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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马丁·贝克而言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对斯维瓦这更几乎是一笔财富。
所以李先前提到他的底垫里可能有些钱的事,与事实差不多,惟一的差异是斯维瓦理性得多了,他非常有耐心。
这个新的发现让马丁·贝克必须重新计划他的调查程序。下一步应该和税务当局的人谈一谈,不管怎么样,一定得看一看那些可能已归档的存款单。
国家税捐处的人不认识斯维瓦,他们把他当作是贫民。他们称那种精巧的剥削为食品增值税,而且对它很满意——这项税收是特别安排的,用来打击那些已经逃过稽查的人。
噢,这些钱一定不是斯维瓦辛劳工作赚来的。有人说那是他从退休金上节省下来的?太荒谬了。
那么那些存款单呢?
银行总公司很快就调出最后二十二笔交易的存款单(如果他没算错的话,总共应该有七十二笔),而那个午后马丁·贝克一直坐在那儿看着它 们。这些存款单全部是从不同分行送来的,而且笔迹都不相同,也都是经由不同的出纳员处理的。当然他可以一一的问那些人是否记得来存款的客户,但是这会耗掉 一大堆时间,而且非常可能不会有任何结果。
有人会记得几个月前一个在自己的户头之内存了七百五十元的人吗?答案很简单,不会。
那天稍晚,马丁·贝克又回到家里,用他那个纪念一九一九年和平运动的马克杯喝着茶。他看着杯子,想象如果那个把钱存进帐户中的人看起来像菲尔德·马歇尔·海格那么诡异的话,那么每个人都会认得出他来。但是有谁长得像海格吗?没有,即使在最诡异的电影或影集中也没见过。
这个晚上如同先前一样,一切都有些改变了。他还是不太宁静也感到不满足。但是这一回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忘却他的工作:斯维瓦,那个愚蠢的、上了锁的房间,那个付钱的神秘男子。
他是谁?可不可能弄了半天原来就是斯维瓦本人?不,斯维瓦绝不可能给自己找这种麻烦;而且像斯维瓦这样一个仓库管理员,也不可能会想到去开一个支票的户头。
不,钱应该是别人存进去的,而且应该是个男人。不可能会有个女人走进银行,说她叫做卡尔·爱德温·斯维瓦,然后存七百五十元到她自己的支票户头。
但是又为什么有人要给斯维瓦钱?他必须先将这个问题暂时放到一边,晚一点再找答案。
还有一个人他必须弄清他的身份,就是他那个神秘的侄子。
最令人困惑的是那个非要置斯维瓦于死地的人(就在四月或五月初某个时候)——即使那老人已把自己关在一座城堡,一间从里面反锁的房间里。
这三个可能是同一个人吗?存款的人、那个侄子、还有杀死他的人?嗯,这个问题值得好好地想一想。
他放下马克杯,然后看了看钟。时间过得真快,都九点半了,要出去嫌晚了些,但是,他又想到哪里去呢?
马丁·贝克挑出一张巴哈的唱片,打开电唱机,然后他走开并且躺下。
他的脑筋还在转着。如果忽略所有不吻合的地方和疑问,他可以从手头上现有的资料编出一个故事。那个自称是他侄子的人、那个把钱存进去的 人、那个谋杀者,其实是同一个人,一个男人。六年来,斯维瓦一直恐吓他,要他每个月付他七百五十元。然后斯维瓦吝啬得有些病态,他从来没有用过任何一毛 钱;那个受害人仍然年复一年地付钱,最后斯维瓦存够了。
马丁·贝克认为把斯维瓦当成一个恐吓者并不特别的困难。但若要恐吓别人,他必须握有受害人的把柄,必须对他勒索的人造成威胁。在斯维瓦的房子里没有什么能够定一个罪的资料;当然他可能在银行租用了一个保险箱放那些东西,但如果这样的话应该迟早会被警察注意到。
不管怎样,一个人要恐吓别人必须拥有一些消息。一个仓库管理员可能从哪儿得到这些消息呢?在他工作的地方,或者是他住的房子里。每个人都知道斯维瓦只在这两个地方出入,不是在家就是在他工作的地方。
但是斯维瓦到一九六六年六月就没有工作了,这比第一笔钱存进去的时间还早了两个月,所以这些事发生已经超过六年了。斯维瓦后来都在做什么?
他醒来的时候,唱片还在转着,如果他做过什么梦,他也已经忘记了。
星期三。他很清楚今天的工作应该从哪里开始:散步。
但是不是到地铁车站,那个在维斯保加的办公室并不吸引他,他觉得今天自己有很好的理由不去那儿。相反地,他想要沿着码头晃晃,然后向南步行,沿着史凯普斯本穿过斯卢森,再沿着斯塔加敦码头向东走。
这是斯德哥尔摩中他最喜爱的地方,尤其当他是小孩子的时候。那时所有的船都系在这儿,上面载着从各地运来的货物。如今,真正的船已经不 多了,那种盛况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埃恩渡船,上面都是些木条和酒。真是大不如前啊!以前那些赋予港口活力的装卸工人和水手们也逐渐凋零。
今天他又有些不同的感觉。他喜欢在新鲜的空气中散步,轻快地走着,他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也让他的思路自由地奔驰。
他思考着那些有关他升迁的谣言,而且倍伤脑筋。十五个月前他犯了那个可悲的错误后,马丁·贝克的确非常害怕会发生这种事——被工作绑在书桌边。他总是喜欢在外面工作,或至少到他想去的地方。
一想到坐在一间办公室里,里面有一张会议桌、两幅“真正的油画”、一张旋椅、一张客人坐的扶手椅,地上铺着便宜的地毯,还有自己的私人 秘书——今天想起这些来比一个星期前还要令人毛骨悚然。不只是因为这些谣言重重地打击了他,也是因为他开始考虑过那种结果。也许他为了生活所做的这一切并 不是完全无意义的?
轻快地走了一个半钟头后他到达了目的地。这间仓库是一栋古老的建筑,当初设计的时候就没有想到要停放车辆或配合现代的需求,所以不久将被拆毁。
里面没有什么人在工作。仓库管理员应该坐在那儿的那间办公室是空的,而且从前这位重要的人士用来监督工人的玻璃窗积满了灰尘,事实上其中一块玻璃还破了,而且墙壁上的日历是两年前的。
在一堆不怎么引人注意的货物旁边有一辆推高机,后面站着两个男人,一个穿着橘色宽松的工作裤,另一个穿着一件灰色的外套。
他们各自坐在一个塑胶啤酒箱上,另外一个上下颠倒的箱子放在他们之间。其中一个男的相当年轻,另一个看起来大约七十岁了,虽然似乎不大可能。年轻的男人一边抽着香烟一边读着昨天的晚报,比较年长的那个人则无所事事。
他们两个人都无精打采地看着马丁·贝克。那个年纪比较轻的人看到他走过来就将香烟丢到地上,然后用脚跟把烟捻熄。
“在仓库里抽烟,”比较年长的男人摇着头说,“真是……”
“‘要是在以前啊……’”年轻的男人不耐烦地说,“但是我们现在不是在以前了,你还没有搞清楚吗?你这个老头子。”他转向马丁·贝克,以不友善的声调说:“你想要干什么?这是私人企业,门上写得很清楚,你看不懂吗?”
马丁·贝克拿出他的皮夹,然后出示他的证件。
“警察。”那个年轻的男人用不屑的语气说。
另一个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逸地凝视着地板,清清喉咙,吐出一口唾沫。
“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马丁·贝克问道。
“七天,”比较年轻的男人说,“明天就结束了,之后我就要回到卡车集结场去。你来这里到底想要做什么?”
马丁·贝克没有答复他。
那个男人继续说:
“过不了多久,这里就要收起不做了,你知道吗?不过我这个朋友还记得以前有二十五个工人和两个老板的那种盛况,不是吗,老爹?”
“那他大概会记得一个叫做斯维瓦的男人,卡尔·爱德温·斯维瓦。”
那个年长的男人眼神空洞地望了马丁·贝克一眼,然后说:
“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老人的态度不难理解,办公室里一定已经有人告诉他警察正在找认识斯维瓦的人。
马丁·贝克说:
“斯维瓦已经死了,而且也埋了。”
“哦?死了是吗?假使那样的话我还记得他。”
“别在那里吹牛了,老爹。”另一个男人说。“上次强森问你问题的时候,你根本不记得什么事,你真的是糊涂了。”
明白了马丁·贝克不会对他怎么样之后,他不知羞耻地点了另外一根香烟,然后岔开话题说:
“那个老男孩糊涂了。下个星期他就要离开了,而一月他就可以领到他的退休金,如果他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我的记忆力很好,”老男人有些不悦地说,“我当然记得卡尔·斯维瓦,但是没有人告诉我他死了。”
马丁·贝克无言以对。
“就算是警察也拿死人没办法。”那个男人颇富哲理地说。
年纪比较轻的男人站起来,并抱起那箱他原来坐在上面的啤酒走到门口。
“那辆该死的卡车怎么还不来?”他闷哼了一声,“好让我逃离这个古老的房间。”他走出去坐在阳光下。
“卡尔·斯维瓦是怎么样的人?”马丁·贝克问。
那个老男人摇了摇头。他再次清了清喉咙,但是这一回他不再讽刺他了,虽然他吐在地上的痰离马丁·贝克的鞋只有一寸。
“什么样的人啊……你想要知道的是这个啊?”
“是的。
“你确定他死了?”
“是的。”
“假使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告诉你了,先生。卡尔·斯维瓦是我遇见过最难缠的人了。”
“怎么说?”
那个男人吃吃地笑着:
“他是什么龌龊事都做得出来的人!我从没有跟比他还坏的人一起工作过,这是千真万确的。尤其我是个混过五湖四海的人,是的,先生,即使是外面那个痞子也比不上卡尔·斯维瓦!那小伙子不过是有本事把好好的工作弄得很复杂而已。”他向门口方向点了点头。
“斯维瓦有什么特别的吗?”
“特别的?当然他很特别,他是真他妈的特别!他真的是全世界最懒惰的败类,没有人的拖功能像他一样,也没有人会像他那样尖酸刻薄,而他也不喜欢和别人合作。他绝对不会给一个快要死掉的人一滴水,他绝对不会!”
那个男人突然沉默了。然后他狡猾地补充道:
“虽然他在某些方面不错。”
“哪一方面?”
那个男人的眼光有些飘忽,而且他回答之前犹豫了一下:
“唉!拍那些工头的马屁啊!他最擅长了。而且总是叫别人帮他做他的工作,他老是说自己病得很重。他没有提前退休吗?他们不是早就在裁员了?”
马丁·贝克坐在啤酒箱上。
“你应该还有些事没说。”他说。
“我有吗?”
“是的。你想说什么?”
“你确定卡尔真的挂了吗?”
“是的,他死了,以我的名誉发誓。”
“警察没有名誉,而且我也不应该说死人的坏话。但是我想这个家伙是活着还是死了并没有什么差别。”
“我也正是这么想的。”马丁·贝克说。“所以卡尔·斯维瓦有什么特色?”
“他真的很厉害,总是能找到有问题的箱子,你知道吗?他通常都是加班的时候才做,所以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马丁·贝克站起身来。这是个新的线索,当然也是这个男人惟一可以给他的消息。晓得要开哪一个箱子是这一行非常重要的一个本事,需要职业性的技巧和搜集商业机密。酒、烟草是。
“是啊,是啊,”那个老男人说。“我终于说溜了嘴了,是吗?我猜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现在你满意了吧!再见,同志。”
卡尔·爱德温·斯维瓦的人缘也许不太好,但是他的同事应该也很欣赏他的能力,至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
“再见。”那个男人说。“再见,再见。”
马丁·贝克刚要向门口走去,而且已经开口要说“非常谢谢”之类的话,突然他走回箱子那儿。
“我想我应该留下来坐着聊聊天。”他说。
“什么?”那个男人抬起头来说。
“我只是觉得没有喝罐啤酒很可惜,我现在可以带一些回来喝。”
那个老男人注视着他,逐渐地,他眼中的温顺转变成惊异。
“什么?”他再次问道。“你想要坐下来和我聊天?”
“是啊!”
“我这里有一些,”男人说。“我的意思是,啤酒,就在你坐的箱子里。”
马丁·贝克站起来,然后那个男人从里面拿出几罐啤酒。
“我现在付钱可以吗?”马丁·贝克问道。
“我是无所谓的啦,反正都是一样的。”
马丁·贝克拿出一张五元的钞票交给他,然后坐下来说:
“你说你以前出过海。你第一次上船是什么时候?”
“一九二二年,在松兹瓦尔。那是一艘帆船,叫做‘法蓝’,船长的名字是简森,一个前所未见的混球。”
他们闲聊了一会儿,并且每人各自又开了一罐啤酒之后,外面那个年轻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惊愕地看着他们。
“你真的是警察吗?”他问。
马丁·贝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应该去投诉。”他说完后就回到原处去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