也许我真清理好思路了。
(八十)
他们在巴克湾房子的大厅里拥抱,诺拉刚到。
“多好的待遇啊,”杰弗瑞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你一个周末都属于我。想着就高兴。”
“别说反话了。耽误你写小说,我觉得很难过。你好像就要结尾了。”
“不是就要结尾了。”——她迷惑地看着他,然后咧嘴笑了——“昨天下午我加了个班,通宵没睡赶完了。”他拉着她的手,把她带上楼直接走向卧室。
他们做爱,节奏很慢,然后兴奋起来,他们的胳膊和腿交织着,就像被融合在了一起。最后他们爆发了——至少杰弗瑞爆发了。(诺拉把她的角色扮演得很好,简直可以和《当哈利遇见莎莉》里梅格·瑞恩的演技媲美----(棒槌学堂注)
一分钟后,他们互相拥抱着,谁也没有说话。杰弗瑞深吸了一口气,滚到一边:“我饿了,”他说,“你呢?”
诺拉从枕头上抬起头。她忍不住把目光又投向墙上的画像上,有那么一会儿,她直视着画中自己的眼睛。这个世界上会有个女人像她,是吗?
“是,”诺拉最终轻轻地说,“我也饿了。”
诺拉站在不锈钢冷热炉前,看起来就像一场梦,这时,杰弗瑞到厨房来了,“你说得对,”他说,“洗个澡真是舒服。”
——不能再反复了,就在今晚,一切都必须解决。她静静地坐在桌旁,看着他狼吞虎咽,一口又一口。
“再给我讲点小说的事,”她终于开口了,“最后主角上吊死了?”
他点点头:“我写过上断头台,用剑决斗,火烧,多种死法,从来没写过老式的上吊。”突然他把手伸向脖子,发出一声窒息的声音,然后笑了。
诺拉用尽力气想要挤出一个笑容。
“诺拉,我们真该谈谈———”
“怎么了?”
杰弗瑞缓缓地睁开眼睛:“没什么,”他的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东西一样,他清了清嗓子,“我刚说到哪儿来着?哦,对了———我们应该谈谈———”他又一次停住了。
诺拉小心地看着他。药物好像起作用了,但诺拉担心药量放得不够。他现在应该发作了,肯定出问题了。
“我刚说什么了?”他的声音有些变形。刚问出口,他就在椅子上摇摇欲坠了。然后,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被损坏的唱片,“我们应该谈谈……谈谈……蜜月的事。”他捂住肚子,痛苦地喘息着。他无助地看着诺拉的眼睛。
她站起来,走到水槽边,倒了一杯子水,转过身,敏捷地把药粉倒进水中,大剂量的溴化新斯的明。(她的第一任丈夫,心脏病专家汤姆喜欢叫它……“催化剂”——棒槌学堂注)她刚才在煎蛋卷里混了磷酸盐,有摧毁呼吸系统的作用,最终导致心力衰竭。一切都完全地吸入到他的身体里面去了。
“来,拿着,”她把杯子递给杰弗瑞。
他咳嗽着,唾液四溅:“这———这是什么?”他问,几乎看不清杯子里嘶嘶做响的液体。
“喝下去,”诺拉说,“它能治百病。扑通、扑通。嘶嘶、嘶嘶。”
(八十一)
他很想知道答案,需要找到正确的线路以便采取下一步的行动,他必须弄清楚那谜一样的文件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一切突然变成了和游客奥哈拉切身相关的事。
他在中央火车站外救回的神秘文件,里面列着姓名、住址、银行账户和金额。一个送比萨的伙计企图杀死他。谁是幕后操纵者呢?谁是第一个出售这份文件的敲诈人呢?
——难道是自己人?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他们知道他把文件做了个备份吗?他们是不是起疑心了?还是他们为了以防万一而未雨绸缪?
“他们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他们。”那不是正好吗?现在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他一有空就会思考这些问题,他和两个儿子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天以后,就坐下来分析文件上的名字,想找出其中的蛛丝马迹。他不是这方面的天才,所以才想到了这一步。
文件上所有的人都在海外银行非法开户——超过十亿的资金。他和文件上的几家银行联系过,一无所获。他也给文件上的一些与此有染的人打过电话,但这个办法也没有半点用。难道他们还会对他承认吗?
星期天晚上,他在深夜读《纽约时报》时尚选择专栏。他这样做另有原因,为了诺拉·辛克莱尔,为了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能有谈资。
——答案出现了!嗬!明白了!
三、四、五……九,十一个名字,正好是文件上的那些人,这些人全是些重要人物,他们在沃尔多夫开了个派对。他明白其中的奥妙———敲诈、阴谋和由此引出的恐慌,以及他自己为什么会受命去调查此事。还有,有人想杀他,仅仅因为他可能知道文件的内容。不过,他的确知道——奥哈拉知道的都是他不想知道的,他做便衣调查的两桩案子都是如此。
(八十二)
杰弗瑞的书到此结束。他的账目全都被转出了,任何权威机构都没有产生怀疑。《纽约杂志》的摄影师非但没能拍成照片,连采访都泡了汤。一句话,诺拉非常满意事情在波士顿进展得这么顺利。但当她回到曼哈顿,走进自己在索霍区的小阁楼时,她知道全完了。
她想到了奥哈拉。
我其实没有心情和诺拉在月光下开车出去兜风,但还是去了。就我和诺拉两个人。
我们把车的敞篷放下来,夜风从耳边擦过,凉凉的,发出清脆的响声。路面、路牌———都看不清楚。诺拉把威斯彻斯特很僻静的乡村小路变成了她个人的高速公路,我坐在她的身旁。
我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这是个最紧要的问题,而我却没有答案,真是太糟了。
那个头发不多的史蒂文·克普勒,提供的信息却不少,我全都汇报给了苏珊。她已经分配局里的电脑专家,调查诺拉在开曼群岛的账户的支取和转账情况,他们特别留意牵涉到柯勒·布朗生前和死后的任何信息。苏珊说他们需要24小时,最多36小时。
在这段时间里,我要做的就是躲开诺拉。然而,她现在就坐在我身边;比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漂亮、动人、让人陶醉。这是她散发的最后光彩吗?
开了大约半小时,我们到了普特南湖畔的一个小镇。只有一个十字路口,只有我们的车停在那里。那时还不到九点,我记得每一个细节。
我朝右边看,她不停地在捣鼓收音机。流动站只有一个年纪不轻的男人,戴着顶U形的舵手帽,往他的切诺基牌吉普车里加油。有那么一秒钟,我和他的眼睛相遇了,他看起来有点像我的父亲,但事情常常不是看起来那么回事。
我们又转了个弯。
我看不到路牌,路也变得狭窄而漆黑。我抬头看看天空,一轮新月把光洒向大地,但却被那些高大的树木遮住了。我们已经开进了树林。
“现在可以排除迪士尼了。”我说。
她笑:“那是我们下一次的目的地。”
再往前开了几百码,我们来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清冷的月光落在我们身上,我想看清眼前的景象,却只是黑乎乎的轮廓,好像是座小房子——房子后面有一个湖,也可能是个池塘。
诺拉把车开近前门的梯子,换到停车档:“不浪漫吗?”
“这是谁的房子?”我问。
“我的。”
我打量着这座小木屋。眼睛在调整,越过奔驰前面高高的横梁,我可以分辨出房子是由又长又粗的圆木搭成的,乡村风味十足,而且保养得很好,不像是诺拉喜欢的房子。
“惊喜!”她说,“很惊喜,不是吗?你不喜欢我的水上楼阁吗?”
“喜欢,这地方谁会不喜欢呢?”
她关闭了引擎,我们下车。这地方真的很漂亮,差点就能用完美来形容了——差点什么?
“我没带牙刷。”我说。
“别担心,我已经都安排好了,克莱格,我也为你安排好了。”
我拿起旅行包和她一起上了楼梯,这楼梯是木制的,有些年头了。一进屋,我就摇摇头笑了。小木屋从外面看就像林肯小时候的家。里面看来,就像翻开了装饰家杂志的某一页——我早就应该知道。
她走过来,双臂环绕着我:“过去的一切真让人受够了。我们谈谈将来吧,比如我们第一步应该做什么。做爱,还是做饭?”
“很难选择。”我一本正经地说。
说时迟,她已经把身体贴了过来。我的思想加速了,这个诱惑太大,让人经受不住。
“我是个疯子,不过今天早上到现在还滴水未进呢。”我说。
“好吧,你真是个疯子,我们还是先吃东西吧。不过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什么?” (《棒槌学堂》 精校E书)
她转过身看着炉子。这个炉子烧柴禾,这里没有柴:“屋子后面,50码的地方有个小棚子,柴禾就堆在那里。”
我是不是应该就这样出门,然后一去不回了呢?我终于找到了,抱了很多柴禾,然后往回走。
我很放松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翻的是唯一的阅读资料——一本四年前的《田野与溪流》,正看到一篇惊险文章,讲的是在爱尔兰捕鲑鱼,这时诺拉在厨房喊道:“开饭了。”
我回到厨房坐下,面前摆的是在锅里烤得脆脆的扇贝、菰米饭、莴苣和菊苣混合的沙拉;喝的是一瓶意大利白酒。这一桌食物又像是精美的烹调杂志上的照片。
诺拉举起杯子提议干杯:“为一个难忘的夜晚。”
“为一个难忘的夜晚!”我重复一遍。
她微微地笑了一下:“从我的职业里,我悟出一个道理,人可以爱上不止一座房子。我觉得这个道理也可以用在人身上,这样想会不会太天真?”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诺拉,你说的是那意思吗?爱!”
她抓牢我的眼睛:“我想是,”她说,“我爱上你了,是不是很糟糕?”
听她这样说,我口中的食物难以下咽。然后,仿佛这个奇怪的夜晚所发生的一切都在我的胃里爆发。
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是对她的话的反应?——奥哈拉,别倒下。
(八十三)
事情常常不是看起来那么回事。上一分钟还好好的。
现在,我却痛苦地弯着腰,紧紧地捂着肚子。我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了?
我说不清楚。我能说清的是我现在的感觉,这感觉却让我不敢相信。胃的内壁好像突然要剥离开来,给我一种腐蚀般的灼痛。我嚎叫着,呻吟着,还一直祈祷着———祈祷这揪心的痛能早点完结。
完结不了——
灼痛继续着,我的体内仿佛形成了一个火辣辣的洞,胆汁咝咝地响着,从我的肚子里淌出来……一滴……一滴……又一滴……浸透了我的五脏六腑。空气里满是我的腐肉味。
我快死了,我想。但更糟的还在后头,太糟了,我就像被人活剥了———从里往外剥。痛从我的鼻子里呼出,又从我的耳朵里钻进来。痛撞进我的眼睛,让我觉得眼睛里的血管像泡泡纸一样爆裂开来。
我试着站起来,但是根本做不到。当我终于挣扎着站起来,试着想跑开的时候,我能做的就是向前栽倒。我的腿像灌了铅。卫生间离我不过十尺,在我看来却足有十里那么远。
无论如何我还是让自己挪到了那儿,进去把身后的门锁上。腿软得直不起来,我又瘫倒在地。脸磕在地面冰冷的瓷砖上,可怕地“咔”了一声,一颗磨牙碎成了两半。
我试着往前爬,疼痛占据了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连指甲都疼得厉害,我用指甲挖着瓷砖之间的水泥,让自己像蜗牛一样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最后我绝望地抓住马桶的底座,把头放到马桶沿上。
过了一会儿,我的喉咙张开了,大口地喘着气。我开始呕吐,胸部的肌肉伸展着,扭曲着,一块接一块地剥落,仿佛有利刃削过。
——有人在敲门——我很快地转过头。敲门声越来越大,已经变成了捶击。我也许不知道今夜是什么让我痛不欲生,但我确定这是谁干的。
(八十四)
诺拉坐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奥哈拉从椅子上无助地倒下来,在硬木地板上磕破了头,血立即从他的右眼涌出来。血流得很多,但他仿佛没有知觉。很明显,他体内发生的一切更让他难以忍受。
在所有的这样死去的男人中——包括杰弗瑞、柯勒和她的第一任丈夫汤姆·霍利斯——他是最让她下不了手的。
在这些男人中,她对克莱格·雷诺尔兹的感情才是真的,她和他总是很来电。他的智慧、魅力和英俊的外表,他在各方面都是最好的,现在他还没死,她就已经想念他了。
但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开始向外呕吐,身体不断翻腾,好像被呛着了。然后,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不行。第一次下的药不会要他的命,只是为第二次的药打下基础。
她走到水槽边,用杯子装满水,从口袋里的一个小瓶子里倒了些药粉进去。细小的气泡浮上水面,像极了一杯香槟。诺拉端着杯子从水槽边回来时———他不见了。
他走不了多远。她上前两步,听到大厅下面的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还上了锁——他挪进卫生间了。
诺拉急忙到大厅下面,手里拿着杯子:“宝贝,你怎么样?”她叫道,“克莱格?”她轻轻地敲门,“宝贝,我给你拿了点药,吃了就会好的。别不相信,这药挺管用的。”
“你他妈的没机会了!”
——诺拉火了。你想这么玩是吧?我奉陪到底。
“你确信吗?”她问,“你确信不想开门……奥哈拉?”她听见里面安静下来,想像得出他的惊讶。
“对,”他愤怒地吼道,“联邦调查局的约翰·奥哈拉官员。”——诺拉的眼睛睁大了,她怀疑的事果然是真的。
诺拉听见从卫生间里传出的三声按键声——他在呼叫911急救中心。
她又一次大笑起来:“白痴,我们这地方是——这里没有手机信号!”
他也笑了:“宝贝,你真这么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