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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掉过脸,拉里在她眼中看到一种不自然的光芒,也许已经够自然的了,不过那肯定不是荧光灯反射的光,他又一次听到口腔保健医生盖棺定论般的话:你不是个好人。如果只为了跟她说这些废话,他又干吗自寻烦恼回家来呢……她的态度好坏又有什么关系。
“拉里,”她轻轻地说,“拉里,拉里,拉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她不打算再说什么;他甚至允许自己这样希望了。
“你只会说这些话是吗?‘别生我的气,求求你,妈,不要生气’?我从收音机里听到你唱歌,虽然我不喜欢那首歌,可我还是为你骄傲。人家问我那真的是你的儿子吗,我说是的,那是拉里。我跟他们说你一向会唱歌,这不是说谎,对不对?”
他可怜兮兮地摇着头,不让自己开口。
“我 告诉他们,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你拿过多尼·罗伯茨的吉他,只学了半个小时,就弹得比他还棒,虽然他从二年级就开始学习弹奏了。你有天赋,拉里,从来没人 告诉我这一点,你更是从来不说。我相信你也是知道的,因为只有在这件事情上,我从没听你发过牢骚。然后你走了,我有没有为此责备过你呢?没有。年轻的小伙 子和姑娘们,他们都走了。这是世界的自然规律。有时候它糟透了。可这是必然的。然后你回来了,有人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没有。你回来是因为,不管你的唱片 有没有轰动,总之你在西海岸碰到了什么麻烦。”
“我没碰到任何麻烦1他气呼呼地反驳道。
“你不 用否认,我看得出兆头。我做你的母亲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瞒不过我的,拉里。麻烦在于,有这么一样东西,虽然你一直在到处寻找,可就是不能转过身来看看。有 时候我想,你穿过马路都会踩到狗屎。上帝会原谅我这么说的,因为上帝知道是事实。我疯了吗?没有。我失望了吗?是的。我本来以为你会悔改。可你没有。你走 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孩子了,可骨子里还幼稚得很;你回来的时候这一点仍然没变,变的只是你的发型。你知道我对你回来的原因是怎么看的吗?”
他看着她,想开口,可是他知道,如果他真的说出口,会使他们两人都失去理智。“不要哭,妈妈,嗯?”
“依 我看,你是因为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才回家的。你想不出还有谁会收留你。我从没对其他任何人说过你什么,拉里,甚至我的亲姐姐也不例外,可是既然你逼我说,我 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对你的看法。你只知道索取,你从来就只知道索龋好像在我怀着你的时候,上帝把你的另一部分给放走了。你不坏,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你 父亲死后我们不得不住过一些地方,要是你身上有坏的基因,那你早就变坏了,上帝知道。在奎恩斯的时候,那次你在卡斯蒂尔路的楼下大厅里写一个下流的词,我 想那就是我见到你做的最坏的事了。你还记得吗?”
他记得。她用粉笔把那个词写在他的额头上,让他绕那条街走了3圈。从此以后,他再也没在建筑物的墙上写过那个词或者其他任何词。
“最 糟糕的是,拉里,你的用意是好的。有时候我想,如果你变得坏一点,那倒简直是一种幸事了。是的,你好像知道什么是错的,可你不懂怎样来惩罚错误。我也不 懂。在你小的时候,我试遍了我所知道的各种办法,包括把那个词写在你的额头上……从那时候开始,我变得绝望,否则我永远不会对你做出那么恶劣的事。你之所 以回家来看我,是因为你明白我不能不付出,不是为每个人付出,而是只为你一个人。”
“我打算搬出去,”他说,他一字一顿地说,说每一个字都像吐出一个干棉球。“今天下午就搬。”
话 一出口他就醒悟过来,他现在可能连搬家的钱也没有了,至少在华纳把他的下一张版税支票寄给他,或者是在喂饱洛杉矶那帮最饥饿的猎犬之后,把支票的剩余部分 寄给他之前是这样。眼下需要现款的开销就有两笔三菱停车通道的租金,还有星期五之前必须交付的一笔巨款,除非他想让那位友好的高邻四处找他讨债,他不希望 会是这样。他又想起昨晚那场狂欢的开场曾经是多么纯洁,他和巴迪、巴迪的未婚妻,还有巴迪未婚妻的朋友,那位口腔保健医生,一个来自布隆克斯的好姑娘,拉 里,你会爱上她的,伟大的幽默感。狂欢过后他更是囊中羞涩。不,确切地说,他现在一个子儿的现金也没有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恐惧。现在离开母亲,他能 到什么地方去呢?去旅馆?只要比三流客栈稍好一点的旅馆,看门人见到他都会笑掉大牙,告诉他走错了地方。虽然现在还衣冠楚楚,可那些人会知道,那些狗杂种 总会知道,他们能嗅得出空荡荡的皮夹子。
“不要走,”她温和地挽留道,“希望你不要走,拉里。我特意买了些吃的,你大概已经看到了。我想今天晚上咱们可以玩玩杜松子牌。”
“妈,你哪会玩杜松子。”他说,微微笑了笑。
“得一分赢一便士,我能让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输得精光。”
“也许吧,要是我让你400分的话。”
“听听这孩子,”她温和地讥讽道,“要是我让你400分的话。留下来吧,拉里。怎么样?”
“好 吧,”他说。这一天里,他头一次感觉不错,真的很不错。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体内低语:你又在伸手了,屡教不改的拉里,拿自由作赌注。可是他不愿意去听。不 管怎么样,这是他的母亲,而且是她求他留下的。当然,在求他留下之前,她确实说过一些比较生硬的话,可是求了就是求了,对不对?“让我告诉你,7月4日的 比赛我来买票。我只要从今晚赢你的钱里面拿出个零头就行了。”
“你连个零头也赢不了,”她亲切地说,一边转身对着架子,“楼下大厅有男卫生间,干吗不去把你额上的血洗掉呢?再从我钱包里拿出10美元,去看场电影吧。第3大街上还是有几家好影院的,你只要别去49大街和百老汇附近那些下流地方就行。”
“我过几天给你钱,”拉里说,“我的唱片这星期在排行榜上排第18位。我刚查过报纸。”
“那太好了。既然你这么有钱,干吗不买一张电影拷贝,还去什么电影院呢?”
他的嗓子突然被什么东西卡祝他清了清喉咙,可那东西固执地不走。
“好吧,不要紧,”她说,“我的舌头就像一匹坏脾气的马,一旦开始了,就得一个劲地跑下去,直到筋疲力竭为止。你是知道的。拿15美元吧,拉里,就算是贷款。我想我总会收回来的,不管用什么办法。”
“你会的,”他说。他走过去,像个小男孩似的拽拽她的衣服边。她低头看着他。拉里踮起脚尖吻吻她的面颊。“我爱你,妈。”
她似乎吃了一惊,不是因为他的吻,也不是因为他的话或是他说话的语调。
“呃,这我知道,拉里,”她说。
“关于你说的那些话,就是眼下遇到了麻烦的事,我是,有点,不过那不是……”
她的声音立刻变得冰冷而严厉,竟然有那么冰冷,他不禁一怔。“这些事我不想听。”
“好吧,”他说,“我问你,这附近哪家电影院最好?”
“卢克特温,”她回答说,“不过我不知道在演什么片子。”
“没关系。你知道我的观点吗?有三样东西,美国任何地方都能找得到,可是想要最好的,就只能来纽约。”
“是吗,纽约时报评论员先生?哪三样东西呢?”
“电影,棒球,还有内迪克的热狗。”
她笑了。“你不笨,拉里你从来就不笨。”
于 是他下楼去了卫生间,洗掉额上的血迹,然后回到楼上,又一次吻了他的母亲。然后从她的磨损的黑色钱包里取出15美元。然后去了鲁克斯电影院,看了一个名叫 弗雷迪·克鲁埃迪疯狂恶鬼的故事。恶鬼把一些少年吸进他们自己梦中的流沙里,除了主人公,最后所有的人都死了。弗雷迪·克鲁埃迪好像也死了,不过也很难 说,电影名字还有罗马数字,不知道还会推出多少个续集。拉里觉得指尖上带剃刀的那个人可能还会回来,他却不知道,后排座位上不断发出的一个声音已经宣告一 切一切的终结:不会再有电影结局,甚至过不了多久,连电影也不会有了。
拉里后排座位上,一个男人在咳嗽。
第12章
客厅深处的角落立着一只老爷钟。法兰妮·戈德史密斯就是听着老爷钟有节奏的滴嗒声长大的。它评判着这个房间,这个法兰妮从来没有喜欢过的房间,这个甚至会让她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心怀憎恨的房间。
她 最喜欢的房间是父亲的工作室,地方不大,连着正房和谷仓,门也是小小的,最多5英尺高,快要被厨房古老的木头温室遮住了。单是这扇门就让人生出无限的遐 想:它那么小,又那么隐蔽,后面藏着的仿佛是神话故事和幻想的仙境天国。后来她长大了,长高了,过这道小门时也得像父亲一样低头弯腰。除非万不得已,她母 亲决不会踏进工作间半步。这是一道《爱丽斯漫游奇境记》的门,有段时间,她的“游戏”——一个连父亲都不肯告诉的秘密——就是想象某一天她打开这扇门时, 发现彼得·戈德史密斯的工作室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会另外找到一条从奇境通向霍比顿的地下道,一条虽然低矮却很舒适的隧道,圆拱形侧壁和顶棚都是泥土 堆成的,坚硬的树根在顶篷上纵横交错,碰上哪一块,都会给你的脑袋留下记号。隧道里闻不到潮湿的泥土和空气,也没有龌龊的虫子和蚯蚓,而是弥漫着一种樟树 的芬芳和烤苹果饼的香味,这股香气会把你带到前面的食品室,在那里,比尔博·巴金斯先生正在为自己举行101岁的生日晚会
……
当 然,舒适的隧道从来没有出现过,不过对于在这栋房子里长大的法兰妮·戈德史密斯来说,拥有这个工作间(有时候父亲称之为“工具室”,母亲则称之为“你爸爸 喝啤酒的肮脏去处”)就足够了。那里有古怪的工具和奇形怪状的小玩具,有巨大的柜子,柜子里有上千个抽屉,每一个抽屉都塞得满满当当,钉子、螺帽、刀片、 砂纸(三种型号的砂纸:细的、中粗的和粗的)、刨子、水准仪,以及所有她当时叫不上名字、如今仍然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工作间里的光线十分昏暗,只从房顶垂 下一只挂满了蜘蛛网的40瓦灯泡,灯光总是对准父亲工作的身影。屋里弥漫着灰尘、油污的气味,还有烟斗冒出的烟味,她现在似乎得出一条规律:每个做父亲的 都必定抽烟。烟斗、雪茄烟、纸烟、大麻烟、印度大麻烟、莴苣烟,反正逃不出一个烟字,因为烟味是她童年时代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把 那个扳手递给我,法兰妮。不是那把小的。今天在学校做什么了?……是吗?……那么,罗德斯为什么要把你推倒呢?……是呀,很严重的擦伤。不过跟你衣服的颜 色倒是挺相配的,你不觉得吗?现在你只要找到罗德斯,让她再把你推倒一次,把另一条腿也擦伤,那两边就对称啦。把那把大起子递给我,好吗?……不,黄把的 那个。”
“法兰妮·戈德史密斯!马上给我从那个肮脏的地方滚出来!把校服换下来!马——上!你又要脏得不成样子了1
即 使到了现在,她已经21岁,她还会弯腰穿过那道门,站在父亲的工作台和那个冬天里暖洋洋让人昏昏欲睡的古老的本·弗兰克林炉子之间,捕捉星星点点小法兰 妮·戈德史密斯在这间屋子里长大的感觉。这是一种虚幻的感觉,几乎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回忆起她已经很少忆起的夭折的哥哥弗雷,他曾经多么健壮地成长,可 终于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走了。她站在那儿,闻着无孔不入的油味,闻着潮湿的霉味,和父亲的烟斗散发出的淡淡的烟味。她几乎想不起那时候自己是怎样一个小小 的、小小的小女孩,可是离开这个地方,她有时候反倒会记起来,而这种感觉是愉快的。
不过现在还是来说说客厅吧。
客厅。
如 果说工作间就像父亲的烟斗发出的幻觉般的气味(他有时在她耳痛的时候,轻轻地把烟喷进她的耳朵,不过之前他总是先让她保证不告诉卡拉,因为她要是知道了, 一定会大发雷霆),是童年时代幸福的象征,那么客厅则代表着一切你希望永远忘掉的童年的记忆。不跟你说话的时候把嘴巴闭上!记吃不记打!立刻上楼换衣服, 你不觉得穿这个不合适吗?你的脑子是木头做的吗?法兰妮,别抓弄你的衣服,人家还以为你身上有跳蚤呢。你安德鲁叔叔和卡莱娜婶婶会怎么想?我的脸都让你给 丢尽了-…在客厅,你必须保持缄默;在客厅,你想搔痒却不能;在客厅,不绝于耳的是专制的命令和无聊的谈话,亲友捏痛你的面颊;喷嚏不能打,笑不能笑,还 有最受不了的,连呵欠也得憋回去。
客厅的中心是那只时钟,那只令她母亲魂牵梦绕的时钟。这只钟是卡拉的祖父托宾斯·鲍恩 1889年搬回家的,此后几乎立即被奉为传家宝,多年来历经变迁,每次都被小心地包好,买好保险,随着全家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这只钟的诞生地是纽 约州的布法罗,一家名叫托比亚斯的作坊,那地方的烟味和龌龊劲丝毫不亚于彼得的工作间,虽然这种比较要是让卡拉听到一定会斥为风马牛不相及),当家族中有 人因癌症、心脏病或事故去世时,这只钟有时又被从家里的一个位置挪到另一个位置。自从彼得和卡拉大约36年前搬进这栋房子,这只钟就一直立在客厅里,忠实 地守着自己的岗位,滴嗒,滴嗒,把平淡无奇的时间细细密密地分割开来。如果她愿意,这只钟总有一天会是她的,当法兰妮注视着母亲苍白、震惊的面孔,她曾经 认真地想过。可是我不想要!我不想要,而且也不会要的!
在这个房间里,玻璃钟下放着一些干花,地上铺着一块嵌着暗红色玫瑰花 图案的鸽灰色地毯,一扇雅致的凸肚窗俯瞰山下的1号公路,公路和花园之间是一大片水蜡树树篱,这是在加油站刚刚在公路拐角处出现的时候,卡拉以一种不折不 挠的热情,不断催促丈夫种下的。这树篱一经种下,她又热情不减地催促丈夫想办法让树篱快些长高。法兰妮心想,即使是放射性肥料能帮她拔苗助长的话,她也决 不会弃之不用的。随着树篱不断长高,卡拉关于水蜡树的抗议的噪声在逐渐减小,估计再过两年左右,这噪声就会完全消失,因为到那时,树篱的高度就会把那个讨 厌的加油站完全遮住,使这神圣的客厅从此免遭亵渎。
至少,有关这个话题的噪声将会消失。
墙纸上 巨大的绿叶红花的图案几乎和地毯上的玫瑰花同样暗淡。早期的美式家具和一套深色的红木双门家具。一只仅供展示的壁炉,壁炉旁边永远一尘不染的红砖地面上, 一成不变地摆着一截桦木。在法兰妮看来,那截木头怕是早已干燥得像报纸一样一点就着。桦木上面吊着一只巨大的罐子,大得足以供小孩在里面洗澡。罐子是从法 兰妮的曾祖母手中传下来的,它一成不变地悬挂在那块永恒的桦木上面。壁炉台的上方,结束这一部分画面的,还有那杆一成不变的燧发枪。
平淡无奇的时间被分分秒秒地分割开来。
她 最早的记忆之一,就是在那块印着暗红色玫瑰花图案的鸽灰色地毯上撒尿。她那时大约3岁,还没有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可能也没有获准进入这间重要场合专用的客 厅,因为小孩子制造意外的机会比较多。不过不知怎么她还是进去了,然后就看见她的母亲百米冲刺般跑过来,一把抓起她,想趁那要命的事情还没发生赶紧阻止 她,可是她已经憋不住了,屁股周围的鸽灰色地毯慢慢变成暗灰色,她的母亲尖声高叫起来。那污渍最终被洗去了,可谁知道经过了多少次耐心的洗涤?也许上帝会 知道,反正法兰妮·戈德史密斯不会知道。
那一次,法兰妮和诺曼·伯斯坦躲在谷仓里,一边的干草上堆着两人的衣服,正在彼此观 察的时候被母亲撞个正着,母亲就是在这间客厅里给她训话的,声色俱厉,毫不含糊,不厌其详。当平淡无奇的时间被那只老爷钟庄严的滴答声分割得支离破碎,卡 拉问她,要是让你光着身子到国家一号公路上遛一圈,你愿不愿意?那会怎么样?6岁的法兰妮哭了起来,不过说不清什么原因,她总算抑制住了渐渐逼近的歇斯底 里的发作。
10岁的时候,有一次她骑在车上,只顾回头对乔治亚特说话,一下子撞在了邮筒上。她的头磕破了,鼻子流了血,双膝 也蹭破了皮,眼前一阵金星乱冒。恢复清醒之后,她沿着车道蹒跚地走回家,眼泪汪汪地,被那么多从自己身上流出的血吓坏了。她本来要找父亲求救的,可是父亲 上班去了,她只好磕磕绊绊地进了客厅。她的母亲正在给维尔纳太太和佐治太太沏茶。出去!她尖声叫道。接着她跑过去,抱住法兰妮,喊着:“哦,法兰妮,哦, 亲爱的,出了什么事,看你可怜的鼻子1可是她还是把法兰妮领到厨房,因为那里的地板不怕被血玷污。尽管她一直柔声抚慰,可法兰妮永远也忘不了,她的第一个 反应不是“哦,法兰妮1而是“出去1她最关心的是那个客厅,在那里,平淡无奇的时间可以一分一秒地走,而鲜血却没有权利流。永远忘不了这一幕的也许还有佐 治太太,尽管法兰妮当时泪眼模糊,她还是瞥到了这位女士在那一瞬间脸上震惊的、不敢相信的表情。从那以后,佐治太太几乎再也没有登门。
初 中一年级的时候,她的成绩单上的品行分得了个“差”,于是她自然被请进客厅跟母亲讨论这个评语。高中毕业那年,她因三次课后留校的纪录又被请进了这间客 厅。客厅是讨论法兰妮理想的地方,而她的理想在这里似乎总被斥为浅薄可笑;客厅是讨论法兰妮希望的地方,而她的希望在这里似乎总被判定毫无价值;客厅也是 讨论法兰妮不满的地方,而她的不满在这里似乎全成了无理取闹更别提她的哭泣、牢骚和不知足了。
客厅也是安放她哥哥棺木的地方,支架上放着玫瑰、菊花和山谷的百合,芳香满屋,而在那个角落,面无表情的老爷钟固守着它的岗位,滴答,滴答,分分秒秒地分割着平淡无奇的时间。
“你怀孕了。”卡拉又一次重复道。