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尼领悟地点了点头,尽管他并不比杰克提出问题时懂得多一些了。他记在心里,有机会的时候一定要查一下“节肢动物”的定义。
“这人死于传染的可能性大不大?”文尼问。
“说得好,恐怕是这样,”杰克说,“说得好。”
通往过道的门打开了,萨尔·丹布若希奥,一位验尸技术人员又推进来一具尸体。杰克全神贯注地为诺德尔曼先生作外科检查,连头也没抬一下。他已经开始考虑一种完全不同的诊断。
半小时过去了,八张工作台已经有六张放上了有待解剖的尸体。当天值班的医学检查官一个接一个地到来了。劳瑞是来得最早的,她走到杰克的工作台旁边。
“有什么想法?”她问。
“想法不少,但没有什么定型的,”杰克说,“不过我可以向你担保,这是一种毒性极强的微生物。刚才我还跟文尼开玩笑,说是埃博拉病毒。死者身上有大面积的血管内凝结异物。”
“我的天啦!”劳瑞吃了一惊,“你不是说着玩的吧?”
“开句玩笑。”杰克说,“不过,从我的检查来看,相当可能,还不单是或许。当然,我没有见过埃博拉的病例,所以应该跟你说一下。”
“你是不是认为我们应该隔离这一个病例?”劳瑞有些紧张地问。
“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这样做,”杰克说道,“此外,我已经着手了。我会尽量小心,避免将任阿内脏器官扔在附近。我会告诉你,我们应该怎么做:提醒化验室在我们作出诊断之前,处理标本的时候一定要加倍小心。”
“也许我也问一下宾汉的意见为好。”劳瑞说。
“哇,那可能获益匪浅,”杰克讥讽地说,“我们真的要成盲人给盲人领路了。”
“对人尊重一些,”劳瑞说道,“他是头儿。”
“他哪怕是教皇我也不在乎。”杰克说,“我想,我应该把这事搞定,越快越好。要是宾汉甚而卡尔文掺和进来,一个早上都会赔进去。”
“好啦,”劳瑞说,“你也许是对的。还是让我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我在三号台。”
劳瑞做她自己的事去了。杰克拿起文尼准备好的一把手术刀,正要下刀,却发现文尼走到一边去了。
“你到哪儿去看这个手术,昆斯?”杰克问,“你原本是来协助我的。”
“我有点怕。”文尼承认了。
“呃,来来来,伙计,”杰克说道,“你干尸体解剖比我在行。劳您大驾过来一下。我们有的是活要干。”
杰克迅速而又麻利地干了起来。他轻轻地处理着内脏器官,当他或是文尼的手伸进尸体内部的时候,他对器械的使用更是分外小心。
“折腾什么呢?”切特·麦高文越过杰克的肩膀看了看,问道。切特也是一名助理医学检查官,与杰克是同一个月来这儿上班的。在所有的同事当中,他与杰克关系最好,两人共用一个办公室,社会地位也一样,都是单身汉。但切特从未结过婚,现年36岁,比杰克小五岁。
“有趣的事,”杰克说道,“本周怪病。太棒了。这可怜的家伙连一个机会也没捞着。”
“有什么想法?”切特问道,他那双训练有素的眼睛落在尸体皮下的坏疽和出血症状上。
“想法不少,”杰克说。“我还是先让你看一下他的内脏。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你那边有没有什么也该让我看看的?”劳瑞在三号台高声说道,杰克与切特的交谈她都听见了。
“有啊,你过来一下,”杰克说。“从头这么来一遍也没什么意思。”
劳瑞要萨尔去水槽那儿冲洗一下她切下来的内脏。自己走到一号台旁边。
“我想让你们看的第一样东西是我从喉部切开的淋巴,”杰克已经将颈部的皮肤从下颚推回到锁骨。
“我说这儿尸体解剖怎么这么慢呢!”狭窄的解剖室里响起了一个大嗓门的说话声。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副处长卡尔文·华盛顿博士。这位博士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块头,身高六英尺七,体重250磅,是非洲裔美国人。他放弃了打全美职业橄榄球联赛的机会,进了医学院。
“这儿到底怎么啦?”他半开玩笑地问,“你们几个把这当什么,放长假了?”
“我们在汇集资料,”劳瑞说,“我们发现了一种未知的传染病,看上去是一种很有破坏性的微生物。”
“我听说了,”卡尔文说道,“我接到曼哈顿总院院长的电话。他也很关心。是怎么诊断的?”
“现在还没法确认,”杰克说,“不过我们已经做了不少病理学方面的分析。”
杰克三言两语向卡尔文汇报了一下病史方面已经知道的情况,并将外科检查已有结论的部位指给他看,随后他又转向尸体的内脏,指出这种病已经沿着颈部淋巴蔓延开来。
“有几个淋巴节长了坏疽。”卡尔文说。
“正是这样,”杰克说道,“实际上绝大部分淋巴都长了坏疽。病菌通过淋巴迅速扩散,估计是从喉部和支气管开始的。”
“那,就是空气传染。”卡尔文说。
“我也会这么想,”杰克答应道,“现在看看内脏器官。”
杰克拨开患者的肺,亮出他做过切片的地方。
“您看得出,这是非常严重的大叶肺炎,”杰克说道,“有许多已经实变了,但也有一些长了坏疽,我考虑是早期穿孔。如果患者活得久一些,我们大概可以看到形成脓肿。”
卡尔文吹了一声口哨,说:“哇,这一切居然出现在大量使用静脉抗菌素的情况下。”
“这多少有点令人担心,”杰克表示同意。他小心翼翼地将尸体的肺放回原位。他不想让这些东西到处乱放,那没准会将传染性物质散布到空气中。接着,他拿起患者的肝,轻轻地拨开已经切开的表面。
“过程是相同的,”杰克手指着已经出现脓肿的部位说,“只是不像肺部那样严重。”他放下肝,又拿起了脾脏。整个脾脏都受到同样的损伤。他让每个人都看清楚了。
“大体上情况都差不多,”杰克仔细地将脾脏放回去,“我们还必须看看显微镜能有什么发现,不过我确实认为,只能靠化验室给我们一个确切的结论了。”
“你现在有什么估计?”卡尔文问道。
杰克笑了笑。“估计毕竟是估计。我还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症状。但这种病的爆发性特征倒是应该对我们有所启发。”
“你有什么不同的诊断?”卡尔文问道,“说说吧,你这位奇才,我们洗耳恭听。”
“嗯嗯,”杰克说道,“多谢夸奖。不过好吧,我把我正在考虑的问题告诉你。首先,我不相信医院的猜测,说它可能是假单胞菌。它的破坏性 太强了。它可能是某种类似于A种链球菌的不规则的东西,甚至可能是会引起中毒休克的葡萄球菌之类,不过我对此还是有怀疑,尤其是革兰氏染色液显示,这是一 种杆菌。因此我不得不说这是某种与兔热病或者鼠疫相类似的疾病。”
“哇!”卡尔文惊呼起来,“你可是碰上一些非常神秘而且显然是在医院里感染的病了。这句俗话你听说过没有,听到马蹄声,就应该想起马,而不是斑马?”
“我只是把我脑子里正在考虑的问题说出来,无非是诊断不同而已。欢迎大家发表高见。”
“好,”卡尔文宽慰地说,“就这样啦?”
“不,不光是这样,”杰克说,“我还考虑,革兰氏染色液有可能是错的,那就不仅仅是链球菌和葡萄球菌,也有可能是脑膜炎双球菌。我这有点像是把落基山斑疹热和翰塔病毒也考虑进来了。见鬼了,我估计甚至可能是埃博拉病毒一类的出血性伤寒。”
“你现在应该从科学高峰上下来了,”卡尔文说道,“我们还是回到现实中吧。如果我要你推测一下,根据你所了解的情况,哪一种分析是正确的,你会怎么说?”
杰克不说话了。他有那种被激怒的感觉,就好像人家又把他送回了医学院,而卡尔文就像当年医学院的那些个教授一样,存心要出他的洋相。
“这是鼠疫。”杰克面对这一班感到震惊的听众说道。
“鼠疫?”卡尔文带着一点近乎蔑视的惊奇问道,“在三月份?在纽约市?在一个住院患者的身上?亏你想得出来。”
“嗨,是你要我拿出一个诊断来,”杰克说,“我就给你了。我不是在分析各种概率,只是作病理分析。”
“你有没有考虑其他流行病的症状,”卡尔文的问话里明显带有居高临下的意味。他笑了笑,随后他与其是在和杰克说话,不如说是在和其他人谈话,“芝加哥那边到底教了你们一些什么?”
“这个病例未知的东西太多了,我无法多考虑一些没有确实依据的资料,”杰克说,“我没去过现场。对于患者的宠物,有过交往或接触的探视者,我一无所知。这个大都市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即便是医院里也是这样。附近老鼠肯定不少,这对诊断也是有利的。”
一时间,解剖室里一片寂静。劳瑞和切特都不知道说什么。杰克的口气使他俩都感到不愉快,尤其是他们知道卡尔文脾气十分暴躁。
“一篇聪明的评语,”卡尔文最终说道,“你对说俏皮话还真在行。我在这方面必须给你打分。这也许就是中西部病理学培训的一部分。”
劳瑞和切特神经质地大笑起来。
“好了,机灵鬼,”卡尔文继续说道,“你打算在你的鼠疫诊断上下多大的注?”
“我还不知道这地方有赌博的习惯。”杰克说。
“不,赌博并不普遍。可是当你作出诊断是鼠疫的时候,我想是值得为此赌一把的。十美元怎么样?”
“我出得起十美元。”杰克说。
“好,”卡尔文说,“那就说定了,保罗·普洛杰特在哪儿,还有在世界贸易中心被枪打死的那个家伙?”
“他在那边六号台。”劳瑞说。
卡尔文步履蹒跚地走了过去,其他的人目送着他。劳瑞打破了沉默。“你干嘛要去惹他呢?”她问杰克,“我真是不明白。你这是给你自己添乱。”
“我忍不住了,”杰克说,“是他先惹我!”
“行了,他毕竟是副处长,这是他的特权,”切特说道,“再说了,是你用鼠疫的诊断把事情搞坏了。那东西肯定不会出现在我的处方上头。”
“你敢肯定?”杰克问道,“你看看这个患者发黑的手指和脚趾。别忘了,这种病在十四世纪叫黑死病。”
“很多病都可能出现这种血栓的症状。”切特说。
“是这样,”杰克说道,“正因为如此,我差点说成是兔热病。”
“那你干嘛不说?”劳瑞问。在她心目中,同样不可能是兔热病。
“我认为似乎鼠疫听起来更好,”杰克说,“听起来更惊人。”
“我从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是认真的。”劳瑞说。
“嗨,我也有同感。”杰克说道。
劳瑞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有的时候要想认认真真跟杰克讨论问题真是太难了。“对了,”她说,“诺德尔曼你做完了没有?你要是做完了,我再给你一个。”
“我还没做完他的大脑。”杰克说。
“那就做你的吧。”劳瑞说着,回到三号台,完成她自己的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