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现尼科尔双手抱着肩膀在花园里。她那双灰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目 光中有一种孩子般的探寻的好奇。
“我去了戛纳,”他说,“我遇到了斯皮尔斯夫人。她明天就要走了。她想要 来这儿跟你道别,但我打消了她的这个念头。”
“我感到遗憾。我倒想见见她。我喜欢她。”
“另外,你想我见到了谁?巴塞洛缨·泰勒。”
“不会吧。”
“我不可能看错他那张脸的,那个老谋深算的家伙。他在为西罗的动物展览寻 找地方——他们明年会过来的。我怀疑艾布拉姆斯夫人是来打前站的。”
“他们并不在乎到哪儿,所以,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老呆在尔。”
“我们能不能散布一些霍乱什么的消息呢?”
“我告诉巴塞洛缨,这儿有些东西像苍蝇一样死去——我告诉他,一个婴儿就 如同战争中的机枪手一样短命。”
“你不会这么说的。”
“不会,我不会这么说,”他承认,“他是个很有趣的人。他和我在大街上握 手的情景可真精彩,简直就像西格蒙·弗洛伊德和沃德·麦卡利斯特 相会一样。”
迪克并不想说话——他想要一个人呆着,这样,他可以用对工作和未来的思考 来压倒爱的思念和对现状的忧虑。尼科尔也模模糊糊地知道这一点,并感到悲伤, 她不加掩饰地流露出不满,然而,又想要摩挲他的肩膀。
“亲爱的。”迪克柔声地说。
他走进屋子,但忘了要做什么事,稍后想起是要弹钢琴。他吹着口哨坐下来, 连乐谱也不看一眼就弹了起来。 想一想你坐在我膝上—— 两个去喝茶,喝茶人两个 我祝福你,你祝福我——
弹着这段曲子,他突然想起,尼科尔听了会很容易猜到这走对过去的半个月的 怀念。他随手弹了一个音,便起身离开了。
他真不知道上哪儿去好。他打量了一下这幢房子,房子是尼科尔规划,她祖父 出钱的。他只拥有他的工作间和建工作间的那块地皮,除了一年三千块钱的收人, 他还有零星的稿酬,他用这些钱来支付他在穿着、个人消费方面的开销,还要支付 酒钱和拉尼尔的教育费用,这点钱只够一个保姆的工资。衣食住行,迪克总要考虑 他应承担的那部分费用。他生活得像个苦行僧一样,他一个人出门坐三等车,喝最 便宜的酒,十分爱惜自己的衣服,对自己任何铺张浪费的行为都要加以责罚,这样, 他维持着一种起码的经济上的独立。虽然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样做是困难的——一 次又一次,他们发现有必要在一起商讨尼科尔的钱派何种用处。尼科尔想要拥有他, 想要他永远保持原状,他稍有懒散,自然便给予鼓励,这样,他就渐渐地被汹涌而 来的钱与物的洪流淹没了。一天,他们异想天开地精心设计出位于悬崖边的那幢别 墅,这想法的产生本身就是一个典型例子,某些力量使他们摆脱了最初在苏黎世所 做的简单安排。
“难道不很有趣,要是——”过去常这么说,而现在则说,“难道不很有趣, 当——”
这并不很有趣。他的工作因尼科尔的麻烦而受到干扰,另外,她的收益近来增 长很快,相比较之下,他的工作显得微不足道。还有,为了治愈她的病,他多年勉 强自己过一种他眼下正有所偏离的严格的家庭生活,这种违心之举在悠闲的家居生 活中变得更困难起来,他无可避免地要受到细微的审视。当迪克不再弹奏他要在钢 琴上弹奏的曲子,这表明,生活在一定程度上正变得优雅起来。他在大房间里呆了 很久,聆听着电钟的指针的走动声,聆听着时间的流逝。
十一月,颜色变深的海浪冲上海边堤岸,漫到岸边的公路上——残存下来的夏 季生活气息被冲刷得于于净净,北风夹杂冬雨使海滩呈现出一派荒芜凄凉的景象。 戈赛旅馆因整修和扩建关门歇业,位于瑞昂莱藩市的夏季游乐场的脚手架越来越高 大雄伟。在戛纳和尼斯,迪克和尼科尔结识了一些新朋友——管弦乐队的队员、饭 店老板、热心园艺的人、船主——因为迪克买了一艘旧的小游艇——及法国旅游业 联合会成员。他们很了解家中的佣人,也考虑了孩子们的教育问题。到十二月,尼 科尔看上去又健壮起来,一个月过去了,没有发生情绪紧张、嘴唇紧闭的现象,也 没有看到古怪的微笑和莫名其妙的呓语,因而他们前往瑞士阿尔卑斯山过圣诞节去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