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加载......
9
这个星期天,牧师正准备去客厅睡午觉(牧师的生活起居就像举行仪式似地按部就班,有板有眼),而凯里太太也正打算上楼去休息,菲利普这时却冷不防启口问:
“不许我玩,那叫我干什么呢?”
“你就不能安安稳稳地坐一会儿吗?”
“我心没法在吃茶点以前,老是这么一动不动坐着。”
凯里先生朝窗外望了望,屋外寒峭阴冷,总不能叫菲利普上花园去吧。
“我知道你可以干点什么了。你可以背一段规定今天念的短祈祷文。”
说着,他从风琴上取下那本供祷告用的祈祷书,翻到要找的那一页。
“这段不算长。如果我进来吃茶点的时候你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我就把我的鸡蛋尖奖给你吃。”
凯里太太随手把菲利普的座椅拖到餐桌旁(他们已特地为菲利普备置了一张高脚座椅),并且把祈祷书放在他面前。
“魔鬼会差使游手好闲之徒干坏事的,①”凯里先生说。
①此处系惜用英国牧师、圣歌作家艾萨克·瓦茨(1674-1748)的对句:“撒旦差闲汉,欲把坏事干。(”For Satan finds Some mischief still/For id le hands todo.“)
他 给火炉加了点煤,待会儿进来用茶点时炉火就会烧得旺旺的。凯用先生走进客厅,松开衣领,把靠垫摆摆正,然后舒舒坦坦 地在沙发上躺下。凯里太太想到客厅里冷丝丝的,便从门厅那儿拿了条旅行毛毯来,给他盖在腿上,并将双脚裹了个严实。她本来还想把百叶窗放下,免得日光刺 眼,后来看到他已经把百叶窗关严了,便踏着脚走出客厅。牧师今天心神安宁,不到十分钟就已堕入梦乡,还轻轻地打起呼噜来。
那天是主显节①后 的第六个星期天,指定这天念的祈祷文一开头是这么写的:“主啊,圣子已显明他可以破除魔鬼的妖术,从 而使我们成为上帝之子,成为永生的后嗣。”菲利普一口气读完祈祷文,却不知所云。他开始高声诵读,里面有好多不认得的词儿,句子结构又是那么古怪。菲利普 念来念去,至多也只记得住两行。他老是心不在焉:屋子四周沿墙种着许多果树,一根细长的垂枝不时曳打着窗子玻璃;羊群在花园那边的田野里木然地啃嚼着青 草。菲利普的脑袋瓜里似乎结满了疙瘩。突然一阵恐惧袭上心头:要是到用茶点时还背不出来怎么办?他又继续叽里咕噜念起来,念得很快,他不再试着去理解内 容,而是像鹦鹉学舌那样硬把这些句于往自己脑袋里塞。
①每年一月六日庆祝耶稣显灵的节日。
那天下午,凯里太太却翻来覆去睡 不着,捱到四点钟光景,她毫无睡意,索性起床走下楼来。她想先听菲利普背一遍祈祷文, 免得在背给大伯听时出什么差错,这样他大伯就会感到满意,明白这孩子的心地还是纯正的。但是凯里太太来到餐室门口正待进去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意想不到的 声音,使她倏地收住脚步。她心头猛地一跳。她转过身,蹑手蹑脚出了正门,沿着屋子绕到餐室窗下,小心翼翼地探头朝屋里张望。菲利普仍坐在她端给他的那张椅 子里,但是身子却趴在桌子上,小脑瓜埋在手臂里,正悲痛欲绝地低声啜泣着。凯里太太还看到他的肩膀在一扇一扇上下抽搐。这一下可把她给吓坏了。过去她一直 有这样的印象,似乎这孩子颇能自制,从未见他哭过鼻子。凯里太太恍然省悟,孩子的故作镇静原来是某种本能反应,认为在人前流露感情是丢脸的事儿:他常常躲 在人背后偷偷哭泣呢!
凯里太太一口气冲进客厅,她丈夫向来讨厌别人突然把他从睡梦中叫醒,这时她也顾不得了。
“威廉,威廉,”她说,“那孩子哭得好伤心哩。”
凯里先生坐起身子,把裹在腿上的毯子掀掉。
“哭的什么事?”
“我不知道……噢,威廉,我们可不能让孩子受委屈呀。你说这是不是该怪我们?我们要是自己有孩子,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凯里先生惶惑不解地望着凯里太太。遇到这种事,他特别感到束手无策。
“不见得是因为我叫他背祈祷文他才哭鼻子的吧。一共还不满十行呢。”
“还是让我去拿几本图画书给他看看,你说呢,威廉?我们有几本关于圣地的图画书。这么做不会有什么不妥吧。”
“好吧,我没意见。”
凯 里太太进了书房。搜集图书是凯里先生唯一热中的俗事,他每回上坎特伯雷总要在旧书店泡上一两个钟头,而且还带回来四 五卷发霉的旧书。他从不去读它们,因为读书恰情的习惯他早就给丢了,不过他有时还是喜欢翻翻,假如书里有插图的话,就看看那些插图。他还喜欢修补旧书的封 皮。他巴望天下雨,因为逢到这种天气,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呆在家里,用胶水锅调点蛋白,花一个下午的时间,修补几册四开本旧书的俄罗斯皮革封面。他收藏了好 多册古旧游记,里面还有钢板雕刻画的插页;凯里太太一下子就找出两本介绍圣地巴勒斯坦的书。她走到餐室门口,故意咳嗽一声,好让菲利普有时间镇定下来。她 想,菲利普如果在偷偷掉眼泪的当口被自己撞上了,一定会觉得丢脸的。接着,她又喀哒喀哒地转动门把。她走进餐室时,看见菲利普装出一副聚精会神看祈祷书的 样子。他用手遮住眼睛,生怕让凯里太太发觉自己刚才在掉眼泪。
“祈祷文背出来了吗?”她问。
他没有马上回答;她觉察得出孩子是生怕自己的嗓音露了馅。她感到这局面尴尬得出奇。
“我背不出来,”他喘了一口粗气,总算迸出了一句。
“噢,没关系,”她说。“你不用背了。我给你拿来了几本图画书。来,坐到我膝头上来,我们一块儿看吧。”
菲利普一骨碌翻下椅于,一瘸一拐地朝她走来。他低头望着地板,有意不让凯里太太看到自己的眼睛。她一把将他搂住。
“瞧,这儿就是耶稣基督的诞生地。”
她指给他看的是座东方风味的城池,城内平顶、圆顶建筑物和寺院尖塔交相错落。画面的前景是一排棕桐树,两个阿拉伯人和几只骆驼正在树下歇脚。菲利普用手在画面上抹来抹去,似乎是想摸到那些房屋建筑和流浪汉身上的宽松衣衫。
“念念这上面写了些什么,”他请求说。
凯 里太太用平静的声调,念了那另外一页上的文字记叙。那是三十年代某个东方旅行家写的一段富有浪漫色彩的游记,词藻也 许过于华丽了些,但文笔优美动人,感情充沛,而对于继拜伦和夏多勃里昂①之后的那一代人来说,东方世界正是焕发着这种感情色彩展现在他们面前的。过了一会 儿,菲利普打断了凯里太太的朗读。
①十九世纪法国诗人、作家,消极浪漫主义的代表,与拜伦为同时代人。
“再给我看张别的图画。”
这 时,玛丽·安走了进来,凯里太太站起身来帮她铺台布,菲利普捧着书,忙不迭把书里所有插图一张张翻看过去。他伯母费 了好大一番口舌,才哄住他放下书本来用茶点。他已把刚才背祈祷文时的极度苦恼丢诸脑后,忘了刚才还在哭鼻子流眼泪哩。次日,天下起雨来,他又提出要看那本 书。凯里太太满心欢喜地拿给了他。凯里太太曾同丈夫谈起过孩子的前途,发觉他俩都希望孩子将来能领圣职,当个牧师;现在,菲利普对这本描述圣子显身之地的 书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这无疑是个好兆头哟。看来这孩子的心灵,天生是同神圣的事物息息相通的。而隔了一两天,他又提出要看别的书。凯里先生把他领到书 房里,给他看一排书架,那上面放着他收藏的一些有插图的书卷,并为他挑选了一本介绍罗马的书。菲利普遍不及待地接了过去。书中的插图把他引进一片新的乐 境。为了搞清图画的内容,他试着去念每幅版画前后页的文字叙述;不久,玩具再也弓坏起他的兴趣了。
之后,只要身旁没有人,他就把书拿出来 自念自看;也许是因为最初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座东方城市,所以他特别偏爱那些 描述地中海东部国家和岛屿的书籍。他一看到画有清真寺和富丽堂皇的宫殿的图片时,心儿就兴奋得怦怦直跳;在一本关于康斯坦丁堡的书里,有一幅题为“千柱 厅”的插图,特别使他浮想联翩。画的是拜占庭的一个人工湖,经过人的想象加工,它成了一个神奇虚幻、浩瀚无际的魔湖。菲利普读了插图的说明:在这人工湖的 入口处,总是停泊着一叶轻舟,专门引诱那些处事轻率的莽汉,而凡是冒险闯入这片神秘深渊的游人,没有一个能生还。菲利普真想知道,那一叶轻舟究竟是在那一 道道柱廊里永远穿行转悠着呢,还是最终抵达了某座奇异的大厦。
一天,菲利普意外地交上了好运,偶然翻到一本莱恩翻译的个一千零一夜》。他 一翻开书就被书中的插图吸引住了,接着开始 细读起来。一上来先读了那几篇述及巫术的故事,然后又陆续读了其他各篇;他喜欢的几篇,则是爱不释手,读了又读。他完全沉浸在这些故事里面,把周围的一切 全忘了。吃饭时,总得让人唤上两三遍才珊珊而来。不知不觉间,菲利普养成了世上给人以最大乐趣的习惯——一披览群书的习惯;他自己并没意识到,这一来却给 自己找到了一个逃避人生忧患苦难的庇护所;他也没意识到,他正在为自己臆造出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境,转而又使得日常的现实世界成了痛苦失望的源泉。没多久, 他开始阅读起其他书籍来。他的智力过早地成熟了。大伯和伯母见到孩子既不发愁也不吵闹,整个身心沉浸在书海之中,也就不再在他身上劳神了。凯里先生的藏书 多得连他自己也搞不清;他自己并没认真读过几本,对那些因贪其便宜而陆陆续续买回来的零星旧书,心里也没有个底。在一大堆讲道集、游记、圣人长老传记、宗 教史话等书价里面,也混杂了一些旧小说,而这些旧小说终于也让菲利普发现了。他根据书名把它们挑了出来。第一本念的是烂开夏女巫》,接着读了《令人钦羡的 克里奇顿》,以后又陆续读了好多别的小说。每当他翻开一本书,看到书里关于两个孤独游子在悬崖峭壁上策马行进的描写时,他总联想到自己是安然无险的。
春 去夏来。一位老水手出身的花匠,给菲利普做了一张吊床,挂在垂柳的枝干上。菲利普一连几小时躺在这张吊床上看书,如 饥似渴地看呀看呀,不论是谁上牧师家来,都见不着菲利普的人影。光阴荏苒,转眼已是七月,接着忽忽又到了八月。每逢星期天,教堂内总挤满了陌生人,做礼拜 时募到的捐款往往有两镑之多。在这段时间里,牧师也好,凯里太太也好,经常足不出户。他们不喜欢见到那些陌生面孔,对那些来自伦敦的游客极为反感。有位先 生租下牧师公馆对面的一幢房子,住了六个星期。这位先生有两个小男孩。有一回,他特地派人来问菲利普是否高兴上他家和孩子一起玩耍,凯里太太婉言谢绝了。 她生怕菲利普会被伦敦来的孩子带坏。菲利普长大了要当牧师,所以一定不能让他沾染上不良习气。凯里太太巴不得菲利普从小就成为一个撒母耳①。
①撒母耳系《圣经》中的人物,希伯来的法官和先知。
10
凯 里夫妇决定送菲利普进坎特伯雷皇家公学念书。邻近一带的牧师,都是把自己的儿子往那儿送的。根据长久以来的习惯,这 所学校早已同坎特伯雷大教堂联系在一起了:该校校长是教堂牧师会的名誉会员;前任校长中有一位还是大教堂的副主教。学校鼓励孩子立志领圣职,当牧师;而学 校的教学安排,也着眼于让诚实可靠的少年日后能终身侍奉上帝。皇家公学有一所附属预备学校,现在打算送菲利普去的就是这所学校。近九月底的一个星期四下 午,凯里先生领菲利普去坎特伯雷。这一整天,菲利普既兴奋,又惴惴不安。对于学校生活,他只是从《男童报》①上的故事里稍微了解到一些。此外,他还读过 (埃里克——点滴进步》那本书。
①英国出版的一种专供男小孩间看的漫画刊物。
他们在坎特伯雷跨下火车时,菲利普紧张得快要 晕倒了;去城里的途中,他脸色煞白,一声不响地呆坐在马车里。学校前面那 堵高高的砖墙使学校看上去活像座监狱。墙上有扇小门,他们一按铃,门应声而开。一个笨手笨脚、衣履不整的工友走出来,帮菲利普拿铁皮衣箱和日用品箱。他们 被领进会客室。会客室里摆满了笨实、难看的家具,沿墙端放着一圈靠椅,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印象。他们恭候校长光临。
“沃森先生是个啥模样的?”过了半响,菲利普开口问。
“待会儿你自己瞧吧。”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凯里先生暗暗纳闷:校长怎么迟迟不露面?这时菲利普鼓起勇气,又说:
“告诉他我的一只脚有毛病。”
凯 里先生还没来得及答话,门倏地被推开,沃森先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在菲利普看来,他简直是个巨人:他身高六英尺开 外,肩膀宽阔,一双硕大无朋的巨掌,一簇火红的大胡子。他说起话来,嗓门很大,语调轻快,可是他那股咄咄逼人的快活劲儿,却使菲利普胆战心惊。他同凯里先 生握握手,接着又把菲利普的小手捏在掌心里。
“喂,小家伙,来上学了,觉得带劲吗?”他大声说。
菲利普红着脸,窘得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你多大岁数啦?”
“九岁,”菲利普说。
“你该称呼一声’先生,才是,”他大伯在旁提醒说。
“看来你要学的东西还不少呢,”校长兴致勃勃地大声嚷嚷道。
为了给孩子鼓鼓劲,沃森先生用他粗壮的手指搔逗起菲利普来。菲利普给他这么一搔,又难为情,又发痒难受,不住扭动着身子。
“我暂且把他安排在小宿舍里……住在那儿你会喜欢的,是不是?”他朝菲利普加了一句。“你们那儿一共才八个人。你不会感到太陌生的。”
这 时门打开了,沃森太太走了进来。她是个肤色黝黑的妇人。乌黑的头发,打头正中清晰地向两边分开。嘴唇厚得出奇,鼻子 挺小,鼻尖圆圆的,一双眼睛又大又黑。这位太太的神态冷若冰霜。她难得启口,脸上的笑容更难见到。沃森先生把凯里先生介绍给自己的太太,然后又亲热地把菲 利普住她身边一推。
“这是个新来的孩子,海伦。他叫凯里。”
沃森太太默默地同菲利普握握手,然后一言不发地在一旁坐下。校长问凯里先生菲利普在读些什么书,程度怎样。沃森先生嘻嘻哈哈的热乎劲儿,使这个布莱克斯泰勃的教区牧师有点受不了;不多一会儿,凯里先生赶紧起身告辞。
“我想,菲利普现在就托你多多照应啦。”
“没说的,”沃森先生说。“孩子在我这儿保管没问题。要不了一两天他就习惯这儿的生活啦。你说呢,小家伙?”
不等菲利普回答,大个子校长就纵声哈哈大笑起来。凯里先生在菲利普额上亲了一下,随即离开了。
“跟我来,小伙子,”沃森先生扯着嗓门说,“我领你去看看教室。”
沃森先生迈着大步,大摇大摆地走出客厅,菲利普赶紧在他后面一瘸一拐地跟着。他被领进一个长长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只摆着两张和房问一般长的桌子,桌子两边各有一排长板凳。
“现在学校里还没什么学生,”沃森先生说,“我再领你去看看操场,然后就请你自便了。”
沃森先生在前面领路。菲利普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大操场,操场的三面都围有高高的砖墙,还有一面横着一道铁栅栏,透过栅栏,可以望见一大片草坪,草坪那边便是皇家公学的几座校舍。一个小男孩在操场上没精打采地闲逛,一边走一边踢着脚下的砂砾。
“喂,文宁,”沃森先生大声招呼,“你什么时候来的?”
小男孩走上前来同沃森先生握手。
“这是个新同学,年纪比你大,个子也比你高,可别欺负他呀。”
校长瞪大眼睛,友善地望着这两个孩子,那洪钟般的嗓音足以将孩子们震慑住,接着他哈哈笑着走开了。
“你叫什么名字?”
“凯里。”
“你爸爸干什么的?”
“爸爸过世了。”
“哦!你妈妈给人洗衣服吗?”
“我妈妈也去世了。”
菲利普以为他的回答会使那孩子发窘,哪知文宁并不当回事,仍嬉皮笑脸地开玩笑。
“哦,那她生前洗衣服吗?”
“洗过的,”菲利普没好气地回答。
“那她是个洗衣妇罗?”
“不,她不是洗衣妇。”
“那她就没给人洗过衣服。”
小男孩觉得自己巧辩有术,占了上风,挺洋洋得意。这时候他一眼瞧见了菲利普的脚。
“你的脚怎么啦?”
菲利普本能地缩回那只跛足,藏在好脚的后面,想不让他看见。
“我的脚有点畸形,”他回答道。
“怎么搞的?”
“生下来就这样。”
“让我看看。”
“不。”
“不看就不看。”
那 孩子嘴上这么说,却猛地朝菲利普的小腿飞起一脚。菲利普猝不及防,被踢个正着,痛得他直呼嘘喘气。然而,就程度而 言,肉体上的疼痛还及不上心里的惊讶。菲利普不明白文宁干吗要对他来这么一招。他惊魂未定,顾不上还手,况且这孩子年纪也比他小。他在《男童报》上念到 过,揍一个比自己年幼的对手是件不光彩的事。在菲利普抚揉小腿的时候,操场上又出现了第三个孩子,那个折磨人的孩子撇开他跑了。过了一会儿,菲利普注意到 他俩在窃窃私议,还不住打量自己的一双脚。菲利普两腮发烫,浑身发毛。
这时候又来了一批孩子,共有十来个,不多一会儿又跑来几个,他们叽 叽呱呱扯开了:假期里干了些什么啊,去过哪些地方 啊,打了多少场精采的板球啊。几个新同学出现了,一转眼菲利普不知怎么倒同他们攀谈了起来。他显得腼腆,局促不安。菲利普急于给人留下个愉快的印象,可一 时却找不到话茬来。别的孩子向他问这问那,提了一大堆问题,他很乐意地——一作了回答。有个小男孩还问他会不会打板球。
“不会,”菲利普说,“我的脚不方便。”
那男孩朝他下肢瞥了一眼,涨红了脸。菲利普看得出,那孩子察觉到自己问的问题不甚得体,羞得连句道歉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是尴尬地冲着菲利普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