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
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
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
物壮则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
大道所包含的德性(形象、影响、作用、感人之处、深入人心的力量等)是非常宽厚广大的,其状况恰如婴孩。毒虫不会去螫咬他,猛兽不会去捕捉他,猛禽不会去搏击他。
婴孩骨头是软弱的,筋脉是细柔的。他不可能懂得男女交合之事,但他的生殖器会自行挺起,那是由于精(精力、精神、精子或睾丸??)的功效。他终日号哭而喉咙不会嘶哑,那是由于和谐与自我调节的功效。
懂得和谐与自我调节,就能做到恒久与可持续。懂得如何才能做到和谐与可持续,才算明白——心明眼亮,不昏昧。有益于养生、生命、生活的叫做吉祥。一相情愿地咬牙使气好勇斗狠蛮干硬拼那叫做勉强。
一个东西太强壮了,就开始衰老,也就是违背了大道。违背了大道,也就会很快地完蛋了。
老子讲大道,最喜欢用的是两组比喻:一个是水,上善若水;一个是婴孩,讲婴孩讲赤子,认为从中可以大获教益。
不仅仅是比喻,因为比喻是一种修辞——表达手段。人们有了一个论断、命题,需要给以通俗化的、更加生动的解释,乃取之于比喻。例如庖丁解牛、守株待兔,分别表达的是游刃有余与坐等侥幸,你理解了游刃有余与坐等侥幸的有关想法以后,解牛与待兔这两个原来的例子是否可信、是否确实,并无太大的意义。
老子这里用的是形象思维,他不但从理念中找比喻,也从对于水与婴孩的观察体认中寻找新的启发,寻找对于大道的进一步把握,寻求对于大道的新发现、新心得。老子相当虔诚地喜爱直至崇拜水与婴孩,并从中寻找灵感。
这里,老子对于婴孩的观察思考相当细致。他先说婴孩虽然骨弱筋柔,但拳头握得很紧。对于这一现象,不知道今日的生理学、育儿学是怎么讲的,但是老子认为它大有深意。依老子的观点,婴孩才出生就握紧双拳,意味着它生而通大道,大道的作用是大德。大德广远深厚,只可握而藏之,含之蓄之保之持之,不可掉以轻心,不可放弃须臾。
依拙见,握紧拳头从象征的意味来看,即不是从生理学上看,还可解释为一层意思,不伸手,不手心向上乞讨索要,也不手心向下抓取抢夺。这样就珍惜自身,同样珍惜与尊重世界。己归己,人归人,世界归世界,很好。
至于说到婴孩虽柔弱,却不受攻击,窃以为关键在于婴孩处于受保护的地位,并不是婴孩自然不受毒虫、野兽、猛禽的攻击。祥林嫂的儿子阿毛就被狼叼走了,而外国也发生过小孩被老鼠咬掉了耳朵的事件。
这里展示的仍然是老子的弱的哲学、阴柔的哲学。宁失之于弱,失之于受保护,莫要失之于强,失之于威胁他人,这是老子的一个原则。这样的原则对于称王称霸者、盛气凌人者、因挫折而灰心丧气者,都是极有教益的,但换一种情况,就不灵了,例如被侵略者。
细心的老子一直观察到了男婴孩的生殖器的挺起。老子在他的微言大义的作品中大方地谈玄牝(大阴户)与小男孩的阳具,说明那时候的性观念没有后来的那么多禁忌。他的意思是说,生殖器的活动不需要外力的煽动教唆挑逗,也不需要进行早期性教育,也不需要讲什么性禁忌、性防范,既然有精,生殖器自然会动起来、运作起来。或云精是聚精会神之意,无伤,无悖,聚精会神也是精,精子精液精力精神也是精,这里是汉语汉字的概括性与整体性的表现。
终日号哭,其实是会哑嗓子的,不至于哑得很厉害,像成人嘶吼太过,或歌唱、戏曲演员练声方法有误造成的后果那样,原因就是婴孩的啼哭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想哭就哭,哭累了自然就休息睡眠,或者哭着哭着衔上了乳头,变成了满意的呻吟,自然不哭了。
喉咙也好,生殖器也好,自有章法,该起则起,该止则止,行藏有道,起伏在我,自我调节,达到和谐平衡,才能可持续地长期稳定。
这里老子提出了大道的一个新的属性:和,即和谐与平衡、节律与本能。一时的胜利,一时的收益,一时的得计,是容易的;难得的是常与明,永远正常,永远和谐,永远明晰,永远光明。于是老子再次强调自然,反对心力交瘁,反对争强好胜,反对使气斗狠,反对霸气十足。他让人们警惕那种高峰状态、黄金状态,极端傲视群小的状态,东方不败、凌驾群英、横行霸道的状态,认为谁达到了那种状态,谁就失掉了大道,谁就会走向衰落与灭亡。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这一段教训,值得肃然深思。
论述婴儿的道性,伟大的老子似乎有些一相情愿。世上有些所谓永远长不大的人,他们表现的孩子气除了纯真、直爽、不动心眼、不做局、无害人心等正面品德外,也常常伴有任性、浅薄、易怒、易喜、自我中心乃至自私、依赖性、无能、动辄伸手、无责任心、无远见、无自我掌控能力,等等。其中最好的例证就是贾宝玉;不怎么好的例证就是顾城,实在不敢奉承、不敢树立他为得道的榜样。我国十三亿人要是变成了十三亿孩子,要是出来阳具坚挺的七亿五千万小男孩??
那也够恐怖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