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度假,”他告诉弗朗茨,“一个月左右,或者还要多呆些时候。”
“这有什么不行呢,迪克?原来我们就说好的——去多少时间由你来定。要是 你和尼科尔——”
“我不想同尼科尔一起去。我要一个人走。最近发生的事真让人受不了——我 要一天能睡上两个小时,倒是灰温利的奇迹了。”
“你倒真想过潇洒的日子了。”
“应该说是‘外出’,你瞧:如果我去柏林参加精神病学会议,你能保持现状 吗?这三个月她很正常,她也喜欢她的护士。我的老天,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能求助 于你了。”
弗朗茨嘟哝了一声,拿不准自己能否不负信任,始终关心合伙人的利益。
一星期后,在苏黎世迪克坐车去机场,搭班机去慕尼黑。飞机起飞,轰鸣着进 入一片蓝天。他觉得肢体有些麻木,意识到自己是何等疲惫。一阵巨大的难以抗拒 的宁静向他袭来,于是,他将疾病留给了病人,轰鸣声留给了发动机,航向留给了 飞行员。他原本不打算去参加这样一个分组会议——他很了解这类会议。散发布洛 伊勒和老福雷尔新出的小册子,这些小册子更适宜在家里读。会上还要宣读一个美 国人的论文,他采用拔患者的牙齿或烙他们的扁桃体来治疗痴呆症。具有讽刺意味 的是,这种见解还得到吹捧,原因就在于,美国是一个富裕强大的国家。另一些来 自美国的与会代表——如红头发的施瓦茨,他有一张虔诚的面孔,有足够的耐心来 往于两个世界。还有十几个面貌猥琐、唯利是图的精神病学家,他们来参加会议, 一方面是要抬高他们的声望,以便在可耻的行医中捞取更多的好处,另一方面则是 想猎取一些新的奇谈怪论,好掺进他们兜售的货色中,把所有的价值搅得混乱不堪。 也许还有愤世嫉俗的拉美人,及来自维也纳的弗洛伊德的门徒。他们当中唯有伟大 的荣格有可能做到思路清晰,持允,见解不凡。他既从事人类学研究,又关注 学童恐惧症的诊治。大会开幕后,多半是美国代表团首先登台亮相,从形式和礼仪 上看,活像一群“扶轮社” 成员。随后是组织严密、充满活力的欧洲代表,他 们勇敢善战。最后美国人会使出杀手锏,宣布给大会赠送丰厚的礼品,给新的企业 和训练学校以慷慨的资助。在这些美国人面前,欧洲人脸色难看,快快地走开了。 不过他不愿到场目睹这些。
飞机绕着福拉尔贝格 的阿尔卑斯山飞过,迪克俯瞰着下面的村庄,心中涌 起一种平静的喜悦。放眼望去,总能看见四五个村子,每个村子的中央有一座教堂。 从高空往下看,大地显得简单明了,就如同跟玩具娃娃和锡兵玩可怕的游戏,十分 简单而胸有成竹一样。这正是家、将军和所有的隐士观察事物的方式。不管怎 样,这是一幅让人轻松的画面。
一位英国人隔着过道跟他搭话,但他近来觉得英国人有些讨厌。英国的情形犹 如一个有钱人,不知节制地狂欢一场之后,极力想同家人搭讪,巴结他们,而在他 们看来,他显然只是想要找回面子,以便恢复他往日的特权。
迪克随身带着他在机场买的一些杂志:《世纪》、《电影》、《画刊》和《飞 叶杂志》,然而,更有意思的是,他想象自己下了飞机,走进林子里,同农夫们握 手。他坐在教堂里,一如他曾坐在布法罗他父亲的教堂里,置身在星期天必得穿着 浆硬的衣服上教堂的人群中一样。他聆听中东哲人的至理名言,然而这位哲人却被 钉上了十字架,以身殉道,葬在欢乐的教堂里。因为他那位坐在他后面的姑娘,他 又一次为该捐五美分还是十美分犯愁。
那个英国人突然改变话题,向他借那些杂志,迪克乐意这些杂志有个去处,他 心里盘算起下面的行程来。他就像披着澳大利亚长毛羊皮的狼,算计着那个欢乐世 界——那片永远明净的地中海,古老的大地吐着芬芳,橄榄树硕果累累。萨沃纳
的村姑面容绯红鲜嫩,就像弥撒书中的插图一般。他想一把抓住姑娘带着她一起越 过边境……
……然而,他丢下了她——他必须赶往希腊诸岛,走向水天一色的陌生的港口, 走向海岸边迷途的姑娘,走向流行歌曲中的那一轮明月。迪克的一部分心灵是由他 对童年时代的有着花里胡哨内容的回忆构成的,然而,在那间多少有些凌乱的小杂 货店里,他设法使那朵摇曳不定的智慧的火苗不至于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