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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是公元1978年夏天的一个周末,文丽家里乱得一团糟。文丽打扫卫生时发现去污粉用完了,冲多多喊:跟你姨要点去污粉去……
多多出门了,片刻的工夫,庄嫂跟着多多进屋了,庄嫂说:我那儿也没了,用点碱面代替吧,我告诉你怎么用!
两个女人在厕所鼓捣着。庄嫂一边动手还一边动嘴,说:你说这两个老东西,成天说打麻雀,没见打回一只来。去瞎撞去了吧?
文丽抱怨说:我说只要不在家就好,在家这叫一个闹啊,伺候完孩子还得伺候他!
庄嫂嘻嘻笑着,突然小声说:哎,你知道那女的调走了吗?
文丽一愣,困惑地问:谁?
庄嫂一使眼色说:还谁!她呗!
文丽明白了,低下头说:姓李的调哪儿去了?
庄嫂说:她不是培养的接班人嘛,调外地分厂当书记去了。
文丽不吭声了,低头想事。庄嫂拍拍手说:就这么的,走了!
文丽愣着,心里翻江倒海……
到了晚上,佟志已经躺在床上了,文丽仍坐在桌前抹护肤霜。佟志想整点那事,倒也不催,看报纸等着。
文丽上了床,一边躺下一边幽幽地说:送她走,没伤心落泪吧?还瞒着我。
佟志愣一下,心想被女人抓住点把柄可一辈子无法翻身了,但他看文丽躺好了,就关上灯,慢慢要压上去。
文丽冷冷地说:这猴急的,你认清是谁了吗?
佟志一下子不行了,立刻颓丧地背过身去。文丽想想手伸过去摸,佟志立刻叫一声,缩成了一团。
这样,文丽生了一肚子气,觉也没睡好。早上上班了,文丽想起件事,就在学校办公室给文秀打电话,告诉文秀燕妮这孩子不参加高考当工人了。文丽正说着,小夏走进来,文丽的心情顿时好了,放下电话,热情地说:哟!小夏,回娘家串门来啦?听说你要结婚了?这说结就结够快的啊,女方是哪单位的?
小夏笑一笑说:是我从前大学同学,一直有联系,就凑合吧。
文丽说:什么叫凑合啊?这婚姻大事可关系到人一生的幸福,这话你女朋友听着还不得伤心死。
小夏突然看着文丽问:那你幸福吗?
文丽愣了一下,小夏专注地看着文丽,文丽尴尬地一笑,说:幸福不幸福的,我们这代人和你们不一样,没办法沟通……
小夏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男人和女人吗?
文丽往自己座位退了几步,坐下说:没那么简单的,得了,说我干吗,说你吧。新房收拾好了吗?厂里分的吧?要我帮你收拾一下吗?啊,还有,大伙得凑份子帮你买点东西,你看你缺什么?咱别搞那虚头巴脑的,来点实惠的!
小夏说:我什么也不缺,你甭操这个心了。其实,结不结婚还没定下来。我想考研究生了。
文丽看着小夏,语气温和得像对待儿女,说:我知道你想什么,这结婚两个人走到一起是挺奇怪的一件事。可是人不能总是自己跟自己过日子吧,总得有个伴儿吧。
小夏突然说:那你……我!我想……好吗?
文丽愣了愣,没往其他地方想,说:又来了,你说你年轻轻的,老关心我们这些老同志干吗?我能给你提供的经验啊就是赶紧结婚,踏实过日子!文丽说着收拾东西往外走,又说:我要上课了,你定下日子啊,告诉我一声,我跟大伙说说,随个份子。
小夏跟着往外走,动情说:你知道吗?这学校就是有你我才老想着回来看看的!
文丽还是没多想,听了笑着说:这小嘴,你们领导肯定特喜欢你吧,多会拍马屁啊!
文丽下班后,买了点菜,急忙回家了。佟母和孩子们都不在,文丽择完了菜,等文秀来了,两个人谈了几句燕妮的事,话题就转了。
文丽忧心忡忡地说:姐!那女的虽然走了,可他的心还在那女的身上,我能感觉到,一天到晚心不在焉的,你说他想什么呢!
文秀说:那你问他呀,看他心里到底想什么,把他的心收回来不得了。
文丽幽幽地说:我怎么问啊,一问他就急。哎呀,暴跳如雷,一看就心虚,还振振有词,什么连手都没碰一下。我是一听这个就有气,你碰了一下手我还不当回事儿呢,那些小青工的手他碰得还少啊!
文秀笑了:你这话我可不信啊,合着他要跟人搞上了你倒没事儿了?
文丽瞪眼说:怎么没事儿啊,我立马就离啊,这现在不没弄清情况嘛!
文秀劝道:别动不动就离啊离的,多伤感情啊。人家佟子对你不错,那事在我说也正常。那会儿你们两地分居,你不在身边,男人找个能说话的异性解解闷,很自然,只要心别跑就成了。
文丽气呼呼说:怎么没跑,跟你说他的心早飞了!
文秀说:左不是右不是的,你准备怎么着啊?我都听烦了。要我说,你不管怎么着都先得把情况弄清楚了,我看也是佟子对你太好了,稍微差点就不舒坦了。要我们那位永远不阴不阳的,你怎么办?
文丽恨恨地说:我就是不甘心,我告诉你,我看着那小女人真想撕她的脸、扯她的头发,掐巴死她!
文秀笑了,问:你干得出来?
文丽也笑了,说:我跟你说我做梦还真这么干来着。
两个人笑的时候,佟母和孩子们回来了,家里热闹了起来……
文丽送文秀走时,在外面碰上了小夏,小夏见到文丽就下车喊文老师。文丽热情地给小夏介绍了文秀,又对文秀说这是小夏老师,是大学生,马上要考研了。小夏笑着点头,打了声招呼,然后上了车,骑几步还回过头看文丽,而且车把一歪差点摔倒,文丽吓得一声惊叫,小夏笑着骑车走了。
文丽说:也不知怎么的,我现在挺愿意见这小伙子的,这孩子特善解人意,我想什么他都知道,跟他在一起吧特有话说。
文秀说:要不是他那么小,我都以为他在追你呢!
文丽笑了一下,想不明白为什么喜欢跟小夏交流……
在文丽碰上小夏的那个时间,佟志夹着公文包从机械局办公楼里出来,李天骄正好进楼,两个人无意中碰上,都愣住了。
佟志尴尬地问:怎么会在这儿看见你啊?
意外相见令李天骄变得不那么冷淡了,她客气地说:我来局里开会。
两个人信步走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走向了无人处。
佟志问:到新单位,还行吧?
李天骄点点头说:还成。
佟志说:你人年轻有能力有魄力,肯定能迅速打开局面的。
李天骄低声说:别夸我!
佟志真诚地说:我可不是夸你。
李天骄看着佟志的眼睛,说:我不认为我有什么能力和魄力,否则,我怎么会……李天骄突然不说下去了,停了片刻,低头看看表,说:我和局长约的时间到了。李天骄默默看了佟志一眼,然后掉头走了。佟志傻傻地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佟志心里苦闷,该回家时没有回家,去了大庄家,关上门和大庄聊天。大庄腰子坏了,不能喝酒了,两个人以茶代酒。佟志抽烟,大庄也想抽,点上一支刚放嘴里,立刻响起敲门声,就听庄嫂说:我看着哪,你不许抽!
大庄只得把烟放下。
庄嫂在外面又说:佟子,你们家炖鸡的香味儿都传我们家了,我馋虫勾得直痒痒,还不快回家喝鸡汤去?我刚才碰到文丽说是乌鸡,这是要给你补身子啊。
大庄推佟志,坏笑着催促说:快回去吧,乌鸡汤啊!
佟志说:去去去,这儿跟你说句话瞧你老婆唠叨的,乌鸦汤我也不喝!
大庄嘻嘻笑着说:理解!理解!搂着老婆想着别的小娘儿们,那是不能由着你性子让你想的。
佟志一本正经地说:你胡说你,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那种人吗?
大庄嘿嘿笑着说:你不是,我是行了吧!
佟志说:我看也是!
大庄劝道:成,就在我这儿念叨一下就算了,回家千万把她给忘掉了。那女的我告诉你不吉祥,不旺夫,脸上没福相。
佟志不高兴地说:来劲啊,旺夫不旺夫的,是那种关系吗?
大庄说:不是不是,我这不未雨绸缪嘛……
在佟志家里,文丽把乌鸡汤熬好了,开始唠叨了,说:你爸怎么还不回来?
文丽说着出门倒垃圾,庄嫂也倒垃圾,两个人就碰了面,自然见面就叨咕。庄嫂说:你家佟子也恁能抽烟,吃顿饭的工夫抽半条下去了。
文丽说:啊!他在你家啊!文丽冲着大宝喊:去!让你爸赶紧回来!
文丽回来放桌子摆饭,佟母看着文丽脸色不悦,冲南方撇嘴。佟志沉着脸和大宝回来,文丽说:你说我说你什么好呢?这做好饭要人八抬大轿请着是不是?
佟志说:你们自己先吃不成啊,干吗非等我啊?
文丽说:你混蛋,你是不是这家人啊?你要不是,你说明白了,我从今往后再没你这双筷子!
佟母向着儿子,说:干什么这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就晚回来那么一会儿吗?发那么大脾气干啥子?吃饭吃饭吃饭!
佟志本来也心虚,跟着下坡,说:我就是跟大庄说点工作上的事。
大宝大叫:不对!爸爸和大庄叔在说一个女人。
文丽无法忍耐了,解下身上的围裙,往佟志身上砸,说:你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你啊,你现在有句真话没有啊!这日子我算过够了,够够的了!文丽转身出门,大宝“哇”的一声就哭了。
佟志瞪着大宝,训斥道:哭哭,那么大男孩子就知道哭,就让你妈惯的!
大宝不敢哭了,直抽抽……
这场冷战持续了几天。这一天下班了,文丽疲惫地走在路上,她不想回家,又不知到哪里去,脚步挺沉重的。
小夏骑自行车驶过,看到文丽,惊喜道:文老师,真是你啊!
文丽一见小夏赶紧掩饰心情,勉强笑道:小夏啊,上课去啦?
小夏摇头说:没有,看电影去了。
文丽点点头说:噢!和女朋友吧!
小夏说:和几个同学。
文丽不知道说啥了,却下意识地问:电影好看吧?
小夏说:是墨西哥的《叶塞尼亚》,我以前都不知道墨西哥还会拍电影,结果一看还真不错,我觉得你肯定爱看!
文丽说:我听同事说了,还没来得及去看呢,听说是部爱情片。原来男同志也爱看爱情片,我一直以为男人只想得到不想过程,爱情其实是过程,女人才重视这个过程!
小夏说:怎么会呢,你说的那种男人一定是老古董老封建,现在年轻人谈恋爱,谈的不都是过程?男人和女人一样需要浪漫的东西。
文丽看了小夏一眼,小夏正专注地看着文丽,文丽笑了一笑说:听着还挺有经验的,还以为你是个书呆子呢。怎么样,新房收拾好啦?领证了吗?
小夏一听这事,立刻恢复了窘状,含糊其辞地说:还没细想,主要想先通过研究生考试。
文丽说:也是,男人嘛,先立业后成家是对的。不过家庭也是重要的,没听说大丈夫齐家治国平天下。哎,我说的对不对啊?我老弄错这三个意思的顺序,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家和事业一样重要。
小夏笑着不说话,文丽也笑了。
文丽和这位善解人意的小夏在一起谈了会儿话,心情开始好转了,就说:我回家了。
可是小夏推着车子跟着文丽走,文丽也没催小夏离开,两个人边走边聊,不时还笑笑。快到家楼下了,天已经黑下来,文丽对小夏说:我到家了,我走了。
小夏点头,骗腿跨在自行车上,看着文丽离去,他不动。而文丽呢,抬头看着自家的窗户闪出的灯光,心情一阵烦闷,不想回家,转身朝回走去。刚走到拐角处,发现原地仍有一个庞大的黑影,吓了一跳,停下脚定睛一看,原来小夏没有离开。文丽突然明白了小夏的柔情,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来自异性的浪漫了啊。文丽一句话说不出口,抬腿就走,小夏也不说话,骑上车,慢慢地跟着文丽,绕着圈子跟着走。文丽想想不行,于是说:别跟着我了,赶紧回家吧。
小夏笑笑,说:那不成,我得送你回家,不然我不放心。
文丽忽然火起来,声音提高了,说:干吗老跟着我呀?你回自己的家吧,也不是小孩了!
文丽这么一喊,小夏的自行车“啪”的一声倒地了。文丽吓了一跳,还没等缓过神来,小夏上前,一把抱住文丽,文丽开始时连挣扎都忘了。文丽试着推开小夏,推了两下,小夏也就松开了,松开手的小夏并不看文丽,文丽也不好意思看小夏,小夏扶起自行车,跟着文丽往前走。
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一起走着,路灯下两人阴影拖得很长。到楼梯口了,文丽停下,偏过头,轻声说:回家吧。
小夏点点头,骗腿跨上了自行车。
而佟志领着大宝从楼梯口出来,一下看到了,佟志愣了愣,看着小夏,说:噢!是小夏啊!
小夏机械地说:佟工,文老师,我回去了!小夏骑上自行车骑远了。
文丽一句话不说,往家里走。佟志走几步回头看着黑暗处。大宝问:妈!你怎么跟他在一起啊?
文丽说:碰上了呗,他送我回家。
进了家门,在灯光下,佟志看一眼文丽那红晕未褪的脸,说:跟小伙子诉苦了?眼圈红红的,哭了?我说你要找诉苦对象也别找个小孩子啊,怎么也得找个大庄那样知疼解意的老爷们儿嘛。
文丽说:怎么着,嫉妒了?我还就喜欢跟年轻人来往,瞧大庄那号糟老头子就闹心,你看着不顺眼吧,那不结了,我就要你看着不顺眼!文丽说完趾高气扬开始铺床,又说:就兴你找成吉思汗吗?不见天抓心搔肺想着吗?
佟志一听这话就歇菜了……
佟志并没忘记这件事,在车间里抓住大庄,说:你说文丽怎么跟小夏搞在一起了,怎么回事儿啊?
大庄吓一跳,说:谁?小夏?宣传部那小屁孩儿?大庄冲口就笑了。
佟志纳闷地说:甭那儿幸灾乐祸的!分析分析!要以前那钟老夫子也就算了。这小屁孩儿!怎么两人还谈得挺投机的,这文丽还跟那小子哭,我是咋也整不明白了。
大庄说:这女的要跟一老爷们儿哭啊,这问题可大了去了!你就等着戴那绿帽子吧。不过,小夏这种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那就说不准了,这女人有时候会拿男的当女的,哎,你懂不懂?
佟志吃惊地问:什么意思,小夏是二尾子?
大庄嘲笑道:哎哟,笨噢,什么二尾子。我跟你说吧,这女人啊有时候心里话不那么乐意跟女的讲。瞧我老婆就没啥女朋友,她更乐意跟男的说,不过那男的一般没啥危险性,不是老头半残就是小孩子,就像小夏。
佟志困惑地说:我咋听不明白啊。
大庄说:你知道我老婆最知心的朋友是谁?不知道吧,她们食堂的那个胖大厨,那家伙胖的,估计早没啥功能了,也就一张嘴能用了。
佟志明白点了,说:你个老小子还真啥都明白啊。
大庄得意地说:那是,我当了多少年妇女代表啊,那些女的跟我诉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过就是利用利用我,当个闺中密友罢了。我多安全啊,也不能怎么着她们。特别我现在这腰子也坏了,也半残了,这妇女代表啊,算是套上了。一天到晚那女的围着团团转欺负我不行喽。
佟志笑着拍拍大庄,说:这是你的专业嘛!
大庄说:你别傻乐,你还真得关心关心你老婆这思想问题,多少女的就是开始诉苦,后来出墙的。
佟志惊讶道说:出墙?跟小夏,可能吗?
大庄说:小夏是不算什么,你就不怕再出现一个有功力的钟老夫子?
佟志想一想,打蔫了……
小夏的攻势却加快了,约了文丽晚上看七点半的电影。文丽也动了心,但拒绝了。文丽下了班急忙跑回家,一边扎围裙准备做饭一边问南方:你说罗马尼亚的电影《沸腾的生活》好看吗?
南方一边喝水一边看书说:我同学看了,说特浪漫。妈,厂里什么时候演啊?
文丽说:等厂里演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文丽看着墙上挂的表,已经六点了。佟志回来了,佟母迎上前说:今天下班倒早哦,还以为你又不回家吃饭呢,没下你的米。
文丽说:我刚才忘了减米,刚好够吃。
吃完了饭,文丽下意识地去看表,七点半了。她有点坐不住了,但她打消了去看电影的事。她似乎也看到了小夏在街口焦急地等的样子……
佟志和文丽并肩而睡。文丽背冲着佟志,突然小声说:都好长时间没看外国电影了。
佟志欠起身,看着妻子的背影说:明天咱俩看去。
文丽说:算了,这个月的钱早超支了,还是等着厂里放吧。文丽的声音挺沮丧。
佟志想安慰文丽,说:我洗过头了,你闻闻。
佟志把头拱到文丽的胳肢窝里。文丽一把推开,烦躁地说:呀,烦不烦啊!赶紧睡觉!
佟志偏不睡,说:我这味儿闻腻了,是吧?
文丽说:可不早就够够的了,告诉你以后至少两天洗次头啊,别一两个星期洗一次,那头油都够炒菜了。
佟志伤感了地说:还说男人爱变,这女人才善变,谁说就爱闻我这头油味儿啊。
文丽说:那时候是那时候,那时候你头没那么多油!
佟志话中有话地说:是嫌我老了吧,身上的味儿没那小伙子好闻啊。
文丽突然嘎嘎笑,说:那是,老家伙身上的味儿都是馊的,谁爱闻啊。你闻闻咱大宝,那叫一个香啊!
佟志说:你还来劲了!
文丽来了谈兴,说:哎,你说也怪啊。我以前吧,看那些小年轻,从来也没什么正经话,都小屁孩儿,可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爱跟这些年轻人聊天,我是不是真的太老了?
佟志龇着牙说:你这又设套吧?我说你老了你打我,我说你不老你掐我,我不知道。
文丽感叹说:我跟你正经交流一次怎么就这么难啊!
佟志揶揄地问:真和那小弟弟特有的聊?
文丽说:可不,跟年轻人交流就是简单,跟回到学生时代一样!文丽说着关灯,坦然睡去。
佟志瞪着双眼,睡不着了。也许是男人也有第六感吧,佟志的感觉往前发展着,因为文丽正走在出问题的边缘……
文丽独自在办公室里判作业,小夏进来了,告诉文丽他考上研究生了,今天去学校报到了。
文丽说:那不赶紧办手续去,到我这来干吗呀!
小夏说:今晚我们学校有个舞会,我可听人说五十年代你是咱厂舞蹈明星,会跳好多交际舞。
文丽的表情恍惚了一下,脸上显出年轻时代的娇羞,说:谁跟你说的?谁还记得这些事。
小夏殷勤地说:去吧,挺热闹的,全是大学生和老师。
文丽摇摇头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我不去了。
小夏说:我导师都五十几了,一说舞会特积极,说在苏联留学那会儿就特爱跳舞,那些苏联专家都六十几了还跳舞呢,你才多大啊。你去,我准保给你介绍几个风度翩翩的老师当你舞伴,你肯定不会被冷落,再说不还有我嘛!去吧,啊!
文丽叹息说:唉,一大堆家务事儿,哪有心情跳舞啊!
小夏往外走,说:我反正等你啊。
文丽呆呆地坐着想了一会儿,就又开始工作。下了班,文丽回了家,佟母已经做好饭了,佟志没回来,大家吃了饭。佟母叫南方陪着去王奶奶家。多多有小组活动也走了。而燕妮住厂里宿舍,不回来。南方又变了,要复习功课,叫大宝陪奶奶出去了。家里就剩下南方和文丽了。
文丽收拾了桌子,在屋里转了几转,就找出了一条布拉吉,现在穿上虽然紧了一点,但仍能穿。文丽穿着照着大衣镜,感慨不已。南方出来倒水,一眼看见妈妈穿裙子呆住了,说:妈,是你吗?太漂亮啦。什么时候买的裙子啊,我怎么从没见你穿过?以后就穿这个吧,真是漂亮!
文丽照着镜子问南方:你说有同事请妈妈参加舞会,妈妈穿这条布拉吉去,合适吗?
南方拍手说:太合适了,妈妈去吧。舞会在哪儿啊,我陪你去吧。
文丽问:你不复习功课啦?
南方想了想说道:那你自己去吧,要不让爸爸回家陪你去?
文丽说:他那个老古板,才不会让妈妈去呢!
南方说:不会的,嗨!反正爸爸也不在家,你就自己去吧。舞会几点开始啊,不会晚了吧?快走吧,走吧,家里我收拾,爸爸回来我跟他说一声。南方抓起钱包和外套塞到文丽手里,文丽就这么被女儿推出了门。
文丽去了舞会,比较拘谨地走着。出入舞会的人很多,文丽看了一会儿,看见了一身白色衬衫扎在喇叭腿牛仔裤里的小夏,愣一下,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二十几年前的佟志……
小夏伸出手,邀请道:我们进去吧。
文丽就跟着小夏走进舞会。七十年代末的舞会与五十年代的舞会基本差不多,跳的仍是交际舞,三步四步探戈之类。只是舞者年纪大的更多,那些从前的老舞迷们现在释放余热,年轻人反而只是观看,或者跳一种集体舞、青年舞之类。乐队仍奏着五十年代流行的舞曲,也有一些时髦的电影插曲以及港台音乐,比如邓丽君的歌。
小夏与文丽共舞。文丽那身布拉吉,显得非常出众。小夏轻轻地说:我从来没见过你像今天这么美丽!
文丽有点害羞,笑着不说话……
佟志回了家,佟母和大宝还有多多已经回来了,正在讨论一个问题,一见佟志回来,大宝立刻说:爸爸!妈妈穿红裙子出去跳舞了。
南方赶紧说:是妈妈单位组织的舞会,现在好多单位都组织舞会,我本来要陪妈妈去,可我要复习功课。
佟志郁闷了,说: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一旁的佟母唠叨说:半夜三更的,孩子也不管,穿着布拉吉往外跑,邻居看到了不晓得会说啥子了。
佟志走进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了……
舞会终于结束了。在车站,小夏说:这是我跳得最过瘾的一次。文丽姐,我一直就觉得你特有音乐细胞,没想到你节奏感会这么强。你是我带过的舞伴里最舒服的,我们太有默契了,你觉得呢?
文丽不想回答默契的话,说:什么姐不姐的,听着特肉麻,还是叫老师吧!文丽说着躲避小夏的眼神。
小夏靠近了,轻轻搬过文丽的肩膀,看着文丽的眼睛,问:干吗老躲着我?
文丽拨拉开小夏的手,说:你说你这孩子,老观察人干吗?
小夏动情地说:我没兴趣观察别人,我就想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有没有想过我?
文丽仍在试图以玩笑蒙过去,说:哎,你喜事到底办不办啊?你怎么老是……文丽语塞了。汽车远远驶来,文丽喃喃地又说:车来了,我要走了。
小夏突然一把将文丽揽到怀里,在寻找文丽的嘴唇。文丽如梦初醒,猛地推开小夏,一个大嘴巴扇得小夏傻了。文丽回头就走,小夏仍在原地傻呆着……
文丽回到家,推门进来的时候,佟志正躺在床上看报,见文丽进来,并不放下报,随意调侃着:怎么样啊?老长时间没跳了,过瘾吧?那舞伴比我咋样?差不少吧?
文丽神态平和,她一边脱着外套,一边回应说:和五十年代那会儿还真像,乐曲什么的一点没变,就是人老了,大部分都是我们这拨的人。
文丽说着脱掉那件布拉吉。佟志放下报纸,看着妻子,文丽有意无意地回头,两人目光平静地相遇,佟志说:这件布拉吉你穿着还那么漂亮!
文丽说:腰身紧了。
文丽小心地叠好布拉吉,拉开箱子,把裙子压进去,一声轻叹,心想,不会再有机会穿了。文丽出门洗漱了,平静上床。两个人并肩躺着,开始都不动,然后背对背。文丽伸手关灯,佟志制止了她,两个人同时转向对方,没有一句解释的话,两人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感觉……
佟志和大庄下了班,刚走出车间,燕妮跑过来了,看见佟志,就说:爸,自行车钥匙给我!
佟志问:你上哪儿去?你妈家里等着你呢,明天不过生日吗?
燕妮不耐烦地说:哎呀,烦死了。你说我过生日她急什么劲儿啊,跟她说不在家过,死活不听,中午还打电话催,讨厌!你告诉她什么也甭买啊,咱家也没个冰箱,回头东西臭了可别赖我!走啦!
燕妮拿着车钥匙就走。佟志赶紧问:什么时候回家啊,你妈那儿……
燕妮说:说不准,要晚了就跟宿舍呆着了,甭等我了。燕妮骑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